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无标题

作者:剑啸灵歌
更新时间:2015-05-20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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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之邻============


子夜时分,夜幕暗得幽沉。原本就空旷而无人走动的宿舍过道更是显得静寂。空长的过道每隔一段较长的距离才亮着一盏苍白的灯盏,光线昏暗。而过道尽头的窗户隐约覆着深黑的树影,一旦有风刮过,阴翳就会轻缈地摇曳,令人无端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幽惶。


素白色的宿舍房间显得干净而冷清,摆着两张相隔而对的床。其中靠窗的那张床铺上躺着一位年轻而美丽的少女,尽管覆着被褥,她光洁的手臂却还是露在外面,在乌黑的夜色里泛出淡柔的微光。


已经是凌晨时分,但她仍没有入睡,双颊苍白,眉宇间凝着些许的惊惶,打量着太过静谧的四周,仿佛是在防备那些蛰伏于黑暗之中的野兽。


这里本是一间双人宿舍,但是现在房间里却只有她一个人。她的脸上洋溢着稚气未脱的纯真,只是明显她现在在畏惧于眼前太过幽沉的黑暗,下意识地想要钻进被窝入睡,却又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辗转反侧。


眼睛不可视物,而听觉则会更加灵敏。


在幽静的过道里,仿佛渐渐响起了轻盈的足音,愈来愈近。


少女惊惶地转过身看向门,从而肯定并不是因为内心的惊惧而导致听觉的出错,足音消失了,准确地来说是在门口消失。


她甚至能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搭住了门把,悄然无声地旋开,慢慢地推门……


就在她的声音险些叫出来的瞬间,一个穿着白衣,披散着乌黑秀发的清秀少女站在门口,见到目瞪口呆的她的那一刻,纤细的眉峰拧起,手里还拿着射出明亮光束的手电筒。在与她面面相觑几个滴答后,清秀少女向她道歉:


“抱歉,我好像走错房间了。”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眼看着清秀少女就要消失在门口的那一瞬间,她几乎断音的喉咙总算是拧出几个变调的音节:“等……等一下,你想不想一起上厕所?”


清秀少女离去的背影稍稍一顿,颇为惊异地回头,正好撞见她恨不得将自己塞进被窝里的一幕。


※ ※ ※ ※ ※ ※ ※ ※ ※ ※ ※ ※ ※ ※ ※


不来方夕莉觉得今天真的是倒霉透了。能够参加为期两个星期的夏令营本来应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哪想到抽签选宿舍的时候,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伙伴,而唯有她因为逢单而被落下。


更糟糕的是,所有自行车社团的社员们都居住在二楼,只有她孤身一人被分配到三楼,好像除了她以外,别的宿舍都空无一人。或许应该算上走在她肩膀旁边的清秀少女,她应该也是哪个社团的社员,只是与自己一般不幸被派遣到了三楼。


不来方夕莉微颔着下颌,眼神盯着铺在地面的大理石瓷砖,声音细若蚊吶:“那个……你好,我叫不来方夕莉,请多指教。”


清秀少女目不斜视,继续专注着用手里的手电筒照亮前方的道路,她的声音清透而冰冷,在空荡的走道里隐约还带了些回声:“雏咲深羽,你好。”


不来方夕莉感受着身旁之人凌厉而清冷的气势,更加畏缩,像一只可怜得惹人疼爱的幼犬缩着肩膀:“那个……真是麻烦你了,雏咲同学。还需要你陪我一起去……”


雏咲深羽在听到她说“雏咲同学”的那一刻身形难以察觉地一滞,转过瞳仁以一种深邃而难以考究的目光斜瞥她一眼后又恢复成冷淡的模样:“不必。”


半夜的女厕总是蒙着一重神秘而恐怖的面纱,尤其是摇打窗户的树枝发出簌簌作响的碎声,更透出浸肌砭骨的寒凉之气。不来方夕莉刚要进去,又不放心地转过头来:


“雏咲同学,你会在这里等我吧?”


雏咲深羽深邃得如黑曜石的双瞳一瞬不眨地凝睇着她,最终翘起了唇角,声音也透出温和:“你放心,我不会走。”


不来方夕莉这才露出释然的表情,踏进了女厕。唯有雏咲深羽举着明亮的手电筒站在原地,在黑暗中犹如雕塑的周身透露出幽谧的光华。


※ ※ ※ ※ ※ ※ ※ ※ ※ ※ ※ ※ ※ ※ ※


事后再度回想起起因和经过,不来方夕莉总是有些尴尬,也羞于跟旁人提及到底是如何跟雏咲深羽相识的。


在她畏惧于四周弥漫上来的黑暗时,穿着白衣的雏咲深羽如同在深夜间发光的精灵踏进了房间;而她却喊住这个走错宿舍的陌生少女,并请求对方陪同自己一起前去厕所。


这相遇既诡异奇妙,又透出说不出的清幽神秘,像一册悬疑故事的首页,为还算稚嫩的少女打开一个充满着吸引力的篇章。


雏咲深羽是位很美的少女,亮如濡鸦的墨发,苍白纤瘦的脸蛋,秀丽而柔弱,眉宇间却总刻着一分疏离的冷漠,好像她对身边发生的凡事都漠不关心。她的身上流露出清贵而孤绝的气质,笼罩着一重隔离尘世的光彩,纤尘不染。


或许与自己不同,她觉得雏咲深羽是自愿选择三楼的单人宿舍。不过她没有向雏咲深羽证实是否如她猜测的一样,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雏咲深羽是不会回答的。


但不来方夕莉还是很高兴认识雏咲深羽,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她都要单独地熬过孤独而寂静的世界。但当她知道雏咲深羽的存在时,的确是心生感激。虽然宿舍楼里有规定不允许互串宿舍,但她们俩本来就被单独留在空无一人的三楼,也不会有舍管前来察看。


不来方夕莉没有去过雏咲深羽的宿舍,因为雏咲深羽每天都会在宿舍楼熄灯的前一刻踏进不来方夕莉的宿舍里。


两个少女呆在一间宿舍里会做的事情当然是聊天,聊到天南地北。不来方夕莉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雏咲深羽坐在对面的床铺上,漫不经心地荡着双腿。虽然说她们俩一直都在聊天,可多半都是不来方夕莉挑起话头,雏咲深羽寥寥接几句而已。


面前的雏咲深羽眼神很深,正在翻着一本不来方夕莉从来没有兴趣的时尚杂志,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弄来的。想了想,不来方夕莉先问:“雏咲同学,我都不知道你是哪个社团的呢?”


雏咲深羽的目光没有离开杂志,薄透的唇角却挽起了一个饶有兴趣的弧度:“哦,你猜猜看?”


不来方夕莉仔细研究着雏咲深羽:精致而清秀的脸庞,窈窕而曼妙的身材,尽管与自己的年龄差不多,却已经有了清冷而充满诱惑的魅力。


“雏咲同学,你该不会是模特吧?”


就在她玩笑的语调刚刚落下的那一刻,原本还沉浸在杂志内容里的雏咲深羽倏地抬头,不来方夕莉几乎能察觉到,那原本淡漠清透的眼神在一瞬间因震惊而收紧,呈现出广渺而深邃的遥远,目光极尽之处像是穿过她的身体而投射到透明的虚无里:


“为什么会这么问?”


不来方夕莉不能从雏咲深羽由一瞬间的凌厉再度恢复到淡漠的转变,惊得声音都歇了歇,微颤地找回自己的话音:


“我觉得……雏咲同学……很好看。”


雏咲深羽默默地凝视了她半晌,眼神闪烁着恍惚而怀疑的光彩:“只是这样?”


不来方夕莉真挚而无辜地望着她,即可笑得眉眼弯弯:“否则还能因为什么呢?”


——没错,还能因为什么呢?


雏咲深羽勾起了一个清透而薄凉的微笑,不知是对着不来方夕莉还是自己:“再猜一个吧,学校里有模特社团吗?”


不来方夕莉绞尽脑汁,通过雏咲深羽的气质和脸上游走过的情绪,几乎将她还能记得社团名称都猜了个遍。但雏咲深羽不再理会她,垂着纤长的眼睫,覆着一层凝颤的幽光。


提出多个猜测却没有一个被雏咲深羽所回应,不来方夕莉双手撑着床铺,撅了撅嘴,不满地低声嘟囔:


“雏咲同学,难道你是面瘫么……”

“啪。”


几乎是不假思索,雏咲深羽手里纸页轻薄的杂志就对准不来方夕莉的脸蛋拍了出去,却又在几近擦到不来方夕莉睁得僵硬的眼帘时,收在半空中。


雏咲深羽的目光微微一错,将杂志放回桌面上,低声冷哼着,听不出是什么情绪:“最没有资格这么说我的人就是你。”


还没有从刚才那惊魂一幕回过神的不来方夕莉眨着眼睛,不知道究竟哪里惹怒了雏咲深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神色复杂的雏咲深羽,在喉咙里溢出轻缓的“呜呜”声。


※ ※ ※ ※ ※ ※ ※ ※ ※ ※ ※ ※ ※ ※ ※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不来方夕莉有些明白,跟自己的好友同学们不同,雏咲深羽不是很好相处的人。


一直给予的热情和友善被淡薄而漠然地一笔带过,正常的人都会感到内心受伤,甚至恼羞成怒。不来方夕莉不是一个很会轻易动怒的人,但是有的时候,她也有想要逃离雏咲深羽的感觉。


但是她最终还是没有,不知是因为无法忍受一个人浸在黑暗里的寂寞;还是因为雏咲深羽那太过深奥,不可窥察的目光。


她们两个是深夜的友邻,寂寞的同伴。只有在每一个夜晚到来的时候,她们才会再度聚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谈心聊天。


※ ※ ※ ※ ※ ※ ※ ※ ※ ※ ※ ※ ※ ※ ※


每当推出心爱的自行车时,不来方夕莉的内心都会有一种激动的愉快油然而生,那是遇到心爱之物而在身体里喷薄流淌的热血。就算是跟同社团的男生比,不来方夕莉也自信绝不会输。


指导老师夸奖了不来方夕莉的车技,使得不来方夕莉洋洋得意。当骑车拐弯的时候,扑面而来的风吹起她的鬓发,湛蓝的天空,浮悠的白云,璀璨的阳光撒落在碧绿的树叶上,折射出一重如彩虹般绚丽的光圈。


不来方夕莉勇敢地对着灿烂得耀目的阳光抬头,她的眼瞳里闪耀出青春而灵动的光晕,阳光从她的睫毛上轻颤地抖落。


就是因为太享受这般乘风的速度,在下一个拐弯的时候,不来方夕莉没有掌控好平衡,身随风动,直接就从自行车上跌落下来,摔得头晕目眩。


于是现在的不来方夕莉只能躺卧在保健室的床上回味着那一刻如风般的感悟了。


帮她往外溢血的伤口作了消毒处理之后,保健医生为她受伤严重的地方绑上绷带。因为还有别的事情,就让她留在保健室里安心休息。


窗外被树影遮掩着的天空仍透出丝绒般的明蓝,鼎盛而温暖的日光射进空旷而静谧的保健室。保健室里洁净而单调,她侧着头看,注视着在地面上流动的光影,和空气间细小而颤动的尘埃。


一边注视着发呆,一边放空着心绪,不知道无聊的时光滑过多久,保健室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地旋开。


令人意外的白影从门口跨了进来,足音轻盈得像刚刚融化的白雪。


“我知道不来方你一向很差劲,却没想到你会这么差劲。”


听到这熟悉的冷漠语声,不来方夕莉流露出苦恼的神情,俏皮地吐了吐舌:“呜呜,又被雏咲同学训斥了。唉,我早就知道自己是个笨蛋啦。”


“嗯,知道自己是笨蛋还有救。”


你就不能稍稍安慰一下我这个可怜的伤患?不来方夕莉眨巴着可怜的眼神注视着雏咲深羽坐到自己的面前,心里默默腹诽着,却没有说出口。


雏咲深羽轻瞥了她一眼,随手将手里拿着的一枝白玫瑰装进了摆在窗栏上的花瓶里。这一套动作做得巧妙而行云流水,看得不来方夕莉完全愣住。雏咲深羽转过头来,唇角总算有了笑意:


“就当是,我到医院里来探望不来方送的花吧。”


不来方夕莉愣愣地望着她,顷刻间绽开了一个绚烂得如同阳光下的向日葵的笑容:“没想到,雏咲同学你还会跟我开玩笑啊。”


雏咲深羽被她的话微微怔了一下,双睫低垂,语气仍旧毫不客气:“怎么,难道你当我是洪水猛兽?还是木雕人偶?”


“没有。”不来方夕莉努力地组织措辞,想要把内心的话能没有歧义地表达完整,“我之前就说过雏咲同学很好看,现在觉得你一笑就更好看了。”


“是么。”雏咲深羽闪动着眼帘,目光温和,露出清淡得如樱花似的微笑,“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不来方夕莉目不转睛地盯着雏咲深羽的微笑,心里像翻了蜂蜜罐似的涌动起前所未有的甜蜜:原来雏咲同学并不是我想的那般冷漠,她也是有温柔的一面。得到雏咲深羽这些微的温柔,不来方夕莉甚至为原本想要逃离雏咲深羽的想法而感到深刻的愧疚。


凉润的清风从拉开缝隙的窗户里轻轻地灌进,将洁白而纹花的窗帘吹得泛起海浪般的起伏。雏咲深羽就这般坐着陪在不来方夕莉的身边,伴她度过了一个空闲而惬意的上午。


※ ※ ※ ※ ※ ※ ※ ※ ※ ※ ※ ※ ※ ※ ※


因为手臂和腿部都受伤的缘故,不来方夕莉有一段时间只能呆在宿舍房间里休养。从窗户里望见那从树叶缝隙间一瞬闪过的迅捷车影时,眼神里的黯然似沾染水晶的浅灰。


雏咲深羽从宿舍门口踏进来的时候,就见到她靠着墙壁的侧影,一半被光照得通透的侧容,身体却隐在昏暗的阴翳间,光与影在她的身上徘徊而流动,像颤动而瞬息万变的水波。


她黝黑的目光因这一幕而裂露出如酒浆般深沉而醇厚的情感,悠远而延长;可还未挽起舒心的微笑,嘲讽就已经脱口而出:“不来方,你想这样一直靠墙,发呆到什么时候呢?”


不来方夕莉的脸如意料之中般的垮了下去,那一点薄远的寂寞转瞬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雏咲同学有空来说我,那你怎么就不去社团呢?”


雏咲深羽坐到不来方夕莉对面的床铺上,笑得漫不经心:“我可是逃社团活动的狂人呢。”


尽管知道无故逃离社团活动是不正确的行为,但不来方夕莉还是很高兴雏咲深羽能在自己独自一人的时候陪在身边。她一瘸一拐地撑着受伤的腿坐回自己的床铺,雏咲深羽抬手向她丢过去一样东西,身体的反应快过思绪,她伸出没受伤的手一下子抓住:低头看去,是一罐温热的咖啡。


不来方夕莉惊讶地看看手里的咖啡,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雏咲深羽,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给我的。”


“不喝算了。”


“我喝我喝。”不来方夕莉生怕雏咲深羽会反悔似的,匆忙地用指尖勾出拉环打开,灌下去一口后眉心忍不住蹙起,想要吐舌却最终忍住了:“好苦。”


雏咲深羽淡漠地将她几乎将脸皱成一团的模样尽收眼底,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当然,这是原味黑咖啡。”


错愕地瞥了一眼周身散发出冷漠气质的雏咲深羽,不来方夕莉垂下眼帘,像是略微撒娇般的嘟囔:“还是甜一点比较好。”


雏咲深羽感到自己的指尖一阵疼痛,不经意地就抓皱了铺在身下的床单。


轻轻呼出堵在胸口的郁结,她微转着瞳仁,说得漫不经心:“那么下次我就带花茶吧。”


“好啊。”原本还缩着身体的不来方夕莉一下挺直了胸背,脸上露出一目了然的惊喜之情,她将雏咲深羽的这句话听作是一个暗示性的邀约,“如果能够跟雏咲同学一起出去的话,那就更好了。”


雏咲深羽轻笑着,语气纯净淡漠得没有起伏:“下次吧,至少得等你的身体康复了再说。”


※ ※ ※ ※ ※ ※ ※ ※ ※ ※ ※ ※ ※ ※ ※


与活泼而热情的朋友们在一起,时间总是度过的很快。常常每次社团一结束,就会有一群关心的少女们聚在她的宿舍里。但每当这个时候,雏咲深羽却从没有出现过。


有的时候和朋友们聊着聊着,不来方夕莉的目光总是会若有若无地转向宿舍的门口,希望能够看见那抹纤细的白影,然后瞳仁就会有一瞬间的失落停滞。


但她知道雏咲深羽的性格,她似乎是喜静不喜热闹的人,大概是不乐意见到这么多的人吧。不来方夕莉在心里轻叹,也想把自己的好友介绍给雏咲深羽,使她也能融进这温馨而快乐的氛围。


“夕莉,你可要好好地休养,我们最后的比赛还等着你,队长也说过,你是她最看重的竞争对手呢。”


大笑的友人拍着她的肩膀,她微愣地看着,才想起来每次自行车社团的最后,男生女生都要举行一场所谓交流友谊的自行车争先比赛。她垂着脑袋,神色间覆着低落的阴翳:“还不知道能不能在比赛前好起来呢。”


好友们准确地察觉到她失落的心境,连连上前安慰:“没关系,一定好得起来的。”


“你是谁啊,你是不来方夕莉哦。”


…………


喧嚷热情的安慰语似汹涌的海潮从四周包围,位处最中间的不来方夕莉略带寂寞地隔着屏幛看着,油然生出一股面对巨浪惶恐无依的感觉。


※ ※ ※ ※ ※ ※ ※ ※ ※ ※ ※ ※ ※ ※ ※


大概又过了几天,不来方夕莉手臂和腿上的外伤都已经差不多痊愈。但她并没有如往常留在社团里长时间练习骑自行车,多半都在宿舍里呆着。社团里的其他队员们还当她是想要休养调整,也没有多在意。


很快,就到了在夏令营的最后一夜。明天,就是自行车五百米冲刺比赛。


夜,又到了寂静无声的夜,不来方夕莉侧卧在床上,很难入眠。不知辗转多少时候,耳畔总是留有雨声淅沥的幻音,挣扎着起来,只见月光透过垂落的窗帘,撒照得整个房间都凄幽苍白。


她望着这宁静而皎洁的月光,幽沉地轻叹一声,复又躺下。双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在夜色里抖落出粼粼如银的光彩。


一阵悄悄的步履之声从门外的过道响起,轻微至极,但是在深邃的夜里显得十分清晰。但大概是由于烦心的事情太多,不来方夕莉哪有心思去担忧,只见门被悄悄推开,果然是雏咲深羽又来串宿舍了。


她好像料到不来方夕莉睡不着,习惯性地往对面的床铺上一坐:“明天就要比赛了,你难道不好好休息。”她顿了一下,接着说,“真难得,居然不害怕了?”


不来方夕莉的眉目间略微写出失望与欣喜双重交融的情绪:“我倒希望有鬼来抓我走,这样一来我就不用参加明天的自行车比赛了。”


雏咲深羽的眉尖不动声色地一颤,只是什么都没有说,还是那般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冷淡:“原来在你看来,遇到鬼还没有参加自行车比赛来得可怕么?”她的语气里不知是嘲讽还是悲悯,声音也显得比以往低沉,随即又换上一副戏谑的态度,“我看,你只是因为上次摔下车子,担心这次同样会输吧。”


不来方夕莉的瞳仁里毫不遮掩地显露出惊讶的敬佩,整个人往被窝里缩了缩:“嘛,雏咲同学还是一如既往的一针见血。”她将脑袋完全埋在了被窝里,低声喘息着,安静地不再言语。


雏咲深羽双臂环抱在胸前,眼神却明显添了些深沉的温和:

“你在害怕?”

“担心会辜负大家的期待?”


不来方夕莉闷卧着,久久之后,才低沉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回应。


雏咲深羽居高临下地俯视了她半晌之后,突然将她的被窝掀开,抓起她的手臂。


不来方夕莉完全没有反应过来雏咲深羽的所作所为,压低声音拼命喊着:“雏咲同学,你要做什么?”


雏咲深羽转过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帮你克服恐惧。”


※ ※ ※ ※ ※ ※ ※ ※ ※ ※ ※ ※ ※ ※ ※


月夜流辉的夜幕下,硕大的场地空旷无人。不知道雏咲深羽从哪里推来一辆普通的自行车,将它交到不来方夕莉的手里。不来方夕莉瞠目结舌地瞪了半晌,默默地问:“雏咲同学,你是希望我在这里练习?”


雏咲深羽轻声地笑道:“当然。”


不来方夕莉看了她半晌,最终还是接过自行车,刚跨上去,雏咲深羽也坐上了后座。她惊讶地转头:“哎哎哎,雏咲同学,我的速度会很快,而且上次还摔倒了,带上你会出危险的。”


雏咲深羽却拉住后座,慢悠悠地说:“你不是有心理阴影么?来吧,我坐在你的后面。你只要想,如果你摔倒,我会陪着你一起摔倒,这样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吧?”


不来方夕莉握住车把的手轻轻一颤:“雏咲同学?……”


雏咲深羽伸手环住她的腰,轻柔的低笑里伴随着愉悦的警告:“所以,你要明白我坐在你的后面,绝对不可以摔倒哦。”


银月清新而明朗,风吹过的时候拨动出轻柔曼妙的音符。空荡荡的场地上,唯有一辆自行车驾着两个人一圈一圈地绕着骑。月光斜映着不来方夕莉洋溢着微笑的侧脸,她原本紧张的心绪渐渐平缓,小心地驮着轻盈得犹如月光凝铸成的雏咲深羽。凉润的夜风吹拂过两人的面容,带着沁人心脾的温柔。


“谢谢你,雏咲同学。”骑得气喘吁吁躺在床上的不来方夕莉小声地向身边的少女表达着感谢之情。雏咲深羽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宿舍,不来方夕莉也觉得无所谓,反正都是最后一天了,宿管人员也没心情来管串宿舍的事了。


雏咲深羽坐在她的身边,轮廓在凄迷的夜色中更显出模糊的柔和。不来方夕莉不知怎么心念一动,往自己床的里面靠了靠,小小声地邀请道:“雏咲同学,我们今天一起睡吧。”


她能感觉到雏咲深羽一瞬间睁大的眼睛,但却没有听见意料之中的拒绝,她的嗓音里带着隐晦不明的复杂,微笑着说:“好啊。”


雏咲深羽的体温比一般人要冷一些,这是不来方夕莉在碰到她手臂的时候发现的。她将被子横过来,将两个人都覆在一张溢着微薄温暖的被窝里。


闷热的气氛里,她俩相互对着,不来方夕莉的感官更加地灵敏,能清楚地感觉到对面的少女那纤瘦而娇小的身体,清秀苍白的脸庞,微翘而覆着羽扇般长睫的凄清双眸。


夜色如浓黑的暗潮覆涌着,睡意也渐渐袭来,也许就是这样,不来方夕莉首次放开胆子,贴着雏咲深羽的脸颊问:“雏咲同学,我以后可不可以直接喊你‘深羽’?”


雏咲深羽垂着眼帘,倾吐出温馨而馥郁的气息,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嗯。”


不来方夕莉简直可以算作是喜上眉梢,温柔地低声唤着:“深羽,深羽。”


雏咲深羽的唇角挽起微笑,淡如春樱,一点点说不出的寂寥。深沉的夜色里,谁都看不清楚,也摸不清她笑容里的意味。


不来方夕莉的心宛若一个小孩子般调皮,轻轻地伸出手臂环住雏咲深羽的腰:“如果深羽愿意的话,你可以抱着我睡的。”


这是代表少女友情深厚的象征。雏咲深羽非常明白,但是她还是伸出手臂回应似的环住对方纤细的腰际,指尖在那一刻甚至都能捕捉到到对方身体里热烈而活泼的心跳声。


这神秘而混沌的黑暗之间,她们相互拥抱着,不来方夕莉的心里淌出一丝春泉般的惊甜:她感觉得到雏咲深羽卸下那身冰冷而坚固的外壳,两个人的心互相贴近着,从来都没有这么的亲近。


拥抱着,她甚至觉得,自己在抱着一株渗着清透夜露的白玫瑰,就像雏咲深羽曾经执过的那枝,她清丽得如同在月光下淌着清泪的白玉花朵。


更深更远的黑暗里,听见雏咲深羽若有若无的呢喃:

“谢谢你,夕莉。”


※ ※ ※ ※ ※ ※ ※ ※ ※ ※ ※ ※ ※ ※ ※


加油的呐喊随着呼呼刮过耳边的疾风被吹得根本听不见了,汗珠顺着不来方夕莉的耳鬓滑落,她努力睁着眼睛,使被汗水模糊的视线再度清晰。


不愧是女生队的队长,速度和力量十分惊人,尽管不来方夕莉卯足全身的力气拼命追赶,但始终和前方的女生还差着一个车位的距离。


手臂都因为长时间地握着而感到麻木,双腿更如灌铅似的沉重。鼎盛的日光更加地璀璨而热烈,照得不来方夕莉眼前一片亮闪闪的明光。


她又想起了那一天,那一天的阳光也是这样的灿烂,天气明朗,而后她就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现在她的身体如一丛碧绿的树叶从叶尖蜷缩着褪去生机,整个人都感到颤抖了。为了能够回避掉不受控制的颤抖,她将目光移向前方。


咔擦。


轻而细小的声音钻进了她的耳朵。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全场都是擂鼓震天的呐喊助威声,她的听觉怎么能辨别到那一丝细得几乎轻不可闻的声响,眼睛追随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雏咲深羽端着一架古老的照相机站在最前端,穿着洁白的衣裳,衣裳在随风飘动,明明她的周围挤满了看客,却不会令人忽视她那般清幽而独特的身影。


她站在阳光底下,仿佛有一线匀和而清冷的光束斜斜地映着她的侧身,她像融化在光晕里的浮雕。


那一个刹那,周围的喧嚣如缓慢的海流,静默地涌动着,隔着遥远的屏幛。而她在那一瞬间朝这里投来一个流光的眼神,像以往般的深邃或戏谑,甚至还能听到心灵遥遥地跳动。


她站在静谧的时光里,眉眼间透出稀有的温柔,轻声地做着口型:加油。


就在那一瞬间,七彩的颜色重新投落回这个世界,阳光鼎盛得令人睁不开眼睛,天空蓝得耀目,周围喧嚣的人影也好,压满沉重气息的跑道也好,都像恢复了绚丽的色彩在太阳的照耀下闪光。


惊喜的呼喊声如海潮一般涌了起来,不来方夕莉还愣愣地握着车把停在原地。就看到许多熟悉的笑脸挤在身边,簇拥着她到奖台上领奖。


不来方夕莉几乎是半僵着脑袋,举着金牌的奖杯站在台上,然后她想起了雏咲深羽,来回扫视着目光想要找到那抹纤白不染的身影,可是被太多缤纷的颜色所遮挡,完全找不到。


※ ※ ※ ※ ※ ※ ※ ※ ※ ※ ※ ※ ※ ※ ※


“恭喜你。”在收拾行李的时候,雏咲深羽靠着门栏对她微微一笑表示祝贺。


不来方夕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她真的不记得具体是怎么赢的。但还是露出感激的笑颜:“谢谢你,深羽。如果不是在后关头看到你,我想我根本拿不到这座奖杯吧。”


谢谢你,我的幸运女神。她在心底深处真诚地感谢着。


雏咲深羽笑了笑,只是这个微笑还没有挽起就消散了,双睫低垂着,眼神很深:“夕莉,很开心吧。这样的生活。”


“哎?”拿着奖杯的不来方夕莉对雏咲深羽突如其来的话有些缓不过,还以为她是指这个夏令营过得开不开心,“很开心啊。能够跟很多的朋友们交流谈心,还得到老师的指点称赞……哦,对了,”她看着雏咲深羽深沉的脸色赶紧补充,“我也很高兴能够认识深羽,深羽能够做我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雏咲深羽轻轻阖上眼眸,眼睫微颤,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时间就这般沉寂了许久。


“夕莉,我们来接你了。”


随着熟悉的语声,不来方夕莉展露出欣喜而美丽的笑靥,扑向走到宿舍门口的父母:“我也很想你们,爸爸妈妈。”


母亲慈爱地抚摸着不来方夕莉的脑袋,帮她梳理因流汗而有些打结的秀发;父亲的脸上,也不失温和的笑容。


注意到站在门栏处的雏咲深羽,她的父母微微一愣,不来方夕莉赶紧介绍:“这是我在这里认识的好朋友,雏咲深羽。”


雏咲深羽的态度得体而又有点成熟的漠然,但也没有让不来方夕莉的父母感到有所失礼:“你们好,我是雏咲深羽,请多多指教。”


“哦,夕莉又认识新的朋友了么?”


雏咲深羽站在一边,安静地听着不来方夕莉和父母絮絮地谈心,充当着旁观者的角色。


她就这么目送着不来方夕莉挽着父母的手臂,边说边笑地消失在门口。门外是一片璀璨到夺目的阳光,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如既往的温暖。


——告诉我,你是想选择“生”,还是“死”?

——独自存活,孤单一人的“生”,和得到拥抱,相互温暖的“死”,究竟哪一个更是不能承受的痛苦呢?


不来方夕莉的心语还回荡在耳畔:“和父母在一起,和朋友们在一起,还能够认识深羽,真是太好了。”


雏咲深羽苦涩地闭上眼眸,像是下定决心地追出宿舍楼,喊住了即将离去的不来方夕莉一家:“等一下!”


被父母包围在最中间的不来方夕莉奇怪地回头:“深羽,怎么了么?”


雏咲深羽努力平复着喘急的呼吸,举起手里的相机,让笑容显得清纯而无瑕:“是这样的,叔叔阿姨。夕莉这一次在自行车比赛里获得了冠军。能不能让我为你们一家三口拍张照呢?”


她举着照相机,看着镜头里的三个人簇拥在一起,露出平和而幸福的笑容。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为生在常世的活人拍出名为生活的照片。


她将照片递给了不来方夕莉,不来方夕莉观赏半天,突然想到什么,转过身对父亲说:“对了爸爸,你能不能帮我和深羽也拍一张?”


站在姹紫嫣红的花圃前,不来方夕莉贴着雏咲深羽,保持着亲切而温柔的姿态,雏咲深羽微微笑着,眼神沉淀着说不出的忧伤和释然。


“深羽,这么热的天,你怎么还带着一条紫纱巾?”


“哦,脖子上带类似绳索的东西是我们家族的习惯。”


她看了一眼一脸不解的不来方夕莉,解下脖子上的紫纱巾,连同两人合照的相片一起给了她:“拿着吧,就算是我们认识的礼物。”


不来方夕莉欣喜地收了它们,刚想离去,转身又给了她一个轻盈而美丽的微笑:“等到开学的时候,我也回你一份礼物吧。”


※ ※ ※ ※ ※ ※ ※ ※ ※ ※ ※ ※ ※ ※ ※


坐上车子的不来方夕莉发出一声惊讶而懊恼的低呼,引得父母侧目而望,她满脸沮丧地嘟哝着:“我……我忘记问深羽要联系的方式了。”


再度回想起雏咲深羽,总觉得那个在夜晚来临的少女如精灵般绝美而神秘。清秀的容颜还有着孩子般惹人心疼的怜弱,却又有着成熟的忧郁和魅力。若有若无的温柔,苍白冰冷的疏离,离她越近,就越有捉摸不透的感觉。


那一晚,深夜里的她游走在光与影,实与虚,黑与白的边缘,一朵绽开在灰色地带的玫瑰。


还想更多地了解,还想更多地靠近。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不来方夕莉偷偷下定了决心:拿着相机,说明雏咲深羽应该是摄影社团的成员,等到开学的时候,再去找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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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身白无垢的雏咲深羽坐在溢满黑泽的匪里,来自幽冥的思念心绪一遍一遍濡湿着她的身体。


不来方夕莉一点都不知道,就在那一天,她会遇到一场车祸,在车祸中她会失去双亲,目睹亲人丧生在眼前的她会觉醒身体里潜藏的灵力。她会痛苦,面临迷茫,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然后在到日上山的时候,将同样因思念母亲而被关在匪里的雏咲深羽救出来。


她们会一起面对着生与死的抉择,在这之间交换着,毫不掩饰地托付着彼此完整的心灵,感受着心灵的颤动。


这一切都是将要发生,而不会再发生的事情。它们曾经铭刻在雏咲深羽的灵魂里,而消散在涌动着无数感情的黑水里。


曾经有一个人看到过,了解过雏咲深羽的内心,但现在这个人不会再存在了。她自己亲手毁灭掉这种可能性,不是她不喜有这个人的存在,而是不愿意再让那个人受到伤害,请允许我祝福那个与她有着相同灵魂,却最终不是她的少女,不再与寂寞比肩为邻。


——我愿在此长眠,直到感情随身心融化为黑泽。


那个名为不来方夕莉的少女在不知道自己因为等一张照片的时间,命运的轨迹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还想要去找那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白衣少女。


她不知道,照片里与她相互依偎的少女有一天也会消失。


而无论在现实间,还是记忆里,关于那位白衣少女的痕迹都会逐渐褪散,直至完全消逝的一刻。然后再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贴上“查无此人”的标签。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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