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faith 于 2016-7-18 02:16 编辑
Crimson Puzzles
章一《大吉嶺》
懸掛“全國戰車道優秀學園表揚大會”旗幟的會場,每年受邀前來參加的對象,除了被視為強校的種子隊伍以外,還有就連小孩都能琅琅上口、名聞遐邇的職業選手,意在挖掘人才的獵人頭大學教練,以及文科省左右預算的代表官員。聖葛羅莉安娜作為今年亞軍,其名自然也位列名單,但大吉嶺一直不喜歡參加,因為聖葛羅莉安娜不僅是今年亞軍,也是去年亞軍,更是好幾年下來許多次的亞軍。萬年第二名眼睜睜看著戰車盟表揚萬年第一名,簡直是公開羞辱。誰也不知道,標榜作風優雅、處事謙虛的名門女子高中,所選出的二年級新任隊長,其實骨子裡的好勝心並不下於為勝利不擇手段的黑森峰。
……我也是、修養不足呢。大吉嶺心底唏噓一聲,卻帶著對教育體制的嘲諷。身穿慣有的深紅戰車夾克,刻意站在角落牆壁觀察會場狀況、進而達到遠離人群的目的,今天無論是表情或心境,她比任何時候更武裝自己。學園的運作方針將社交能力視為隊長必須具備的基本技能,儘管最近時常被某名隊長抨擊為“奇怪的傢伙”,但大多時候,長袖善舞正是大吉嶺的基因,要在一群敵手和掌握權力的成年人之間全身而退,並非難事。不過,擅長做的事跟喜歡做的事,截然不同。可以的話,寧願獨自在宿舍裡看書,配著一壺紅茶,渡過充實自我的時光。也許檢查下mail box,還能看到桑德斯寄來的練習邀請函也不一定。
──說到桑德斯。大吉嶺左右觀看,想在各校代表中尋找熟悉身影。能讓自己屏除騎士精神選擇失禮注視,那根本不像高中生的出眾身材。那道友善開朗,卻意外帶有雅緻風味的清澈嗓音。那張宛若衝破雲層的陽光,帶來清新氣氛的笑顏。「……果然沒來呢。」喃喃自語,明知答案卻依然誕生的失望融化於舌尖,跟紅茶一同落入咽喉。數年之前,桑德斯為反對戰車盟制定的比賽規則,以拒絕出席作為抗議手段,此後就變成接任隊長的不成文傳統──在那裡,明文寫出的規矩很少,學生抱持自由主義和個人精神,卻依然存有尊重前輩而遵循慣例的行為,不僅僅是一所外人所見野蠻的學校而已。算了,沒來也好。今天自己的表情一定很不可愛,沒必要讓那個人看到。大吉嶺看看牆上時鐘,計算還必須在這裡虛耗多少時間。此時,一道低柔的女中音響起,讓她訝異地轉過頭。
「──好久不見。」「……好久不見,真穗さん。」「自從上次大會以來吧?」穿著黑森峰制服的少女,剛從接受表揚的臺前走下。紆尊降貴踏到泥塵之上呢。大吉嶺克制住差點脫口而出的諷刺,眼前的人並不是黑森峰那名讓人厭惡的前任隊長,萬萬不可遷怒。她再次喝口紅茶,盡量讓聲音保持平和。「噯,除比賽之外並沒機會接觸,畢竟我們兩方先前的隊長,不存在太多足以交流的話題性。」「妳也不喜歡吧?」被稱為真穗的少女,唇邊揚起淺淺笑意。大吉嶺嘆口氣,有些人就是不懂得隱晦暗示,非得要戳破令人難堪的真相。這點,桑德斯那位把一切負面情緒都用哈哈大笑帶過的隊長,也許是比自己更具有成熟胸襟的人物。……為什麼今天會比以往更常想起她呢?一邊疑惑於心態轉變,大吉嶺一邊回應:「有句話是這麼說的,與王侯散步而不露諂媚之顏,與村夫交談而不改恭敬之色,就能在垂首與抬頭之間,感受到人格的尊嚴和偉大──那位隊長是個可憐的人,她唯一做對的事便是終於將位子讓給妳。」針對這句褒貶難測的評價,真穗顯然想捍衛什麼,但她的視線很快就被另一頭的嬌小身影給吸引,所以隨口接了個輕鬆話題:「說到這個,妳也接任隊長了啊,恭喜。」「聽說真理高中一樣是二年級當隊長,最近三年級的提前引退是種風潮。」「桑德斯也是。」
聽到烙印在心的名字,大吉嶺將注意力放到真穗身上。「黑森峰也會關注桑德斯這種學校嗎?從排名來看,他們的成績並不出色。」「我們的規則不利於桑德斯,日本內的比賽也就算了,等以後國際賽事,很難說哪邊的戰車實力才是頂尖。聖葛羅莉安娜不也是嗎,聽聞貴校接受好幾次桑德斯的練習賽。」「我作為勝利者,面對肩負一切前來挑戰的人,具有不得不應允敗者願望的高貴義務。」「儘管如此,一定有什麼值得學習之處,才能讓妳點頭答應。」「硬要說的話,桑德斯的Fair play讓比賽變得更有趣。」不想比今天之前更容易想起某個人,所以大吉嶺轉移話題問:「原來真穗さん已經在計畫國際賽事了呢。」「想當職業選手,必須比任何人看得更遠。」真穗說這句話時,眼睛依然凝視著從剛才就沒有移開過的對象。大吉嶺隨她觀察那名陌生少女。對方一樣是被黑森峰制服所包裹,低下頭,難以辨別面容,肢體動作看來跼促不安,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場合吧?看起來像迷路的無辜小兔子。「那個女孩是……?」「我的妹妹。新入學的一年級生,將來,會是黑森峰的隊長。」幾年後的規劃都能理所當然說出口,使大吉嶺挑起眉,輕鬆地挖苦:「是因為同為西住流繼承人嗎?但黑森峰什麼時候變成世襲制度了?」「是因為她有相應的實力。」真穗恢復面無表情,但語氣不減與熟人對談的放鬆。「而且,真正走世襲制的聖葛羅莉安娜似乎沒資格批評我。」「確實呢。」大吉嶺輕笑而出,就像向來喜歡的黑色幽默劇,對現實矛盾傾向於病態的發洩。「真穗さん的妹妹是個怎樣的人?」「是非常可愛的人。」如此,用對一般人而言根本是莫名其妙的誇獎來當回答,西住真穗卻是認真而嚴肅。當然,能與之交流的大吉嶺,定非一般。「我明白,舉止高雅的人,外表也會有相對美感。」「果然妳也能體會。大吉嶺也有妹妹吧?」「噯,但並不常見面……能跟妹妹同一學校研習戰車道的真穗さん,真讓人羨慕。」
──可是呢。大吉嶺把想說的話,隱藏在複雜思緒裡。西住流的精神,勇於犧牲才能獲得無比力量。可是,往往歌頌犧牲的人,都不是被犧牲的人。那名少女也會堅持這樣的道路嗎?大吉嶺想看清楚被強敵推崇的女孩,但發現不知何時對方已淹沒在人群裡,會場內一片黑壓壓如烏雲的黑森峰學生中,很難找出那抹嬌小而不安的身影。穿著黑衣,卻猶如白兔一般。
章二《阿薩姆》
「那個……凱伊さん?」「嗯?妳不吃嗎?很好吃哦,是優格乳酪蛋捲呢!」桑德斯的隊長一大清早就從週邊海域天空臨時申請停機許可,好像是剛從一所很會自製優格食品的學校完成交流賽,回艦途中,特別繞了一圈來送幾盒優格乳酪蛋捲,作為前陣子聖葛羅莉安娜的學生必須停留桑德斯過夜的賠禮。“而且妳們隊長大人自己說很喜歡的!”凱伊さん被帶進休息室,左看右看都看不到大吉嶺大人後,為了證明她誠實的來意,把前幾晚大吉嶺大人的twitter訊息遞給阿薩姆看。優格乳酪蛋捲照片下,大吉嶺大人的帳號確實留了“喜歡”兩字,但本人直到前晚都還在學習怎麼使用twitter,而且比起優格,其實是更喜歡布丁的那位閣下,很大可能性是按錯了。例如上次某位學生在英國湖泊疑似發現水怪蹤跡,努力挑戰現代科技的她卻回了“看過”……阿薩姆決定下次就來教教刪除訊息的步驟。
「我代大吉嶺大人感謝您的禮物,凱伊さん──呃……您為什麼自己打開在吃了?」「啊、抱歉,我肚子餓,還沒吃飯。」坐在桌前的凱伊さん,咬著一份蛋捲,口齒不清地說:「而且它就是冰冰的、新鮮的現在最好吃嘛,我們運輸機上是有冷藏設備,但拿回去桑德斯再吃會變硬的。」「……紅茶、就讓我為您泡一壺吧。」阿薩姆無奈地提議,客人已自行入座,還開始吃著自己帶來的東西,已經過了逐客時機。「不用麻煩啦,給我杯冰水就好。」一口將蛋捲吞下,唇邊殘留奶油的凱伊さん,眨著那雙大大的藍眼──當大吉嶺大人偶爾詩興大發,會用一些描述地球的詩句來形容,一片無垠的藍海,其內蘊含深刻的靈魂──然後漾開招牌笑容,好奇地問:「妳們家隊長去哪裡了?」「今天是優秀學園表揚大會,大吉嶺大人代表聖葛羅莉安娜學園前去參加。」用美麗茶杯裝盛冰開水,還切了檸檬片放在杯延,並且附上濕紙巾一份,阿薩姆遞給客人後,自己仍站在一旁。「凱伊さん不知道嗎?桑德斯應該也有受邀才對。」「Thank you.」一邊擦著嘴角,一邊致謝,凱伊さん自然地回應:「我校有不參加的傳統呢,況且也的確沒有意義。」阿薩姆不予置評,只是表示理解地點了頭。「不過去那種地方,阿薩姆不跟著她好嗎?她能正常跟別人講話嗎?」居然是、看起來十分擔心的臉。對著不知不覺踏入媽媽之道、對某位閣下的對話能力憂心忡忡的凱伊さん,阿薩姆的眼角有絲感動淚光。「雖然是件可能讓您驚訝的事,但大吉嶺大人平常說話是很……總之,她身邊的人大致上都懂得她說話的邏輯。」原來那個人也是有朋友的啊!這樣、哈哈笑著,聽完解釋後卻無心給出了非常傷人的評論。「那麼──」站起身,伸伸懶腰,桑德斯的隊長說:「剩下的蛋捲就麻煩妳冷藏囉,我先走了。」「我會記得向大吉嶺大人報告您的來訪。」
阿薩姆送她走回停機坪時,看到一路上都有些女孩子滿懷奇妙視線盯著凱伊さん瞧。聖葛羅莉安娜原本就是極為封閉、罕有外人接觸的地方,戰車道學生四處參加比賽暫且不論,但三番兩次出現於此的凱伊さん,本身就是個與保守校風衝突的角色,為人親切的緣故,在各校也流傳許多助人事蹟,可謂形象正面。
如此優異的人才,如果不是已站穩各自立場,想必會是大吉嶺大人極欲拉攏入校的對象。確實,阿薩姆也認為,平日裡若能多多看到令人舒心的笑容,情緒也會暢懷不少。以前雖然有著桑德斯很野蠻的刻版印象,實際接觸後才發現,原來她們也是注重禮節、講究公正、尊敬現有規矩的人──雖然是只限定於比賽中……。
「嗯,那是誰?」「啊……!」阿薩姆發出、長年淑女教養絕不允許的驚慌低叫。停機坪旁,站著一名正仰頭觀察運輸機的女性。身穿白色連身洋裙,頭戴蕾絲花邊遮陽帽,她的存在顯然驅散了原本應有的圍觀學生,壓低的寬大帽沿遮蔽五官,只看得到白皙膚色。「阿薩姆──」女性發出沉柔卻寒冷的聲音。「這是桑德斯的飛機吧?究竟怎麼回事,妳給我說明清楚。」「這是……」阿薩姆低下頭,恭敬回答:「桑德斯的隊長前來拜訪大吉嶺大人,所以──」「──怎麼又是這件事?我明明已經跟大吉嶺說過,別一天到晚跟野蠻人交際,學校居然還允許她們的東西踏進來,簡直不可理喻。」「不可理喻的是妳吧,Ma’am。」在阿薩姆來不及控制事態前,凱伊さん已朗聲表達不悅。「桑德斯是野蠻的話,不懂待客之道的妳又算什麼,難道只是個大熱天還畫大濃妝的Clown嗎?」「妳──哼,果然是野蠻人,連選出的隊長都不堪……沒有文化,不堪受教!」根據阿薩姆的資料分析,眼前的女性最常攻擊別人長相平凡,但這次連她都無法漠視事實說出誰也不信的謊言。來勢洶洶的女性撐起陽傘,越過兩人,背影冷漠地向阿薩姆交代:「叫大吉嶺回來後,馬上向我報告。」「……是。」
「什麼啊、那個囂張的女人是誰?」凱伊さん環起手臂,眉頭緊皺,藍眸變得深沉陰鬱。「要大吉嶺去跟她報告,是理事長之類的嗎?」海風吹徐那永遠不扣上的戰車夾克,颯颯飄揚,倒是頗有為朋友討回公道、足可一騎當千的氣勢。除了先前跟大吉嶺大人曾有初見誤會之外,阿薩姆再也沒看過她發怒。太好了哦,大吉嶺大人,您的朋友正為您的處境生氣呢。「是我校畢業生三大會會長之一。」阿薩姆充滿歉意地彎下腰。「非常抱歉,讓您遭遇這種事……如果大吉嶺大人在這裡,她一定會守護您的名譽。」「別總想要擔負他人錯誤,這樣會很累的。」凱伊さん做了符合凱伊さん的行為,她拍拍阿薩姆的肩膀,回以體諒微笑。「如果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地方,一定要讓我知道哦。」直到踏上運輸機起飛前,都還能看到桑德斯的隊長毫不介懷、揮手道別的樣子。……唉。阿薩姆一面感動於對方的寬厚人格,一面煩惱該怎麼向歸艦的大吉嶺大人報告今天的意外。
終章《凱伊》
在聖葛羅莉安娜發生令人惱怒的交錯後,凱伊立刻通知校內的情報部門與校外的關係管道,下令儘快蒐集所謂畢業生三大會的資料。晚上,剛洗完澡的她,肩膀掛著擦髮毛巾,身上僅穿一件T-Shirt和藍色底褲,盤腿坐在椅上,瀏覽透過網路可以找到的資訊。
稍微釐清聖葛羅莉安娜校內盤根錯節的階級鬥爭後,手機鈴聲響起,來電者是大吉嶺。
「Hello~」『如此深夜,打擾了。』第一次聽到這道嗓音透過電子科技傳至耳邊,感覺蠻新奇的,凱伊頑皮地笑道:「如果我睡著了,就不可能會接妳電話,don’t mind!」『那麼,我長話短說了。關於今天發生的事,我很遺憾,僅代表畢業生會的失禮,向妳與貴校致歉。』「我也跟阿薩姆說過,別老把別人的錯攬在自己肩上。」『我不是阿薩姆。』凱伊能清楚聽到那個人,發出低沉緊繃的語句。『我是隊長。』油然而生的責任感,不得不說相當佩服,但聽起來就是覺得可憐。不過畢竟是別校校務,隊長的肩膀要扛起多少重量,凱伊比誰都明白。面對這樣的大吉嶺,凱伊不由自主放柔聲音。「吶、我是說真的,let it go。我也請阿薩姆轉達給妳了,不是嗎?有什麼我能幫助的地方,我會很樂意幫忙哦。」『……為什麼會想要幫忙呢?』「因為我們是朋友啊。」凱伊笑嘻嘻地給出答案。「而且,能看到那女人吃鱉的臉也不壞。」『似乎、妳有在初見時跟聖葛羅莉安娜的女性鬧不快的魅力呢。』終於,聽到那道不了解時覺得高傲,相處後卻發現有些天真無邪的輕笑聲。「這種魅力,恐怕也是某位隊長大人挖掘出來的啊。」『如果可以的話,我會跟妳一起尋找封印這份魅力的方法。』頓了頓,手機裡的聲音再次傳來時,是更加溫柔輕微的語調。『優格乳酪蛋捲,謝謝妳特別送過來,凱伊さん。』
現在聽到“凱伊さん”的呼喚,凱伊才猛然察覺,原來有這麼想念這個人叫自己的名字。這讓她整張臉都脹紅起來,陷入說不清的尷尬、高興和疑惑中,一時之間完全詞窮。「唔……嗯、沒什麼,順路而已。」『練習賽,贏了嗎?』「那當然!」『很好,不要輸給聖葛羅莉安娜之外的學校。』語氣強勢,好勝好戰的榮光女王。卻、透出曖昧的親密。就像只在午夜夢迴時,只跟僅僅一人訴說的愛語。凱伊好不容易穩住的心跳,又因為莫名臉紅而變得快速。「唔、反正,下次就換妳們了,洗淨脖子等著吧!」『我的脖子向來洗得很乾淨。』不愧是名門大小姐,對高深的格言運用得體,對粗俗的暗喻卻一竅不通。凱伊不禁苦笑,“是、是”地敷衍著:「我知道,妳的脖子一直很白。」電話那頭,等了好久都沒回應,原以為是通訊中斷,還喂~喂~了好幾聲。最後,只聽到清喉嚨的動靜,以及說話時有些結巴的異狀。『不謹慎的發言是妳的壞習慣,應該好好改正,凱伊さん。』那麼、貴安了──。
沒被給予回覆的時間,凱伊傻眼地看著結束通訊的手機螢幕。聖葛羅莉安娜的隊長大人,面對桑德斯的進攻屢戰屢勝。宛若一座難攻不破的堡壘,戰力優渥的紅色城堡。但是,今晚這個行為,只能用落荒而逃來形容吧。
凱伊為了要不要回撥電話給大吉嶺,以及就算對方接通後自己要說什麼,要罵她沒有禮貌嗎、還是要問她為什麼掛電話呢……等等紊亂問題,思索了一整晚。比安排戰車陣行更困難,但至少她已經發現,這是一個不鼓起勇氣就不會獲得答案的謎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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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1. 與王侯散步而不露諂媚之顏,與村夫交談而不改恭敬之色,就能在垂首與抬頭之間,感受到人格的尊嚴和偉大:出自英國小說家Joseph Rudyard Kipling,諾貝爾文學獎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