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人类文明未解之谜
对我来说,叶传萍现在表现得再怎么悲痛欲绝其实都无所谓了。不是因为我真的有那么讨厌她,也不是因为我有多冷酷无情,而是对于我来说,这种悲痛早已造成不了影响。
我只是麻木了而已。在被宛如的爸妈迁怒过、被顾怀满眼的空洞凝视过、以及看见失魂落魄的宫洺之后,我的承受力本就已经到了极限,那半个月里我忙着处理丧事安抚家属,失去了亲人的人看着我这个幸存者,眼底分明有着最冰冷的光。
你为什么还活着。
我也无话可说,就好像我还活着的确是个错误一样。
当时我以为我会一直是这个浑浑噩噩近乎麻木的状态,直到事情差不多处理完,警方那边结束了调查,各人的骨灰盒都进了各人的墓里,我带着满身的疲惫回到家,拒绝了那天的晚饭,然后倒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屋里熟悉的陈设,侧过头瞥了一眼手上亮着屏幕却悄无声息的手机。
距离那场大火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但我在那个瞬间才刚刚意识到,我永远地失去了顾里,永远地失去了我亲密如骨血相连的朋友们。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我迟钝的大脑才真的反应过来,我再也见不到顾里了。说实话我要感谢顾怀,要不是那几天他正好被带到了我面前,我没准儿就真的无法承受现实的重压了。
所以现在看见叶传萍当着我和顾里的面痛哭流涕,我没有要同情她的意思,顾里就更没有了,她自己就是死人,看见一个大活人哭哭啼啼,只会嗤之以鼻吧。
等我们终于从这场充满令人讨厌的尴尬气氛的谈话中脱身,已经很晚了。顾里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才让叶传萍相信,顾源是真的回不来了,最后连我都停不下去了,干了一件放在以前我肯定连想都不会干的事情。
我隔着桌子揪住叶传萍的衣领,带着怒意警告她:“不要因为你自己的痛苦,就来揭别人的疮疤好吗?”
看来悲伤的确是会让人脑子不好使,叶传萍只是茫然地看了我一眼,而顾里拉了拉我的衣襟:“林萧。”
我很是不甘心地坐下来:“你知道自己现在在跟谁说话吗?”
叶传萍看着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半透明的顾里,这才反应过来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胆子倒是变大了。”回来的路上,顾里无奈地评价道,“不过倒也是,现在你不用怕她,体会到有钱底气就足的感觉了吗?”
“那可不。”我抓过顾里的手,不知道是因为天气还是体质原因,她的体温渐渐地又要和刚开始时一样冰冷了,“我现在连鬼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顾里稍微沉默了一下,摩挲着我的手背:“明天去给我上坟?”
“嗯,这次不带苹果了,你想吃什么?”我一边笑一边提醒她,“在家期间我妈是绝对不会让我用厨房的,你想吃东西就只能趁着明天往坟前供着了。”
“只要不是苹果,什么都行!”顾里难得地用了感叹号来表示强调,可能真是被我的苹果给弄出心理阴影了。
“那……”我抬头望着已经升到半空的月亮,“你说给南湘如如她们带点什么?”
我以为这个问题会让气氛变得压抑,但是顾里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她偏过头稍微想了一下:“明天去的路上给唐宛如买点薯片,她要乐事原味的,就为了这个她快找遍半个地府了,结果她爸妈上坟的时候给她烧了一副羽毛球拍和一筒羽毛球,她当场抱着都哭出来了。”
听到这里,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向顾里确认:“那,散着烧过去的东西,到那边还完好无损吗?”
顾里微笑着回答我:“放心,我没那么无聊,你的日记本我也就看了个初中部分和高中部分,小学的那几本我堆在角落里没看呢。”
“你知道那是日记你还看!”我哀嚎了一声,环顾四周确认这会儿街上没人,大晚上的乍一看顾里还是很像个鬼的,“有没有道德!”
“你烧给我的啊,那不就是你允许我看了吗。”顾里耸了耸肩膀,“而且你那叫日记?你那叫在日记本里写小说。”
“而且……男主角……还是……你的名字……”我捂住了脸,不太好意思面对此刻的顾里。
顾里摸摸我的头以示安慰:“看着还是别有一番风味的,反正地府也无聊。”
“有多无聊?”我对于我死了之后也要面对的状况还是怀有好奇的,这也算是人类长久以来的未解之谜之一了。
“我都看你初中的时候写的小说了,你说有多无聊?”顾里一个个给我举例子,“还有顾准,本来也算是个大好青年,现在成天在地府照顾那头大象——叫听什么来着的?”
这个我倒是有所耳闻:“听谛?”
“对,上次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在给那只大象四处找苹果,我都不想承认我是他姐姐。对了,你摆在坟前的苹果差不多也进了那头大象的肚子了,只不过我一次不敢多拿,万一墓地的工作人员发现就糟糕了。”顾里接着又说到了南湘,“你明天什么都不用给南湘带,她以前喜欢看什么书,烧几本过去就行了。”
“要不要给她搞点画具什么的?”我觉得南湘在地府的日子可能挺难过的,“她该不会已经被逼无奈用血画画了吧?”
“刚开始是的,四处问人借口红当颜料,我每次经过她身后都觉得她在写血书,结果还不到半个月……”顾里做了一个漫长的停顿,“判官看上她了,画具一箱箱地送,几乎有求必应,就是南湘不怎么开口。”
我搜罗了一下我脑海中仅剩的中国民俗文化知识:“地府判官不是包青天吗?”
顾里白了我一眼:“中国那么多人他一个判官忙得过来吗?看上南湘的那个刚从天庭调下来没多久,第一眼看见南湘惊为天人,差点以为自己回天庭了。”
“那顾准没和那个判官打起来?”
“他多机灵,不和判官来硬的,就是天天去和地藏王菩萨的大象一起玩儿。”
听顾里说了这么一大串,我这一年多来的痛苦压抑和担忧,通通烟消云散。如果没有“阴阳相隔”这四个字,那边的世界,也未尝不好,只是还有最后一个疑问没有得到解答。
“顾源为什么赶着投胎去了?”
“他觉得在那儿耗着没意思,就去了,倒是挺像他的性格,死了都改不了。”顾里可能是注意到她缅怀往事一般的语气让我舌头底下有点发酸,“吃醋了?”
“你说呢?”我皱了皱眉头,“你到底怎么想起来答应顾源的?”
这会儿我们两个已经走到了单元门门口,顾里停下脚步看着我:“听实话?”
“听实话。”当然,我也没保证我听完实话不生气。
“在人类中,还可以找出一个我觉得和他凑合着过几十年也可以忍受的人,不太容易,万一错过了以后就费劲了。”
我还没来得及生气,顾里轻描淡写地补上一句:“虽然只要不是你,跟谁都无所谓,但我也要挑个让自己舒心点的。”
“他哪里让你舒心了?”我这心情真是大起大落犹如过山车,但接下来所有的醋意还是让顾里给压了下去。
“他和简溪是朋友啊。”
顾里回答的如此理所当然,我一时间忘了其中的因果关系如何延伸,差点脱口发问之后才想起来,当初可是我自己在顾里面前兴冲冲地念叨着简溪。
“我那时候真蠢。”
我伸手摸亮楼道里的灯的时候特别伤感地感叹了一句。
亮起的橘黄色灯光下,顾里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现在也聪明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