本帖最后由 ander 于 2014-12-20 14:46 编辑
五
在天仓深羽幼年的记忆里,曾经见到过许多父母所看不见的东西。
她记得有一个秋季微凉的午后,躺在父亲膝盖上的时候,越过男人的肩膀看见了一位白衣的少年,笑容温柔又安静,举起手给她比划了一个名字。只是那时候天仓深羽过于年幼,还没识字读书,只是疑惑地看着对方,伸手握住了父亲带着笔茧的手指。
现在她也忘记了对方比划的顺序,在逐渐成长的认知中,天仓深羽觉得那个少年曾经有那么几分跟雏咲深红相似的温柔。而至今为止,却再也没有见到过。
黑泽密花说过,灵体并不是会永远停留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执念消散忘怀后,没有太大的意外,那么就能成佛消失。
于是天仓深羽认为那个少年大概也是成佛消失了吧。
雏咲深红曾经建议过黑泽密花放弃灵能师的工作,开一间咖啡屋,如果可以,就接手古董屋。但是对方只是露出一个略微复杂的眼神,没有动摇,也没有坚定到回绝的地步,只是安静地扬起一丝微笑。
【我考虑一下吧。】灵能师漫不经心地搅动着咖啡上的奶油,漂亮的雪花形状就此消散到深邃的液体里,如同黑泽密花消失在眸子深处的脆弱。
天仓深羽知道黑泽密花不会考虑,至少现在不会考虑这件事,对于这位灵能师来说,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关注。软硬并施地赖在收徒的问题上时很容易让人忘记面前看不透情感的女性其实只有23岁,比雏咲深红还要年幼许多。
“黑泽桑。”第五次听见黑泽密花嘀咕着恳切地要求自己成为灵能师徒弟后,天仓深羽终于放下了手里挑拣着的咖啡豆,抬头的时候对上了灵能师漂亮平静的面容。
“恩?深羽同意了?”一瞬间看见了对方眼里闪过的星星。
天仓深羽冷静地摇了摇头。“不,完全没门。”这样冷漠地坚决回答着,灵能师泄气地啧了一声移开的视线。
“怎么了吗?”——连语气都变了。
“我应该明确说过了,不是很理解黑泽桑执意于不情愿的人这件事。”
如同在教堂里听见那句相似的话一般愣了愣,黑泽密花低头思索了几秒。天仓深羽也不急,继续条理分明地挑拣着咖啡豆,陷入黄昏前夕的古董屋里没有其他客人,如果不是黑泽密花还在这里,她倒是想要打烊回去读小说去了。
光影柔和地变换着角度,行人的窃窃私语变得清晰可怕,电视剧里所有阴谋都是在这样一个临界着黑暗于光明的灰色时刻酝酿成型。
“我觉得啊——”最后黑泽密花抬头认真地看着天仓深羽挑拣咖啡豆的侧脸。并不是很介意黑发少女专注于豆子,也不会为那副敷衍的表情感到受伤。“我同样不是很理解他们的不情愿呢。”
天仓深羽的动作顿了顿,但是继续平淡地挑拣着。“自杀的人往往理由充足。”
“但是死后总是会不理解自己所作所为不是么?”
“是吗?”
“深羽就没有想过去听一下那些灵体的故事吗?”
反问一句,黑泽密花露出一个认真柔和的笑容,眸子里倒映出天仓深羽有些茫然的侧脸。
偶尔听一下,也没问题的哦。灵能师是这样说的。
“——不了......”
“如果对我有所警戒的话,下一次夕莉来的时候就让她跟你说好了。”
想起黑泽夕莉飘浮不定的那份目光,天仓深羽就下意识皱了皱眉。
“......她,吗?”
黑泽密花点点头,目光越发柔和。“恩。那孩子在这方面可是比我更加有经验呢。”
黑泽夕莉在摔断了手臂后就经常会被黑泽密花扔到古董屋里打发时间,虽然看上去有些不怎么愿意,但是一向乖巧的女孩子最后都没有违抗灵能师的要求,打着石膏坐在角落的咖啡座里看着诗集或者是剧本,有时候会转头去看外面堆积成山的浮游灵们,眸子里飘渺不定地抓不住任何光芒。觉得累了便偷偷去看天仓深羽,但是窥视的技术不怎么好,十有八九会被天仓深羽发现——只是她不会说什么,任由那家伙打量着自己。
至今为止都不知道黑泽夕莉到底是不是对自己产生了什么兴趣,或许只是因为恰好年龄相近,又有着相同的能力才被吸引,天仓深羽不是很想去看那家伙让人讨厌的似乎随时会被死亡召唤的眸子。但是这样一直被盯着有些说不出的不自然,连续两次将奶油弄洒后天仓深羽便放弃了沉默。
擦干净手,从柜台里抽出侦探小说,没有任何提醒就直接蹭蹭蹭地走到了黑泽夕莉所在的咖啡座,直接坐在了她对面。
黑泽夕莉被吓了一跳,露出一个小动物一样小心翼翼的表情,捧起咖啡杯将大半个脸遮住,修长的睫毛下那双漂浮不定的眸子不老实地闪烁着好奇,偷偷观察着天仓深羽的脸色。
没有理会她,天仓深羽翻开书就直接看了起来。
这本侦探小说是隔壁写字楼里的作家先生某一个朋友写的,刚发售的时候就送了天仓深羽一本,据说是今年的生日礼物——毫无诚意。
不算写得很好,起码在剧情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天仓深羽便一如既往地推理到了结局。但起码在现在完全是浑水状态的一众推理小说里也算是比较不错的范本吧,起码有理有据,最后没有什么漏洞。她记得不久前曾看过一本电子书,前面的伏笔很多,剧情倒也挺说得过去,但是到了揭秘的章节却混乱一片,最后那位作者直接就打上了【其实我已经不记得线索有哪些了就这样吧哈哈哈。】
“......天,天仓桑?”
“恩?”
“......那个......”
“我不能坐这里吗?”
“啊。不是这样的......”
“那就没事了吧。”
“......恩。”
黑泽夕莉似乎很怕自己,但是天仓深羽倒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长得恐怖还是脸色恐怖,每次看那孩子总是一副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的踌躇模样就觉得厌烦。她对黑泽夕莉的印象很不好,加上那种熟悉的漂浮不定的目光,真的,如果可以,天仓深羽不想抬头看对方。
她不清楚黑泽夕莉到底是为何才浮现如此漂浮不定的神色,跟某段时间雏咲深红脸上的飘渺相似,随时会离开消失。天仓深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见了母亲的影子而觉得心里急躁起来。
毕竟在那个时候,幼小的自己无能为力,只能看着雏咲深红日渐消瘦,最后还是岩手东边的摄影师伸出了援手,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不知道什么话,并临时将天仓深羽带到母亲的一个朋友家寄住了一段时间。重新看见母亲时,一切都过去了。
眼里的漂浮也好,不安定的茫然也罢,都变成了看不见底的那份安静。如今也是,时常会在梦里让天仓深羽惊醒。
生活沿着千篇一律的轨迹往前推移着,过去的曾经逐渐被淡忘成烟,隐隐记得一个轮廓,不算太清晰,也不会模糊地占据着一个地方。但是那份感觉已经忘却,或许记得事情的经过,却成为了书里的文字一般,隔岸观火。
时间过去了太久。天仓深羽也就渐渐习惯了雏咲深红那份安静。或者说,一如往常安静地点算着账本的雏咲深红渐渐取代了她脑海里那个飘忽不定的感觉,梦中所见成习惯后,便以为是现实。如此久去,天仓深羽也没有理会以前那份不安。
直到黑泽夕莉出现了。
带着她那份飘忽不定,泫然欲泣的目光。
天仓深羽对视上的时候,能看见许久之前的自己面对雏咲深红时那份不敢直视又无法不去注视的恐惧。于是她也再次想起自己似乎,根本就没有理解母亲那份目光的含义,在年幼的概念里只是被归类于【目光】,简单浅白。
而对于面前那个——有着轮廓分明的脸的黑泽夕莉,天仓深羽第一次思索起这样一个问题。
再次皱了皱眉,然后就听见对面发出了一阵勺子碰撞到咖啡杯边缘的急促响声,似乎是黑泽夕莉匆匆忙忙地放下了杯子。
“......天,天仓桑。”
“恩?”
“那个,听密花桑说,天仓桑想试试去听那些东西的故事?”小心地将话题挑起,黑泽夕莉的表情虽然天仓深羽看不见,但是很容易就从有些颤抖的发音里得知那家伙一定是紧张得要命。
——又不会变成大灰狼吃了你。
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天仓深羽抬头,目光越过了对方的肩膀。“啊,不是我想,是她建议的而已。”
“为什么要听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耸耸肩。“反正现在不是很想听就是了。”
——这样啊。如此说着的黑泽夕莉低头拿起勺子,小心地搅动着咖啡里的奶油。偶尔还是会抬起眼偷偷看一眼天仓深羽。
不是很在意对方的小动作,但是天仓深羽还是觉得被这样盯着会觉得难受。合上书,平静地抬起头去看对方假装搅动咖啡。
“黑泽桑。”
“是?”
“为什么会被死亡所吸引呢?”
黑泽夕莉的瞳孔随着她吐出的这样一句一点点收缩,张开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天仓深羽定定地看了她很久,也没等到对方说出一句话,最后便继续低头看书。
古董屋里的熏香刚刚晕开。
——没错。黑泽夕莉犹豫着死亡的问题。
天仓深羽很轻易就看出来了。
因为那种目光自己完全不会陌生,至少在雏咲深红身上就已经见过。
想着要不要告诉黑泽密花,但是天仓深羽觉得灵能师应该是知道的,要不然就不会露出那样哀伤的神色了。而且,所谓让天仓深羽成为黑泽夕莉的朋友,或多或少都是因为这件事。
其实只要运用天仓深羽自己的能力的话,就能得知黑泽夕莉犹豫的理由,轻而易举,完全没有任何难度。这样思索着,她便暗自决定了等一下找个机会去摸一下黑泽夕莉,哪里都行。
——天仓深羽不是一个很喜欢管闲事的人。
只是因为年幼时没有理解到母亲那份目光的含义——而现在无论是直接读心还是询问也好都没有勇气。如此,说不上愧疚,也谈不上害怕,只是因为没能理解到雏咲深红,便试着去看看黑泽夕莉,或许从她身上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关于会被死亡所吸引的答案。
耐心地等待黑泽夕莉将咖啡都喝完。天仓深羽合上书,抬头的时候恰好对上了那家伙安静又浅淡的褐色眸子,看不清情绪,但是却第一次这样直直地看进她眼眸里。
彼此沉默了一下。
“要加一杯咖啡吗?”最后天仓深羽这样问道。
“啊。好的。”
得到黑泽夕莉的许可后,她便伸手去接过对方递来的咖啡杯。交接的时候触碰到冰凉苍白的指尖。毫不犹豫地运用能力时——
脑海里闪过一阵像是烟花一般散落的白光。
心跳的频率瞬间被打乱,像是鼓声的和鸣,从四肢的骨骼一直蔓延到全身的血液,最后连灵魂也随之跳动了一下。
不是因为被什么所袭击,也不是自己自作多情。
而是听见了跟自己所相似的心跳而从灵魂深处发出了无意识的呢喃。想要靠近,想要被挖掘倾听。那份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声让处于冷淡空白的那份情感得到了瞬间的慰藉。仅仅如此而已。
一切便开始了。
“啊。”
黑泽夕莉惊呼了一声,想要缩回手的瞬间天仓深羽却伸出了另一只手将她拉住。不在烈日也不在危险情况下的那份温度柔和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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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泽密花说或许在没有发觉的情况下天仓深羽就会注意起黑泽夕莉了。
对此天仓深羽只是揉着眉心,感到脑袋一阵作痛。乖巧地坐在她对面的黑泽夕莉一改往日偷看的小动作,目光像是被粘住一样盯着自己的杯子,不看她一眼。
“天仓桑,也会看取。”那家伙自顾自地呢喃了一句。
——看取又是什么?
天仓深羽依旧揉着眉心想不透。
灵能师来到古董屋时,看见在角落的咖啡座上,似乎正在进行着有趣的拉锯战。
喝完的咖啡杯放在桌子上,而在座位上的两个女孩子都站了起来,四手彼此对峙着纠缠在一起,黑泽夕莉拉着天仓深羽的左手,天仓深羽拉着黑泽夕莉的右手,然后交叉在桌子上方。
盯着对方的眼神恐怖到几乎要将彼此给吃掉一样。
“放开。”天仓深羽严肃地命令着。
黑泽夕莉拼命摇头。“天仓桑,先放。”
以为两人在打架的黑泽密花急急忙忙跑到咖啡座里,伸手准备将两人拉开。在触碰到交缠的四只手前一瞬间,天仓深羽和黑泽夕莉几乎同时喊了起来。——“别碰我!”
第一次被喝止的灵能师明显被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手,在她心里,天仓深羽就算了,连黑泽夕莉也这样语气强硬地说话果然是很少见。特别是在前辈面前。
所这两个孩子是在——
“差劲。”天仓深羽自言自语一样白了黑泽夕莉一眼。
“明明是天仓桑先看的。”黑泽夕莉不甘示弱地努力看向天仓深羽的眸子。
——看取啊。
所谓看取,据黑泽密花所说,就是一种可以读到别人感情和记忆的能力,灵力达到某种程度,感觉灵敏的人就有一定几率拥有这份天赋。
而天仓深羽所拥有的那份能力便是看取。同样的,黑泽夕莉也有。
如果不是同时在那一瞬间发动了能力,或许彼此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此外,得知天仓深羽能够看取的黑泽密花眼里闪过一道明亮的光芒,而后伸手握住了她肩膀,脸色认真严肃。
——“深羽!做我学生吧!”
吐出的话却是一如往常。天仓深羽直接眼神死。
“不要。”
“能够看取灵力又强大的人真的太少了请务必做我学生!”
黑泽密花比划着什么,但是天仓深羽看不懂,似乎只是因为情绪需要而挥动手臂而已。旁边的黑泽夕莉附和着说暂时知道能够看取的人不超过十个。
这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双力度柔和,但是压迫感却比十个黑泽密花还要强大的手按住了天仓深羽肩膀上的,黑泽密花的手上。
然后是带着温和笑意的声音。
“哎?又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么?”
雏咲深红是这样说的。
虽然没有看见母亲的表情,但是天仓深羽看见黑泽密花的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僵硬下来就立马明白了自己还是不要回头比较好。
天仓深羽会看取。
这件事雏咲深红是不知道的,不是说叛逆期,也不是想要干些什么坏事,只是说出来的话会给母亲压力,仅此而已。
但是如果是被发现的话,那就只能认命地承受母亲释放的压力了。幸好的是,在古董屋里一同接受这强大气场的还有两位黑泽姓的女性。也只有这个时候,天仓深羽才觉得黑泽密花和黑泽夕莉没那么让人心烦了。
——于是,便造成了如此局面。
雏咲深红漫不经心地抿着花茶,听旁边黑泽密花不敢有半点遗漏地汇报着关于看取的情报。而面对面坐在两边被桌子隔开的天仓深羽以及黑泽夕莉则是一个揉着眉心一个端着咖啡杯不敢说多一句话。
自动就背起了圆周率,到第六十二位的时候脑袋卡了壳,一时间没想起后面的数字,天仓深羽皱了皱眉抬头去看四周的橱柜,然后就扫见黑泽夕莉越来越低的脑袋。一瞬间以为是两位大人又说了什么话,但是回过神认真倾听的时候发现其实雏咲深红和黑泽密花仍然只是围绕着看取的起源而交换着意见而已。
奇怪。
真的很奇怪。
但是怎样都好了,天仓深羽看见旁边那个印着流水花纹的咖啡杯的时候想起看取黑泽夕莉的时候所得到的那段零散影像。以及跟自己心里装载的空白十分相称的那份沉默。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