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silayloe 于 2015-3-11 11:37 编辑
——ARROW——
Chapter 6
周末,海未一如往常地早起晨练,备好早餐与养母共享。园田先生出差了,只有两个女性留在家。园田太太今日还得加班,饭后就出了门,海未收拾好碗筷后便联络穗乃果,看今天是否要约自己一起学做新式和果子。谁料对方昨晚睡得很迟,手机也没开,当海未拨打高坂家电话后,穗乃果母亲前去察看,发现女儿赖床得厉害,只好在话筒那头笑着数落了几句,后请海未晚些再过来,反正近午时穗乃果怎么都该醒了,下午她们大可以继续约好的活动。
礼貌答应下来,确认好日程的海未便关掉手机,开始跪坐冥思,顺路思考一下该如何消磨早上的时间。本来在家里读书复习,研究花道,甚至临时与日本舞老师约一节课都是可以的,但海未想到,昨天园田道场的弓道手们才在前辈们的安排下,与远道而来的秋田大学选手进行了比赛,想必今天会全体休息。小后辈们或会来继续练习,但人数肯定比平常来得少。海未自高中入学后就少在道场露面,虽说每日锻炼可帮助维持体能,但毕竟减少了专门练习,运弓的手感始终生疏了。
决定了,那就去练习吧。即使道场关门,自己也是有备用钥匙的。海未这么想着,便结束为时三十分钟的冥想,开始准备出门所需的东西。但换好衣服后,她却听到书桌上的手机发出了短信提示音。打开一看,原来是昨晚给小鸟的第二封短信,收到回复了。
海未坐在床上,飞快编辑好关于内田彩补水新闻的内容,后在信末加了一句:
你刚起床?
很快小鸟的回信便到了。
其实我八点多就醒了……可因为低血压,我刚醒后大概有半小时会呆呆的。
继续着通信,海未不自觉躺在了床上。在手机屏幕下方,一条绑在手腕上、意欲在练弓时用以束发的红绳子正沿她前臂垂下,看上去异常鲜艳,虽说海未的注意力全不在那上头就对了。这边义姐的反应比昨晚快很多,十分钟内几封信息来往,偶像的话题就逐渐被闲聊取代了。可得知海未今早的安排时,小鸟的回应却出乎意料:
你去练弓的话,请问我可以在旁看着么?
海未惊讶得绷直身子,从床上弹起,瞪着这叫人目定口呆的信息,可她还未想好怎么回应,小鸟的下句话就送来了:
这请求可能太突然了,但我只是想看看家里的旧道场……会打扰你吗?
这种语气到底叫人怎么拒绝嘛……
几能凭空想象出小鸟发信时交织在脸上的期盼与迟疑,温柔的海未很快便驱使双手,按出同意的答复:
那我们九点在神田车站北出口等,到时电话联络。
犹豫片刻,海未按下了发送键,可发送成功的提示一弹出,她就马上踱去全身镜前,从上到下,紧张地打量自己的着装:米色双排钮风衣,有,鸡心领毛衣,有,修身牛仔裤,有,贝雷帽,有,挂有兔子和馒头配饰的手挎包,有:海未在脑海中一件件地罗列着衣衫条目,还从衣柜多拿了几件秋装裙,与身上本已潇洒完美的搭配再比对了几遍,还一反常态地涂了点带桃红色的润唇膏,几乎忘掉自己是去练习弓道而非去秋叶原逛街,折腾半天的海未发现时间快到了,才捉起挎包和弓具等物,背在身上就急匆匆出了门,直到钻进电梯才发觉,自己刚才小鹿乱撞似的模样,跟快要去和男朋友约会的小女生简直没区别,这一想她更是平静不下来了。
冷静、冷静、冷静——
不过去见个刚认识两天的姐姐,没什么大不了的。
海未走出电梯,离开公寓楼,无处不在的蓝天与阳光一起扑面而来,正是秋高气爽。
见到小鸟的话该说什么呢,整个上午都要跟她待在一起……
蓝发少女眨眼卸掉了方才的青春悸动,心事重重地向目的地走去。
那件事,不如就和她谈谈吧。
八点五十五分。
海未赶到神田站北口,却发现小鸟比她早到了,对方穿着红色和服,伫立在地铁指示牌旁的花圃边,神情若有所思,嫣红色友禅和服与金灿的龟甲纹腰带装扮她的身躯,在艳丽色彩衬托下,小鸟那很易让人生出恻隐之心的单薄身体仿佛也随之改变,变得柔软多彩,像充满汁液的橘瓣,同时妩媚又遥远,俨然一株长在钢筋森林中的红蔷薇,妍丽不失都市独有的冰冷。
“让你久等了。”
仿佛不想太快打破这一幕,海未停步看了好一会,才走过去。
“我也是刚到而已。”小鸟闻言回头,并笑着对蓝发义妹鞠躬。
“能带我去道场真是太好了,谢谢你。”
“——这点事不用道谢的。”回礼后海未大方地说,琥珀色眸子透出许多温柔,摆脱了旧家环境与小鸟见面,还能自然地相互对话,在心底泛起的亲近感让海未不自觉露出笑容。“园田叔叔现在还是名义上的场主,你以后要想去参观,随时联系我就是。”
“是吗?那太好了。”
小鸟笑了笑,且如预料一样,仔细观察起了海未的穿着,就是早有准备也禁不住这种专注好奇的目光,海未笨拙的一面悄悄地冒出头来。
“——海未穿私服很好看呢。”小鸟眯起眼睛说,“跟我想的一样,你很适合这种干练风格的搭配,就是多系条蓝色丝巾也会很棒的。”
义姐自顾自地说着,全然不觉海未表情已因夸奖而显出羞涩,自小到大因天生丽质得到的夸赞早就多不胜数,可她的反应依然率真如故,还因小鸟的假设而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谢谢……那我们走吧,道场就在须田町,离这里很近的。”
“好的。”小鸟笑了起来。
没花多少时间,两人到达道场。门紧闭着,海未摸出钥匙打开了它,其实她也快一个月没踏入这门扉了。小鸟一直心情很好地跟着海未身旁,可一路上松软的笑容到了这里却收敛起来,她脸容严肃地走进去,打量起里头的陈设,这座现已改名为园田道场的修习地,正堂深度近一百二十米,与著名的弓道场三十三殿堂结构接近,只不过外墙被漆成了白色。而从玄关进入后转过拐角,直入数米,就能从打开的门后方,看到放满和弓的架子,还有稻草耙,悬挂在侧墙的字幅“一射绝命”,小鸟心怀敬重地踏上铺了榻榻米的准备席,一排长长储物柜立在墙边,射箭区域的木地板很是油亮,仿佛能从中看到昨日比赛激烈的景象。
“装潢基本没变吧?”海未关门并随后前行,途中给客人解释。
“前几年发生的地震,还有夏季的雷击曾损坏过侧厅,但后来都修理好了,园田叔叔说他接手后,从没变更过任何属于南家的东西。”
海未边说边去打开自己的储物柜,取出护手袋和护胸等物,“我先去换个衣服,你随便坐吧。”
“嗯。”小鸟似乎没认真听对方说话,仍在看着四周,像只通红的雀鸟,一会飞去看墙上的奖状,一会转回来看看立柜上装饰的不倒翁,还摸了摸放置长箭的方桶,并抽出一支,小心抚摸箭头和羽尾,脸上则挂起朦胧笑意,仿佛被弓箭勾起了不少愉快的回忆。
客人雀跃的举动让海未有点不解,她知道生父生前是位弓道名人,后来离开东京便就此隐退,可体质虚弱的小鸟,怎么看都不像对这方面很在行的人才是。难道她以前也跟父亲练过弓,或者常常尾随来道场看他练习,才会对这里如此在乎么?
也许留有父亲痕迹的场所,对小鸟来说都很珍贵吧。
关上小柜门,海未止住了这方向的思绪,别看她平素冷静成熟,可私下也有多愁善感的一面,毕竟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
但不管小鸟与南家的过去会让海未多患得患失,在弓箭面前,那些小心思都得被洗刷干净。唯有心如明镜,无念无想,才能在松开弓弦的瞬间,为箭头创造出通向靶心最准确的轨迹。
然而——最开始时,她确实没能做到。
“嗒——!”
远靶场的长度足有六十米,无形填充于此的空气迎来了今日撕裂它的第三根箭,但这支也匪夷所思地如前面两个先行者一样,插在了远离靶心的位置,尾羽甚至因入靶力度过大而发不出更多振动。三箭都是七环。看到这种糟糕结果,射手本人,即这边早已穿上弓道服和蓝折裙的海未,只得皱皱眉头,暂时放弃射出手里的另根箭,双手置回胯部处,就地反思了起来——
明明热身运动与短暂静坐都已妥当做好……为什么还会射偏?
是疏于练习后实力直线滑坡,还是睡眠不足临时导致的失误?
海未非常焦躁。
冷静下来,你能做到的。
起码在今天,一定要潇洒击中靶心,只有一次也好。
因为姐姐她,小鸟就在身后看着我啊。
蓝色碎发溜下耳畔,垂在她的脸颊边,引起一点瘙痒。不能移开双手,蓝发射手只好维持原位,心焦地吞了吞口水。
“海未没关系吧…?”
跪坐在场边的小鸟在为射手发挥失准后的沉默担心。她捧着的茶杯冒出残余热气,而坐垫和茶水都是海未替她打点好的。这角度让她看不到义妹表情,却因那种与父亲相似的默然,而猜出对方心里的苦闷。
海未绷紧全身,尝试搭箭上弦,又一丝不听话的蓝发滑到她眼前,以暗影晕染视线,海未有点心烦,努了努眼眉,发丝仍粘着不去,阻碍观察红心的所在。暗自念了声“不行”,海未马上放弃拉弦,恢复站姿。
小鸟这时走过来说。
“要稍微休息一下吗。”
灰发义姐出现在旁边。看到对方笑脸那刻,海未的心像是漏跳了一拍。
“不用!”她慌张提起了弓,避开小鸟眼眸,逞强作出要进行下次射击的姿势,“我现在感觉不错,热身几次就能调整好的了,你先走远一点吧。”
“——请等一下。”小鸟上前按住海未手臂。
不过是一位娇弱少女的拦阻,海未竟觉那有千斤重。
麻烦的是,小鸟的脸居然越凑越近了。
她歪着头,笑意无辜,还抬手替海未拨开垂下的头发,殊不知这再自然不过的举动已使射手慌张不已:
“你、小鸟请站远一点吧,我要开始射箭了啦!”
海未继续着无用的抗议,可于小鸟来说是虚张声势,对方嘴上反抗激烈,身体倒不会真的拒绝,她对这种人太过熟悉了。就像那个红发医生,不管口中说得多严厉,只消对其撒撒娇、恳求几句,很快就会坚持不住立场,败下阵来。
“不如替你绑个头发吧?”小鸟突然地说。
“吓?”
小鸟从和服袖子里掏出一条红绳子,海未愣了愣才发现,那是本来圈在她手腕上的那根,“这是你替我找坐垫时掉在地上的?我刚端起茶杯,就发现箭桶下躺着这条绳子,我猜就是海未的吧,可见你那么认真地练习,就没告诉你了。”
“海未估计很为这些小东西……烦恼?我刚看你似乎是想甩开这些碎发嘛。”
小鸟指了指那些捋好在海未耳后的蓝发。
原来如此……今天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呢,是忘了绑头发吗?海未恍然。
”谢谢。我自己来就好了。”
说着海未就想从小鸟手上拿过绳子,却捉了个空,绳往后一抽,卷在了小鸟指根上,海未心想这是在耍我呢?仔细一看,这姐姐脸上分明露出戏弄成功后的愉快表情。海未不免有点气急。
“我替你绑就好了啊。”
小鸟笑着、自顾自地绕到海未身后。来不及等到进一步劝阻,小鸟双手已抚上蓝色发丝。若隐若现的手温,引导头发在枕骨下收止为一束。海未倒抽一口气,整个脊背僵硬,心跳快得无以复加。
“海未平时喜欢绑高马尾还是稍微低点的?这个地方可以吗?”小鸟问,手上慢慢握紧发丝又散开,缓缓移动着位置,持续着叫人意乱心悸的询问,声音还甜得要命。可她的动作很温柔,海未没感到头皮的扯动或刺痛,也许因为她脑子太乱,根本抽不出时间感受这种过分亲密的好意到底代表什么。握弓的手颤抖着,因小鸟的指骨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脖子。一股不知在哪里闻过的香水味钻入了鼻腔,是和小鸟气质相似的柔软花香,害她全身发烫。
不消一会,海未的耳根又像之前那样红透了。
……啊,她是在害羞么?
觉得脸红的海未太过可爱,小鸟干脆放开蓝发,轻轻把手按在弓道服上。海未脸颊不断升温。她感觉到了,透过衣料直抵感官的东西断不止是体温:护胸绳下的浮肋,藏在沟壑里的脊背骨,横纹肌与阔背肌一同收缩着,连因疲劳而肌肉僵硬的双肩也因小鸟手指的游走而烧了起来。小鸟本是怀着恶作剧心态做的,可每一摸下,海未的身体都忠实地回馈了轻不可感的颤抖。即使变本加厉,把手心覆盖的领地蔓延至与头发无关地方,甚至搭在腰间、绕上肩峰,海未也没有提出一点抗议。
于是,小鸟停止了戏弄,紧皱眉头看着海未通红的双耳。
为什么不拒绝我,要让我为所欲为呢……她想。
重又捞起那把漂亮头发,像掬起一汪自地图窃来的洋流,小鸟怜惜地抚摸了上去。
性格太温柔的话,我会很为难的啊……妹妹。
“海未,你不回答的话,接下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哦。”
“……在、在肩胛骨附近绑住就好了。”
小鸟便在肩胛冈水平位置束好头发,她束得很慢,脸容和心褪去了刚才的轻浮,显得严肃。她想起了父亲,之前从未替他整理过弓道着装,因隐退之前,像这样站在他身边的人只有母亲一个。
“海未,我虽然不懂弓道,但从刚才的表现看,你好像很急躁呢……是在想什么吗。”小鸟不紧不慢把红绳打出蝴蝶结,扯扯代表双翼的绳洞,又放下,鼓胀的翅膀在蓝色光泽中塌缩。
“或许我在旁边看着,真的干扰到你了吧?”——毕竟父亲以前也喜欢独自一人训练的呢。
“怎么会?请别这样想啊。”
被多次捉弄也不还击的海未,这下坚决转身直视了过来,她的神情太过认真,认真得像要为安抚小鸟而奉上全部身心。后者被自己突发的妄想吓到,退后一步,心跳加快,完全无法保持躲在背后时的游刃有余。小鸟握紧双手,心想,原来自己也只是个胆小鬼而已啊。
“今日我确实带着心事前来,而且还想找你谈谈……”
海未有点不好意思,可急于打消小鸟顾虑的心情让她突破了羞怯。
“就算因此发挥失误,那也是我意志不坚所致,你不该自责的。”
“那太好了。”较真的解释使小鸟噗嗤一笑,正气凛然的海未脸嗡地又红了,她目送小鸟走回了坐垫边上,跪坐下来,纤瘦洁白的手指并拢按在地上,她对海未屈身行礼,道:“请好好加油。”
海未不发一言,只是鞠躬。转身重新搭箭上弦,视野却与思绪一同清明了起来——
——箭正离弦。
TBC
ps 新年快乐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