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凝固
宫永咲回来的时候,副将战下半场已经开始了。浑身湿透,正在从头发上向下滴水的她一进休息室,迎面就抛来了一块毛巾。竹井久似乎一点不奇怪宫永咲没有带伞这件事,也丝毫不担心她会感冒,连最基本的对她刚刚去哪里了的疑惑都没有,这莫名地让宫永咲有些扫兴,但是看到自己家部长一脸轻松地看着计分板,好奇之下也凑过去看了看,眼前是触目惊心的分数:白糸台20万点雄踞榜首,12万点的临海苦苦追赶着,阿知贺只剩七万点,她们剩下两位选手都不是高火力选手,恐怕已经很难逆转了,啥?你问我清澄?这个进入副将战时只剩4500点的学校不是已经自动退出冠军争夺了吗?
宫永咲也没有问发生了什么,这不由得让竹井久多看了她一眼。察觉到部长的目光,咲淡淡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部长,真子学姐现在是在安慰优希吗?”
“嗯,她们和京太郎一起到龙门渕那里去了。我说,这可纯粹是你的个人恩怨惹出来的祸啊。”
“对不起。”
“停停停,别来这一套,反正你也不是真心的。”
“啊,倒也是呢。反正这种事情,等一下还给她们不就好了吗?”
“你能这么想当然是最好了。”
谈话终止,两人开始专心地看着屏幕上自己队友的表现,但是竹井久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好奇,“你变了。”
“啊,可能是因为我在公园里仔细思考了一下的关系吧部长。”有些莫名的心悸,咲还是选择了隐瞒刚刚自己的行径。
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竹井久没有选择继续追问下去。她站了起来,“检查一下该准备的东西吧,要上场了,你的担子还很重呢。”话音刚落,一个粉红色的身影冲了进来,她的脸上少见地写满了焦急。还没等站定,甚至没等她有时间仔细审视一下室内,她就开始大喊:“部长,宫永同学她回来了吗?”久急忙上去拍拍她,指指沙发上那个矮小却让人心安的身影。原村和松了口气,想要上去给那个孩子一个拥抱,鼓励她一下,然而她毫不迟疑地站了起来,拉开了休息室的门。会场的灯光系统好像出了点问题,走廊外面的灯光瞬间变得特别明亮,那个身影震动了一下,缓缓回过了头,原村和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那对比外面的光源还要亮的红色瞳孔。她站在那里,被光勾勒出深深浅浅的轮廓,如画。
白糸台的休息室前,这次亦野诚子可以昂首挺胸地走回这里,严密地挡住了三家联手的猛攻,还和了几次小牌,总共只丢了1W余点,可以说是非常成功地守住了前面队友留下的点棒,因此她心情也很好,一路哼着小曲,颇有渔翁满载而归的悠然自得感。走到门口,休息室的门开了,她当然是丝毫不感到意外,大将大星淡也是时候上场了,但是当她看到一头灿烂的金发旁突然长出了一个辨识度极高的红色角状物时也不由得呆住了一下。没有管自己队中的副将怎么想,宫永照随大星淡一起走向了赛场。停在对局室入口前,一直沉默的她终于开了口:“淡,如果等一会,我的那个妹妹宫永咲问你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千万不要回答。”见到眼前那个笨蛋一个劲地点着头,她生怕那家伙没听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后辈不耐烦地把她推开,自己走入了对局室,她才转身离开。
“四名选手都已经来到了赛场,她们动作都很快,现在已经抽好了座次落座了。本次大赛进入决赛的四支队伍大将全都是一年级,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们都是可爱的美少女哦!”福与恒子的活力十足简直令人惊叹。在解说时保持热情是对主持人的基本要求,但正因如此,一般比赛主持人都会控制自己的热情不过度释放,毕竟卖蠢也是件消耗体力的事,等到后面局面不那么紧张了,精神松弛下来就会感觉异常疲惫,后面的比赛也很难保证主持质量,而如果全程都维持正常态度,对头脑的刺激会小很多。然而福与恒子绝对是个异类,她已经保持这个样子一整场比赛了,先锋战宫永照的屠杀实录更是让她兴奋得不能自已,全程都在嘶吼着,用她自己的话说,是找到了当年看小锻治雀士比赛时的感觉。也许这样异常的热情才是这个看起来蠢蠢的少女在事业上取得巨大成功的主要原因吧。
与福与恒子的热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小锻治健夜的沉默。虽然一向容易害羞,但当真的有说明必要的时候,小锻治健夜的说明也会异常详细,有时她毒辣的眼光甚至能看出选手自己都未曾发现的不足。但是今天,这位日本国内无败,永世称号七冠的雀士却是真正的惜字如金,除了在冠军展示自己以前从未用过的和牌方式和中坚的三家合力渣和过掉起手大三元一向听无限连庄的白糸台中坚时给予了适当的评价,其他时候她大多都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搭档卖萌,间或给一两句短评,不知情的人恐怕还以为她们是一对刚刚搭档的陌生人。中坚战结束,中场休息的时候,福与恒子终于忍不住询问自己多年的偶像和搭档,她今天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然而这次一向对她坦诚相待的健夜避开了她灼灼的目光,把她的问题搪塞了过去,这不由得让她更担心了。
小锻治既然不愿意多说,那福与恒子就必须肩负起两个人的解说任务,即使是她,想到这也有些疲倦了,但她还是强打着精神高喊着:“全国高中麻将大赛女子组团体战决赛大将战现在拉开帷幕。”旁边的小锻治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开了口:“恒子,你说宫永照选手和我很像,但我要说的是,我和这场上的一位选手更为相像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福与恒子怔了一下,正待再问时,眼前娇小的女子已经转过头去,一脸严肃地看向场内,她也只得作罢。是她的错觉吗,总觉得健夜那么僵硬地转身,是为了掩饰自己身体不断的颤抖和脸上难以收敛的微笑。
骰子在精巧的玻璃盖下飞速转动却无声无息,四人熟练地依照指示切好牌,不紧不慢地将手牌展开,另外三家是因为早已明了自己要面对的是怎样一副惨状,而大星淡是因为完全的自信——白糸台现在的分数是194900,第二的临海是118400,阿知贺是79600,而照照特别叮嘱过的那个清澄的宫永咲,曾经是照照妹妹的人,现在手上持有的只有7100点点棒,如果自己解开W立的话,她大概两盘就会被击飞吧。当然自己不会那么做,这样太没意思了,现在是绝对不会失败的局面,那么就让自己来践行三回战结束时发下的誓言吧,高鸭稳乃,准备好迎接地狱了吗?
耐莉•维尔萨拉泽现在心情很不好,自己的能力和那个宫永照以及白糸台的中坚一样,在尾庄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前面那两个人都人品很好抽到了尾庄,只有自己是第一个坐庄,希望下半场自己的运气能好点吧,她看了看自己一塌糊涂的手牌,默默感受了一下,确认了运势不在自己身边以后,随意地切出了一张牌。
高鸭稳乃的手牌在五向听中还算是不错的,能明显地看出一副断幺三色的骨架——前提是自己要赶紧把那一大堆字牌和老头牌处理了。没有想什么其他的,自己并非什么高火力的选手,在分差如此严峻的情况下,能抓住一点机会就是一点。至于旁边那位,她用怜悯的眼光看了一眼宫永咲,自言自语道:“骰子的点数并不好,我也不能保证你不被击飞,自求多福吧。”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即使被飞了,也请等到我们超过白糸台以后。
三个人把目光对准了彼此,宫永咲却没有在看她们,第七巡,摸完牌以后,她就轻轻推倒了面前的手牌:“自摸,七对子,800、1600.”
解说席上,福与恒子不解地问旁边的搭档,“小健夜,刚刚宫永咲选手为什么没有选择立直呢?在这种分差下还不全力进攻的话,清澄就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小锻治盯着话筒,半天才回答,“我想大概是因为感觉大星同学也快要听牌了,希望尽快和牌的原因吧。”说了跟没说一样,福与恒子难得对搭档有些生气,刚刚的言不由衷即使是外行人也听得出来。
东二局,高鸭稳乃亲。
“哇哦,”一看到宫永咲摸上来的手牌,福与恒子就惊叫了起来,“国士无双一向听!不同于一般与大星选手对局时,这次宫永咲选手的起手并不是极差的5、6向听,相反是随时有可能役满的牌型,这样的话,在大星淡同学不谨慎的情况下,说不定会放役满的铳呢。”但是今天小锻治仿佛要刻意和她福与恒子作对,她摇了摇头,指了指屏幕。福与恒子几乎要抓狂了,她顺着小锻治的手指看过去,宫永咲又摸上了一张1S,然后毫不犹豫地切掉了只有一张的9P,现在变成国士无双两向听了。啥?这个大将真的会打麻将吗?还是自己已经跟不上最近成为潮流的时尚打法了?从愕然的恒子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看起来无所不能的搭档,但这一次,连她也紧锁着眉头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恒子只好当刚刚的话没说过,继续激情但别扭地解说宫永咲把一副国士无双拆成混老头的过程。
又是第七巡,大星淡刚刚弃完牌,耳边就响起清晰而悦耳的声音,“荣和,混老头,三暗刻,对对和,番牌2,16000.”
“啪”的一声,显示屏上两队的分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然而却没有任何位次的改变,甚至连改变的希望都看不到——白糸台依然保有178100点,领先二位的临海60500点,清澄则是26300,离三位的阿知贺还差51700点。虽然优势依然明显,但是大星淡还是很生气,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连尧深的得分也比不过了,下一个是你的庄吧,那么,就在这里展示一下自己的威严好了。
东三局,宫永咲亲。
牌桌上原本轻松的氛围霎时消失,大星淡的头发纷纷扬扬地飘起来,又安逸地环绕在她的身体周围,金色的发丝彼此触碰着,有接连不断的电火花炸裂开来,即使在这灯光明亮的赛场上也能清楚地看见。女孩从抽屉里摸出一根蓝色的点棒,轻轻将它在桌子上叩了叩,然后掀开了自己的起始手牌,摸起属于自己的进张,食指轻弹将那根立直棒抛上桌面,狞笑着从手牌中甩出了一张字牌,看着它携着无匹的风压停在牌河的源头,抬高了声音宣言:“W立直!”
终于来了——高鸭稳乃和耐莉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只有宫永咲还是摆着一副营业式笑容。什么嘛,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像对姐妹,一想到照照那么温柔的人居然是这个冷酷的家伙的姐姐,大星淡不由得感到加倍的厌烦,马上就让这可笑的比赛结束吧,这么想着,牌山的转角已在眼前。
“杠!”没有任何意外发生,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莫名的心悸和不可思议的安心感传来,摇了摇头甩开令自己羞耻的怯懦情感,大星淡拾起了属于自己的胜利:
“W立里DORA4,3000、6000!”
三个人都递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点棒,宫永咲脸上的笑容依旧僵硬地凝固着,大星淡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一拳打碎那层面具,撕开那张把本应很美的脸遮住的假面,于是她没有废话什么,迅速地摁下了骰子的按钮,叠好了牌山,拿到了配牌,都没有仔细看一眼就将最左边的一张横置在桌前,“立直!”
宁静的星空中一颗超新星正在竭力爆发出自己的光和热,肆意挥霍着宇宙赐给自己的能量,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但是为什么呢?总感觉浩瀚的宇宙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爆发有哪怕一丝的动摇。淡摸起牌山转角的那张牌,嘴角绽开了一个笑容,“杠!”看起来,这18000点又是属于我的了。
她的左手边,咲难得抬头看了她一下,然后,“杠。”
星空消失了,大星淡不解地歪着头,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随后她的头发无精打采地蔫了下来,紧咬着的牙齿也放松了,但是她眼中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跃动得更加炽盛。通过杠牌错开牌序同时将我的待牌移到三家手里吗,真是好算计啊宫永咲,既然如此,那就让你的死亡提前一点吧,把高鸭稳乃什么的移到以后就好了。
“听牌”*4,四个人都平静地亮出了自己的手牌。仿佛突然获得了精致的玩具,金发的女孩咧嘴笑了一下,笑得一点也不淑女,“还是我的庄呢,那么,”她拈着一根本场棒,将它轻轻放在场边,星空又悄悄出现在身体周围,“W立直!”
场上的气氛很肃杀,理所应当是这样的,然而却不是因为小小的W立直。从大星淡的下家处蔓延出了沉重的信念,令她窒息,干涸龟裂的大地一步步铺开,将星空一点点崩碎。耐莉的双手放在桌子两旁却迟迟不摸牌,她眼睑低垂,发出的是完全不像个女孩,也不同她以往的浑厚而沉郁的声音。“所谓人类,就是从生下来就开始掠夺一切的物种,所谓土地,就是从诞生起就孕育着一切的母亲,人类带走的东西,终究要回到母亲的怀抱里。”
她摸起牌山头部的牌,手上的牌自然地倒下,明明只是轻轻的骨牌却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地和,8100、16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