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宠物
在经过五个小时的漫长拉锯之后,我以十分便宜的价格从周崇光手里买下了——一只鸟。
这就是上次我和小兔子来催稿的时候,在他家茶几上的笼子里蹦跶的那只,学名叫鹩哥,能学人说话,而且不是八哥和鹦鹉那样一听就知道有问题的声音,谁教它说的它说出来就是谁的声音,惟妙惟肖。
“能活多久啊?”
交接的时候周崇光一边随手把钱塞进钱包一边回答我的疑问:“养得好给你送终。”
“……你原先没教过它说话?”
周崇光局促地移开视线:“我是没特意教过,但是……”
“但是”这个转折词汇带来的大多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这个词从周崇光嘴里说出来,我紧张地看看手里拎着的笼子,羽毛漆黑的鸟正在栖木上蹦来蹦去,时不时在笼边的青花瓷小食缸里啄上两口,看上去十分悠闲自在,而且没有画眉之类的鸟那么娇贵难养。
“但是我开着电视的时候它都听着,不知不觉就学会了,来,让它给你说个58同城全套广告词。”
“不用了,这个我说得比它溜。”我轻轻晃了一下鸟笼,“对了,它叫什么名字啊?”
“宫洺。”
笼子里的鹩哥听见了这两个字,眼睛忽然一亮,歪过头叫了一声。周崇光微笑着打开笼门塞了一块苹果进去,顺手把门关上。
“……你哥没杀了你也算是一种仁慈了。”
于是在回去的路上,我用了半个小时一边漫步一边教导笼子里的那只鸟,从今天起它改名叫小宫,以免哪天我因为这个名字惨遭杀身之祸,毕竟我可不是他亲弟弟。
周崇光告诉我鹩哥真的很好养,就算没有地方挂着,放在桌子上茶几上阳台上都没有问题,但既然寝室里空间足够,我就在我和南湘的房间挂了一根够结实的尼龙绳,小心地把鸟笼给挂了上去。
南湘回到宿舍的时候我正从架好的人字梯上爬下来,她看看那只鹩哥,微笑着问我:“林萧,你为什么不把自己也挂上去?话痨两只,成双成对。”
我用手拉了一下那根结实的尼龙绳:“上吊自杀一般是趁着月黑风高的。”
“我拜托你千万不要尝试,就算你写了再怎么声泪俱下的遗书,顾里回来也只会觉得是我谋杀了你——为了你卡里的十万块钱。”
“钱还上了?”我小心地转过头确认我正踩在地面上,“席澄那个混账没缠着你不放?”
身后幽幽地传来一声:“你说谁混账?”
第一次见到席澄的时候,她还是个人模狗样的辍学高中生,衣服和头发都干净整齐,在街角一脸严肃地和南湘说着什么,但当我继续往前走,听见席澄说话的语气,看见她的神态,我觉得这人真像一条狗啊。尤其是在南湘面前。
第二次见到席澄的时候我们已经上大学了,她在学校附近的小饭馆和一个妄图在南湘那里揩油的男生打了起来,一啤酒瓶砸在人家后脑勺上,血溅当场,要不是他们那桌有几个人还算清醒,拉着她不让她动手,估计能闹出人命。我对她的印象就此从南湘家的小狗升级成了南湘家的野狗。
而现在,席澄抓着我脚下踩着的梯子,一副我再敢骂一句她就扯梯子的架势。
南湘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今天那十万是林萧给的。”
哪知道席澄用带着血光的眼神瞪着我:“你和南湘什么关系?!”
我从梯子的最后一级上跳下来,毫不示弱地瞪回去:“我吃饱了撑的觉得钱太多就给她了,满意了吧?”
席澄居然真的点点头,转身连鞋都没脱就倒在了南湘床上,我发誓她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以后才坐起来,扯下鞋面上贴着的一面小镜子,脱下外套,从袖子里抖出来一大堆扑克牌。
“出千你还输?”南湘瞥了她一眼。
“别提了,那群王八蛋眼睛太尖,老子正换着牌手就给他们按桌上了。”
接下来的一个下午,席澄就和好几天没吃饭一样坐在厨房边上等待南湘的投喂,我正忙着审这一期的稿件,端着杯子去客厅倒水的时候提醒南湘:“你现在往菜里下毒就一了百了了。”
席澄吃饱喝足之后还借用我们的浴室洗了个澡,头发还没擦干就急着在屋里四处游荡,南湘跟过去把毛巾盖在她头上帮她擦干净,刚失恋没多久的我看见这一幕,忽然十分理解平时南湘被我和顾里秀恩爱秀一脸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肯定感觉人生寂寞如雪。
好在席澄没有要留下来过夜的意思,吃完晚饭就一抹嘴拍屁股走人,而我终于审完了这一期的稿件,把过了初审的发去给上级,保持着脑子里一团乱麻的状态倒在了床上。
我把手伸下去时,意识到裸睡这个习惯对我这样缺乏自制力的人来说完全是带来更大诱惑的罪魁祸首。我的手顺着腰线滑了下去,闭上眼睛的时候我仿佛感觉到了顾里的呼吸在我耳畔。
南湘抄起我床头那经过我百般蹂躏依旧坚强的闹钟就扔了过来,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林萧你轻点……顾里在的时候就算了她现在在国外你都能这么夜夜笙歌?!”
借着月色,我看见窗边小宫的眼睛炯炯有神,先用左边那只看着我们,然后转过来,用右边那只凝视我们良久。
第二天早上我把它挂在了客厅里和我们一起吃早饭,当它忽然发出清嗓子的声音,然后用南湘的声音模糊地呢喃道“林萧你轻点”的时候,唐宛如充满正义感地站了起来,手握她还沾着蛋黄的筷子,在我和南湘直接来回指来指去:“林萧你可以啊,顾里尸骨未寒的你就爬被窝了?”
南湘十分冷静地戳着面前盘子里的荷包蛋:“宛如,如果顾里听到这句话,她要做的第一件是就是把你变成尸骨。”
而我哆嗦着去给小宫添饲料:“祖宗哎,等顾里回来你千万别说这句……”
南湘沉思了片刻,把盘子往我面前推了推:“林萧,帮我加个荷包蛋,要单面流黄的。”
我瞪她一眼:“你以为你是顾里啊?”
“那我可不保证那只鸟还学会什么新的令人浮想联翩的句子。”
我乖乖地端着盘子去煎鸡蛋。
顾里是个难以被了解的人。她像时钟一样正确且流畅,也像时钟一样精密而复杂。我奢望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能像我一样知晓她不可爱的可爱之处,但我又更加贪心地想要将她独占,这种矛盾的心理折磨了我十几年,直到我和她陷入了闪瞎身边所有单身狗的热恋,我才能够确定,无论那些闲杂人等有多喜欢她,她都是我的。
然而,用南湘的话来说就是“你们争吵的次数都要超过你们当众接吻的次数了,而且还只算你坐在顾里腿上被亲得满脸通红恨不得当众拍小黄片的那些时候”。
也许只有南湘和唐宛如清楚,争吵对于我和顾里来说,只是一种类似于吃饭睡觉的日常行为模式。
正因为知道无论闹得再怎么不可开交,至多三天我们就会和好如初,所以我们之间的争吵总是肆无忌惮的,一般是顾里恼羞成怒,而我恃宠而骄,接着就为了一件到后来完全被我们遗忘了的小事而吵起来。
我和顾里很早就给出了“永远不会离开彼此”的承诺并且坚决执行,就算哪天真的反目成仇,肯定也还会继续过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生活。我必须发自肺腑地说一句,我宁愿面临每天早上都被顾里拿着菜刀追杀的险境,也不愿意过没有顾里的生活。
当然,顾里这个人身上就是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让和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人,忍不住要往她脸上丢小笼包子。
高三的时候就有一件事,不光是我,唐宛如和南湘应该也记忆犹新。
在忙碌的高三复习期间,我和顾里的夜生活依旧丰富多彩,在某次她因为快感而搂住我,紧紧抓着我头发的时刻,她忽然在我耳边喘息着问道:“且夫水之积也不厚下一句是什么?”
当时我们就在宿舍里展开了关于“做的时候究竟能不能问这种问题”的激烈争吵,还叫醒了南湘和唐宛如来投票。
那次我足足有17个小时没和顾里说话,事后还遭到了顾里的谴责:我和她吵架属于正当防卫,但不理她就是耍流氓的报复行为了。
顺带一提,“遇事投票决定,票数相同时以顾里意见为准”这个规矩也是在这个时候诞生的。虽然我坚决拥护这一点,但我还是觉得,那时候我没有当场把她踹到床下,已经很便宜她了。
经过我这几天孜孜不倦的教学,小宫在某个天气晴好的清晨尖着嗓子叫了几声,然后站在栖木上一动不动,用我的声音很清晰地叫了一声“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