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无标题

作者:road@1900
更新时间:2015-07-09 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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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road@1900 于 2015-7-12 21:30 编辑




不知何时开始,早上起来后,妮可发现她都要花上一点时间才能确认自己身在何处。

有时她是在昏暗狭小的木屋、也就是她的家中醒来。清晨火炉早已熄灭,干扁老旧的棉被挡不住寒意,身边年幼的弟妹熟睡发出了呼噜声,老鼠从屋梁上跑过,窗外的某个远方则传来了刺耳的鸡鸣。

另一些时候,则是在西木野真姬卧房的被褥里醒来……准确说是在她的怀里。以这种方式苏醒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就在她们协议后的三个月内,随着留宿时间的增长,近一个星期几乎每夜都黏在一起的两个人已逐渐习惯于情事后的交谈和共眠,看起来像是一对真正的情伴。虽说那也只是像而已。

而且西木野真姬反复无常但总体趋向于温柔的态度使她不安,那似乎不是宠物应得的优厚待遇。妮可从没忘记过初遇时对方的恶言和粗暴…这时刻提醒着她,自己终有一天会惨遭丢弃。


她只能尽量延迟这个时刻的到来。

因为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父亲,而非她自己。




每次离开那个隔绝了疾病和贫困的精致房间,她都有整一日甚至数日的时间在污浊尘世中浮沉,再度变得清醒,恢复坚强,并又因发生在每个夜晚的活色生香而受到良心折磨,父亲在犯着重病,而她却在这处虚假的桃源中接受一个曾多次侮辱自己的女人的抚慰。

在许多激情的瞬间里,她几乎要忘却自己本来的面目,却又被记忆中真姬某一句狠心的责备冷冰冰地提醒:她只是个玩具。在这种反反复复的落差中,她明白纵使身体依旧是用以交易的筹码,她心也必须对西木野敬而远之。




犹如海浪下坠前总会往上蹿升出一段致命的高度,而她就站在浪尖风口之上,稍一不慎…结局就是粉身碎骨。





“矢泽!快点,要走了!”

门外,某个打算和妮可去邻镇找活计的女人大声喊话起来。

走前,妮可小心遮掩好脖子上的痕迹…因为初春到了,她勉强可以用上一些虫咬蚊叮之类的话塘塞过去。最近真姬出远门,她有的是时间来重整自己在白昼的生活,并想出更多谎话来解释为何屡屡夜不归而宿,还有那些遭人非议的美丽衣衫,定期送到家里的昂贵药物。她不想家人知道这一切。

弟妹吃完最后一点小米饭和腌萝卜的早餐,妮可的母亲刚把药送给病榻上的父亲。门外女人又在喊了。妮可赶在出门前溺爱地摸了摸家里几个孩子的脑袋。然后才走出家门。

“马上来!”说完她往外跑去。







“真姬,你看,春天已经到了呢。”


京都银阁寺的向月台上,小鸟指着远方稀疏可见的早樱这样说着,在旁边的真姬走神了好一会才记得回应。

“你怎么了,从今早开始就心不在焉的,赶路很累么?”小鸟见状便关心道。

“不,我只是…没睡好。”

真姬心虚地说,手不自觉地把和服领子往里拉了拉,昨晚进行得颇为激烈…她早起才赫然记得自己今日得来京都见小鸟。但锁骨上一点可疑的嫣红似乎一时半会无法消退,她抹上了白粉才来的。

“那等见到海未后你就赶快去休息吧。”小鸟笑了,“上次她没来得及见你,这次非得尽早赶过来,结果到现在还没出现啊。”

“廉川将军诞辰快到了,园田家要准备庆礼的事情,难怪海未会这么忙啊。”真姬顿了顿,像想起了什么一样,“你的父亲现在怎么样?我家写信来说父亲已替他诊治了啊,应该恢复得不错?”

“他身体很硬朗,不用担心。”

小鸟就是为了替病倒的父亲祈福才会住进银阁寺一段时间,斋戒、也抄写佛经。

她又说:“那你呢,我还以为你上个月会来…谁知突然又说不过来了。药局事情很多吗。”


“还好。”真姬心虚得更厉害了。

“那你这次待久一点吧,后天我就结束斋戒回家,想跟海未和你一起赏花奏乐啊。”小鸟调皮地说,“对了,琵琶的话真姬应该一直有在练习吧?在那边能找到好的乐友陪你么。”



“我么……”

真姬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我已经很久没碰过琴了,只在心情不好时吹笛子,那把笛子是你和海未一起制作再送我的,每次碰到它的上面两片枫叶的雕纹,我总会想起你,还想起你在海未身边时那种毫无防备的天真的样子…本来是为了转换心情才吹的笛,但每次吹完倒更惆怅了。笛声不能使我麻木,就像对你的感情一样,失去了让我忘却现实、唯沉溺在单恋之苦中不断自我沉醉的力量,剩下的,唯有苦闷而已。


“我有时会吹笛子,练琴少了,但我找到一个不错的朋友,她的三味线弹得很好,我把我们以前一起做的曲子给她练,现在就是等着听了。”

这个女孩子,她因为要给父亲治病而自愿每天陪我过夜,起初我不喜欢她,因为身材细瘦矮小,头发是黑色的,声线单薄,说话时又爱拿腔拿调,偏偏性格却很倔强,跟你截然相反,但我想正是这种南辕北辙的气质使我当初答应了她的请求。

这种跟你天差地别的女孩子,跟她相处肯定会非常轻松,知道自己不会爱上她,即使我做的多差劲我也不会愧疚。以前,我曾在吉原找寻那些相貌与你相似的妓女,我花重金讨好她们、打扮她们,让她们对我笑,对我说尽甜言蜜语,每个人都被我穿上跟你相似的和服,连发型和口癖都一样,我让这些人成为“南小鸟”…但我却连碰她们的手都不敢。


因为我总觉得面前的女人,全都是你。


只有面对矢泽妮可那种人…我才能彻底释放出身体的欲望吧。





“呐,小鸟。”

如果你知道了这些事,你会怎么看待我呢?




“不如我这一个月都留在京都吧。顺便出席将军的贺宴,这样我们可以好好聚聚了。”

真姬突然作出了这个决定。



“真的吗?太好了。”

小鸟听后很高兴,这时庭院中传来一声呼唤,她们看到一位蓝色头发的女子身穿和服前来,正是园田海未。如此一来三个旧友就在这三月下旬的京都重新相会了。








于是,今年樱花进入盛期的时候,妮可连真姬的脸都没见过一次。

父亲的病情诊治和用药全都由药局的我妻大夫来处理,虽说不用再被真姬随传随到是乐得轻松,但妮可只觉得自己却一天天陷入了泥沼,致人窒息的污浊让她不断下沉,四周是一片黑暗。



因为父亲的病,已进入最危险的时期了。





正在五月初,唯有晚樱还挣扎着不愿离开枝头的时节里,妮可在西木野家正门堵住了从镇上佛寺回来的真姬。但对方却像是不认识她一样,当天只推说很忙,进屋便不再理睬妮可了。第二天、第三天、一星期后也是一样。直到妮可某天生气地踢着西木野家后门,冲着保镖破口大骂,一直闭门不出的真姬这才无奈出面替她解围,虽说她的脸色当时是难看到了极点。



“你到底想怎么样?”

真姬的语气不能更冰冷了。

“我已经把你父亲的事全权交给我妻了,诊病、买药、连派人按摩灸治都做足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求你带他去京都,让西木野真宏大人看看好吗?”

妮可说的“大人”指的就是真姬的父亲。

“我求你了。”她低下头,带着哭腔地说。



“我拒绝。他最近忙着和天皇身边的重臣会面,你去了也见不到他的,再者我才没兴趣让父亲知道我和你这种人厮混在一起。”

真姬别开眼睛,刻意不去看妮可伤心又愤怒的脸。

平心而论,真姬觉得她对这笔交易已是仁至义尽。


就从我妻反馈的病情来看,妮可父亲已在苟延残喘之末,即使去了京都,也是无补于事。


“劝你尽快为他打点身后事吧。”

漠然地堵住了妮可所有希望,真姬强忍着心里自我厌恶的情绪,起身走向门口。



“西木野真姬!你给我站住!”

妮可发疯般在房内大吼出来。

门外守候的佣人被吓到了,真姬挥手让她先离开,接着脸无表情地转身面对那个激动的黑发少女。




“就算我父亲病已成定局,你和我之间的事也还没完呢!我问你,前几天你为什么要像遇鬼一样躲开我!?”

妮可气得连声音都在颤抖。


“你不如问问你自己有什么立场来质询我这种事吧?我有必要回答一个玩具这种问题么。”

真姬刻意装出冷淡的样子,脸上现出嘲弄的笑容。


“我只是突然不想见到你,连想到曾经跟你这种人睡觉也让我非常讨厌了。这样可以了吧?”

真姬将自己的视线拉下,只在余光中见到对方脚上的足袋,因此连妮可受伤的表情、连那逐渐变得愤怒甚至在最后演变为麻木的眼神也全部躲避开了,真姬觉得自己没办法直面这个矮小的少女,就像她不见妮可的日子里没一天不为自己提出的落井下石似的“交易”感到愧歉一样。

而且这种自我厌恶感,在与小鸟和海未重聚后,更是不受控制地在心里疯长起来。


直至到达了一个她无法承受的程度。



“你走吧。我们以后都不要见面了。”

真姬拉开门,意即让妮可马上出去。


“不用你说!我也不想见到你这种人了!”


妮可强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拍开真姬放在门上的手,冲了出去,她身上那件绣了金雀花的红色和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直到她消失在庭院中,那抹璀璨的色彩还在为真姬的眼睛带来一丝丝的灼痛。


她心情沉重地坐在了地上,把脸埋在了屈起的双膝间。





午夜。真姬蹲在庭院的水井边上,只穿着白色单衣,抬手就把一桶冰凉的井水往自己头上浇去。

这种多少有点自虐的修行已持续了足有半个月,就是她从京都回来后开始的。

而当初把这种行为“传染”给她的,就是海未——曾经因思慕小鸟而苦闷,迫不得已找真姬倾诉心事的园田海未。

那时还取笑海未太矫情,居然为恋爱这种虚无缥缈之事折磨自己的身体,但没想到,现在自己也成为了矫情者中的一员。




水从衣角奔泻而下。

月光笼罩着庭院中孤独一人的真姬。



终究抵不过心底的寒冷,真姬湿淋淋地回到房里,独自擦拭身子和头发。这时她听到门外有人行来的细小声响。


“二小姐,是我。”男人的声音。是真姬非常信任的一个保镖。

“说吧。”真姬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因为打算隔着门听,她也不打算多做打理了。

“那男的刚刚又昏迷了,我妻和关藤都过去了,但不知道救得回不。”保镖汇报的是妮可家中的情况,其实自真姬决定拒绝见对方开始,她就安排了好些保镖在妮可家附近监视,当中也有专门跟踪妮可的。

真姬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

明明决定了要跟对方一刀两断,除了解放妮可,也为自己此前的乘人之危多少赎点罪,但她还是忍不住想知道对方的近况。

可她自知自己的这种欲求是很形式化的,她能通过众多耳目去了解对方,可她却不至于想亲自进入妮可的人生——真姬只浅显地把它解释为对玩物的控制欲,因为她是她的第一个“恩客”,仅此而已。


“哦。”真姬皱紧眉头想了想,“那之前的事呢,查清楚了?”

“越前丸已经打探到了。矢泽近一郎,之前还是江户一个无名艺人,后来被久保大名的正室买通,串谋污蔑唯一生了儿子的侧室夫人,令对方落入大牢,后被分尸致死,儿子也被正室夺去抚养了。事成后他就得到了矢泽这个姓,也有了武士身份,接着带着一笔钱逃来京都一带,碾转到过几个帮会头目处做保镖,还娶了现在的妻子。”

“真是不光彩的过去啊。”不过这可以算作报应吗,真姬悻悻地想着,又说:“那,她呢。”

“…她?”保镖听不大懂。

“矢泽妮可,她怎么样。”

“她…现在在家里守着,但下午时去了一趟典当铺,也许是把小姐你给她的和服首饰都拿去当掉了。”

真姬不说话了。


“随她便吧。告诉我妻和关藤,不要吝啬他们的本事,能拖一天是一天,我会写信叫京都的大夫也过来帮忙,要是真不行,就让他们把人直接带进城里治吧。不过别让我父亲知道底细,懂了?”

“是。”保镖领命后就退下了。



真姬叹了口气,仪容不整地躺在地上,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烘干头发后,她也一夜没睡着。

然而如她所料,妮可的父亲确实撑到了到达京都诊所的那天,但好景不长,就在夏至过后,四季中生命力最旺盛的日子正要开始时,病者的生命之火却在一个深夜里,静悄悄地熄灭了。







“谢谢你们,也请替我多谢西木野小姐的关心,但以后的事我会自己处理好,不用她再多担心的了。”

服丧期后,褪下了丧服的妮可恭敬地向我妻等人鞠躬,她心里对这些大夫始终怀着感激。

“但二小姐希望你收下这一百两…你也不想我们难做的对吧?”我妻好脾气地劝说道,“要是你不愿意,我只好把它交给令母了。”

“母亲也不会收的!”妮可急了,“我跟西木野小姐已经没有瓜葛了,请你告诉她,不要再管我们家的事了!”

“妮可…?你们在吵什么?”

头上绑着白色头巾,脸容憔悴的妮可的母亲从里间走出来,他们已回到乡下的旧房子里暂住了。

“啊,是这样的。”我妻拿着钱袋走过去说,“这是我们家小姐的小小心意,但矢泽小姐说什么都不肯收。”

“这个…”

妮可的母亲很是犹豫,因为妮可正在那边朝她挤眉弄眼,显然是不想收下这笔钱,而我妻知道矢泽母亲并非见钱眼开的人,为了完成任务,他上前去对着对方耳语了几句。

没一会,妮可的母亲就改变了态度,收下了钱款,这让妮可有点光火。


“那我先走了。”无视了妮可困惑且恼怒的神情,我妻带着几个大夫一同离开了矢泽家的木屋。








“妮可收下了?”当晚深夜,真姬坐在廊子上拨弄三味线,身后则是跪坐在地的我妻。

“嗯。她母亲知道我们掌握了矢泽近一郎以前的丑事,我也按你说的,承诺会把矢泽虎太郎带到可靠的公卿家做工,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那就好。”真姬点点头,开始替三味线调音了。

“那二小姐,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妻小心道。

“为什么这样问。”

“听说矢泽一家想离开镇子回乡下去住……你还打算继续监视他们吗。”

“那当然啊。”

“但是…恕我斗胆问一句,为什么要执着于这样一个贱民呢,西木野真宏大人上次已经起疑心了,过几天大概会让你上京都见他的。”



真姬被反问得说不出话来,甚至有点生气了,但她生气跟父亲起疑心没什么关系,要让她现在的手腕,应付家族长辈是绰绰有余的,问题是在于为什么在我妻的说法里,她看起来才是对妮可死缠烂打的那一个?


这种联想害她心里很不舒服。




“算了,你替我把保镖全部撤回来,从此那家人跟我没任何关系了。”她按捺着隐隐的怒气,命令道。


我妻这才发现自己捅了个大篓子,他赶紧赔了个罪,半饷后又问,“那,矢泽虎太郎的事——”

“全部交给你去办,不要再问我了。”

真姬捋下一段气话,掉头气鼓鼓地弹起了三味线,一时用力太猛,嘣的一声,就把弦给弹断了……






于是,由于亲自取消了监视,自此失去了妮可消息的真姬,开始变得寝食难安。

她只是习惯了每天听听那家人的故事,那些自家中顶梁柱死亡到殉葬、再到矢泽一家抹掉泪水重新开始的全过程,真姬都是从他人口述中得知的,仿佛历历在目,真的,她只是习惯了——

现在没人能给她讲这个故事,早上起来,身边的床褥也是空空如也。

她只是觉得有点不甘心。


但为了维护自身的面子,她不愿再出动保镖,她改变策略,去了邻镇花十两钱雇了个其貌不扬的武士,改而让他去跟着妮可,这样就可以不让家中的下人知道。并且她由此得知了妮可会带着弟妹一起去参观衹园祭。

那时已是妮可父亲过世将近两个月,也是她们失联接近三个月的时间。


妮可的话她不知道,但真姬却很清楚地发现,在自己心中存放着的妮可的相貌正在逐渐消退。

若是自此不相见,自己会否有彻底遗忘妮可的一天么。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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