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歌(六)
無盡冰冷的大海,指尖被凍得發麻,海水壓得胸口發悶。
加賀⋯⋯
潰散的意識被拉了回來,勉力地睜開眼睛,誰?
加賀⋯⋯
赤城、是赤城嗎?不,赤城的聲音不是這樣冷冰冰的,倒底是、誰?
加、賀。
那個聲音突然炸響在耳後,一字一頓,口齒清晰,嗓音幽寒刺骨,加賀頭皮發麻,心臟一下子狂跳起來,鼻口進了水一般地疼,疼的發酸。
她猛地轉過身要看清來人,一片沈默的黑暗卻讓她幾乎要張嘴嘔吐,那是一種本能的害怕,突然眼睛像失明一樣,周圍的海水就像一堵堵的牆,朝自己擠壓而來,幾乎束縛地不能動彈,可能是幾秒吧,她閉起眼睛,“死亡”這個念頭一下灌入腦海裡,加賀恨不得自己是被砲彈粉碎,而不是像這樣被恐懼凌遲著。
當恐懼侵襲著腦袋,最後一絲堅持都要被磨去時,加賀模模糊糊想起赤城的臉,她溫柔的嗓音、淺笑的面龐,加賀用力地想要看清楚,畫面卻越來越破碎,明明是那樣深刻心底的一個人⋯⋯不能這樣!她在黑暗裡用力睜開雙眼。
咳咳!
加賀的目光全被眼前那雙血色眼眸給奪去,空母棲姬!她無端地抗拒眼前的人,心臟狂跳,想要掙扎逃離,那張蒼白清秀的面孔卻又逼近她,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加賀吃痛,本能地想要甩開,那人卻開口了,加賀。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加賀慌張地拉開眼前人的手,對方卻又沈默起來,扯著加賀往深海去。
加賀一口氣全吐了出來,一串泡泡往上冒,就像希望的碎裂,加賀被拖往黑暗,隨後又多了一雙雙的手扯住她的胳膊、腳、頭髮,把她往下拉,即使海底已經讓加賀冷的無知無覺,她還是深刻地感受到一縷縷更加冰寒的幽魂執念,她們喊著她的名字,不准她離開。孤單、死寂、絕望,一下灌入加賀的腦袋,她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一樣。
失去五感以後的時間也失去了刻度,或許是一瞬,又或許是幾個小時。
極端的絕望後,等來的應該是最後一絲靈魂被抽離身體的解放,然而加賀卻又忽然覺得呼吸困難,鼻尖發酸,她睜眼,身後有人在叫著她,消失的恐懼猛地竄了上來,她顫抖地轉過身,又是那雙慘紅的眼眸,一向克制隱忍的加賀這一刻簡直想要發瘋一般地尖叫,她感覺自己的心臟一下子被攢住了。
死亡輪迴,輪迴絕望。
不知道過了多久,加賀終於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
因為聞到清雅的香氣,因為聽到那人溫柔的低喃,還有,那一直握住自己手心的溫暖。
可是加賀怎麼樣也醒不過來,只能聽著赤城的聲音時遠時近。即便知道是夢境,她的恐懼還是如前幾次一般,她是真的想要尖叫,發洩所有的絕望,她快要受不了了,終於,加賀在夢裡抱頭痛哭,她希望有人來救她,她不想自己一個人。
「很難受嗎?加賀⋯⋯」赤城撫著加賀起伏顫抖的胸口,輕輕拭去那張臉上的淚痕,她在心裡嘆息,蹙起的眉峰一直沒有鬆開。確切來說,赤城沒有辦法思考任何事情,情緒寡淡已久的她少見的困在五味雜陳的情緒裡,除了眼前人,她甚至想不起來自己該做什麼。
兩人相握的手突然緊了緊。
「呵、呼⋯⋯」
加賀睜開雙眼,喉中有如火炭在燃燒地疼,那雙琥珀色的眼裡淚眼朦朧,眼角都紅了起來。
在加賀的意識聚攏前,赤城已經俯下身,擁住那單薄的人兒,一直到這一刻,赤城才恍然的發現,懷裡的人還是如小時候那樣的嬌小脆弱,而她現在竟也覺得鼻酸,赤城不可思議地想,墨髮披散在整個背後,她不想起身,她把一切的情緒藏在閉起的雙眼裡。
緩了許久,加賀才發現自己從絕望的深淵裡逃出,窗外的光線幾乎刺傷她的眼睛,然後她發現赤城,抱著自己的赤城,約莫兩三秒加賀才反應過來,她把頭埋在赤城的肩膀裡,放聲哭了起來,身體顫抖著,她感覺赤城抱著自己的力道更重了。
等到哭泣聲只剩下斷斷續續的喘氣聲,赤城揉了揉加賀的頭髮,起身倒水,加賀卻突然燒紅了臉,她突然害怕起來,抓緊了床單,不敢看赤城的表情,她覺得自己做錯了,赤城在這些事情上一項要求的嚴謹,現在自己竟然因為害怕而哭了起來,加賀覺得自己有些丟人,她低下頭,等待著赤城的批評。
「抬頭。」
赤城的嗓音一直都是如春風般溫柔,加賀抬起頭,卻只敢盯著赤城的下巴,這讓赤城好氣又好笑,她把水杯碰了碰加賀的嘴脣,加賀這才想起自己的喉嚨早已乾澀欲裂,她疼得幾乎要落下淚來,連張開嘴都有些困難。
赤城扶住加賀的後頸,輕柔地喂著水,一點一點,加賀眨了眨眼,眼淚就落了下來。赤城看到了,笑她小孩子,又摸了摸她的臉,唇邊的笑壓世間一切芳華,她目光清澈,整個人輕鬆起來,看不出先前的憔悴狼狽。
「歡迎回來。」
加賀愣了愣,耳朵都紅了,結結巴巴地補充一句。
「我、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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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
赤城的步伐沈穩,墨髮輕揚,堅定的眼神與抿起的嘴脣,整個人半邊的輪廓都被光暈開,看起來從容優雅。
不過內心的焦灼永遠只有當事人知道。
她又急,卻又緩。
急是自然,她想盡快知道加賀的情況,內心急躁;緩呢?緩的是步伐,猶豫的卻是心思,三言兩語道不盡的複雜,已經許久思緒都不曾這樣繁雜,即使是在兩個加賀的身影相疊時的掙扎與真正放下過去的決然時都沒有,沒有這樣滿懷思緒,卻又惴惴不安。
赤城,這個名字聚集了多少光環,從別人眼裡的敬佩就能看得出來。這是她依靠實力建立的,卻也讓她自己狠狠地摔碎在地上,她從來沒有那樣失態過,那樣惱怒地失去理智,可是她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有加賀,也只有加賀。
第一次得知可能失去加賀時,赤城是害怕的,壓抑隱忍的擔心,她坐立難安,在消息確定後,她整個人都失去了靈魂,渾渾噩噩幾天,然後變得冷漠起來。這一次,赤城明白這根本不只是擔心,她簡直是要瘋了,她想宰了所有深海棲姬,她想扯住提督的領子質疑她的命令,她想指責所有人,她最想⋯⋯怪罪自己。
可是赤城克制了不傷人的言論舉動,大家只有嚇了一跳,卻也只當她是擔心過度的大發雷霆,寬慰幾句。只有赤城自己想問,她想掏出自己的心問,為什麼?
碰!
大力地拉開門,木門大力地撞擊到底部後回彈,裡面的人被嚇了一跳,赤城蹙眉,冷靜下來後道了歉,又把門給拉上。
「怎麼樣?」情緒劇烈起伏下,赤城的嗓音帶了一點沙啞、急促。
明石沈吟一會,又拿起中央送來的資料看了看,「剛剛檢查過了,身體並沒有問題。」,她看了臉色蒼白的加賀一眼,「大概就是推斷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症狀吧。」,她的聲音低了下來,現在情況的確有些不好處理,尤其是,有一個最壞的可能。
赤城吸了一口氣,做到加賀身邊,揉揉她的髮,將她的頭壓在自己肩上。自己的問題現在並不是最重要的,她想知道,加賀的問題。
那日以後,加賀日日夜夜被夢魘纏身,整個人的精神狀況十分不好,甚至是沒有辦法繼續在海面航行,強烈地懼怕海洋,看見海洋就會反胃想吐,讓人無法理解的是,加賀的右手同時也會傳來劇烈的疼痛,疼到舉不起來,像是被砲彈轟炸過,可是檢查的結果卻是正常的。
赤城欲言又止,眉頭深鎖,明石卻先開口打斷,「加賀先休息一陣子吧。目前情況複雜,大概也要開過幾次會,中央才會下達對那塊區域的指令,即使如此,也要再進行和其他鎮守府的聯合演習才會出兵。」
這個道理赤城當然懂,現在只是提高警戒,但是對方沒有動作,己方也不會貿然出手。這段時間是鎮守府重整旗鼓,囤積資源的備戰期,但是⋯⋯
「赤城也一起吧,只要不落下練習,提督是這樣指示的。」明石笑著攤攤手,她當然知道赤城在想什麼,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赤城,不過也好,作為主力的赤城也該休息一下。提督這次⋯⋯好像並不想編列赤城與加賀進入艦隊,加賀好說,赤城的話,可要好好找個理由,不然檢討書事小,上面可不好說。
赤城挑了挑眉,眼神銳利,不過明石別過臉,一副送客的樣子,赤城也就無心探究,拉開門道別。
東風卷著涼意而來,赤城停下腳步,迎風而立,衣襬飄飄,將加賀護個實在。現在的加賀在她的眼裡就是如此地弱不經風,因為她知道,加賀幾乎是夜不能眠,只要一闔眼,無數的鬼魅都將襲來一般,加賀害怕,卻也不說,赤城也不點破。
陽光的確讓加賀頭暈目眩,她的指尖冰冷,長時間的休息不好,現在加賀連說一句話都沒有力氣。一切都是那麼突然,清醒的喜悅沒有維持多久,一下子就又落入無盡夢魘,很長一段時間加賀都想哭,可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落淚的原因,大概是那雙血色的眼眸太過幽恨吧。
「加賀。」
赤城的聲音像沾了蜂蜜的鬆餅一樣,甜甜的、軟軟的,她背著風,捧著加賀的臉蛋,加賀晃神了許久,才對上那雙深邃漂亮的琥珀色眼眸,她應了一聲,赤城這才彎彎嘴角,把額頭抵在她的額上,言語溫軟。
「別擔心,會好的。我只要妳、只要妳⋯⋯好好的。」
最後的聲音輕的幾乎要聽不見,赤城輕吻加賀的臉頰,好像給予安慰,加賀這才如往常一樣,燒紅了整個臉頰。
赤城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十分漂亮。
加賀被拉著手走路,腦袋卻控制不住地放空,想著她以往沒有細思過的事情。在赤城不期然地側頭微笑時,加賀突然緊張起來,赤城以為自己嚇到她了,笑笑地指了指間宮的店,溫聲詢問著想吃什麼樣的晚餐,加賀有些無措地表示都可以,然後低下頭。
心臟一抽一抽地疼,加賀覺得心動這件事,實在是太疼了。
歸根究底,加賀慶幸自己是加賀,所以才會在一開始就得到赤城所有的關注,可是她又不想自己是加賀,她從赤城的嘴裡得知太多那個加賀的優秀,以前沒有想法,可是最近她總覺得自己失敗,為什麼一樣是加賀,自己就不能厲害一點呢?
加賀加賀的,赤城真的知道誰是誰嗎?難到,最後搞不清的人,竟然是自己嗎?
「要一點醋嗎?」
赤城問著,看著餐點,加賀下意識地點頭。
或許自己就是在吃醋吧,吃這樣一碗苦澀又酸味十足的醋。
加賀在吃加賀的醋。
聽起來真是有趣,笑不出來的也只有加賀本人。
突然就埋怨起提督來,要是提督不說,指不定自己也不會想過這樣的事,加賀拿起筷子,覺得頭有些疼,她要好好地藏好這一份喜歡。
她就是膽小鬼。
眼前的餐點忽然被擋住。
赤城遞給加賀紙巾,見加賀抬頭傻愣著看著自己,她笑笑,直接擦擦加賀嘴角的醬汁,「怎麼還像小時候一樣?」,然後在心裡嘆息,這樣最好。
加賀有點窘迫地道謝,她忽然想使點小性子,勇敢地說一句⋯⋯
別打擾我當膽小鬼!
嘩啦啦——
怎麼、怎麼會突然在意起來呢?
加賀轉緊了水龍頭,疑惑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滿臉的水珠,她隱約聽到赤城的催促,但是她沒有回答,只是低頭沈思。
是因為那個夜夜在夢魘裡出現的空母棲姬吧,是吧,她分明是⋯⋯
加賀抬起頭,恍然覺得眼前忽然一片血霧,她看到鏡子裡的自己淺淺笑著。
好久不見。
她的口型是這麼說著的。
而門口的赤城,全身僵硬。
____________________to be continued.
久的......連本人都差點忘了前面......我真是對不起大家{:4_364:}
爭取短期內完結!不為別的......因為想開新篇{:4_342:}
放心吧這不是鬼故事大家別怕,終於到了轉折處,可喜可賀,可口可樂_(:3 」∠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