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凡凡鹿 于 2015-4-9 20:01 编辑
到家之后,松野简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小脸滚烫滚烫,一包话含在喉咙里,怎样也问不出口来。虎兰倒是气定神闲的,把松野晾在一边,自己进屋换了身衣服,仍然该干什么干什么;进到后院里,把桌子坛子摆列齐整,食材一一理清洗净,她挽起袖子,要开始做酱了。
松野也跟到后院去,一屁股坐在门口那张小马扎上,很好奇地东看西看:
这地方不大,被三面高墙、几棵大树围着,四面无风,坐在当中有些闷热;院中放了一张长桌,上面一排坛坛罐罐,锅碗灶具,一应俱全。她左手边是一口大缸,缸里浸了些新鲜瓜果,旁边则堆着几个麻布口袋,装得满满的;右手边只有一个很高大的立柜,几乎跟墙顶平齐,长梭梭、黑黢黢地站在阴影里。
虎兰就在当中忙碌着。一下把冬瓜剖成两半,一下又沥去盆里的水,再是洗刀子、洗手……她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事情,神情专注极了,也温柔极了,仿佛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
松野只是看着虎兰做事,不知怎的,身心却都放松下来,也有一点点胆量了:
“虎兰,你很喜欢看那个吗?”
“哪个?”
“刚刚,小玉和大芳……”
虎兰忙着她的事,好像完全不在意:“噢,那个。你不是想知道病理吗!真正发病是什么样子,刚才你算看到了吧?”
“可我……感觉奇奇怪怪的……”松野盯着地上闪烁的光斑,双手绞在一起,“而且总觉得有些失礼。”
虎兰沉默了半晌,才道:“医者父母心嘛。”
松野想到师父。她想师父或许看得下去。
虎兰不说话了,薄唇紧紧抿着,面色更为沉静,她的视线牢牢锁在面前那个玄黑色的酱坛上。
她伸出那双修长漂亮的手,用洁净的布缓缓拂拭着它,先大略擦过一遍了,又用两根手指挟着抹布,从坛口开始,仔细地擦过一圈。
虎兰的手继续往下,绕着酱坛,一圈一圈,缓缓地,往下,往下,如一条游走的蛇,她似乎很用力,腕上的骨节有些狰狞地突出来。
松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虎兰笑笑,头也不抬:“你看好。”
松野想,开始了。
先要起酱。虎兰往坛里倒入几滴陈酱打底,又掺进两碗泡发的黄豆,半锅清水。
冬瓜,黄瓜,笋子,经由几次手起刀落,一下变得薄如蝉翼了。虎兰把食材悉数抹进酱坛。卜咚卜咚,一种粘稠的水声漫出来。她盖上盖子。
虎兰闭上眼,嘴唇颤动着,开始轻声诵读什么东西。这段话极长,她念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罢,甚至更久;松野忍不住要试着去明白——但终于她没有听懂哪怕一个字。
虎兰又把盖子揭开了。这时候,她突然把那双净白的手直直地没入坛里,搅动起来,她的双手交错着在缸里画着圈;时松时紧,时松时紧,小臂上的青筋时而突出,时而隐没。
因为她剧烈的动作,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升温了,热得叫人无法耐受。大颗大颗的汗水从虎兰的额际滴落下来,滴在坛沿上,长桌上,而她自己浑然不觉。她的手还在里面持续搅动,有时探进,有时探出,带出黏连在指上的酱汁;她的动作愈发地快,幅度更大了。
此时薄暮沉沉,云霞雕色,热意却似达到鼎盛;暮光透过枝叶,照在肉色的人脸上,便呈一种妖冶的红。虎兰终于放缓了节奏,她开始温柔地动作。酱汁发出滑腻的噗声,仿佛在回应她一般。
然而,短暂的平静之后是更狂暴的疾风骤雨。虎兰用力越来越猛,甚至不能自已地低喘;她的双眼已经失焦,眸子里雾气弥漫,像是着了魔、发了疯;手臂连同腰肢一齐律动,不知疲惫地搅着,搅着。
终于,那个顶点来到了:食材已经完全被打散,酱汁充分被搅拌均匀——又一坛无可挑剔的酱在虎兰手下诞生,只等时间来将它催熟。虎兰发出一声短促而愉悦的低呼,以最快的速度动作几下,立即停下来。她擦拭净双手,庄重地盖上盖子;一手抱着酱坛,转身往左,一步一步走向那个黑色的立柜。
柜门开了。松野梗着脖子往那里面望,仍只看到一片幽邃。虎兰迅速地消失,又迅速地出现。酱坛已被她放进去了。
“行了。”她的声音听起来疲惫无力。
一股奇异的香气从柜子里泻出,弥漫在整个后院。松野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什么时候可以吃?”
虎兰说:“这一坛啊。还要放上半月。”
上午顶着烈日开店、逛街,下午做新酱,虎兰可说已很累了,又是早早便上了床。松野也没有事情可做。那就睡吧。一时半会儿的还睡不着,两个人照例要聊聊天。
今天虎兰睡在外边,脸朝着松野,松野睡在里面,脸朝着墙壁。
“我不知道做酱竟也有这样多的学问!光是做都让人挪不开眼睛,更不要说吃了!难怪大家都离不得这东西。”
“是很讲究。”虎兰说,“做酱这回事情,别的都可以先不管它,可是节奏却不能不顾。”
虎兰在被窝里执起松野的手,她的手攀上松野的手指,溜进指缝,蜿蜒往上。
松野感觉自己不能动弹,周身都酥酥麻麻,像有虫蚁在噬她咬她。
“这两根手指。”她挟着松野的食指和中指:“做的时候要勾。”虎兰说,“一边勾,一边搅。一下两下,一下两下……”虎兰用她凉凉的手指轻点着松野的指尖。
一下两下,一下两下。
松野感觉自己的心肺都快要炸开,太阳穴突突乱跳。她一下空了。她的腿,她的腰忽然软下去,像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她掩饰着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然而那声“咕咚”仍然格外清晰。
虎兰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头,她有些迟疑地收回了手,转而把手放在松野的腰际。
“好热啊!”她说。松野没有回应她。
松野变得很烫,很烫。她挣开了虎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