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嵐の中の二人だから 第四章

作者:羅森店員煮飯娘
更新时间:2016-05-12 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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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羅森店員煮飯娘 于 2016-7-30 14:24 编辑


“放松一点儿,亲爱的。”Eli附耳道,“你的举动太不自然了。”


“我没办法放松。”Maki不安地晃晃紧紧被Eli挽住的胳膊,对方没有丝毫要放松的意思。。“Eli,你非得假扮成我的妻子不可么?”



“情人。”Eli朗声纠正道。“你这样的小少爷结婚还太早。”



Maki面颊绯红,无言以对,只能保持着这姿态,随Eli一同步进蒙彼利埃酒馆的大门。与其说是“一同”,她倒更像是被Eli拖拽着,步伐僵硬。



今晚的Maki如惯常一样,一身标准的男子装束。紧身骑装夹克,衬衫雪白的领口和袖口紧束,外披黑面红底的大衣,绣满金线银边。浅色猎帽,鹿皮手套,细毛料打底的上等马裤,脚蹬高筒高跟的马靴。任谁看都是位眉目清秀,身形矫健,刚刚自城外郊游行猎而归的年少贵公子。而她身边的Eli抛掉了刻板肃穆的修女服,改换了海蓝色的裙装,外披春装斗篷。修饰甚少但仍显华贵。卷边鹅羽小帽下,一头金发散落在白皙光润的裸露胸口。一踏进酒馆,她们便吸引了不少目光,那些目光并非都是善意的。这令Maki更为手足无措。



跑堂的酒保马上巴结地凑上来,引领她们穿过大厅中数百名或坐或站,手捧石杯痛饮麦酒的巴黎市民。三月将尽,巴黎的大街上空气依然清冷,但酒馆内人群熙攘,已然闷热如盛夏。



“您别看人好像挺多,但近来生意并不算好,”酒保对Maki搭话道,“以前到了晚间,这里会聚上一两千人咧,一多半的人都得站在外面。”



Maki绷着脸一言不发。



酒保为她们在靠近酒台的地方找了张桌子。“少爷,要是在平日,您给小的再多赏钱,我也没法给您找出这么清静的地方。”他谄媚地边笑边搓着双手。



Maki不耐烦地抛了个银角子过去,酒保受宠若惊地接住。“这您可太大方了,少爷,您来点什么?”



“我要一份干邑。”“少爷”吩咐,“而请给这位高贵的女士”,她用下巴尖指指Eli,“一杯白水。”



酒保有点错愕地看看Eli,不敢多言,应声离开。



Eli无奈地对Maki笑笑,“维斯特波瓦少爷,我这样美艳的情人,难道就配不上您赐一杯薄酒么?”



“你穿这身衣服,放在二百年前,已经是要被送上火刑架的。”Maki撇撇嘴,“我可不想再让你破酒戒。Eli,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修女?”



“Maki,你要是喜欢那些像修女的修女,”Eli脱下帽子,拿在手里轻佻地扇着风。“我回圣母院里吹声口哨,就能给你叫来三百个。”



“对上帝和圣母不敬也罢,改穿世俗的装束也罢,这都是你的自由,但你硬要扮成我的……”Maki发现自己张不开口说那两个字,有点恼羞成怒。“我搞不懂你是何居心,这实在有点过火。”



“这么说您是不喜欢我咯?”Eli用帽子遮住嘴巴,眉头紧皱,睫毛低垂,露出哀怨的眼神,“少爷,只要您绝情地说一句‘我不喜欢您’,我起身就走,绝不再打扰您。”



“你别再开玩笑了,ELi!”Maki压低声音,在桌面上轻轻锤了一拳,“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害臊过!”



“您别发火呀,人家在看着咱们呢。”Eli隔着桌子伸过胳膊,抚摸着Maki的手背柔声说道。



附近几张桌子上的酒客确实朝这边投来了好奇的眼光。在迷醉的双眼中,年少贵族的美貌情人总是一场绝好风景。



Maki不得不强压着火气,任Eli对自己轻薄。“Eli,你这样跟我亲热,未免太引人注意了,你带我来这间酒馆,就是为了让半个巴黎的酒鬼都把你我看个够吗?”



“被酒鬼看看有什么关系?”Eli严肃地反问,“你这样的英俊少爷和我这样的美人,若是彼此冷冷淡淡,才会被更糟糕的人盯上。别忘了,你是个法国贵族,而我却是个俄罗斯人,若是被巴黎巡警总队的坐探当成外国间谍一类的危险人物,可就打乱了我们的阵脚。”



Maki不得不承认Eli的话有理。这些天巴黎的气氛格外紧张,恰如Eli曾经预言的风暴前夜。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关于三级会议的,关于国王和王后的,关于贫民在策划大骚动的,关于英国妄图跨海进攻的。最后一类谣言尤其耸人听闻。法国人似乎不太担心陆上的邻敌,无论西班牙人,奥地利人还是普鲁士人都是他们不屑一顾的手下败将,但是对海峡对岸那位持三叉戟的姐妹永远疑虑畏忌。最近夜巡的警队和宪兵天天都在抓可疑的人,指控他们是“小皮特派来的探子”。其中有些是刻意敲诈,但法兰西的卫士们也的确陷入了草木皆兵的恐慌。她和Eli要在这么一片山雨欲来的气氛中共同追查“贞德”的线索,确实要格外谨慎,巧妙伪装,才能不负王后的嘱托。



但Eli的伪装法实在令她啼笑皆非。再过半个月就年满十六岁的她从未和谁,或者说被谁如此亲近过,无论男女。而这个不过年长她两三岁,又身为修女的Eli却似乎精于此道,驾轻就熟。而且,她具备着不同于同龄少女的成熟魅力,魔鬼般地迷人。当她挽上她的手臂时,Maki深深庆幸自己并不真是个男子,否则必然会六神无主,任凭她驱使。



“暂且不和你计较,”她只好姑且向Eli屈服,嘴上却仍然不依不饶,“但是Eli,我会记住这个夜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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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吧,少爷,”修女温暖的笑容完全分辨不出是认真抑或伪装,“记住这多情而诗意的夜晚。记住陪伴你度过这良夜春宵的雪国佳人。”



Maki感到心脏在胸腔中跳得加快了一点,现在她非得赶快把话头扭回正题不可。“跟我说说,Eli,你打算怎么在这间酒馆里寻找线索?”



“为什么要寻找线索?”Eli瞪大眼睛,嘴巴噘成吃惊而俏皮的小小圆形。“Maki,来这里,是为了让线索来寻找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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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接下王后的敕谕,Maki几天来满城奔波,却一无所获。



“贞德”是一个幽魂,一个隐藏在巴黎大街小巷中的暗影,一个无人敢于公开提及却无处不在的暴君,恰如逾越节的圣灵,悄然无声地穿门逾户,击杀埃及人的长子,而不曾留下半点痕迹。因为必须秘密进行调查,她不能与巡警们接触,更不能随便抓过一个过路的市民,逼问他有没有什么线索。



她唯一的用得上的手段,是以维斯特波瓦侯爵长女的身份,前往被害者的家中假意吊唁,试图从他们的亲属口中探听些消息。然而她很快发现,那些吓破了胆的大小贵族们百无一用。他们要么面色惨白,守口如瓶,彷佛一旦说到那不详的名字,自己便会成为下一个目标。要么歇斯底里,疑神疑鬼,扬言自己身边的每个男仆女佣都可能是凶手。



最可气而可怜的是第一位牺牲者,那位圣·欧诺林伯爵的小儿子。因为当晚恰巧不在家中,他逃过一劫。



“只是场意外事故,”他含着烟斗,低声下气,面带深切哀愁。“真是太不幸了,父亲,哥哥,和我的侄子侄女们。他们都是最优秀的法兰西人,平生功成名就,却葬身于一场大火之中。这愈发验证了古人所言:富贵荣华,皆是过眼云烟。”他用拉丁文低沉缓慢地念出最后那句箴言,像个哲人在吟诵警世的诗歌。这位过眼云烟的唯一继承人接下来严肃而愤怒地向Maki声明,有传言称他们乃是为无道凶徒所杀害,这是对他伟大父兄荣誉和人格的污蔑。“他们虔敬上帝,乐善好施,深受王上宠幸,人民爱戴。何来此等仇敌,又安能遭受身首异处、烈火焚身的报应?”



Maki知道他为什么要如此激烈地否认他的家人死于非命的事实。若是让官府深入探究这案子,他那病态家族种种亵渎神明的不法作为,必然大白于天下,那搞不好会让他唾手可得的遗产化为乌有。她只得强忍着厌恶起身告辞,留下这位新任圣·欧诺林伯爵继续品味他突如其来的富贵荣华。



而走下他的府邸漫长华丽的白石台阶时,Maki忽然想到,圣·欧诺林伯爵全家凄惨暴毙,而唯一的继承人,他的亲生儿子,却拒绝为他复仇,大概这才是那位恶贯满盈的老贵族最大的报应。这念头让她油然而生一种近乎幸灾乐祸的神清气爽。



然而纵使一时心情欢愉,王后的嘱托仍是毫无头绪,“贞德”仍在逍遥法外。



就在这几天时间里,又有两位贵族意外凶终。一位在演练中世纪的木枪比武时,从马上跌下摔断了脖子,另一位的尸体在塞纳河里泡得像膨大的面团。



Maki不能确定这是意外,还是“贞德”的毒手,但她感觉每一次新的死亡,都是她未能及时找出“贞德”的过错。她心绪烦闷,有苦难言,孤立无助。最终她选择再一次前往圣母院,面见修女Eli。Maki并未指望Eli能在此事上施以援手,只希望能一如既往地从她那里获得信念的支撑。Eli不能给她力量,却能帮助她找回力量。


谁知当她向Eli详详细细交代过前因后果,换来的却是修女的一句耻笑。



“Maki,这有何难?你平日纵马驰骋,舞剑弄枪,彷佛无敌于欧陆,如今却连这点小事都无可奈何?”



她气得面红耳赤,正欲反驳,Eli紧接着又说:“为什么你不去蒙彼利埃看看呢?”



“蒙彼利埃?”Maki侧着头想了想。她隐约记得那是一间位于夏约街和欧琴妮街交口的酒馆,在巴黎算是屈指可数的大酒馆之一。不过她对这名字的了解也仅限于此。虽说她平日里纵情倜傥,风流不羁,但却甚少踏足勾栏酒肆。这不仅是源于父母严格的家教,也因为她自己绝不愿与那些品行不端而又放肆无礼的王孙公子为伍。



“怎么?你竟不知道蒙彼利埃?”Eli笑道,“Maki,你简直像个清教徒。”



“你竟知道蒙彼利埃?Eli,你简直像个修女。”Maki反唇相讥。



“能帮得上你的忙的修女。”Eli胸前的十字架在夕阳余辉下下莹莹闪烁,“我陪你一起去一趟如何?”



“你?!”Maki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在圣母的份上,饶了我吧。”



“我可没打算让你带一位修女去酒馆。”Eli说,“请稍等片刻,让我换下衣服。”



结果,Maki就和Eli面对面坐在了蒙彼利埃的酒桌上,而那位修女变成了她的情人。



自己活像那个和魔鬼签下契约的浮士德博士,Maki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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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线索寻找我们?”Maki轻嗅了下酒保端来的干邑白兰地,接着Eli之前的话反问道。



“蒙彼利埃酒馆的与众不同之处是,酒客五花八门。”Eli捧起自己那杯可怜兮兮的清水啜饮一口,顾左右而言他。“它不像香榭丽舍大街上那些高贵的沙龙,也不同于圣安东区挤满叫花子和小偷的私酒作坊。你在这里找得到来自巴黎任何一个阶层的人,遇得见最纯净和最肮脏的灵魂。公爵,骑士,主教,神父,律师,治安官,巡警,银行的办事员,石匠,皮匠,走私贩子,扒手,马贼,妓女,皮条客。”



“还有不怎么老实的修女。”Maki不放过任何一个报复的机会。



Eli充耳不闻,继续她的演说。“而最妙的是,他们彼此相安无事,互不干涉。大家谁也不打探和猜测彼此的身份,只是喝酒和闲聊,似乎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而人人都心照不宣。正因如此,你在这里可以听得到很多不会在其它地方流传的秘密。”



“包括关于贞德的秘密?”Maki这样想,但并没有说出口。Eli刚刚才说过,“到这里不是为了寻找线索。”



“诚然,”Eli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思,“关于贞德的秘密也少不了会在这些酒客之中口耳相传,但那必定只是道听途说而已。试想,若是这群酒鬼都能掌握贞德的确凿踪迹,那来无影,去无踪的杀手早就落入法网了。所以我们要把思路掉转过来,追寻猎物的猎人不止你一个。”



“别的猎人?”Maki沉吟片刻,茅塞顿开,“Eli,你是说贞德?”



Eli微笑着颌首称是。“你把贞德当作猎物,而贞德也把那些贵族当作猎物。她并不是随心所欲地杀人,死在她手下的贵族,每个人都背负不可饶恕的罪行,你是这样告诉我的吧?可贵族们是不会把自己的罪行刊载在报纸上的,也不会编成歌谣任人传唱。为了确定下一个该杀的人,贞德也同样需要线索,需要倾听秘密。而她寻找线索和秘密的所在,就是这座蒙彼利埃酒馆。”



“为什么你如此确定?难道整个巴黎就没有第二个可能泄露秘密的地方吗?”Maki质疑道,“这座城市的酒馆和舞场比教堂还要多。”



“我当然不能确定贞德的一切线索都来自这里,但这里必定是其中之一。”Eli道,“你不是说过诺曼底的庞狄龙子爵是受害者之一么?他丧命之前,就是在这里喝了个烂醉。”



“你是怎么知道的?”Maki大为惊异,“我在看陛下给我的案卷时都没注意到这一点。”



“一点小小的推理。”Eli得意地喝了一口水,牙齿轻叩杯沿,声音悦耳。“你提到他死在圣多明尼大街,而那里距这蒙彼利埃酒馆只有几步路。所以你看,Maki,那个蠢货肯定是在醉醺醺的时候坦白了某些不堪入耳的故事,而恰好传入了贞德的耳朵。”



“等一下,”Maki蓦然领悟了Eli所谓“让线索来寻找我们”的含义,“莫非你要我也学庞狄龙子爵的样子,故意坦白些什么事情,以此引诱贞德对我下手?”



“正是如此。”修女回答。



“亏你想得出这种歪主意。”Maki没好气地说。“我可没什么罪行好坦白的。”



“你利用自己超凡的美色引诱了一个可怜的修女,让她生前堕落进人间的情欲,死后堕落进地狱的火海。”Eli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神情痛苦。“圣母啊,这可是非常不得了的罪行。”



“你为什么不朝右边挪挪身子呢,亲爱的Eli?”Maki温和地问道,“这样我把酒泼到你脸上会比较方便。”



“你越来越缺乏幽默感了。”Eli耸耸肩,“总之,你不会随便给自己捏造个什么罪名吗?”



“不会。”Maki一口喝干杯中的白兰地,“这罪人的角色何不由你来扮演呢?你根本用不着捏造。”



“啊呀!”Eli故作惊恐地抱住双肩,“Maki,你竟忍心让我,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的修女,成为那凶残魔鬼的剑下亡魂吗?”



Maki已经懒得再和她斗嘴。“Eli,就算你这引蛇出洞的计策当真有效,万一贞德今晚恰巧不在这里呢?”



“贞德绝非单枪匹马。”Eli恢复了严肃,“圣·欧诺林伯爵的惨剧可以证实,那样残忍、巧妙而又迅捷无比的屠杀,怎么也要六七个人一同下手。我敢打包票,在这个巴黎最大的流言之家,必定永远潜藏着一个贞德手下的探子。就算今晚真的无人值守,只要我们的表演足够逼真,迟早也会传入贞德的耳朵。”



“但是,”Maki犹豫道,“我可不想把你牵连进如此危险的勾当。”



“刚才你还打算让我当诱饵哩,负心人。”Eli故作哀怨,“怎么,现在舍不得啦?”



“我不是在开玩笑!”Maki叫道,“Eli,这事情要由我独自来做。你已经帮我够多了。”



“我经历的危险比你想像得多。”Eli正色道,“况且,你一个人演独角戏根本不行,Maki,你是个不会说谎的姑娘。”



Maki冷笑一声,抬手解开用皮绳绑住的发尾,柔顺蓬松的红发如舞台上的幕布向前合拢,滑落双肩。“我根本用不着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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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ki解开发束那一刻,一直盯着她和Eli贪馋欣赏的四个酒客不约而同跳起身来,就像是忽然被人用火枪瞄准一般。



“我就说了吧,那是个小娘儿。”一个酒客兴奋地拍拍另一位的肩膀。



“这太他妈棒了,”他的朋友从嘴巴上取下卷烟,“你看她放下头发,真是判若两人,之前是那么俊俏英武,现在又如此风情万种。”



“你们一见红发妞就失魂落魄。”第三个酒客用手背擦着络腮胡子上的酒滴。“我倒是觉得那金发碧眼的姑娘更合我的口味。”



“别说得人家好像是你们盘中餐一般。”最后一位稍显冷静,“看清楚她们那身行头,人家可不是站街的婊子,八成都是爵爷们的女儿。”



“我辈又岂非爵爷们的儿子?”抽烟的那位愤愤不平道,“和我们交个朋友,也不亏她们的门面。你要是没那胆子,就老老实实坐在这里看大爷我的能耐。”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咬着烟卷,端起酒杯,步履不稳地晃到Maki桌边,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酒保!”他喊道,“给这两位美人儿上一瓶木桐古堡。”而后他色迷迷地揽住Maki瘦削的肩膀,轻声问道:“不知可合您的口味,小姐?”



Maki毫无抗拒地扭头向他报以微笑。“波尔多的名酒是王上也赞赏有加的,我怎敢非议?不知我又可合您的口味,先生?”



那衣着华丽的可怜酒客几乎像是被闪电击中,他拼命眨着眼睛,如痴如醉,像是弄丢了舌头。过了好久才吞吞吐吐道,“小姐,哦,天哪,我真没想到。”



“真没想到我是这么容易搭话么?”Maki娇嗔着用胳膊肘顶顶那酒客的软肋。



对面的Eli不由得掩口轻笑,“这可把我都吓到了。”



“您如此平易近人,是在下的荣幸。”酒客赶忙顺势恭维。



“可若是得知我的身份,怕是您就要嫌弃了呢。”Maki道。



“岂有此理!”酒客满面堆笑,“哪怕您是个牧羊姑娘,今晚在下也会像觐见王后陛下一样尊敬您。”



“我是贞德!”Maki忽然怒喝一声。



酒客怪叫一声,惊恐地向后一缩,失去了平衡,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手中的酒杯砰然碎裂,烟卷又烧到了他精心修饰的小胡子,他手忙脚乱地扑弄着,狼狈不堪。



Eli惋惜地自言自语道:“真没趣,我还想多看一会儿呢。”



Maki朗声大笑,“怎么,贞德这名字你们如此害怕吗?”



原本嘈杂的蒙彼利埃酒馆里万马齐喑,所有的目光都投射向Maki和Eli的方向。



Maki慢慢站起身,前来搭讪的酒客的几位朋友紧张地把手探向腰间的佩剑和手枪。她忍不住又大笑起来。“废物!懦夫!”她骂道,“一个贞德就让你们变得像受惊的老鼠,你们也配自称法兰西的贵族!”



捧来盛满波尔多红酒的醒酒壶和高脚杯的酒保正好赶上这精彩一幕。那小伙子呆滞惊恐地站在大厅当间,进退两难。“端上来!”Maki命令道。酒保进一步退两步地蹭到桌边,把盘子放下,转身就跑。



“大人,您会付账的,是吧?”她语气轻柔地回身问那位酒客,后者半躺在地板上颤抖着点点头,不知是摔得太重爬不起来,还是根本不敢爬起来。



“你们都是懦夫。”Maki把红酒斟进酒杯。“但这一点不稀奇。这些年法兰西的新贵们十有八九都是连战场也没上过的蠢材。有的是花钱买爵位,也有的是依靠裙带关系。听说有些人为了换个爵士头衔,甚至不惜把老婆和女儿献给朝廷重臣。他们对普通百姓凶神恶煞,不可一世,现在发现那被他们践踏和侮辱的泥腿子竟然反抗了,他们在自己的庄园,在首都的城墙里,竟然保不住自己的性命了,就变得如惊弓之鸟般,连那凶手的名字都害怕提起。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贵族。你们的勇气还比不上一条敢和狼撕咬的猎犬。但是——”



Maki停了停,举起酒杯,轻轻晃动。红酒如翻滚的鲜血,在杯中形成小小的漩涡。



“但是,那个自称贞德的人,或者我该说‘人们’,同样也是一群懦夫。”她宣布,“我相信他们都遭受过贵族的荼毒,有着血海深仇。我也不否认死在他们手中的那些货色都罪该万死。但他们杀的是什么人呢?他们又是怎样杀人的呢?奥尔良的贞德只是个农民的女儿,却组织起一支大军,杀得英国佬丢盔卸甲,让王太子戴上荣耀的冠冕,让法兰西重光。而现在这些自称贞德的人,他们在没有月光的暗夜里,摸进人家的宅邸,潜伏在阴影幢幢的小巷里,割开老弱妇孺的喉咙,在摇摇晃晃的醉鬼背后刺进一剑。何等胆怯,何等卑劣?他们根本没有勇气堂堂正正地与一个真正的贵族对抗,与一个我这样懂得使用武器的人真刀真枪地交锋。他们——你们,此刻大概就躲在这个酒馆里,也肯定不敢站出来承认自己的身份。不要紧,你们可以等下在街上和我见面,也不妨再次从背后下手,但我可不是圣·欧诺林伯爵那样的老朽,也不是庞狄龙子爵那般大腹便便的醉汉。如果你们不敢来找我,我也迟早会找到你们。你们破坏了上帝和国王陛下创造的安宁。不要再侮辱贞德的名字了,你们和那些死在你们手下的贵族一样,是法兰西的污点。”



说罢,她将手中的酒杯一扬,半杯红酒喷溅而出,紧接着她又横手一挥,泼出剩下的酒液。两道酒迹在地板上交叉,宛如暗红的十字架。



“这杯酒,敬你们的坟墓。”她嗓音低沉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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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avo。” Eli评价道。



Maki没有回应,面色凝重。



两人不紧不慢地并驾而行,八只马蹄在石板路上悠然自得地得得作响。蒙彼利埃酒馆已经被她们抛在了身后很远,不过酒馆里的客人们恐怕整个晚上都不会从她们这两人造成的惊愕中回过神来。



“真的很精彩,”Eli补充道,“我本以为你会结结巴巴地说些什么‘我就是恶事做尽的维斯特波瓦小姐,你们来杀我呀’之类的蠢话。那挑衅的宣战书真是下得气势逼人,又光明正大。”



Maki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Eli噤声。“Eli,你不要和我一起走了。”她把声音压到最低,“他们说不定已经跟了上来,这时候正用十字弓瞄准你我的后心呢。”



“如果他们想连我一起干掉,我离开你会让他们更方便下手。”Eli满不在乎。一阵寒风吹过,掀起她的斗篷。她们特地选了空旷无人的孔特街前行,人越少越容易觉察到杀手的位置和动静。



Maki不再劝阻。虽然交情长久,但她不清楚这位神秘的修女在俄罗斯经历过什么,又为什么会逃奔到法国来,Eli对自己的身世也是讳莫如深。但她相信Eli此刻绝不是故作勇敢,也许真动起手来,她比自己还要致命三分。然而她仍旧担心Eli的安危,如果她因自己的缘故……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Eli说,“你不愿我受伤,那会令你自责。但你要知道,这想法是自私的。”



“为什么?”Maki发现自己总是能Eli被看穿,不过她并不感到讨厌,而是安慰。Eli能代她说出她难以启齿的话,像一位循循善诱的导师。



“我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自愿帮助你,”Eli系紧了帽绳,风似乎变得更大了。“当我这么决定时,我就已经甘愿和你承担相同的风险,就象并肩作战的战士。你若是为我担忧,等同于拒绝我的友情。况且,”她转头对Maki露齿而笑,“我自己原本就很喜欢这样的冒险。”


“谢谢,Eli。”



Maki此刻只能如此回答。



孔特街很快到了尽头,她们转向更为荒寂的沙勒氏街。街道两侧都是荒废的中世纪旧宅,玻璃破碎的窗户后面没有半点灯光,但这些散发着霉味和臭气的古宅中,往往寄居着流浪者和乞丐。这应该是贞德现身的最合适的场所,但依然看不到半个人影。



“也许我们的引蛇出洞没能成功。”Maki说。她开始怀疑自己那番长篇大论的宣战根本没被对方听到。



“耐心。”Eli说,“他们集结人马也要花点时间。从他们动手杀人以来,从未有人敢如此对他们公开挑衅过。所以他们很清楚,如果让你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贞德这个名字今后就再也不会有威慑力了。”



“你这话我听着一点儿也不乐观。”Maki叹息道。



“你觉得贞德会是怎样一批人?”Eli问。



“显然是农民的子女。”Maki说,“就像真正的贞德一样。没有受过教育也没有任何战斗的训练,所以只敢偷偷摸摸放暗箭冷枪。贞德自称自己领受了天使带来的神谕,而他们的首领八成也是个心智有些错乱的家伙,自以为看见圣母和天使亲自向其传授神圣使命,就像西班牙那些乡下人一样。”



“就像堂·吉诃德。”Eli补充道。



“但他们缺乏堂·吉诃德的荣誉感。”Maki不屑地反驳,“尽管只是虚假的骑士的信条,可堂·吉诃德一直顽固地遵守着。读过那部书的人都嘲笑他,可我欣赏他。”



“他们不是堂·吉诃德,”Eli显得忧心忡忡,“若这些反抗者拥有堂·吉诃德的精神,就会去愚蠢地挑战风车了。但他们可能会成为普加乔夫。”



“那位揭竿而起与叶卡捷琳娜女皇为敌的哥萨克?”



“是。”Eli停顿了一下,“也许你方才的羞辱反而会唤醒他们,他们会不再满足于杀死区区几个贵族,而是像普加乔夫那样,抢占军火库,围攻城堡,招兵买马,把复仇变为一场战争。”



“在那之前,我会把他们都送上断头台。”



“然后他们就成为英雄,会有更多的人去效仿。”Eli咬咬嘴唇,“Maki,去年那个疾风暴雨的夜里,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Maki心中一颤。“我们很快都会看见炼狱。”她重复了Eli那句不祥的预言。



“那时候你很期望看到法兰西人的觉醒,期望看到这不公正的世界有所改变。”



“但我并不期望看到炼狱。”Maki感到太阳穴紧绷得疼痛,“你说这改变会发生,却未必是我所盼望的。我憎恶的会消失,我热爱的却未必存留。”



“然而我们根本无法阻止。谁也无法阻止。”Eli说,“你,我,贞德,主教和将军们,国王和王后陛下,世界列国的君王臣宰,以至高天之上那三位一体的神明,都注定只能是即将到来的历史中束手无策的旁观者。”



Maki回想起了王后对她说过的那些耸人听闻的事情,现在她比先前更能理解Eli话中的含义。但她固执地摇摇头:“Eli,我不会是旁观者。”



“你无能为力。”



“我无能为力,但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你身上真的有堂·吉诃德的影子。”Eli的语气不只是悲哀还是赞赏。“他挑战风车,而你要挑战风暴。”



“我很愚蠢,是吗?”Maki自嘲地笑。



“你很愚蠢。”一个嘶哑而阴冷的声音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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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形浮现在暗影中,紧裹黑衣,手执兵器。



Maki大笑,“就只有你们这几个货色么?”



“对付你,只用我们这几个货色已经足够”。嘶哑与阴冷的声音回答。那声音的主人身材高大可怖,几乎和骑在骏马上的Maki齐平。



“谁是贞德?”Maki喝问。



大个子讥讽地干笑起来。“白痴,我们都是。”



“很好。”Maki说。



她双腿用力一夹,座骑嘶叫一声,向前猛冲。首当其冲的大个子慌忙闪避,Maki顺势抽出佩剑,侧身精确一击,正中大个子持刀的右手,他痛叫一声,兵刃应声落地,发出清亮的铮鸣。Maki拨转马头,向另一个持匕首的身影挥剑猛砍。天灵盖破裂的闷响像利斧砍进汁液丰富的嫩树。对手栽倒在地,喉咙中可憎地咕咕作响。



“小心,Maki!”Eli在她身后高喊。Maki看见有个敌手正用十字弓向她瞄准,她将剑在手中一转,握住护手,像标枪般用力投出。剑尖插入那弓手心脏的同时,利箭离弦,在黑夜中闪过一道狰狞的银光。Maki猛一侧头,勉强避开,但箭尖略微擦破了她左侧的脸颊。



“走!”大个子招呼一声,僵直着受伤的手臂,踉跄着向小巷的另一端狂奔。仅剩的那个杀手楞了一下,也赶忙转头随着大个子一起逃跑。Maki咒骂了一句,策马上前,俯身从弓手的尸体上拔出佩剑,随即用刺马针朝马腹猛踢几下。被刺痛的骏马怒吼着朝敌人逃跑的方向疾驰。



“不要追,小心有埋伏!”Eli喊道。但她的警告连同她本人都一转眼被Maki甩在了遥不可及的身后。那大个子虽然身形笨重,但速度活像灵敏的雄鹿。而他仅存的那个同伙就没那么幸运,Maki从他身边冲过时,几乎都没有浪费挥剑的力气,只是摆了个横剑的姿势。在马匹强大的冲力下,他的上半个脑袋被利落地齐齐削掉。



Maki甩掉剑刃上的血,看见大个子在前面十几米的地方钻进了左手的另一条巷子。她紧追过去,刚到巷口,她忽然听见一个女孩子的惊叫。



“救……”那惊叫只喊了一半就停下了。Maki看见大个子从巷子里慢慢拖出一个女仆打扮的黑发少女,一手捂紧她的嘴巴,另一只手中一柄匕首紧紧顶在她的咽喉上。



“下马。”大个子命令道。



Maki滚鞍下马,手中仍然紧握着佩剑。“把剑丢下。”大个子再次命令。被他当作人质的黑发少女丝毫不敢挣扎,双手紧紧抓住裙边,像个呆滞的玩偶,但眼中流露的绝望一目了然。



不知为何,Maki觉得她有点面熟。



“把剑丢下!”大个子暴躁地吼叫。



Maki冷笑一声,丢下佩剑。“这就是贞德的勇气。靠一个小女孩的性命来恐吓对手。”



“你的枪。”大个子的声音中听不到半分羞愧。



Maki解下手枪,朝大个子丢过去。“你放开她,我们单打独斗一场如何?剑和枪都归你,我不介意赤手空拳和你交手。”她讥讽地拍拍座骑的脖子,“我可以把我的马也送给你。让你再次逃跑的时候用。”



“别废话。”大个子挟持着黑发女仆慢慢向后退。



“放开她,我可以让你活过今晚。”Maki向前逼近。“我保证不追你。我向上帝起誓。”



大个子咧嘴一笑,“可我不想让你活过今晚。”



“那么就来杀我吧。”Maki抱起双臂,傲然而立。“我就站在这儿呢,你怕什么?”



“用你的马缰把自己绑住。”大个子说。



“这可不行。”Maki摇摇头,“我还得留着它给你当绞索。”



“你不这么做,她就得死。”大个子威胁道。他把匕首在女仆的脸蛋上拍了拍。女仆在他的手掌后面发出一声哀哀的闷哭。



“她先死,你后死。”Maki又走近了几步。“但是我保证你会死得很慢很慢。”



“不许再朝前走!”大个子的腿在索索发抖。



Maki没理会。“放开她,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愿意让这无辜的女孩为了你的缘故丧命?”大个子难以置信地喊道,“站住,别再走过来了!”



“她不会死。”Maki一步一步向他走去。“今晚只有你会死。”



大个子低下头,像是在思考,几秒钟之后,他忽然松开女仆,将她朝Maki的方向猛地一推,而后转身就逃。Maki侧身闪开,那女仆惨叫一声,跌倒在地。Maki飞身上前,几步追上大个子,高高跃起,用右臂勒住他的脖子,就象一只猎豹扑向比自己身形硕大几倍的棕熊。与此同时,她的左拳朝他的太阳穴用力一击。



大个子喉咙里发出奇怪的一声咕哝,有点像老人的苦笑,随即软绵绵地倒下。



她松开大个子,朝他的肋下又狠狠踢了两脚。确定他一时半会不会醒来,她便回身去扶那不幸的女仆。黑发少女似乎是在跌倒时扭伤了脚踝,也可能只是受惊吓过度,此刻仍然倒在地上嘶喘。



“你还好么?”Maki抱住女仆的双肩,拉她坐起来。“受伤了么?”



这时她才真正看清了女仆的脸。黑发,红色的眼睛,有点调皮的美貌和小巧可爱的口鼻。“Nico?”她惊叫道,“是你吗,Nico?”



“是我,Maki。”Nico欣慰地笑了,那笑容就像是收获了什么胜利的硕果。她忽然把Maki拉近自己,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脖子。



突如其来的亲近让Maki有点害羞。“Nico,轻点,轻点”她拍拍Nico的后背,“你抱得我都喘不过气了。”



Nico放松了一些,但还是搂抱着她。“我好想你,Maki。”



Maki越发地尴尬,“好……好吧。Nico,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Nico松开手,拢拢弄歪的头巾,而后有点扭捏地把手插进围裙的口袋。“因为很想念你,所以会在这里等你呀。”



“可你怎么会知道我今晚到这里来?”Maki莫名其妙。



Nico又笑了,笑得甜美无邪。她的手从围裙口袋中拿出,手中多了一柄锋利的折刀,她把刀刃横在Maki的喉咙上。



“因为我就是贞德。”Nico说。




当时的英国首相。

这是指中世纪的德国民间传说而言。歌德的同名诗剧要在20年后才首次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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