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半月过去,松野已对这个小村子很熟悉了。她每天早早便出门,在田间、集镇上游荡,去遍了所有从前好奇过的地方;她颊上的肉越来越多,兜里的银两越来越少,有时给人治个头疼脑热,因分文不取,所以也无甚进账。探访病人虽仍是最要紧的事,但目睹了小玉和大芳发病的全部过程,到后来,松野只要一见到成双成对的女孩子,都变得有些害羞想逃。
早上她起来时,虎兰已经开张,只能自己料理伙食。最近她喜欢煮面吃。煮到半软不硬时捞起来,分盛在两个小碗里;一清一红,一碗加汤,一碗干拌,撒上酱和肉臊,三下两口吃完,再泡上一杯很浓的茶,在躺椅上坐一会儿,摇一会儿,眼看着太阳升到最高处。中午小憩片刻,就该出门访友了,按照病历,一间一间敲过去,走过场似的把把脉,聊聊近况,偶尔被姐姐们调笑,她也能够回两句嘴了。有时有人留她吃午饭,她就大大方方地吃过再回去;而更多的时候还是在家跟虎兰一起吃。白吃白住人家的,松野过意不去,平时也给虎兰打打下手。
山下的生活这样好,松野渐渐把治病的事情抛在脑后:她隐隐感觉,找不找得出病因已经无所谓了,或许这病本来就无解;至于那些生病的小姐姐,明明跟常人并无二致,行事堂堂正正,更不妨害他人,究竟有什么治头?
越想,松野就越觉得纳闷:师父平时来来去去,岂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如果知道,那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这三年的辛苦,难道到头来都是白费么?
所以这天,她对虎兰说:“我要回去了。”
虎兰正在洗菜,听到这话,放下了手中的葱。
“已经找着病因了?”
松野却不答:“师父的身体每况愈下,我也是时候回去了。要想法子给她调理调理。”
“还来么?”
松野笑笑:“一定。但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虎兰沉吟半晌,道:“跟我来。”
松野跟着虎兰来到后院。她第一次离这个大立柜这样近。平日它藏在阴影里,而现在,松野仔细看,能清楚看到柜门上繁复的雕花,并且闻到一股幽幽的檀香。
虎兰拉开柜门。那柜子的正中原是一条窄窄的走道,纵深大约两三米,两边则是几层板子,从上往下,黑压压摆满了酱坛。
虎兰道:“这个藏酱的柜子是我祖上传下的,平时不许外人进出。”这样说着,却牵起松野的手,径直朝深处走去。
松野“啊”了一声,愣愣地跟着虎兰,看她踮着脚,把最高处的那坛取下抱在怀中,只轻轻一揭盖子,那股浓香就飘出来,熏得松野心里痒痒。
“这个,自家吃的。”虎兰道, “你尝尝。”
松野小心地接过酱坛,把手伸进去,拿食指点了一点,感觉到酱汁浸过第一个指节,就急急忙忙取出来,送进嘴里。
味道很好,不过也没什么特别的呀。松野想。
但很快,一种不能言明的感觉开始在她的四肢百骸流窜。等松野再反应过来,两行清泪已经从她的两颊流下。
她竟欣喜得流泪了。
松野呆立在那里,她仔细回想刚才的感受,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一声巨响打断了她。打雷了。而后狂风大作,又是一声巨响,柜门被风重重地关上。松野眼前一黑,手一滑,酱坛应声碎裂,酱汁立即泻了满地。浓烈的酱香在这个窄小的空间里爆炸。
松野变得手足无措。那是一整坛酱!她一边一叠声地道着歉,一边蹲下来,在地上摸索着,却只摸到几个碎片。一双手全糊上了酱汁,湿漉漉、滑溜溜的。
“别捡啦,小心划到手。先出去再说吧。” 松野没有从虎兰的语气里听到愠怒。
虎兰摸着黑走到门口,伸手去推了推门。门不动。
她又使了些劲,整个身子都倚靠在门板上,推,推。门依然纹丝不动。
门打不开。她们被关在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