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JacieNL 于 2015-2-12 12:39 编辑
第三十二章 镀金囚笼
黑暗。
“你把我抛在身后,留下这么多疑问,这么多谜团。我知道你有答案,古斯塔夫。为什么你不直接告我我是谁?”
埃德蒙独自坐在那间曾属于古斯塔夫的无窗斗室内,此刻夜阑人静,唯一的光源就是他手中虚擎的飘摇烛火。橙黄的烛光映在墙上忽明忽暗,正陷入与阴影的胶着战斗,寸土必争地来回拉锯。这是一场必败之战,但注视火光摇曳却令人心生慰籍。至少,它吸引了他的注意。只是很短的一瞬,却已经足够。
“为什么你要等到死后,才肯告诉我这一切?现在这又有什么用呢?”
奇怪的是,他在脸颊上感觉到了湿润,同时在唇上尝到了咸味。哭泣对他是如此陌生,如此超乎现实。然而他无心擦拭,只是任泪水流淌。哭泣是一种解脱。泪水滴落在他手中的信纸上,把墨迹洇成了难以辨识的污点。没关系。信的内容已经深深烙进他的脑海,一笔一画都历历在目。
“要我说,这根本一点用都没有,古斯塔夫。你留给我的只有遗憾和无法实现的梦。”
埃德蒙举起信纸凑向烛火,看着纸边被点燃,卷曲起来,纸上亮起红炽的火光,焦黑的边缘不断向上爬升。注视信纸燃烧同样令人心生慰籍。抹消存在也并非如此可怕。它在地上烧成了一堆灰烬,埃德蒙伸手捧起灰烬。
“别了,父亲。”
轻轻一吹,灰烬飘散,却悬在空中,沉沉浮浮,停滞时间长得让埃德蒙失去了等候的耐心。他用手指掐熄了烛火,让静默的黑暗笼罩房间,然后再次坐下,等待着眼睛重新适应室内的空寂。
*
安娜回屋时,天早已经黑了。她觉得像要虚脱似的,身心俱疲。归途因此漫长得令人难熬,楼梯也高得令人畏缩,那些她曾三步并作两步跨过的台阶,如今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艰难攀爬。自从圣骨匣嵌入她心中,安娜已不再感觉寒冷,但她孤身一人穿过走廊时,仍忍不住颤抖。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就连那些曾经熟悉的地方,也透着可怕的陌生感。这感觉比她初抵南埃尔斯时还要严重,因为此时她已然洞悉这个对亲人也毫不容情的王室家族的罪恶。
安娜想念家乡。
她想念阿伦戴尔的单纯生活。在这里,她周遭尽是阴谋和死亡,片刻也不得安宁。她想念蓝天和白云。在这里,她举目所见只有色调单一的灰白景色。她想念阳光的温暖。在这里,包围她的却是寒冷,无尽的寒冷。阿伦戴尔就像是一个来自遥远过去的梦。又或者,南埃尔斯才是一个噩梦,而她已深陷其中。
就连她和艾莎共同住所的熟悉感,也没能打消她的疑虑。这令她心力交瘁。所有的一切都令她心力交瘁,毫无例外。
安娜推开了门。
艾莎在等她。安娜刚把门打开,艾莎就从桌前起身缓步走来,一脸纠结不安。
“天很晚了,”艾莎喃喃道,“你去哪儿了?”
“去陪埃德蒙。”安娜说。这就足以解释情况了。她们俩都知道近来一系列事件造成的死亡对这位王子的影响,至于今天刚知道的种种情况,安娜并不打算告诉艾莎。埃德蒙曾求她保密,她答应了。那是他的私事。
但即便埃德蒙没求过她,安娜也会保持沉默。把这件事说出来,只会令她和艾莎之间日渐紧张的关系更加恶化。她没那个力气为马库斯的事再吵一架了。
“当然。”艾莎把重心换到另一只脚,等着安娜挂好斗篷,才挥手指向桌上一个盖好的餐盘。“晚餐时你没露面,所以我留了这个给你。”
“谢谢。”安娜掀开餐盘盖,只见盘里都是她最爱的美味:浇汁牛肉饼,脆皮蛋卷,还有锦上添花的一碟巧克力。以往,看到熟悉的阿伦戴尔美食,她都会欢呼雀跃。而如今,这只引得又一波乡愁涌上心头,像一记重击落在胸口,砸得她喘不上气来。
“出什么事了?”安娜没意识到自己正盯着食物发愣。直到艾莎试探着把手搭上她肩头,她才回过神来。
“没、没事!我只是……我只是……”安娜坐下抓起餐具,动作僵硬地切开牛肉饼。她根本没法把肉送到嘴边。她垂头坐在原地,疲惫席卷而来,让她没了胃口。“抱歉,我走神了。没什么。你应该睡一觉,我知道你肯定也累坏了,可你还是坚持等我回来,而我却没有——”
“安娜,我不需要睡觉。”
她听见布料的窸窣声和木头吱吱作响,然后一根纤长的手指托起了她的下巴。安娜愕然注视着眼前的奇景——艾莎正坐在桌上,半弯着腰,那头要花不少时间打理的长发一反常态地披散下来,显得很是随性。此刻的艾莎不太像高高在上的女王,更像是安娜在她记忆中见过的平民少女。安娜曾不止一次目睹这奇特的两面性,心中诧异不已。艾莎是在她身边觉得放松才有如此表现,还是为她着想而特地装出这副模样?
“我们谈过这事。”安娜抛开那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往椅背上一靠,顺势让下巴脱离了艾莎的手指,“你确实不需要睡觉,但你还是会疲惫,所以你还是应该休息。”
“看你心事重重的,我可睡不着。”艾莎说。
“真没什么——”
“任何让你烦恼的事都不是小事。这我们也谈过,”艾莎沉声道,“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把心思瞒着对方了?”
“我、我不知道,”安娜摇了摇头,“对不起——”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艾莎跳下桌子,伸出一只手。安娜接住她的手,有点不知所措。艾莎把她拉到床上坐好,自己也在她对面坐下,仍握着她的手不放。“我只要你告诉我出了什么事,这样我们才能把问题都解决。”
安娜轻叹一声。“我就是累了。真不知道你经历了这出闹剧怎么还能挺得住。你不觉得累吗?”
“我能挺住。我有你。”艾莎往后撩了撩头发,挤出一抹微笑,但安娜能看出她也已经疲惫不堪。“不过还有别的问题,对吗?”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安娜合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我适应不过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死了那么多人。还有汉斯的遭遇,还有埃德蒙……我一直在想,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到这里以后,才发生了这一切。”
“那不是你的错。与其这么想,还不如说巫师肯定早就对我怨念颇深。”艾莎叹了口气,“但我不会假装理解古斯塔夫;我还在努力理清一切。事情似乎说不通。我依然非常紧张,比我们实际动手抓捕巫师时还要紧张。我依然不敢相信我们做到了,不敢相信他是古斯塔夫。我总是感觉……不自在……就好像我的视野被人遮蔽了。”
“一切都……还好吗?”
“会好起来的。也许过段时间就好了。过段时间……”艾莎再次强颜欢笑,但笑容才刚浮现就迅速消失了。这次安娜注意到了她眼底深藏的疲惫,一贯的沉静紧绷得如同快磨断的绳线。“可是你呢,安娜?”
“……我好想念阿伦戴尔。”安娜说。
“是啊,我想也是。”艾莎顿了顿,突然说道,“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我会尽力而为。要是家乡美食还不够,我可以再找点别的东西。音乐。艺术品。或者我可以找点别的纪念品——”
那些都不是阿伦戴尔。她想念的不是任何来自家乡的事物。她想念的是家乡这个概念,想念那里的安全感,熟悉感。安娜一时冲动,脱口问道:“我能不能……回家看看?就一小会儿?”
艾莎陡然僵住。她尽可以努力故作镇定,但安娜听见了她倒吸的那口冷气,看见了她的畏缩,感觉到了握住自己双手的指尖微微收紧。不过最奇怪的是她睁大的双眼。是恐惧,安娜意识到,虽然她不明白原因何在。这大概是她在艾莎身上见过最异常的情绪波动。
“我懂了。或许以后吧,我可以安排。”艾莎言简意赅。
安娜能听出话里的婉拒之意。艾莎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这段对话将到此结束,只是——艾莎已经迈出了第一步。现在艾莎又要缩回自己的世界里了,但安娜意识到这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这样的勇气正是她本人近来不得不展露的。已经够了。她至少应该努力做得更好,正如艾莎此刻努力做到的那样。把所有重担都推到艾莎肩上并不公平。
“嗨。”安娜招呼道,艾莎歪歪脑袋,“我们聊点别的吧。”
“……当然。”
对抗巫师前,她们曾说过会好好谈一谈,却至今还未付诸实践。安娜一直把这事记在心里,但此刻似乎正是把艾莎从偏执想法里拽出来的好机会。“我想我们该讨论一下……最近的事。在你开口前,我想说对不起。”安娜说,“经历这出闹剧之后我只想着家,而且我……我没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不怪你。我不能怪你。”艾莎摇着头更正道,“你说你没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可我也没有一直陪伴你。你我都心知肚明。我利用了你,安娜。也许这就是一件难以原谅的事。”
也许是。也许不是。安娜能感觉到自己心里是想原谅的,也许她已然谅解,只不过这样的事也很难在短期内忘却。自艾莎从威斯顿返回后,整整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安娜都被夹在艾莎和巫师之间。两人一刻不停地在她头脑中交锋。哪怕控制力不够完美,但艾莎仍可以通过圣骨匣的联系轻易向她灌输想法和情绪,两名魔法师的指令源源不断地涌来,多次彻底淹没了安娜本身的思绪。
艾莎曾操纵着她的思想。她想让她感觉有必要重访圣骨匣。
这一切都是为了引巫师下意识地据此行动,最终掉进她的陷阱。
“这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安娜长出了一口气,挺起胸膛,努力鼓起勇气,“但我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做。那只能是我。”
艾莎低垂着头。“我的做法太无情了。可我……我却希望你能理解。过去你总能理解我,这次也是,否则这个计划根本不会成功。”
在意识深处的某个地方,安娜早已理解了艾莎的意图。并不清晰。只是脑海深处一个模糊的念头,只是心底那块碎片所传递的一种直觉。但安娜这微乎其微的一点理解,仍足以在圣骨匣令其浮出水面时打破巫师的控制,而如今磨难已经过去,安娜也就能看出艾莎这一冷酷策略的必要性了。
至少,她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这么想不能让心中的刺痛稍减分毫,但随着时间推移,伤口总有一天会愈合,而她也会原谅一切。
“只是……别再这样了。”安娜说,艾莎点了点头,“从今往后,我要你永远对我实话实说。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也许是她阴郁的语调让艾莎警觉。艾莎坐直了身子,脊背挺得笔直,头也高高抬起。看着几乎像是种条件反射。“问吧。”艾莎说。
“我想知道那有多少是真的,”安娜说,“我是说这周以来你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有多少是为了抓住巫师?有多少是在演戏?”
这问题很简单。或者说,安娜本以为很简单。艾莎却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抿起嘴唇,像是斟酌了片刻。“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我想听你亲口说。”
“这周我说过很多,也做过很多。你指的是哪部分?”艾莎问道。她闭上眼睛,苦笑着摇了摇头。“因为当我说我想你的时候,是真心的,当我说我不想失去你的时候,也是真心的。请不要怀疑这一点。”
安娜瞪大了眼睛。“不是那样——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我、我知道你那些话出自真心。只是,我只是在说……其他……”
“那些不重要。”艾莎双臂环抱着自己,缩起肩膀,“其他事都不重要。”
“你说过你会回答我的问题。”安娜坚持道。艾莎的语气听起来……不一样了。她听起来冷冰冰的,仿佛她那魔法所蕴藏的刺骨寒意不知怎么渗进了她的声音里。“我问的是——”
“我已经回答了。”
安娜皱皱眉。“可我问的不是那个。当你说你不在乎旁人的时候,是真的吗?我就是想问,你所说的一切,你为了让我觉得你正变得越来越像巫——”
“那都是演戏,”艾莎说,“只是演戏,我保证。”
艾莎回答得太快了。她刚听见问题就僵了一下,两人四目相对时,她眼里有某种陌生的情绪一闪而过,然后就挪开了视线。
“你……确定?”安娜问道,本能告诉她停下,她却充耳不闻。她不能忍受再次把疑问压在心底。既然她已经开始怀疑艾莎是不是……
“确定,安娜。那只是演戏。”艾莎收回双手交叠放在膝头,努力显得不动声色,但她动作僵硬,指甲也深陷进裙子的布料里。当她再开口时,嗓音有些刺耳。苦涩。尖锐。排斥。“否则我不会说那种话。”
……撒谎。艾莎在撒谎。就算没有那阵来自圣骨匣的狂躁脉动,她也能听出来。
“好吧。我再问一遍。”安娜轻吁了一口气。艾莎先是故意转移话题,接着又撒谎,但她会再给她一次机会。就一次。她这样肯定得有原因。“请跟我说实——”
“为什么你要不停地追问?你想要我给出另一种答案吗?”艾莎绷紧了下巴,放眼望向屋内,视线落在门上。“这就是实话,安娜。这是我最后一次回答这个问题。”
总是这样。
“如果这是实话……”安娜停了片刻调整呼吸,被辜负的感觉烧灼着她的胃,“那你说的时候为什么不看着我的眼睛?我讨厌总是猜来猜去——!”
艾莎猛地伸手抓住床柱,冰霜立刻蜿蜒着漫过了柱子。散落的额发在艾莎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她由那阴影下方死盯着安娜,不再显得放松,反而一脸狂乱,双眼闪着炫目的蓝光。那是种非人的光芒。狂热而躁动,犹如走投无路的野兽,伤痕累累,却因绝望而更加危险。艾莎甚至紧紧抿起了双唇,空着的那只手在胸口攥成了拳头。
“现在我看着你的眼睛了,”艾莎几乎浑身颤抖,“我告诉你,那一切都是演戏。这下你开心了?”
“不。”安娜说。如果艾莎打算无端动怒,那她也可以发火。“就在一分钟前,你刚答应了要对我说实话,现在你却在撒谎!你在害怕什么——!”
“我对其他人怎么想又有什么关系?”艾莎攥紧了床柱,一波冲击陡然爆发,猛烈得直冲卧室两侧。冰柱干净利落地刺透了左边墙壁。她桌上的一切全化为齑粉,右边窗户都被炸开了,寒风呼啸而入。
她以前从未听过艾莎尖叫。艾莎一贯太过矜持,不会有如此情感爆发之举,安娜已经习惯透过她最细微的动作来解读她的想法。听到她的尖叫,看到她弯下腰,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安娜彻底迷茫了。她僵住了。然后她意识到——艾莎在哭。她没有发出哭声,泪水却浸湿了她的裙子乃至床单。艾莎松开床柱,向后拨开散发,双手抱头,当她唇间泄出一声细小得几不可闻的呜咽时,安娜终于意识到自己还什么都没做。
安娜把艾莎拉进怀里,用尽全力紧紧搂住。
艾莎也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回应着她的拥抱。
“出什么事了?”安娜问道。她被吓坏了。看见艾莎这样失声痛哭,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哪怕在她与巫师当面对峙,被鲜血和死亡所包围的时候,也不曾如此害怕。安娜自己也差点哭出声来,她只能一边轻抚艾莎的后背,一边痛恨着自己的束手无策。“求你了,艾莎。求你了,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我不想——我不想——我不想变得像他一样。”艾莎更紧地拥住了她,安娜能感觉到她的战栗,剧烈得仿佛她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身体。安娜不太确定这是否就是实情。
“你不想变得像——”
“古斯塔夫警告过我,”艾莎突然说,“古斯塔夫跟我说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不再吃饭,不再呼吸,也不再睡觉。我——甚至不再活着,我感觉不到——感觉不到任何东西。我能感觉到自己正逐渐消失!我不想变得像巫师一样,安娜,我不想忘记一切,我不想失去自我——!”
“不会的,”安娜说,“我不会让它发生的。”
这话一说出口,就感觉不太对劲,安娜也不明白是为什么。但现在艾莎需要她。艾莎甚至比刚才抱得更紧了,所以安娜抛开了自己的恐惧。当艾莎把脸埋在她肩头时,安娜拨开碎发将一个吻印在她头顶上。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安娜低声絮语,“对不起,把你逼得这么紧。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想。求你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吧。”
“那是真的。我不在乎其他人。我甚至不在乎我自己。再也不在乎了。”艾莎哽咽着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一次,又一次。“我对世界毫无感觉,我不理解旁人,也不想理解。我不在乎。但这周的其他时间,其他事情,关于你——!我请求你。求你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我对你说过的一切——都是真心实意。”
哦。
“你让我安定。”艾莎说。她脱开身,却还紧攥着安娜的双肩支撑自己。就连她的眼睛都睁大了,瞪得瞳仁周围一圈眼白清晰可见。“我内里一片空虚,只有你能填补。我知道你在乎,所以我也想——我也想和你一样。我不想让你失望。所以我……撒谎了。这下,你……明白……原因了?”
“那不对……”安娜咽着唾沫,“你不必因为我想要什么,就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现在是你在撒谎了。人人都有想要的东西。除了我。”艾莎爬下床在屋里踱着步子,动作略显僵硬,“除了现在……我找到了你。我也——我也不知道了。对不起。我也说不清楚。我自己也不明白这一切,我就是……我不知道。”
艾莎停下脚步坐到地上,正坐在地毯上凸起的雪花图案当中。安娜小心靠上前去,但艾莎似乎毫无觉察。她把脸藏在曲起的两膝间。甚至安娜在她身边坐下,舒臂揽住她肩膀时,艾莎也毫无反应。
“没想到我给了你这么大压力。”安娜说。
艾莎笑了笑。“那你话里又有几分当真呢,在你说我没有心的时候?”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明明都是我的错,你又怎么会对不起我呢?当时是我试图把你推开。听到那句话我应该高兴才对。但在心底里,我又希望……我又希望我会失败。”艾莎说。她抬起头来,目光沉静,那股病态的灼热已然消散,就连眼泪都已经流干,但她无可挑剔的镇定一点都不让人安心。“你只是实话实说。我确实没有心。”
不,安娜不会,也不能接受。她不能放任艾莎自我封闭,不能放任她重蹈巫师的覆辙。
“艾莎,我不总是对的。我可能有一半时间都在犯错,我把事情搞砸的次数比做对的次数更多。”安娜说,“这也可能是我的错。你不必事事都怪在自己头上。”
“你还是没明白。我和你不一样。我是……残缺的。”艾莎低喃,“我那么努力地想从你身上学习,曾经我以为自己已经入门,但我意识到——我根本不曾改变。我还是没有心。”
“那我来做你的心。”
“……什么?”艾莎带着不敢相信的表情转过头来,显得如此脆弱。美丽,却脆弱,如同靠意志和祈愿粘合在一起的瓷器碎片,正开始碎裂崩塌。
“我来做你的心。”安娜重复了一遍。那股不明不白的忧虑又回来了。说出这句话感觉如此错误,又如此正确,她的血液像在血管里冻成了冰,胃沉甸甸的如坠深渊,心却在歌声中飞入云霄。她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觉。她从未在同一时刻感觉如此义不容辞,如此迫不及待,却又如此艰难不适。也许这份责任太过沉重,但只要艾莎能再度燃起希望,安娜便再无所求。
“安娜……”
“我是认真的。你不必独自煎熬,我可以陪在你身边。我们可以一起面对。”安娜恳求道,“我只求你,一定要让我帮你。”
“……那阿伦戴尔怎么办?”艾莎笑容伤感。
这乍一听毫不相干,除了一点。
“你不想让我走,”安娜明白过来,“你在害怕着什么。”
“因为这座冰雪城堡只是个虚有其表的镀金囚笼。我害怕你只要重新尝到自由的滋味,就不会回来了。”艾莎说,“我知道我说过只要你想离开我就会放手,可是——在这世上,只有一件事让我害怕,安娜。我害怕你会离开我。”
“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想家,可——”
“我就是你的囚笼。”
安娜没有吭声。艾莎的神色沉了下去,她双唇紧闭,在怀疑的痛苦中握紧了拳头。但随后她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她的眼睛向来最能倾述心声。
“你不是我的囚笼。如果你受伤了,我来支撑你。如果你觉得痛苦,我来为你承担!我要留在你身边。这是我的选择。”安娜说,“你不能擅自替我作决定。”
“你要怎么承担这痛苦?”艾莎问,“你能说你在这里总是快乐的吗?”
“不能。”安娜答道,艾莎笑笑。但安娜的话还没说完。她站起身,用尽全力把艾莎拽了起来,踉跄着退了几步,直到艾莎稳住两人。“在这里并非总是快乐的,这我能接受。生活也不该总是完美无缺。我要的不是永远的完美,我要的是留在这里,留在你身边,和你同甘共苦!”
“安娜……”
“什么都别说了。”安娜微笑着,“我们可以一起去阿伦戴尔,就我们俩。然后我可以让你看看我在家乡的生活。”
“你为什么会希望我和你一起去?”
“这还用问吗,”安娜说,“我永远都希望和你在一起。”
“可是……为什么?”艾莎问道。她退开一步,直起身子,现在她又恢复了自我。她神色镇定,却不再显得违和。她不再极力抗拒一切。不,纵使迷茫而困惑,但艾莎正重新做回自己。这是个进步。安娜感到无比骄傲。“安娜,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因为我爱你。”
安娜倾过身去,吻上了艾莎。
这次感觉对了。
*
作者按语:又开学了。我得重新投入校园生活,更新估计会慢下来一阵子,不过呢,如果我有缓解压力的需要,速度没准反而会快起来!
(插图:浮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