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faith 于 2016-7-13 20:17 编辑

A Slow Walker

章一《凱伊》

桑德斯大學附屬高中──佔地最廣的運動社團場地上，這些數十名學生排排站開、等待向尊敬對手行禮的畫面，從兩個月前換了新任隊長後，至今已出現第三次。桑德斯在日本海域實施風靡本土的戰車道雖行之有年，但基於背後的大國支援和該校學生特有的享樂精神、文化裡奉行的孤立主義傾向等，讓如此頻繁的練習賽安排堪稱罕見。

戰車要坐，日子照過，是他們朗朗上口的生活哲學。相比前任隊長們的操練計畫，凱伊明白自己是有點躁進，也真多虧對方學校三番兩次不辭遙遠，爽快答應好幾場練習賽，但是……。

又輸了。

從打算洗刷恥辱這個念頭萌生以來，已經是第三次落敗。

凱伊每次認輸，接下來伴隨的就是連續一個禮拜的研討會，以及深夜無數研究比賽錄影的時光。她相信自己一次又一次接近勝利，也一遍又一遍察覺缺點進而改善，儘管如此，那臺邱吉爾還是能一場又一場地反擊她的策略，爆破她派出的戰車，愚弄她經驗不足的後輩，就像有著女神眷顧的強運。

『向、聖葛羅莉安娜女子學園──敬禮！』

『感謝指教。』

隨禮賓人員的口號，凱伊帶領後方一排選手，向那名授禮時總隻身前來，旁邊只站著常見的某名副官，聖葛羅莉安娜的隊長脫帽行禮。

「我也感謝諸位今日的指教。」對方隊長嗓音輕柔，不計勝負的輕鬆口吻讓人非常在意，凱伊抬起頭時，看到海風吹撫綁豎整齊、連一線髮絲也沒逃出束縛的金髮，她想著，Oh、My、God，居然連頭髮都能徹底展現高高在上的印象，簡直是個人自律化身的象徵。

嘆口氣，難掩沮喪地揉揉臉，再這樣輸下去，驕傲的雄鷹也得收斂翅膀，低頭臣服。

她讓學生各自解散休息後，面向勝利者說：「遠道而來辛苦了，我個人代表桑德斯再次表達謝意。」

「不用客氣。」聖葛羅莉安娜的隊長，唇邊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鮮豔奪目的血色制服並不符合該校酷愛標榜的低調和文雅，卻更突顯學生們備受期待的驕傲與自豪。

凱伊自認是個常笑的人，但每次都分辨不出這女人的笑裡藏著多少刀，久了就變成一直梗在心口的刺，讓她坐立難安。

「那麼，十分鐘後，航母左方停機坪的運輸機，會陸續將貴校戰車運回，兩位看要跟隨哪架飛機回去都可以。」不再多言，凱伊點頭行禮後，轉身打算離開。

此時，紅衣的隊長卻叫住她。「桑德斯沒有要開Party嗎？」

聲音裡有著清晰疑惑。

凱伊訝異地看了她幾秒。桑德斯的傳統是不論勝利失敗都要招待對手來Party一泯恩仇，前幾次練習賽落敗後，焦急現況的凱伊並沒按照前輩腳步，直接就開了好幾次討論會，Party的時間點反而難以決定，直美前幾天還有來建議過，提振學生士氣也是指揮官之責。

「哦、這個──」尷尬地哈哈苦笑，一手放在後腦杓。「還沒訂下日子，雖然不管吃的喝的我們永遠都stand by，但也不好意思讓貴校學生在學園艦上等待……」

「原來如此。」

話語沉柔安穩，完美表達被主人拒絕慰留的賓客應有的落落大方。

凱伊挑起眉，忍不住審視記憶中趾高氣昂的那個女人、臉上難以言喻的表情。

是落寞嗎？還是失望呢？

看起來有點可憐，好像很想參加Party但又沒有朋友的樣子。

「唔……這樣好了，如果不介意的話，等確定Party的時間，我會寄邀請信給妳。」

對方那雙與其說是藍色，有時看來又像綠色的瞳，略帶驚喜地睜大。凱伊不由自主盯著她看，果然人類對漂亮的東西就是狠不下心。

「那麼，」一樣的行禮姿儀，一樣是纖細潔白的手放在深紅制服胸前，聖葛羅莉安娜的隊長大人揚起淺笑，輕聲道別。「貴安了，凱伊さん。」

「嗯，see you soon！」儘管心底還有些疙瘩，凱伊仍朝她開朗揮手，露出招牌笑容。

能交個朋友總是好事。

走進校舍內，發現直美已經站在柱子旁等她。

「怎麼了？」

「怕妳被魔女吃了。」“波”的一聲，嘴上泡泡糖弄破一個。

「誰是魔女？」凱伊繼續往前走，分神計畫晚點的討論內容。

「還會有誰？」長腳的直美雙手放在腦後，悠哉地跟上腳步。「有人說聖葛羅莉安娜的隊長大人會黑魔法，每晚牲品獻祭，所以才能有那麼好的運氣，屢戰屢勝。」

凱伊爆笑出聲，雖然可悲的是屢戰屢敗的他們。「大家實在太無聊了，這種話都能亂傳。」

「妳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有超強運氣。」

「雖然我本來也是這麼想……但果然，那是基於實力而匯集的機運，只要意志夠強韌，連現實都會站在她那邊吧。」

直美露出一貫神秘又帶點陰險的笑。「但我想，像城堡一樣堅固的心，還是有脆弱的牆角可以挖。」

「什麼意思？」凱伊無奈而笑，這位副官交友廣闊，肯定聽過各式各樣的流言。但可以的話，希望她不要搞出太麻煩的事比較好。

直美沒有回答，對話下一秒即被某道聲音中斷。

聽到呼喚聲，凱伊轉過頭，看到總是安安靜靜站在聖葛羅莉安娜隊長旁邊的少女。應該是叫阿薩姆吧？對這些茶類名字實在很沒概念，畢竟一輩子也沒喝過紅茶，只記得對方打破好幾臺桑德斯的戰車，作為射手的能力不容小覷。

「打擾兩位，不好意思。」

「打擾倒是不會……」太過有禮的大小姐，總讓凱伊感到不甚自在。「有什麼事嗎？遺漏什麼東西？還是妳們的隊長對運輸機有特別要求？」

不知道為什麼，凱伊就是有這種直覺，覺得對方肯定是為了她們隊長的需求而來。

「都不是。」阿薩姆揚起一抹友善的笑。「只是以個人身份想向您致謝，感謝您願意邀請我們隊長參加Party。」

「啊啊、是這件事啊。那沒什麼，我看她很想參加的樣子，是妳們學校沒有Party嗎？還是她沒有朋友？」凱伊說這些話並非諷刺，反而蘊含擔心情緒。在桑德斯，最看不慣一心追求戰車道而失去個人喜樂的悲劇。

「大吉嶺大人自然是被擁簇的存在，那位閣下的魅力在學園中無遠弗屆。」阿薩姆咳了一聲，正經神色不變。「我想說的是，先前交談，感覺您對大吉嶺大人似乎有些誤會……大吉嶺大人說那些話……」

實在很難彌補低微的第一印象分數。

阿薩姆想了許久，只能給出可憐結論：「總之，她沒有惡意。」

「我知道哦。」在驚訝的眸光中，凱伊瞇眼而笑。「三番兩次接受我們的練習賽邀請，沉浸在戰車道的喜悅裡，戰術既靈活又老練，那樣的傢伙當然不會是壞蛋。」

嘴巴是真的很壞啦，凱伊聳肩。

「但我想，也許正因為過於投入戰車道，妳們的隊長大人才會沒有朋友吧！講話態度也讓人生氣呢！」

「呃……那位閣下並不是沒有朋友，只是……」

「不管怎樣，我知道妳的意思。」凱伊輕拍阿薩姆的肩，臉上掛著和善微笑，她的彎彎藍眼澄澈乾淨，就像那不帶雜質的清朗嗓音，能讓任何人不禁恍惚。「不用擔心。」

似乎也沒有其他能說的了，阿薩姆回以淺淺一笑。就相信桑德斯隊長那被眾人讚賞的度量和胸襟吧。

回去的路上小心哦，Bye bye～～這麼說著，凱伊朝走離的阿薩姆揮手。

「哦、真有意思。」安靜許久的直美，又“波”的一聲吹起泡泡糖。「沒想到聖葛羅莉安娜裡也有性格可愛的女孩啊。」

「可別隨便對大小姐們出手。」凱伊掃了這位紀錄不良的朋友一眼。「上次的麻煩還沒解決，妳要乖一點。」

「我知道、我知道。」

「我是說真的，好不容易跟人家打好關係，妳也不想要“魔女”開著戰車殺過來吧？」

「我知道、我知道。」

五天後，確認Party的日期訂在下禮拜日，凱伊寄了邀請的email。隔天，無機質的電腦螢幕上，出現只寫著一句“承蒙款待，不克參加”的蒼白回函。

……這個女人，怎麼回事啊？

隊長休息室裡，坐在椅上的凱伊，撐著下巴瀏覽信件，從上拉到最下，再從下方掃了上去，反覆好幾次，但不管怎樣，email裡就是只有這麼一句話。

那時候看起來明明很高興的，為什麼……？

而且只回這麼一句，連個哭哭表情也沒有，實在太冷漠了。

──好像是我求她一定要來一樣！

抿唇生氣的凱伊，碰地一聲把筆電螢幕蓋下。

拿起口袋內的手機，想要立刻弄清楚原因，順便罵她幾句，但……猛然想到自己根本沒有對方的電話，就連email address都是公關部門所有，根本無法聯絡。

「……不能這麼算了。」凱伊在敲了幾次桌面後，深吸一口氣，手機撥通電話，打給公關部門的行政助手。「我想向聖葛羅莉安娜申請航母直昇機停機許可，能盡快幫我辦好嗎？對、越快越好。」

沒辦法，只有直接去找本人問清楚了。

在資本主義下，與投資多寡相輔相成的，就是至高效率。

凱伊隔天就取得停機許可，搭著直昇機殺去聖葛羅莉安娜。

停機跑道上，罕有外人來訪的學園，早已聚集許多圍觀的女學生。

之前親自來送第一次的練習賽邀請函時，就接受過這種洗禮，凱伊無視她們的竊竊私語和熱情視線，昂首闊步走往具有悠久歷史、保存復古風格的校棟。

跟時常允許他校運輸機停機補給、順便收取費用的桑德斯航母不同，聖葛羅莉安娜學園艦幾乎不對外開放，屬於長年封閉的行政系統，能接連兩次取得許可，凱伊也算是相當好運。

當然，很久之後才知道，這都是因為校方已獲得某位極度偏心、公私不分的隊長大人口頭保證。

「──請坐。」

凱伊被一名學生帶入隊長休息室後，看到身穿藍色V領毛衣、深色短裙覆蓋黑色褲襪的聖葛羅莉安娜隊長，之前有過短暫對話的阿薩姆，也靜靜站在一旁。

桌上擺有泡好的紅茶，香味意外使人感到安寧。

因為對她的印象是跟猩紅月亮極為相稱、輕易就能使人發狂的高傲氣質，所以今日這突如其來的形象轉變，無論是青澀的水藍，青春的制服設計，或是空氣中飄散的寧靜氣氛，全讓凱伊莫名感到不好意思。

好像闖進秘密的少女花園，在花與茶的芬香中，所有觀念想法都隱含絲絲曖昧。

「呃，不用了，我只是有話想問，很快就走了。」

「請坐──凱伊さん。」聖葛羅莉安娜的隊長重複邀請，但語氣中加入的沉沉威嚴，讓人很難從微笑臉龐獲得舒心愜意。

凱伊搔搔頭，迫於現實，還是乖乖坐了下來。

「妳剛好趕上我們的Tea Party時間，要吃個餅乾嗎？」看穿凱伊訝異的表情，身穿女學生制服、看來十足清純無害的隊長大人，加深了讓人發寒的有禮笑容。「沒錯，雖然跟桑德斯不太一樣，但敝校也是有Party的。」

「說到這個──」凱伊想要速戰速決。「妳為什麼不來呢？不是很期待嗎？」

「我不知道曾幾何時給出“我很期待”的訊息。」對方幫凱伊倒了茶，淡淡回應。

「少騙人，明明聽到Party時，眼睛都亮起來了。」

「視力有問題的話，建議還是去找個醫生，凱伊さん。」

凱伊開口回擊前，瞄到旁邊阿薩姆的表情，啊啊，一臉的不好意思呢。

她沒有惡意的。凱伊提醒自己，那麼，這段話中的真意又是什麼呢？

唉，難搞的女人。

「妳是真的不想參加嗎？所以不克前來是代表不想參加的意思？」

「……那是代表當天我有別的計畫，不能去的意思。」

「哦。」凱伊頓了頓，原來是這個意思，早該先跟語文社的人問問。「是因為有別的事啊……那也沒辦法了。」

聖葛羅莉安娜的隊長低頭喝了口紅茶。

看起來好像沒有回應的打算，於是凱伊接著問：「那封信是妳回的嗎？」

獲得點頭的答覆。

「為什麼只寫一句話？連顏文字或表情符號都沒有，感覺沒有禮貌。」

大概是第一次被指責沒有禮貌吧，崇尚禮節為淑女之盔甲的聖葛羅莉安娜女學生，不可能處之泰然。凱伊發現對方瞬間露出大受打擊的臉，但很快就撫去眉間的焦慮之色，想要極力維持冷靜的樣子，反而讓人覺得有點可愛。

「……顏文字和表情符號，我沒有用過。」

「妳沒用過？妳是活在哪個時代的人啊？」

「我更傾向於書信往返。」弦外之音是，她有親自回覆桑德斯的email，已經是很大退讓。

可是，凱伊向來是個懂得何時該得寸進尺的人。「用紙很慢耶，email幾秒就送達了。」

「可以使用電報。」

凱伊大大嘆息，這真不是21世紀的現在該出現的對話。「妳有手機嗎？下次我用電話問妳吧，免得妳的回信跟說話方式一樣讓人滿肚子火。」

「我──」藍綠色的眸愕然睜大，凱伊看到對方抿緊唇瓣，有些懊惱地放下茶杯。「我無意──」

是想要解釋什麼嗎？感覺陷入思想和情緒的矛盾掙扎。

凱伊又望向阿薩姆，對方只能回以苦笑。

「──大吉嶺，」她試著叫她的名字，金色的頭刷地抬起，原有的沉痛表情被驚訝之色取代。「呃，我沒叫錯吧？」

聖葛羅莉安娜的隊長大人──大吉嶺──靜靜點頭。這並不是由於本性寡言，而是因為人生少有的經驗，啞然無語。

「總之，先把我的電話留給妳。」從制服口袋內抽出一張被亂畫的紙，凱伊轉到背面空白處，用原子筆寫下號碼後，毫無防備地遞過去。「至少聽到聲音的話，就不會有那麼多誤會了。」

大吉嶺默默收下被折爛的紙。「……我明白了。」

「Party、下次還有機會吧。」凱伊喝了一口紅茶，被不小心燙到舌頭，但很努力地忍下來。「反正，在我打贏妳之前，我會一直一直～～邀請妳們來比賽的。」

大吉嶺微笑了，那是一抹與飄散空間的茶霧和香氣格外切合的笑容。「凱伊さん知道嗎？有句話是這麼說的：“我前進的很慢，但我從不後退。”」

凱伊燦然而笑，一定不會有人比她更清楚這句話出自何處。「當然知道，是林肯總統。」

妳也是、正帶領桑德斯一步一步向前呢。

大吉嶺最後一句評價，嗓音與溫暖的紅茶滋味融合，聽來既溫柔又親切。

終章《阿薩姆》

「……意外、獲得手機號碼了。」

桑德斯的隊長走後，阿薩姆觀察仍坐於原位的大吉嶺大人，她是那麼講究書信紙張與文字筆跡的人，現在卻滿臉動容地凝視掌心皺巴巴的廢紙，彷彿那上面寫有智慧哲學或創造出一篇曠世奇作。

「太好了呢，大吉嶺大人。」

「唔、但是……手機……」

難得像個無措的小女孩，對於大吉嶺大人投來的求救視線，阿薩姆只是穩重地承諾：「交給我處理吧，我也會好好教您如何使用可愛的表情符號。」

大吉嶺的臉龐微紅，但沒有多說什麼，慎重地將紙張折好放入口袋。

忽然，想到某件事，她開口問：「前陣子送來的電影特典，那些海報和月曆，也能數據化存在電腦嗎？畢竟紙張果然還是不保險呢。」

「呃……但是、恐怕有版權問題……」

桑德斯出產的電影海報，根本是某位隊長的個人寫真集。

「那是我買來的東西，為什麼不能依我喜歡的方式收藏？」

因為法律是這麼規定的。但阿薩姆壓下世間正論。「我明白了，我會看看該怎麼處理，大吉嶺大人。」

像個一直以來最盡責的褓姆。

儘管崇敬大吉嶺大人那優雅又凜然的風範，但果然……如果能再有一個人跟她分擔這份殊榮就好了，會輕鬆許多吧。

在某處，尚未決定加入戰車道的橙黃白毫，當晚不知道為什麼，背脊發寒，一直睡不著。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