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Revin 于 2016-6-18 21:00 编辑
第3章 非同寻常的二人（后半）
作者：harvardandkaze
翻译：Revin
授权翻译，禁止转载。
如发现错漏请不吝指正，谢谢！
友谊赛发挥得十分出色，连まほ自己也吓了一跳。不但不折不扣地完成了教练和领队的要求，还回应了队长的期待。尽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依靠老队员的冷静判断，但击破五辆的成绩在歼灭战中也已是大功一件。
因为没有击破对手的最后一辆战车，所以战果不算显眼。但很高兴自己能成为牵引战局走向的契机。稳健坚实——这是まほ的座右铭之一。如果起伏过于剧烈，就无法在最前线作战。
无论状况如何，都要切实稳健地获取实际战果——这才是西住流。即使有牺牲，也要优先着眼于名为“胜利”的战果。
铁之纪律，钢之心，钢铁之牙。
所以みほ她才会——
“果然还是不行！再这么下去就糟了。”
在返回黑森峰女学园舰的直升机里，驾驶员焦躁的声音让まほ回到了现实。
摇摇头，从思绪之海里拔出来。まほ翻开文库本。书里的世界和平又温柔，无论结局如何，都一定会有救赎。
但登场人物的某句台词却贯穿了自己的心。
——如果能让所有人都好的话，我也想这么干。但总有必须决定顺序，加以取舍的时候。
一点也没错。
正在此时，直升机驾驶员回头大声喊道：
“对不起。因为机械故障，我想在最近的圣格洛丽安娜女学院舰紧急着陆。”
看了看手表确认时间：晚上九点左右。这个时候酒店还有没有空房呢。但既然说是机械故障，也不能让直升机继续飞下去。就算是搞错，也没有人想体验一把在海面迫降的滋味，还不想在那个世界着陆。
“了解。就这么办吧。”
没过几分钟，直升机就降落在了圣格洛丽安娜女学院。
当整备员们开始检查时，一位看起来像是领班的男人向正叉起双手靠在墙边的まほ跑来。
“不好意思，似乎还需要更多时间检查。所以直升机已经全都开进格纳库里……”
换句话说，暂时是不能飞了。
“等知道明天的出发时间之后请给我打电话。如果我没接就发短信。”
那么，接下来的事才令人困扰。
まほ拖着行李箱走在街上。是应该现在去找酒店呢，还是拉下面子去拜托老熟人呢。
并不是缺住宿费，不如说还是挺有钱的。但难得都降落在这艘船上，不去见见她也太浪费了。
“而且我还正好带了礼物呢。”
坦率地说想见人家的话，大概就不会有这么多内心挣扎了。事到如今还在编借口，讲到底也许只能证明自己不中用而已。
まほ自嘲地笑了笑，拿出手机，按下了通讯录里为数不多的号码中的一个。
“还真是任性呢。你这个人”
“不好意思。有抱怨的话去跟直升机说吧。”
就算嘴上抱怨也要不辞辛劳地出门迎接，这点很有她的风格。まほ想道。
自己像是一个回家的上班族，领口松垮垮的，手还插在兜里。把制服穿成这种邋遢样也只能让她看见。
ダージリン几乎是穿着睡衣。平时总是盘起来的长发现在也放了下来。
被领着走进比酒店还要整洁的客室，まほ脱去上衣放在沙发上，再次开口对坐在身边的她致歉。
“对不起，这么晚来打扰。”
“行动胜于雄辩。能不能偶尔为我展现一下诚意呢？”
“说得没错。虽然不知道是否合您的口味。”
礼物是一个漂亮的盘子和一对茶杯。这是当地有名的传统工艺品。
“偶尔试用跟英国不同的东西也不错吧。”
“跨文化交流吗？呵呵……不过真漂亮呢，这茶杯。为什么买了两只？”
“明知故问。”
“是吗。这样一来是不是写上你的名字比较好？”
“写在你的记忆里就可以了。”
“如果你愿意自重些的话。”
“牢记在心。”
“哎唷。真的吗？”
“由你决定。”
久违地能够看着彼此的眼睛说话，まほ感到十分安心。真的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有在反省了呢。”
“差不多吧。”
“差不多？”
“深刻反省。”
和笑得开心的ダージリン形成对比，まほ耸了耸肩。
“打不赢的对手又增加了。”
“咦。还有其他人吗？”
“怎么会。”
话音刚落，ダージリン又笑了起来。
她经常这样笑。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愿意在自己面前露出和年龄相称的、惹人怜爱的一面。
很可爱——まほ想道。
重要的对象。想去守护的对象。人在一生之中又能获得几次呢。
然后，人又会失去多少这样的对象呢。
“……まほさん？”
打了个冷战，まほ回过神来。
“累了吗？”
“从刚才开始就有点晕晕乎乎。可能因为高兴过头，得意忘形了。”
まほ伸出手去，轻轻抚摸起身边ダージリン的长发。
“能不能别胡闹了？”她不满地说道。
“真意外。是因为你很有魅力。非常的”
“是吗。我倒是很担心你。”
“还在生气？”
白皙纤细的指尖缓缓抚摸起まほ的下巴。
“不是。因为比起之前见面时，你瘦得太多了。”
“……日程太紧。”
“有好好吃饭吗？”
“差不多吧。”
不想让她再问下去。
像是察觉到了まほ内心的请求，ダージリン叹了口气。
“早点休息比较好。想用淋浴的话在那边。”
“嗯。谢谢。但出门之前已经洗过了。我再看看资料就休息。”
“是吗。那我出去检查一下宿舍。门会用钥匙锁上，总之请你早点休息。”
“嗯。我会的。”
ダージリン出去后，房间回归寂静。
非常安静。まほ从行李箱里取出用回形针夹好的一叠资料，啪地一声丢在桌子上。虽然想立刻跳起来跟它搏斗，但却觉得背部肌肉累得僵住了，打算小憩一下再做。
躺下来眺望起天花板时，忽然察觉到这间屋子的气味。
红茶的味道。令人安心的气息。感觉很亲切。想靠过去。放下没必要的紧张。
所以没过一会儿，まほ自然地陷入了浅眠。
四处飞散的细碎画面，毫无逻辑、毫无规则地渐渐连在一起。
淋在身上的雨水。哭声。悲痛的喊叫声。
——为什么队长你不当旗车！
对不起。抱歉。是我的责任。让我道几次歉都行。所以请千万不要责怪我的妹妹。
在阴暗的和室里，母亲尖锐的视线贯穿了まほ。
——你在包庇みほ吗
不是的。我没那个意思。みほ她没有任何错。需要对结果负责的人是我。我是队长。みほ她不是。
画面映出跟气头上的母亲正面顶嘴的みほ。
——可是，妈妈
别说了，みほ。再说就无法挽回了。对西住流的战车道来说，你的想法派不上用场。
——姐姐
みほ寂寞的目光。为什么，为什么。似乎在不断重复地质问自己。
你没有错。没有错。但你不是西住流。所以我没法庇护你。没法保护你。
——但总有必须决定顺序，加以取舍的时候
没有起到任何安慰。みほ她不是数字。也不是什么按顺序决定的对象。
姐姐
总是追在自己身后的、幼小的みほ。まほ伸手抱住她。很幸福。
但忽然之间，异变发生了。
姐……姐……
怀中的みほ似樱花瓣般散开，失去形状。一瞬间，她的脸如流沙般崩下，在黑暗中越落越深。
まほ说不出话。
与此同时，肩膀被大力摇晃起来。
まほ睁开了眼。
“まほさん！”
睁开眼，全身被汗水浸透了。毛骨悚然的心跳不断震起胸口和鼓膜。像是全力长跑之后的感觉。
和那双担心地盯着自己看的蓝眼睛四目相对。
まほ坐起身，伸手捂住脸。
头晕目眩。很难受。
“……喝点水比较好。”
语气跟平时截然不同，ダージリン像是护士般迅速行动起来。
虽然伸手接过了杯子，但一点也不想喝。
尽管动作十分客气，但ダージリン随即把杯子硬塞到自己嘴边。这回是非喝不可了。忽然有种退化成小孩的感觉。
“……对不起。”
“吓了我一跳。因为你一直都在做噩梦说胡话。”
回过神来，她握住了自己的手。
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まほ想道。
“我被巨大的蟑螂追得团团转。”
“你根本不是会怕蟑螂的人吧。”
名为沉默的静寂充满了房间。
“我能去冲个澡吗。”
“当然。请便。”
ダージリン什么也没问。
这份温柔实在是令人欣喜。
随意套上白色的衬衫和裙子走出浴室，能听到碗碟轻轻碰撞的清脆声响。在一方小小的厨房里，ダージリン泡好了绿茶。刚买回来的茶杯中浮起韵味十足的碧绿湖面。正好用来暖身。
“看上去很好喝。”
“吹干头发了吗？”
“放着马上就会干，总是自然干燥。”
“短发真是方便呢。”
“不适合你。”
“太过分了。”
“我比较喜欢长发。”
虽然まほ微笑着，但不知是不是错觉，ダージリン看起来却不太高兴。
“我没有迎合你的口味的打算。”
“我也没有让你迎合我的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没办法吧。因为很漂亮，非常的。”
这么说的话她就会害羞。不可思议。金色的长发。
まほ再次伸出手抚摸起来。
“以前你有说过不许碰吧。令人怀念。”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是不要随便碰。”
“从那之后我就没摸过别人的头发。”
“挺守规矩的嘛。”
“别小看我。”
“你对谁都是这样？”
“我之前应该说过，希望变得诚实起来。”
まほ伸手接过递来的茶杯，品了一口泛着人类肌肤温度的绿茶，不禁松了口气。
“接下来我要自言自语了。”
ダージリン忽然说道。
“自言自语前还要事先打招呼。真是有礼貌呐。”
“——不是你的错。”
过于唐突的一句话。但由于绿茶和淋浴而放松下来的心很好地吸收到了话中之意，像是逐渐浸透进来一般，所以才会加倍地觉得痛苦。
“绝对不是。”
ダージリン断言道。那是柔和但坚定的眼神。
自己还是第一次在比赛之外见到她这样的表情。
“胜负的责任由队长承担。”
“可是现在的你，却承担着除了胜负责任以外的东西”
ダージリン伸出手，抓住了正在啜饮绿茶的まほ的衬衫。
“……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呢。要是这样下去……身体就会……”
まほ忽然注意到，她抓着衬衫的手正在颤抖。
于是自己也伸出手去握住她。
“我还不能辞任。也不能逃跑。”
ダージリン岔开了目光。眼睛里还似乎泛着水气。
怎么能让她露出这副表情呢。也不愿看到。
可是并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まほ放下茶杯，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十指交缠着顶在嘴角附近。
过了一会儿，能感到ダージリン正向自己走来。
“我也，”
她的声音划破了静寂。
“我也，想对你……诚实起来啊。”
真不像你。まほ在掌心下微微苦笑起来。一切的一切都悖离了自己的原则。可是，偶尔有这样的夜晚也不错。
能在这样的夜晚里，暂时忘却在“活得像自己”这个牢笼中挣扎的事实。或许也挺好的。
“可以的话……你能留在这里吗。”
所以，まほ也会说出不像自己会说的话。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有种能喘口气的感觉。”
感觉到了默默挨到身边的温暖。很舒服。
光是这样就会变得更难受。
“可是。”
转折和抵触从心底的黑暗里流出。
“……みほ她……我的妹妹她……又如何呢。”
她一定会抱着浑身是伤的小熊布偶，在这漆黑的夜里独自睡去。
只要想到这一幕，まほ就无法放心去依靠他人的温柔。
一双手伸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解开自己抱住头的双手。被柔软的东西包裹。手指像是抚过丝绸一般梳理起自己的头发。
——花了一些时间，まほ才察觉到自己是被抱在怀里。
“那，能为我睡一觉吗？”
“……欸？”
“我想留在这里，为了你。”
ダージリン半跪着笑了笑。她伸出手指，缓缓抚过那双经常被批评为太过冷淡的双眼。
自从相识以来，まほ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她的温柔。
“……谢谢……”
想不到任何能配得上它的话语。
觉得很久没睡得这么沉了。被别人抱着睡觉，这可能还是生下来第一次。至少在能记得的范围内没有这种经历。倒是自己每天都抱着みほ睡觉。也许因为这样就已经够满足了。
睁开眼睛，窗帘被朝日映得一片洁白。床上一个人也没有。
まほ迅速坐起来后，闻到了早餐的香味。
“早安，まほさん。”
她已经换好制服，还把头发盘了起来。手边是一席不输给酒店的豪华早餐。
“……早上好。”
“等梳洗好了就来吃吧？”
“嗯。谢谢。”
简短应了一声，まほ麻利地洗了脸，梳好头，刷完牙后穿好制服，再次变身为那个无人不知、无懈可击的干练“战车女子西住まほ”。
“才六点刚过，劳烦你早起了。”
“我倒是无所谓。因为擅长做饭。”
“也是。看上去很好吃。”
一顿美味得令人咂舌不已的早餐。まほ全都吃得干干净净，体会到了久违的饱腹感。好幸福。人类三大欲望的效果非常出色。
“很好吃。”
饭后还喝起了ダージリン泡的黑咖啡。
“太好了。虽然可能会输给那个女记者做的咖喱。”
“虽然想拜托你别再欺负我，不过现在暂且先忍忍吧。”
“啊啦。为什么？”
“只要最后能随我所愿，不管怎样都能忍耐。”
“真像撒切尔。”
“铁娘子。”
“想让什么随你的心意呢？”
“可能是心。”
“我的？你的？”
“两边都是。”
“真贪心。”
“只是很坦率而已。”
侧了侧茶杯，ダージリン眺望起拉开窗帘的窗外。能听到些许鸟叫声。清晨阳光射在地板上，刻下一道细长的痕迹。
“没关系。太阳照常升起（※注1）。”
“似乎是。”
ダージリン露出微笑。
“上帝在他的天国（※注2）”
“世界是如此美好。谁都能安下心来，依赖神的庇护。”
“今天如此，明天也如此。”
“永远。”
确认过短信，出发时间是7点半之后。时间正好。
“差不多要出发了？”
“嗯。舍不得分别啊。”
ダージリン站起身，整理起まほ的外套和衬衫的领口——像是妻子为出门的丈夫整理仪容般的动作。
“估计外面有学生在，我带你从后门走吧。因为如果被战车道相关的学生看见的话，事情就会很麻烦了。”
“说的也是。得救了。”
两人相伴穿过走廊。途中一次也没遇上其他学生。走进似乎是职员专用的电梯，一起等待下到一层。
显示楼层的光点逐渐下降，离别的时刻已然迫近。
“ダージリン。”
在到达的铃声响起之前，まほ呼唤起她的名字，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她。
也许是因为惊讶，她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
“这是寒暄。饯别的。”
迎上那对像是发问般的蓝眼睛，まほ静静凑过脸去，在那陶瓷般洁白的脸颊上印下一吻。
“英国式的。已经习惯了”
像是染上腮红般的脸颊。也许是出于愤慨，也许是出于不满。まほ也没有追问原因的心情。
电梯门打开。まほ正要出去时，手忽然被抓住了。
切实而柔软的唇瓣带着温热拂过脸颊。
“这是回答哦。”
ダージリン纤细美丽的指尖抚摩过まほ的脸颊。
“不需要忍耐。”
仿佛要将まほ的感触深深刻进指尖一般。
“我一直都祈祷着你的好运。无论何时。”
轻轻地，慢慢地，ダージリン放开了彼此握紧的手。
她没有说“贵安”。作为替代，露出了一个宛如蔷薇绽放般既优雅、又柔和的笑容。
“一路顺风。”
堵在心头的思念经由她完美控制的感情和表情的回路，在那一瞬间得以释放。
まほ爽朗地笑了。
“嗯。我走了。”
在透过树影轻柔摇动的朝阳之中，门静静地关上，将二人分隔开来。
（未完待续）
※注1：《The Sun Also Rises（太阳照常升起）》，海明威的长篇小说。
※注2：出自英国诗人罗伯特·勃朗宁的诗《PIPPA PASSES》。因为EVA而变得很出名（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