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sdbtkq77 于 2015-8-2 23:55 编辑
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世平则出而为瑞。
九尾
上卷 林深
章涛在门上笃笃扣了两声,我不得不把眼光从窗户外收回来,我走之前一句玩笑话,走了三年回来,公司居然真的把新办公大楼盖成了华南区的地标建筑,一眼望去可谓一览众山小。
接过章涛递过来准备要安排面试的候选人简历,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十八岁的女程序员?王枳真是越来越喜欢给公司找噱头了。大概是看到我表情,章涛连忙解释说,「这小孩是我们刚刚结束的全国hackathon的冠军,面试的时候我们又测了一下,上次陈学他们组花了三天才解决的系统问题她只花了两个小时搞定,而且代码写得漂亮得多。」
「不用跟我解释。」我把简历放到一旁,王枳到底是要不拘一格降人才,还是要跟其他互联网公司去PK逼格我是在所不问,把人塞到我这里恐怕也是考虑到我是公司所有技术部门里唯一一个女性上级。
总不能是专门帮我招的吧?面试完后我直接去敲了王枳的办公室,在天台把林深的简历拍到他脸上,「你做的好事?」
「原来她这一世叫林深,这不跟九尾上神的名字很般配吗?」
几万年前我在青丘趴窝睡了个长觉,不意躲过十万年一次毁天灭地的天劫,等我出洞之时世界早已沧海桑田。我那时百无聊赖地一个人过了几万年的时光,直到后来有天在青丘刨食的时候,阴差阳错地拍开了老祖宗留下的一道玄门,在里面发现了一葫芦年幼夭折的小狐狸元神。我闲极无聊,就干脆贪图省事渡了几万年的修为给这些小狐狸助他们修为人形。
再后来天地渐渐重造,三界归位,歌舞升平。
王枳之所以叫这么个拗口名字,全因他从小发育不良,后来才知道都跑去长了心眼。他惯来对我直呼其名,如果叫我作「九尾上神」,「九尾大人」,「九尾大大」诸如此类,多半是在跟我耍小心眼。
他咬着一条油腻腻的鸡腿,从几万年前就拖着鼻涕跟在我屁股后头,如今也敢在我面前装老成,「你是四海八荒之内道行无人可及的九尾天狐苏浅,你怕什么?我真没想到这么巧,所谓是福不是祸,她是货真价实地拿了我们hackathon的全国冠军,我总不好像某些——嗝,言而无信的公司一样出尔反尔。你就收了她吧,不差这一辈子。」
掐指一算,距离上次天劫十万年之期将近,天界近来异动频频,不辞辛苦地要把我往九重天上请。我这几十万年都是在人间厮混,活得越来越像个人类,几乎从不使用法力。这几年更是习惯吃公司的食堂餐,拿王枳的死工资,一定要我选的话,与其陪天帝玩泥巴,还不如看王枳拖鼻涕。
「天劫将近,你还不如多操心些你那些狐子狐孙。不要被人间高官厚禄养得满脑肥肠,真以为自己能耐了。他们要修为高些,运气好的话最多被打回原形,要是像上次天劫那样运气不好,搞不好是要灰飞烟灭的。」
做神仙妖精鬼怪并不比做人来得轻松。人最弱小无知处,恰是不知自己的弱小无知,不知天劫为何物,躲不躲得过亦无甚大碍。人本不寿,躲过天劫也至多多活须臾几十年罢了。
我倚住栏杆远望,南方午后的海平面上正是云涛涌动,林深的航班大概是要被延误了。她原来是九婴转世,要受永世轮回不得好死之苦,直到后来我在她眉间种下封印闭住她戾气,又到延寿司将她的命格一笔勾销。自此后几千年,我便再也没见过她面。
三界重建这数万年里,我也不是全然老成持重,偶尔也聊发少年狂地做过几件任性事,其中一件就是跟林深上百世如一日的纠缠不清,其中二件便是打上延寿司改了林深的命格。星君们虽然十分憋屈,但生怕我砸了他们的螺蛳壳道场,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我知天地有其道,不该常常逆天而行。只是哪怕过了几千年,我也不能忘记她浑身插满箭杆死在我面前的样子,在茫茫雪原上一地血红。
我拉开办公室的百叶窗,正好能看到刚入职的林深位子。几千年没见,林深还是老样子,明明是个美少女,却不爱说话给人出奇木讷的错觉,不过作此妄断的人总有天得为这个错觉后悔得咬掉自己舌头,林深她啊——这世上可没有她不敢杀的人,也没有她不敢上的床。
天界一向是太平洋的警察,我虽然改了林深的命格,林深如在人间掀腥风血雨,他们必定要站出来狗拿耗子替天行道。陆坤长得一表人才脑子也很灵光,可惜在天上一直品阶不高,常常被派来人间收拾烂摊子。我跟他交道打得不少,勉强称得上熟络,但相处一向并不很愉快。可怜王枳把林深带到了我这里,他就只能灰头土脸地来跟我打招呼。我也得以知道林深这轮回几十世,虽偶有不顺,但大多结婚生子寿终正寝,过得十分圆满。
「她已经安稳了这么多年,照理说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只是今年不比往常,天地之间煞气上升,如果有个万一——我照例办事,也请九尾上神不要包庇。」
本来我跟林深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在风流成性的神仙面前简直不值一提,但坏在人怕出名猪怕壮,我为了个凶兽投胎的人类无数个轮回地哭哭啼啼要死要活,早成了三界乐此不疲的下饭料。虽然我平易近人,陆坤这话未免也太不客气,我不禁笑眯眯地问,「我要是包庇了又怎么样?」
陆坤没说话,他身边的两个跟班小童自诩也算是个实习神仙,脸上就挂不住了,还没开口就被我一指头摁到地上。
「九尾上神是青丘之主,讲辈分和修为,天帝也得让你十七八分,不会——」我不等他话说完就收回力气,两个正在使出浑身解数挣扎的小童顿时摔了狗啃泥,叫陆坤脸色极其难看,「不要跟我耍这种小花招。你们敢动她一个指头,叫你们通通不得好死。」
陆坤无言以对,天界神仙芸芸,死个把神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尤其是他这样的基层公务员。「吓你们的」,我看他一张脸阴晴不定,从桌上把章涛的喜糖捡两颗扔给他们,「不会有事的,放心好了。」
天界也还真有闲心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天劫将近,长不过这一年。既然王枳这么好心,我也只想好好地看着林深快快乐乐地过完她人生最后一程,毕竟下个轮回里,我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林深这个人。
带陆坤去餐厅等电梯的当口,就看见林深也说曹操曹操到的站在那里,作为她上级的上级的上级,除了面试和迎新以外我们鲜有交集。林深到底还是个小孩儿,看到我有点紧张地问好,「苏浅」,叫了一声又觉得有点不对,犹犹豫豫地又说,「苏总」。王枳自己是个不分长幼的,就提倡员工们对老板直呼其名,却不知往往造成新员工的困扰。严格来说,我的级别不够叫「总」,我坐在这个位子已经不知道被多少人划到潜规则之列,我就不明白了,既然能靠脸吃饭,何必要那么辛苦地靠才华呢?
陆坤听了林深冒冒失失的问好,不由一面扶着电梯门对我道,「苏总请」,一面对着林深露出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我看到林深缩在偌大的电梯一角里,恨不得要贴到镜子里去,不由侧脸瞟了陆坤一眼,对小孩子也下得了手,真是禽兽不如。
之前说好要下到餐厅,陆坤却翻脸要拉着林深一起要去吃食堂餐,我实在不好意思在林深面前驳名义上的「甲方」面子,只是辛苦林深一顿饭吃得食不甘味消化不良,也辛苦我接着陆坤一口一个苏总笑得满脸桃花。
章涛在公司附近住的那个小公寓原来是我的,他最近结了婚正好就拿着我的房子跑去给异地入职的林深借花献佛。我隔着窗户看着林深一头刚刚过肩的半长头发,连发梢都是漆黑服帖的,转过头来望向我也是一般目如点漆,不由自主对着她笑了笑。
我孤家寡人一个,常常以身作则地以公司为家,往往不到十一点不会离开办公室,其实我留在办公室大半不是为了工作,只为了有窗外辉煌的城市灯火伴着打发掉无聊时光,好回到家能倒头就睡罢了。章涛他们早就习以为常,项目来了通宵达旦地顾不上我,没项目的时候更是到了下班时间就作鸟兽散没人顾我。只有林深作为初入职场的新人,谨守「领导不走我也不走」的职场潜规则,成了部门最跟我形影相吊那个,虽然就像今晚这样,有好些次走得太晚的时候,我分明看到她已经撑着半张脸困得脑袋捣蒜。
我路过她座位顺手拍了她肩膀,她迷迷瞪瞪地看了我一眼,呼啦一下就站起身来,直挺挺的比我还高半个脑袋。
她身上没有血气。
我不知该是失落还是放心地叹了口气,「不要在这里打瞌睡了。以后没工作的时候就早点回去吧,不用等我,我们公司没有这样的规矩。」林深有些不知所措地「嗯」了一声,手明显扭捏地一下贴在身侧一下又相互绞缠,半晌道,「谢谢苏总。」
我点点头。她的确是沉默寡言的,又是冷淡安静的,很多时候她靠着树坐上一整天,能一动不动就跟睡着了一样,以至于我常常要去抽一鞭子确认一下。难道被我改了命格,就连性情也变了?
林深的工作上手之后就日渐忙碌起来,和我的交集很好的控制在下级和上级的上级的上级毫无交集的范围中。我隔三差五就能听一耳朵的章涛他们在我面前夸这小孩怎么聪明伶俐,我觉得那也该是理所应当的,作为曾经兵器谱上排名第二的高手,章涛他们要是见过她一把飞刀杀人如砍瓜切菜的风姿,估计就打死也不会把她招进来了。
上次以后陆坤就正式以「甲方」的身份开始频繁出入我的办公室,拿着我的工卡混吃混喝从不付钱,开口闭口九尾上神如何德高望重,年高德勋,实际上却找见机会就往作为项目接口人的林深身边凑。我都睁只眼闭只眼,虽然常言有云人仙殊途,他们两个又年龄相差悬殊。陆坤从最开始偶尔还拉着我当陪衬的电灯泡之后,就开始明目张胆地在我眼皮子底下隔三差五地单独把林深往外约。谁叫人家是正经高富帅,林深又不傻。
我把手掌隔着玻璃贴上窗外暴雨如泼,才想起气象局傍晚的时候发布了红色台风预警和暴雨预警。我偶尔喜欢这样的天气,给人末世要提前降临的错觉。我出门的时候叫暴雨淋了个痛快,林深开门的时候一眼看到我,手上饭正吃到一半地还举着筷子,极其生硬地跟我打招呼,「苏总。」
「不要这么紧张,不是来临时安排加班的。」她面部表情这么生硬,我得尽量保证笑起来不要太僵,「风雨太大了,方不方便让我借住一晚?」
虽然拿着领导加房东的身份来压她有点厚颜无耻,林深闻言果然马上闪身把我让进屋里去,转身把筷子迅速往嘴里一塞,踢踏着拖鞋进里屋,一会抱着睡衣和毛巾探出身来,「你先洗个澡比较好吧,不要感冒了。」我觉察出她明显回避了对我的称呼,才要说话却很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她抬头忍不住笑了一下,对我指了指,「卫生间在这边」,说完又有点觉得不好意思道,「不用我说,你该知道的哦?」
不好意思我还真的不知道,这个水龙头到底打到哪边是热水?这个房子虽然是我的,但在章涛手上做了不少改造,之前的状况被他形容得惨不忍睹,大概跟毛坯房相差无几,我就顺水推舟让他帮我做了个大改。
我初入人间的几百年里,也曾十分追求奢靡生活,不得不说人类在自我享受上很有智慧,仙神寿命虽长又有无边法力,在这方面却拙于想象,妖精自茹毛饮血出身,大多数还停留在每天有个鸡腿就很幸福的原始阶段。我想大概正是因为人类寿命太短,才绞尽脑汁地每天尽兴而活。
「你的衣服我穿起来还挺合身。」林深似乎是喜欢穿着大一号的衣服鞋子,她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有些晃荡,对我来说就正好合身了。「因为个子差不多嘛。」她含糊地应一句,顺嘴问,「你吃过饭没有?」「好巧,正好没有。」林深的表情明显抽搐了一下,我想她初衷只是提醒我她正饭吃到一半,没想到我身为领导竟然这么厚脸皮地顺杆就爬。她于是转头多添了一副碗筷,举箸谨慎,显露出艰深表情。
唔——味道还真是不错。好几千年没吃过林深做的饭了,我还满有点怀念她做的蟹粉烧麦和莼菜汤的。林深的睡衣穿在身上让我觉得十分安心和妥帖,仿若这种间接的肌肤之亲远胜千言万语。我放下筷子看着林深碗里还剩下一大半的饭,笑道,「你跟陆坤吃饭也这么艰难吗?」她听了神情磕巴了一下,「我最近减肥——」
我闻言不由嘴角上扬,我虽然决意不再见她,偶尔却也想着,如果不幸偶然遇见,我要以怎样的表情对她,我觉得这个表情挺好,因为以前她说过我这样笑起来比较好看。
阳台上的花正迎着夜风吐艳,空白的沙发后面牵了一道照片墙,再往上的搁板上摆了许多高达,沙发上躺着吉他,旁边却散落了一堆菜谱。林深以前的菜虽然也做得不错,不过有这么多内外兼修宜室宜家的兴趣爱好吗?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我盯着她在厨房里洗碗的背影出神,这孩子不会只是凑巧跟她长得一模一样而已吧。
待她睡着我就焚了一只安魂香,让她睡得更安稳些。我把手贴上她眉间,其实我不该去怀疑,以王枳的办事风格,搞错人这种小概率事件就等于不会发生。我就着一地月光趴在床头,手指从她额头,眉心,鼻尖,人中,唇瓣,一直滑落到她下颌。你还真是一点都不记得我了。我凑身上去吻在她唇角,顺着一路而下,张嘴咬住她手指。
你觉得开心吗?快活吗?这几千年里在没有我的人生里,你是不是觉得过得痛快轻松许多,每一世都和你爱的人相遇,相知,亲吻,交合,得以人间白头的善终了?人说恍如隔世,我们这一隔已是几十世,我竟然会觉得有些不再认识你了,九婴,白芷,小七,还是林深?
第二天上班我就去跟王枳打了调岗申请,天界的太子党们这几千年是越来越享受玩弄人类于股掌了,把人间各国政要换了七七八八,本来我留在公司也只是在重大项目遇阻时,以九尾的身份到天界那里去刷我的老脸而已。公司内部通报干脆高升一级直接把我调去了政府关系,顺带终于把章涛扶正,连去之前的办公室搬东西也叫新秘书帮我代劳。从此把我的工作内容正式升级为陪天帝喝茶,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夸王枳细心体贴思虑周全。
天帝茶喝到一半就开始长吁短叹,直叹得仙子们花容失色。我埋头喝茶,一开始就抱定任天帝东西南北风,打死我也不闻不问不动的心思,眼见迢迢天河愁云惨淡,青青欲雨,我刚准备托此告辞,抬头就见天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我哭开了。我头嗡的一声就痛起来,原以为他要跟我说说天劫的事,没想到却是说近来封豨重出于桑林,而且如今口味大变十分喜欢吃神仙,一口一个神仙脑袋,那叫一个香香甜甜嘎嘣脆。
当年天界假手人间,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擒封豨于桑林。羿手上那一把上古神器可谓厉害,我这个狐狸四体不勤,王枳等人依葫芦画瓢,出落的一般德性,无大利的事情宁愿冷眼旁观也懒得多伸爪子,因此不曾搅入当初天界和上古众神兽间的恩怨纠葛。至于人间后世如何把狐狸钉在妖言惑众贻害人间的柱子上,每到有政治需要的时候就拖出来鞭打一千遍,那都是后话了。
那个时候三界刚刚开始重建,上古诸神早已重入轮回,不愿被天界所降服的神兽也被诛杀得七七八八,天界便由此一家独大。可惜天界十万年来内乱不断,元气大伤,如今这帮修为不足,歪瓜裂枣的天兵天将见了比他们法力高N个段数的封豨,脚底抹油还来不及,再到后来就干脆为命不遵,不是告假就是告病,天帝虽然十二道金牌压下来威胁消极怠工者一律开除仙籍,然则法难责众,反正神仙如今也是人满为患,吃掉一个少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封豨横行,于天帝毕竟颜面无光,思前想后觉得只有让我去能有十成把握一次性搞定封豨,正好我闲了几千年,去见见故人也无妨。
我本来想以理服人,不料封豨在桑林对我大打出手。我好不容易把他摁在地里,他跟一条过油的鱼泼刺泼刺地大发脾气,溅得我一身是泥,我忍不住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再闹信不信我吃了你。」
他听了果然老实很多,就开始大骂我是天界走狗。当初天界下手奇狠,虽不能挫得诸兽灰飞烟灭,但下场也甚是凄惨,九婴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不知道是羿一时失手还是另有因由,有了封豨这个漏网之鱼,也不知道他这十万年蛰伏在哪里如何度过的。虽说其情可悯,不过不与我相干,我并不能跟封豨生出惺惺相惜之情,封豨一脸皮笑肉不笑地看我,「说得也是,连九婴的生死你都不管,我们就更不与你相干了。」
我手下一使劲,不小心就卸掉他两条胳膊,封豨哭着满地打滚嗷嗷乱叫。我想着真要置他于死地难免显得我特别不仁义,不过又扇了他七八个耳光。才转身要走,肩膀一阵剧痛,就见那个不知好歹的跑上来咬得我血溅三尺。我叹口气,都过了十万年,封豨打不过就上嘴的习惯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我只好回身抓住他胸口,探手把他元神掏出来,封豨的元神绿幽幽的,跟神仙的很不一样,我把那颗晶莹剔透的碧绿珠子用发丝串起来挂在颈间。封豨一直哇哇地对着我破口大骂,我刚开始还饶有兴趣地听,结果他没过多久就开始说车轱辘话,骂得了无新意,叫我又是抽了一顿嘴巴了事。
你要找谁的麻烦我不管,不要搅得人间不得安宁。
回去之后我就直接躺到了医院里,给王枳挂了病假。半个小时之后,就见王枳脚下生风地推开门进来。「我瞅瞅」,他上来就掀我被子,「我看看九尾大人哪根尾巴被碾到了,居然要跟我告病假?」
也不知道是哪个小没良心的让我去陪天帝喝茶,害我莫名其妙被咬上一口。我本来想甩他一巴掌,无奈之前已经抽了封豨好几嘴巴,一时手腕酸痛得不太得劲。他见鬼一样看着我包得严严实实的半边肩膀,半天突然恍然大悟地叹口气说,「幼稚。」说着拍着胸脯对我指天发誓,「放心放心,我一定给你找个大方,合理,体体面面的病假理由。」
「见义勇为,身负重伤。」真是大方,合理,又体面的理由,我盯着王枳名义发出的通报邮件至少有三分钟,终于认命地把手机摔到一边。上下午各送走三波探视后,我刚想把肩上的绷带松一松,门吱呀一声,林深的脑袋就从后面探头探脑地伸了出来。
脖子上的碧绿珠子筛糠一样剧烈抖动起来,我喉头有些发痒,林深讪讪地道了声好,「本来章涛他们打算等你出差回来大家聚一聚,说没想到你这么突然地调到别的部门。怕吵到你休息,今天就派我做代表来看看你。」
我去天上喝了口茶,人间已过了数月,林深已然不再叫章涛作章总了,场面话也说得比之前顺溜不少。整个部门都是一帮老爷们儿,也只能差遣林深来探望我了,王枳说幼稚就幼稚吧,我一大把年纪了,其他的不会也就是脸皮比砖厚。林深差不多是今天最后一波来的,床头边上就没什么地方能摆下花了。我看她抱着一大捧花脸有局促,连忙伸手接过来,「多谢。」
她的样子很乖巧,不像我认识的那个林深成天摆着一张扑克脸拒人于千里之外。我看着她心情很好,顺便活蹦乱跳地甩了几下胳膊,感觉自己明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送走了林深,我走到窗前想开窗来透透气,才发现不知何时已下起如注暴雨来。不巧我这个病房因为角度问题,正好能看到后院某个站在那里的当事人自以为的视线死角。我一眼就看到了林深的脸。陆坤把她推到墙角,手沿着她衬衫下摆顺进她前胸。我隔着淅沥沥的雨帘,看到林深面色潮红地闭紧了眼睛。
她没推开陆坤。
我在医院又死活赖了两天,回去的时候正好是午休时间,电梯里很清净。我随手摁下楼层,等门开了才发现条件反射摁的是原来的办公楼层。经过林深工位的时候她正趴在座位上小憩,一小段白净的细长脖子在与衣领交接的地方,若隐若现地显出新鲜的桃红吻痕来。我从她身边走过,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拉了一下她衣领盖住脖子痕迹,林深惊醒来看了我一眼,先是有些不知所措,突然意识到的伸手捂住了侧颈,满脸通红地低头下去。
陆坤很自觉地到我跟前来让我兴师问罪,我心知与林深的因缘是我自己一手斩断,实在没理由对着别人倚老卖老,只好龇着牙道,「人一辈子很短,哄女孩子开心这点事你做来想必应该得心应手,林深不高兴的话,我把你大卸八块哦。」
陆坤笑了一笑,边小心翼翼地把手边的一盘西红柿悄没声息地推到我跟前,免得我三番几次去叉都差点叉到他手背上,「九尾上神多虑了,好歹我跟林深也做了几十世夫妻。」
他还真是有先见之明,他如果没把那盘西红柿推过来,这一叉子必须是要叉到他手上的。我惯来说到做到,这么多年来确实没有再去追究林深的下落,没想到天界不负匡扶人间正义之名,着实下了点本钱,把我不在林深身边的这几十世都叫陆坤一手承包了。
陆坤是那种公子哥儿的长相,很斯文,所以我一直默认他内心很禽兽,特别是当他用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声音跟我说话的时候,「九尾上神你自然是她的前世之因,我却是她的后世之果。这一世算起来,该是我先来你后到才对。」
后世的小狐狸在满一千五百岁之前都会被按照我定的规矩封印住法力,于是他们便有一千多年的漫长时光里,在化为人形后像个人一样,混迹于人海,和人类一起生活。他们学习人类的历史,翻阅人类的典籍,就往往不明白狐狸在人类历史上缘何如此臭名昭著。
狐狸在人类那里的坏名声,大约是从苏妲己始。认真算起来,妲己与我也算是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远房亲戚,常言道狐各有志,既然有我这种喜欢泯然众人的,就有妲己这种热爱抛头露面的。她把当狐狸的那一套长歌当乐的做派带到人间,又不多想想人六根不净,寿有其时,如何消受?结果搞得人间君臣离心,民怨沸腾,武王正一心做大,还不拿了她的胡闹当把柄。
也是她运气不好,彼时商一朝已逾六百年,物阜民丰,国家昌盛,但天界最见不得就是人间太平,比起妖怪来,天界怕是还头疼人界一些。因人类笃信有钱能使鬼推磨,确实也腐化堕落了不少天上的神仙。天界趁此大张皇榜,纠集了一批不入流的地仙武将辅佐武王伐纣。牧野一战,群戈倒之,我受苏护临终托付去朝歌营救妲己。我赶到的时候,帝辛正好燃成熊熊一团坠下鹿台,妲己的脸在他身后忽闪了一下,我看不清烈焰之后的妲己是欢喜,悲伤,还是茫然无措,只是自此后,我再也没见过妲己。
总之后来狐狸在人类那里的引申义,除了臭不要脸,就是臭不要脸。说实在话,一年又一年跟一波波年幼的小狐狸讲起来,我都很头疼该怎么向他们解释这一番演变的过程和道理。
送走这波刚修成人形前来领受九尾大大教导的小狐狸,走出大楼时已近凌晨。盛夏的晚风仍然裹挟暑气而来,我掏出手机,看到白亮的屏幕上姓陆神仙的名字,接起来时隔着通信网络都有酒气扑面而来,我忍不住把手机拿开老远,「苏浅,你方不方便到林深家来一趟?」我皱了下眉头,「林深喝醉了?」「岂止是喝醉了,吐得我一身都是。」陆坤的声音忽远忽近起来,喉音低沉,「你要不过来,我只能亲自把她扒光了。」
我借着夜色深沉捏了个遁地诀,连同电话里那个滚字前后脚到陆坤面前的时候,他正衣冠楚楚地坐在餐桌边,眉开眼笑地冲着我往沙发上递眼色,我凑近去看,林深在沙发上小脸扑红地搂着抱枕睡得正香。陆坤对着我大摊其手,「好不容易才哄睡的,把我领带都扯掉了,你照顾下吧?」我一把拉住他,「什么意思?装柳下惠?」「不敢。」他扶住我肩膀,几乎是头挨头擦着我耳朵,「对我来说不到时候而已,九尾大人请自便。」
我送走了陆坤坐到林深身边,把手背贴上她滚烫脸颊,她过去一直是酒星照命千杯不醉,无人见过她喝醉的样子。我不由将手指抚上她赤裸脚踝,又去撩她半长头发,就着她红透的耳朵咬下去,林深在睡梦里轻哼了一声,下意识地翻过身,我顺势吻下去,熟悉的肌肤相亲就顺着手指摁在脚踝处的一点滑腻附髓而上。
我们狐狸从来不跟人讲先来后到。
我伸手催动她眉间封印,林深再睁开眼的时候,我就看到她绯红脸上重新挂上我所熟悉的不苟言笑神情。她有些脸带困惑,但看到是我就安心下来,伸手搂住我脖子说,「我还以为我死了。」我咬住她上唇,舌尖去点开她牙关,林深毫不反抗,反手将十指插进我头发,口齿不清地说,「苏棠,我做了个梦。」
我把她的衣服褪下来,去舔她赤溜溜的肩膀,林深本来就不是个话很多的人,我沉默地动作,她也就沉默地咽下了她的梦境。
林深,那都不是梦。我拿一根手指滑进她身体,深深浅浅地抽动,这样明天醒来她不会觉得有太多不适。林深咬着嘴唇细声呻吟,湿热的甬道让我的手指觉得很暖。她的脚趾曲起来,嗓音半带哭腔,比世人口口相传的狐狸身姿还要甜媚,「苏棠,快一点——快点——」
我在空调细微的嗡嗡声中眨了下眼睛,汗水就从半湿的睫毛上抖落下来渍进我眼底。她最后搂着我的脖子,哭着求我一个人活下去,到最后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为了让我受尽人世思念凌迟的苦,还是想让我在万载后练就一颗金刚不坏的铁石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