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米巴索·穆萨尔

北大陆。ЕймиБасо——埃米巴索，翻译为通用语就是极寒之地。

南方生物唯有踏足北大陆之上才能感受这块大陆的酷寒。这是哈气成霜的地方，稍不留神连睫毛上和鼻孔里都会凝结出厚厚的冰霜。

奔跑在山间小路的12岁少年名叫穆萨尔?冬蹄，是彼得拉克府的见习猎人，按照传统，在本次日落之前只要捕猎到一只灰毛兔他就能晋升为一级猎人，享有吃肉食的权利。穆萨尔期盼这个日子很久了，他为此付出巨大努力，并且有信心在南埂捕获猎物。

冬蹄是彼得拉克府有名的猎人家族，穆萨尔更是年轻一辈中首屈一指的好手，连最严苛的维什老人都对他赞许有加。所以这次他断然拒绝监护人的陪同，独自一人来到南埂。

过了木桥就正式进入南埂区域，穆萨尔摸了摸背上的长铁弓，浅薄的毛因为些许汗液被冷空气黏在弓背上，少年暗暗地骂自己不争气。维什老人说猎人的手应该时刻保持干燥和敏感。年过四十的老人自己也严格遵守猎人戒律，每天早晨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刮手毛。很少有35岁以上的老人会这样做，毛发用来隔绝冷空气，刮掉或者剪短体毛都是找死的行为。

穆萨尔停了下来，摸出了腰带里卡着的剃刀。

为了保持身手灵活，年轻的人熊没有穿太厚的衣服。撩开单衫袖子，双手的白净和胳膊上浓厚的灰白体毛对比截然。穆萨尔忍不住叹气，他昨晚刚做过洗礼今天就又长出了茸胡，阿爹说的没错，他也许真该找个女人了。想到女人，穆萨尔的脑海里浮现出玛丽的两根黑长辫子，又粗又长，她笑起来美极了。

穆萨尔娴熟地用锋利刀片刮着手心和手背，一双圆圆的黑眼睛在南埂的丘陵地不住逡巡。猎人应该时刻保持警惕，无论他在做什么。

少年很快发现了目标。

那棵上千年的古松树后面传来阵阵细微的喘息声，穆萨尔压低身子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了一会儿，他发现喘气的生物比灰毛兔庞大很多，而且有一股让他后背毛发竖立的气息在蔓延。

除了呼啸的寒风，穆萨尔还听到他心脏狂乱的跳动。要是能捕获比灰毛兔更庞大的生物他也许能破格直接晋升为二级猎人，就能向玛丽求婚了！

穆萨尔抚平激荡的胸怀，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仗着年轻的灵活优势，穆萨尔的潜伏能力超过许多大人。三天前他和维什老人打赌，能在阿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拿走他腰上挂着的钱包，维什用一位老人的许可令做赌注和他赌。后来穆萨尔赢了，钱包被偷走半个赫仑后经由儿子提醒，老冬蹄才发现失窃了。

所以穆萨尔以12岁的幼龄来到了南埂。这简直可以载入冬蹄家家谱了。

越接近古松树穆萨尔的速度就越慢。他不太确定藏在树后的是猎物还是猎手。如果是猎人，他不仅会被耻笑而且很可能就丧失此次单独打猎的资格。

冷静，穆萨尔，冷静！

年轻人熊浅浅地呼出一口气。气体在空气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成白霜，簌簌落地。

天空开始飘雪。

就是现在！

穆萨尔弃用长弓，从小腿一侧拔出短匕纵身一跳来到树前。匕首在空中划出完美的亮光弧线，“铮”地一声插入树干！

干！

年轻人熊暗骂了一声。蜷起身子从侧边滑过去猛地打了几个滚之后开始玩命儿地往回跑。

这下完了。

跑过木桥就算脱离危险范围了，穆萨尔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也同时激励自己，但另一方面他却陷入不可自拔的绝望中。

南埂不仅有大批猎物，同时这里还潜藏着不被世人知晓的异域生物。所以南埂才会作为试炼地被列入绝对危险的禁入区域之一。

穆萨尔的眼前不断闪过他刚刚看到的“猎物”的脸，苍白而洁净，还有那两条细细的黑眉毛，在白净的面庞上显得格外突出。穆萨尔打了个冷颤，他不该这么自大骄傲。腓特烈大帝一定是为了惩罚他才让他遇上幽鬼。

没错。

他可以断定树后的生物是幽鬼。

穆萨尔吓坏了，他感觉眼泪正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渗入厚厚的毛发里并被北风冻结成冰。任何一则戒训的开头都会告诫年轻人最好学会抑制自己的眼泪，尤其在野外。它会腐蚀皮肤使那一片再也长不出毛发——最后的结果是寒冷侵入脂肪层侵入肌肉和骨髓，活活把人冻死。没有一个猎人可以被允许长时间待在室内，但一旦踏出保护区，寒冷便会密密麻麻地爬满人的每一寸皮肤，如果有一点点的缝隙，它就会在顷刻间要了人的命！

爱哭的孩子都早夭。

阿爹说穆萨尔生下来到现在还没哭过一次。

阿爹会原谅他的懦弱。

因为他遇见了幽鬼。

天啊！

他一定要活命要告诉彼得拉克府里的所有人，幽鬼来了！

穆萨尔呼哧呼哧地往前跑着，可渐渐地，他发现有什么不太对劲。他才刚刚进入南埂，最多离木桥不过百步距离，何况他的速度都快比得上夜灵豹了。可现在别说木桥了，他留下的记号像是被幽鬼吃了似的，看不到一点点痕迹。

没有人能逃得出幽鬼的手掌心，穆萨尔绝望地想。他索性停下来，转过身子，然后……他看到了幽鬼。

有着黑发和白净面庞的幽鬼就在他身后。不管他跑到哪儿都一样躲不掉。

穆萨尔缓缓地跪了下来。眼泪不停地在流，可他管不了那么多。

坚强点，像个男子汉。穆萨尔对自己说，可是他无比想念玛丽还有阿爹，还有维什老人，他的师父和好友。

“Pid de monasi alusio teda.”幽鬼的嘴里冒出一段简短的咒语，穆萨尔觉得他的脑子一定是坏掉了，为什么会觉得幽鬼的声音如此轻柔且悦耳。怪不得大人们都说幽鬼是可怕的生物，它们就连杀人都充满妖异。

可是除了咒语外幽鬼没有别的动作。穆萨尔疑惑地抬起头，幽鬼似乎在笑，而且它只有一只手臂。脸上的冰块刺激少年的皮肤，也让他的心里充满决绝的信心。

干掉它！

穆萨尔心想。

他深深地勾下脖子，以他所能做到的最细微的动作去摸另一只匕首。这个打算让他激动不已并轻轻地打颤，这反而成了极好的掩护。穆萨尔拔出匕首并刺中了幽鬼的小腹。红色的血滴过了很久才落到地上，已经成了固体。

一击得手，少年的心里充满绝望的快意。

他没有刺入太深。绵软的**触感在匕首刺进去的刹那突然坚硬如铁，幽鬼果然有诡异的本事。不管怎样他还是伤了幽鬼，如果能活着回去他一定会成为众人尤其是玛丽眼中的英雄。

但是幽鬼的血为什么也是红色的？

少年还在疑惑这个问题的时候，眼睛猛地被黑布笼罩了似的，穆萨尔什么也看不见了。

穆萨尔被热醒了。

很奇怪。

即便在彼得拉克府最有名望的猎人家族聚会上，他都没感受到如此的热量。这对任何一名猎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猎人是酷寒的爱儿，是征服寒冷的英雄。

温暖对猎人来说是耻辱！

可真正置身于其中少年却油然生出让我死在这片温暖中的念头。

幽鬼的脸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你好，穆萨尔?冬蹄。”幽鬼竟然说出了只有摩洛哥顿的人熊才会讲的语言！

穆萨尔瑟缩地往后退去，直到后背抵上坚硬的石墙才不得不停下。幽鬼可恶的纤细嗓音讲起人熊语竟然这么怪异难听！穆萨尔惊恐地捂着耳朵，他很怀疑这也是幽鬼折磨人的手段之一，和这间温暖的屋子一样！

以腓特烈大帝之名，温暖是最侮辱人熊的词汇之一。

穆萨尔发誓即便幽鬼笑起来也是吃人的前奏。他不想再哭了，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狠狠啐了幽鬼一口：“去死吧！”幽鬼轻而易举地躲过去，而后它的脸上开始浮出明显的焦躁。穆萨尔别过脸，他不想让幽鬼看到眼中油然生出的恐惧。

一只白净的手伸到穆萨尔眼前。人熊惊异地发现它看起来和自己的手好像，因为两只手上都没有毛发，但幽鬼的手指比他细长很多。

穆萨尔定睛看着那只手上的一块红色。

“看看这个，穆萨尔，我的血和你一样是红色，我不是幽鬼。而且我也没有伤害你。”

幽鬼替自己辩解。

穆萨尔轻易便接受了这个解释。

“在彼得拉克府外还有一片更广阔的天地，你们人熊称之为埃米巴索，而它也只是齐鲁维亚五大陆之一。”幽鬼——她自称为伊欧文?德安诺普，是中大陆的亚沙克人。

少年在明白异域生物不会伤害他之后自动转化了对方的身份。她是一名年轻的女性，而且有着和玛丽一样的黑色长发，只不过要比玛丽的柔软而且更加顺滑细密。但穆萨尔实在没办法接受异域生物洁净的脸庞，苍白是幽鬼的代名词。穆萨尔有意无意回避着同伊欧文的正面接触，但他很专心听着伊欧文的讲述。

异域生物讲了很多。

譬如他从维什老人那里听到的摩洛哥顿王朝，腓特烈大帝原来并非传说中的神祇，他也和自己一样是实实在在的人熊。而且腓特烈大帝还要带领更多的矫健的勇士去开垦新的领土，渡过海洋，为了抵达温暖而迷人的南方。

可是温暖不是侮辱人的词汇么？

少年陷入深深的迷惘中。

作者有话要说：流感季节别感冒…作者躺着也中枪了

求捉虫

☆、埃米巴索·征程

穆萨尔在日落前返回家中，还带着两只灰毛兔。少年手里拎着一只体型比较小的，另一只被他用绳子绑在背上。

一干在围墙外翘首等待新猎人归来的人群没有注意到少年的惴惴不安，注意力全都放在那两只灰毛兔上。

“看看！我就说他可以的！”维什老人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快速奔跑，抢在比他年轻的七八个人前扑在穆萨尔身上。

对维什的赞扬穆萨尔显得羞愧不已，他丢开手里的猎物，挠了挠老人的腰让他下来。这两只兔子是异域人用她的巫术吸引来的，虽然穆萨尔是用自己的本事最终擒获它们，但他仍有种作弊的负罪感。

阿爹也踱着步子过来了。作为穆萨尔的父亲，他责无旁贷地担负起检查猎物的任务。

较小的那只致命伤是从臀部斜穿透心脏，另外那只则被拳头打烂了脑壳。

穆萨尔向来有过人的臂力，也是他运气好，竟然一下子碰到两只。

可面对这样称得上丰硕的成果，阿爹一脸凝重。

穆萨尔花了四分之一袋烟的功夫说服自己坦然接受众人的嘉奖。但是他没办法忽略阿爹那种奇怪的眼神。

簇拥新猎人的人群散去后，阿爹把穆萨尔单独叫进温室。

第二天为猎人的庆祝会变成了出征前的祷告。

腓特烈大帝的募兵券在穆萨尔踏足南埂的那一刻抵达彼得拉克府。所有猎人和成年壮丁都要去参加南征的先锋军队。

半个月后启程。

异域人比穆萨尔自己还了解他想要的。尽管阿爹明白地告诉他可以暂时不接受猎人的封号（因为他的年纪确实太小）以错开此次征兵，但穆萨尔在伊欧文的劝导下毅然决定和阿爹一起加入军队。

过去十年，从穆萨尔两岁记事起，维什师傅和阿爹就一直教授他猎人的本领——如何发现猎物的踪迹，制作有效而隐蔽的陷阱，隐藏行踪……可他们从未教过他如何同异域人打交道。

穆萨尔在射箭练习场独自打磨箭头的时候伊欧文会来到他身边。异域人或许真的像她宣称的那样并非恐怖的幽鬼，但她又确实拥有巫术，使别人看不到她。

唯有穆萨尔。

年轻人曾在背后偷偷滴，专注地打量过她。

异域人有一头柔顺的黑发，然而穆萨尔凭借猎人的眼神敏锐地发现她的发根悄无声息地染上白霜，没有一点过渡，白如秋雪。

可她的眼睛愈发明亮，嘴角不时展露出若有似无的奇怪笑意。在临出征的日子越来越近时，这笑容的含义明晰了。穆萨尔在师傅和阿爹还有家中许多猎人前辈的脸上都见过——当他们布置好陷阱时，脸上便会浮现出有把握预见胜利的、同时又掺杂着些许怜悯的微笑。

临行前一天，彼得拉克府所有备入案中的壮丁一大清早被召集到广场上。327名壮丁按个头高低排成整齐的方阵，单膝向屹立数十年的神像昂芮内阿（Anrui Лия）跪下。

自腓特烈大帝收服第一个村子，昂芮内阿便成为人熊新近的信仰。随大帝的征服之路，昂芮内阿取代夕暮、鹿神、逢冬……诸神成为庇佑人熊的真神。

因为大帝坚信是她带来了光明和生命。而她也确实帮助腓特烈?冬吼建立了摩洛哥顿王朝。

穆萨尔的个头很高，但也只有12岁。他跪在方阵最前列，仰望着那位新神。

昂芮内阿叉开双腿像妈妈们常有的姿态那样坐在木凳上，微微隆起代表孕育了新生命的小腹和丰腴的**在薄薄的纱衣下若隐若现，未被薄纱覆盖的手掌交叠起来放在小腹上。

穆萨尔在祭司们的高声诵唱中向后仰头，他看清了新神的脸。典型的女性人熊的脸，比玛丽漂亮许多倍，而且昂芮内阿的须毛并不旺盛，大概是为了着重突出生命神安详、慈爱的略微笑意。雕刻师很成功地表现出这种意味，也许真的有神灵赐下才华与他。因为在此之前的数千年，人熊都对这种精美的雕刻手法嗤之以鼻。

穆萨尔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生命神的庄严和美丽，他被那表情征服了似的低下头，满怀敬畏地默念出她的名字。

祭司的诵唱在一个高亢的节点上顿了一下，转为低沉、和缓的哼唱，最后水到渠成地结束。

穆萨尔和其他人一样双手合十碰击额头三下，然后分开手掌贴在地上，额头随之重重叩向地面。

异域人尾随穆萨尔一起登上了渡海的大船，同时启程的还有另外127艘，共计12万4千8百人。腓特烈大帝在最中央的船上，据说光是他的护卫就装满了107艘大船，只有另外20艘上是临时募集的壮丁，像穆萨尔这样的。

穆萨尔克制自己不去注意身后的伊欧文，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阿爹的后背。

但上船以后没多久穆萨尔就和阿爹及彼得拉克府的同伴们失去联系。年纪小的士兵被安排在大船的尾端，还要接受另外的训练。穆萨尔在这里认识了来自格勒堡的黑鬃。奇怪的是，别的房间都居住有40人，而这个同样大小的房间里只有穆萨尔和黑鬃两人。穆萨尔猜测这又是因为异域人的巫术，但他谨慎地选择闭嘴，同时哄骗黑鬃，为透明隐形的异域人留出了有隔墙的大片区域。

黑鬃是个夸夸其谈的北方少年，他俩一熟起来黑鬃便告诉穆萨尔他们大概需要43天才能抵达南方海岸。

但伊欧文不是这么说的。

昂芮内阿赐予工匠们高超的智慧。每艘大船的底部都装着12个轮子，有些还用履带将轮子完全包围起来。到冰面厚的地方腓特烈大帝便吩咐士兵们轮番踏上轮子。神奇的设计可以同时让400人坐在上面蹬踩那些牵动齿轮的杠杆，进而推动履带转动，使整艘船快速平稳地向前。

这样算起来不到1个月他们即可抵达南方海岸。

新兵的练习枯燥乏味而且出奇的严苛。前几个夜晚穆萨尔都是忍着泪水进入梦乡，到第6天少年发现他的肌肉变得更加坚硬。在亲眼目睹了负责推动大船前进的士兵们艰苦的工作后，他停止了抱怨和软弱。

伊欧文经常跟在穆萨尔背后像侦察兵一样暗中巡视其他士兵的训练。

有一大半人熊被强制性地锻炼出猎人般敏捷的身手，还有一些终日哼唱着赞颂昂芮内阿的诗歌，腔调听起来弱里弱气，实际上却拥有无比的威力。穆萨尔亲眼目睹一个士兵嘲笑那些哼唱诗歌的祭司，然后他就被雷神劈中额头接着脚下的冰面突然敞开一个大洞，在那个强壮的士兵掉进去之后又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消失了。

“那是魔法。”那天晚上伊欧文把穆萨尔叫到了自己的地盘，然后开始跟他解释这些。

穆萨尔用猎人精光闪烁的眼睛盯着异域人，“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白霜侵染黑发的进程和军队前进的速度一样快，亚沙克人有一半的头发都已变成白色。穆萨尔起初认为这是衰老的征兆，但伊欧文的面容仍和初见时那样精致细腻。只是白发和黑发的对比太过鲜明，穆萨尔甚至还嗅到了她衰弱的痕迹。伊欧文将之掩藏得极好，不过逃不出猎人的眼睛。穆萨尔为此沾沾自喜。

“你也看到了，会魔法的人拥有很高的地位。你可以自由走动，甚至还可以去见你阿爹。”

“你为什么要帮我？”穆萨尔警惕地望着她，“猎人不吃冻死的猎物。”

伊欧文反问道：“如果有一只刚出生的兔子躺在你面前，你会不会杀死它？”

穆萨尔想都没想摇头说不。

“腓特烈要征服的地方是我的家乡。而我们，就是那些刚出生被父母遗弃的兔子。”伊欧文面带哀戚地说道。

此前穆萨尔接受的理念就是同情弱者，但不放过任何一只猎物。少年观察着异域人的表情，最后他用年轻人对善恶独有的极端理念断定伊欧文所说的完全属实。

第27天，穆萨尔如愿以偿地和阿爹重逢。

分别的半个多月，阿爹看起来比印象中更加高大强壮，也可能是由于穆萨尔停止生长的缘故。他答应伊欧文修习魔法后就放弃了体能训练，新长出的肌肉以惊人的速度退化，然而穆萨尔却在冥想中体会到另外一种不同于猎人的精力充沛的感觉。他觉得无比惬意。

异域人毫不吝啬地赞扬他拥有出类拔萃的天赋。穆萨尔在第3天就掌握了火球术。据伊欧文说，别人修习这个起码要一个月才行。

再后来穆萨尔的学习过程变得更加迅速，可是他再也找不到施放出第一个火球时那种膨胀的成就感。

年轻人熊加入了哼唱的队列，而黑鬃填补了那个被雷劈中的士兵的空缺，搬出了穆萨尔的寝室。

阿爹在穆萨尔滔滔不绝的讲述中沉默不语，直到他讲到已经可以施放出中阶的咒语时才冷不丁地打断他，“你是猎人。”

穆萨尔错愕地望着他的父亲，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伊欧文在他身后低声说道：“我听到了神的召唤。”

“我听到了神的召唤。”穆萨尔重复道。

“你是猎人！”阿爹从鼻孔重重哼出气流以表现他的愤怒。

穆萨尔无畏地用他的圆眼睛望着他憔悴不堪的父亲。

“我们都听从神的指示。”伊欧文说。

“我们都听从神的指示。”穆萨尔说。

阿爹扬起手像是要打儿子，他的目光停在自己毛发旺盛的手掌上。登船以来，他的时间被训练和每天七刻的蹬轮工作占据得满满的，连刮手毛这件猎人们每天必要的事情都被不知不觉地遗忘了。

成为士兵代表他们无法再继续坚持着猎人的荣耀和习惯。

阿爹鼓足的愤怒像破了洞的气囊一样轰然萎缩，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我们流着猎人的血。”阿爹说，“我们是猎人。”

有那么一瞬间穆萨尔像告诉阿爹他就是为了遵循猎人的信念才选择修习魔法的，但挂在船桅上的大钟猛然敲响打断了他。

传令兵高喝的声音通过祭司和法师的魔法加持响彻浩淼的海域。

“日落之前登陆南方海岸！士兵做好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5周20节剧作理论课结束了…

以后的更新大概会做一些写作技巧上的探索，不过不会太过分，还是以情节发展为主。

号角已然吹响~作者本是打算40W内结文，现下看来不知道会不会多一点。新文仍在准备中，看情况吧。

惯例求捉虫

☆、克拉特渥西·泄密

星辉历2778年尾月27日。克拉特渥西。

这一年只剩下最后8天，却也到了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时候。

“真难得，将军大人竟然也有空出来赏风景。”话是这么说的，但德思里奇女王的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欣赏风景的轻松和愉悦。安迪也是生活在南方，北方的冬天本就难熬，尤其这还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安迪总觉得连呼吸都被冻结了。

艾维斯撇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

克拉特渥西“冰城”之名名不虚传。在最高城堡上俯瞰这座城市，仿若冰雕玉砌般精致。它保留了千年前血精灵崇尚的奎尔丹风格建筑。之后的新建筑也只是在原有规划上所做的极小变动，人类像寄居蟹那样贪婪、懒惰且乐于坐享其成。

“别愁眉苦脸了，好不容易有空喘口气。”安迪递给艾维斯一只苹果，精灵拿在手中把玩着，视线却总也无法集中在那只在北方鲜少见到的果子上。

两个月零九天了，还是没有伊尔的任何消息。灵魂链接发出去的讯息如泥沉大海，从来没有回应。艾维斯都快绝望了。可她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母亲做出的伊尔已不在地上界的猜测。

亚沙克法师信奉以智为上以险取胜的法则。在埃金墓室，伊尔为了她能顺利离开，竟选择制造扭曲通道，引诱黑龙玛莎离开庇护她的漏洞进而被法则制裁。

没错，她是成功了。

若早知道成功的代价是失去伊尔，艾维斯情愿与黑龙拼死一搏。

“醒醒吧你，人熊都打到城下了。”安迪清楚精灵仍在为亚沙克法师的失踪自责，但事已至此想再多也没用。“你该相信她。”盗贼女王将幽蓝丢还给艾维斯，说，“德安诺普小姐可是能让陛下都心服口服的人。”

在奥尔比、德思里奇及梅尔德勋联合军武力征服埃金之后，联军首席指挥官艾维斯?拉蒙德在大祭司伊安莉的支持下力排众议，令50万血精灵士兵自法夸尔直线向北前往原休萨拉首府克拉特渥西，在半个月内收复包括克拉特渥西在内的11座大中城市及23座附属城邦——相当于原休萨拉三分之二的领土，至冰月10日，公开宣布与人熊结盟以及中立区域只剩北半岛西部沿海的几个小城市。

这一行动遭受联军议会中大部分人类议员的排斥和非议，但混血精灵的果决令他们只能将质疑和反对压在心底。

冰月14日，潜伏在玛达和瑟万多的间谍发回消息，12万人熊军队在巴碧丽的接应下，先后于13日夜及14日凌晨在玛达和瑟万多两座原属休萨拉公国的港口城市登陆。

得知此消息，拉蒙德将军第一时间分出一半兵力前往埃金边境，只留下140万驻扎毕兰及法夸尔。

随后的形势发展让联军议会的人类司令官充分认识到这名年轻精灵的高瞻远瞩，从北半岛西南海岸登陆的人熊军队被三面包围，之后长达一个月都似投鼠忌器般没有任何动作。直到尾月18日左右才派出小股军队向内陆进发，试图寻找包围圈的空隙。

尾月23日，驻守毕兰东137格姆的阿内达尔联军首先与人熊正面交兵。14万人类联军与2万异族的对抗终以全军覆没丢掉了人类的第一座前线防城。虽然阿内达尔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城镇，但第一场战役显示出人类的脆弱，同时也反应了人类与人熊实力上的悬殊。

24日及25日，人熊又相继拿下临近的9座城镇直围毕兰最近的小镇奥达尔。

冬吼氏族进军的速度堪比精灵收复旧地。

当然这很大一方面原因是巴碧丽笼络了原属休萨拉公国的爵士们。他们的忠心在精灵和人熊间摇摆不定，一旦摩洛哥顿王朝摆出更丰厚的奖励，这些爵士和领主便倒戈相向，叛变和投诚都只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27日，联军议会的指挥官及司令官从毕兰赶至克拉特渥西，与精灵一起商讨镇守毕兰的对策。

自梅尔德勋进驻克拉特渥西，停运已久的飞空艇舶场再度繁忙起来，每天都有大大小小十多架飞空艇在克拉特渥西上空盘旋。今天它们带来了以神圣帝国国王罗门托为首的联军议会人类议员。

艾维斯看着那架有皇家金色标徽的飞空艇缓缓停落，才恍若梦醒般打了个寒颤，慢吞吞地走下高台。

若人熊在路上把这架装载联军议会大部分指挥官的飞空艇炸成碎片，那一切就结束了。艾维斯闷闷不乐地想。

显然这次人类把希望都投诸于血精灵身上，当最后一名议员步入会场，众人不约而同地把视线转往沙模前的高挑精灵。连罗门托也不例外。

就算眼前这个年轻的精灵懵懂无知，她背后的精灵大祭司也能站在人类达不到的高度上统筹大局。再不济，护短的古龙也该千方百计保护这位混血子嗣。

“情况怎样？”艾维斯心不在焉地问道。

罗门托答道：“140万联军都已在毕兰集结，后备物资充足。”

“敌军呢？”

“在奥达尔停了两天，暂无行动。据前方密报，此次人熊派出的将领即是上次攻占阿内达尔的少年将军穆萨尔?冬蹄。他本人是个极为棘手的法师，但是他的头脑更可怕。”罗门托带着隐晦的羞愧点出关键，“我们摸不着这个孩子的头脑，或者就是他的智慧高我们一等。”

艾维斯稍微思索一下便领会到他的意思。

在战场上最可怕的是不要命的疯子。

人熊南下本来就是疯子的行径，谁能理解腓特烈?冬吼居然让6万人熊先锋军听从一名12岁少年的安排？

“在说出我的计划之前，我想先听听诸位有没有什么周详的安排。”精灵的血眸迅速扫过全场，最后停在洛肯帝国首相哈德里尔身上。

自与冬吼氏族打响第一战，哈德里尔便踊跃表现出他激进的一面。以洛肯帝国、度休王国及圣尼治合众国为首的激进派从一开始便提议以攻为守，但遭到了以神圣帝国的罗门托国王和光明教会布兰奇弗劳尔主祭为首的保守派的强烈反对。

事实上，开战以来梅尔德勋首席指挥官艾维斯?拉蒙德鲜少发表血精灵的意见，她总是在各项表决投票上弃权，给予人类最大限度的自由。然而自由的代价是越来越多的疆域被打上摩洛哥顿的标记。人类在收获了不满和狂妄的代价后终于肯乖乖听话。

罗门托沿着精灵的视线看向哈德里尔。隐隐猜到他们年轻的精灵将军倾向于主动发起进攻。他和布兰奇弗劳尔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也看到这个有些大胆而令他们忧心忡忡的猜想。

“我们有140万的军队，我们的指挥官也是有头脑有经验的成年人，何必让一个孩子牵着鼻子走。”哈德里尔耸了耸下颌的大胡子，“140万联军包围奥达尔，就是一人吐口唾液也能把这帮熊蛮子淹死了。”

塔普林首相和卡夫国王首先鼓掌表示赞同。余下的一些中立派也面露松动，似乎觉得这提议不错。

精灵的目光转向布兰奇弗劳尔，看得出他在隐忍怒火：“你能破解幻术么？”

“幻术？”艾维斯在逐渐混乱的会场突然听到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

哈德里尔气呼呼地站起来，怒视着对面同样一脸怒容的布兰奇弗劳尔：“要不是你们贪生怕死不肯出兵不肯让牧师上场，我们也不用在一开始就丧失那么多兵力！”

“培养一个牧师你知道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吗？！”布兰奇弗劳尔不甘示弱地反击道。

“可为了保存一个牧师我们牺牲了十八万士兵！光明教会悲天悯人的教义哪里去了？！”哈德里尔破口大骂，“你以为这种情况熊蛮子打不到神圣帝国吗？你能退到南大陆吗？懦夫！”

艾维斯承认自从血精灵进驻克拉特渥西之后就不怎么留意南方的动静，但她没想到自己竟然错过了这么精彩的内幕。她望了望德思里奇女王，发现对方也是一片茫然。

安迪和斐兰在埃金练兵，而血精灵一直呆在克拉特渥西及周围城邦。在人类指挥官明里暗里几番对拉蒙德将军独揽统领之权表示不满后，精灵索性窝在克拉特渥西，只偶尔通过奥术传讯器旁观他们的会议。他们想要权力，那艾维斯就给他们绝对的权力。

母亲一早预料到这帮人肯定会起内讧，没想到这么快就露了马脚。

中大陆许多国家都是光明女神的忠实信徒，这点由教会主祭担当与莱因纳得最大国家的国王同等的指挥官之位可见一斑。同时几乎所有的保守派都是光明女神的忠实信徒。

反观洛肯与度休等几个激进派首脑领导的国家，却是以火焰之神普利亚多的焰盟为国教。圣尼治的国教更为特殊，这个毗邻神圣帝国的内陆国家全民皆是大地之神达斯穆隆的信徒。老实说艾维斯总感觉稳重的大地之神不会乐意他的信徒如此亢奋热血，但事实摆在眼前，通过一个月的观察，艾维斯发现圣尼治合众国的塔普林首相可是仅次于哈里德尔第二冲动的领袖。

还没等光明主祭有所回应，塔普林以他那独特的浑厚嗓门震撼了全场：“我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安瑞莉亚不就是希望她的信徒布满全世界嘛！现在让我们这些异教徒冲锋陷阵等全死翘翘了你们就可以回去和教徒们宣扬安瑞莉亚庇佑着你们保护你们不受熊蛮子侵害安瑞莉亚的辉光护佑着你护佑着你那些士兵那些牧师那些躲在山窝里连刮风下雨都会咳嗽发烧的窝囊废是不是？！”

与会者第一轮发呆是因为塔普林的肺活量实在惊人，居然以那么快的语速念出一长段话不带任何停顿，等他们差不多反应过来内容，随之而来的惊异让他们呆如木偶。

“不许你侮辱安瑞莉亚！”盖伦看起来都快疯了，“你们、你们！你们——异教徒！”

哈里德尔和塔普林洋洋得意地乜视着对面气急败坏的光明信徒们。

安迪以盗贼特有的轻巧步伐悄悄来到艾维斯身边示意她或许该出面收拾一下趋向混乱的场面。

艾维斯点点头表示明白，但接下来却没有动作。

精灵长久地注视着盖伦袖口的徽记。

莱因纳得只有布兰奇弗劳尔一个人有资格佩戴代表光明使者的金太阳袖徽。在艾维斯的印象里，通体米金色的圆形徽记上有一颗散发出十二条锐角光线的太阳，因为是安瑞莉亚遗留于世的桂冠碎片铸成，自身便蕴含着巨大的神力。它毋需再添加任何人工术阵。

但精灵清清楚楚地看到袖徽每隔三梅兹就会闪烁出十分微弱的蓝光。那蓝光如此不起眼，若非精灵的好视力和超乎寻常的耐力她怎么也不可能发现。

“盖伦?布兰奇弗劳尔。”艾维斯终于慢悠悠地开口了，“我记得联军议会刚组建的第一天我们就有过约定，除非正式命令，否则谁都不能把会议内容传达给外面任何一个人。”精灵踱着不慌不忙的步子来到大主祭和神圣帝国国王中间，优雅地钳起盖伦的手臂，向大家展示那枚袖徽。

盖伦疑惑地看着她。精灵将军所说的话让他暂时忽略了她对安瑞莉亚标志的不敬。

艾维斯没再开口，她用散发着幽蓝光芒的长剑在空中写下一个奎尔丹词汇，余光迅速消散。但专注的议员们还是捕捉到了那个词汇表达的意思。

Likee——泄密。

那枚徽记具有向辅佐主祭的副主祭和司库们传达信息的功能，只有在传输讯息时才会有那种异样的微弱蓝光出现。

联军的节节败退有了新的解释。而这个解释让光明大主祭瞬间面如死灰。

作者有话要说：谁来猜猜战争是怎么结束的…（恶魔笑

惯例求捉虫~

☆、克拉特渥西·离别之歌

星辉历尾月30日，为期3天的临时会议宣告结束。

这次会议调整了作战策略，中大陆联军反守为攻，于尾月28日宣布与人熊正面开战。次日，由梅尔德勋首席指挥官拉蒙德将军签署调兵令，将神圣帝国与光明教会的军队统一调至毕兰，誓与摩洛哥顿王朝在此地一决胜负。

截止尾月的最后一天，中大陆170万人类联军成掎角之势，在陆地上形成对北半岛东南角滴水不漏的包围圈。

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星辉历2779年寒月1日，新年第一天。奥达尔。

对于老伙计闯出的祸，神圣帝国国王罗门托第一时间予以诚挚的补救。在艾维斯的授意下，他带领神圣帝国全部军队第一时间进驻奥达尔镇外平原。之前被光明大主祭视为珍宝的牧师团也随大军来到奥达尔，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出击的命令。

环视脚下黑压压的军队，罗门托不禁有些悲从中来。他愿意相信好友的所谓泄密是被人动了手脚，可是只他一人相信远远不够。那天在会场年轻精灵的眼神让罗门托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血红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汗如雨下的老盖伦，在可怜的老伙计抖动嘴唇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才淡淡瞥了罗门托一眼。

明明似乎很平静，却如来自深渊魔域的火焰一样直让人浑身发冷，冷入骨髓。艾维斯没有出言责怪盖伦，接下来的会议变成无声的纸上交流。只是杜绝了罗门托和盖伦?布兰奇弗劳尔的参与。

临散场时，只有哈德里尔悄悄附在盖伦的耳边说了一句话：你要向安瑞莉亚祈祷，让我们18万兄弟瞑目。

盖伦?布兰奇弗劳尔，这位执掌光明教会数百年的光明教会大主祭，数千万人敬仰的光明神使被连夜送回尼因。大概是泄露机密的事情同样也被安瑞莉亚女神责怪，盖伦回尼因后一病不起，自此之后再无动静。

罗门托淡淡叹息一声，收回思绪注视着在冰天雪地里严阵以待的士兵们。帝国的士兵训练有素，即使在寒冷的北方他们仍任由风吹霜打坚持训练，直到夜晚降临才分批次回到帐篷取暖。

6万人熊和40万人类叛军驻守在奥达尔的另一边。

罗门托奇怪的是，虽然那名精灵将军一早确立立场欲主动出击，但帝**队在这里等待了5天都没收到联军总部的任何消息，之前嚣张的人熊也像进入冬眠似的，一下子销声匿迹。作为先前神圣联盟的总领袖，罗门托为了洗清老友的罪名委曲求全亲自带兵来到前线，可没想过在这种鬼天气里一直和臣属大眼瞪小眼无所事事。

太阳神的车辇被密布的乌云遮盖了一半，东边天色发黄，看起来又有暴雪的迹象。

罗门托有些焦躁地褪下斗篷，唤来一边的传令使，“法夸尔还没有消息么？”

联军议会的主要议员都已返回法夸尔指挥中心，唯有艾维斯仍停留克拉特渥西，对战事实施远程指挥。指令将以加密文件传往法夸尔再传至毕兰。

传令使胆战心惊地摇了摇头：“陛下，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告知您。”

罗门托挥了挥手，传令使低着头退了下去。两鬓斑白的神圣帝国国王极尽目力向远处张望，他看到地平线尽头的灰白海线，在阴沉的天气里连大海也萎靡不振。

内心深处有个声音隐隐在提醒罗门托，精灵把他派遣到这里有特别的用意，但罗门托又想不出是什么。毕竟这是合理的安排。奥达尔与毕兰之间的平原广阔平坦，是理想的战场。尤其是在我方军力数倍优胜于敌方时，很容易形成围歼之势。

但罗门托仍然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太对劲。

至目前，除了帝国180万军队外，还有另外零零散散约40万军队在离奥达尔稍远的地方等候调遣。在奥达尔的军队远远超出激进派的期望。

但是人熊会乖乖的在这么多军队的包围中和他们来一场正面决战吗？罗门托面色一僵，连忙又喊来传令使，哆哆嗦嗦地问道：“洛肯的军队呢？度休的军队呢？还有圣尼治的军队？奥、奥尔比还有德思里奇，他们的军队都在哪里？！法夸尔的粮草补给有没有跟上？！”

传令使显然是第一次见到敬爱的陛下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他也慌了神，“请稍等，陛下。”

罗门托绝望地倚靠在冰冷的石柱上，他悔恨地拍打着自己的脑门。上当了。不，都怪他自己老糊涂了。

不用传令使核实信息罗门托也清楚那部分联军早已抵达法夸尔。帝国的军队在这里不过是为了制造压力迫使入侵者自海上绕道向内陆进军。

艾维斯?阿尔?拉蒙德——联军首席指挥官——摆明了不再相信任何信仰光明女神的军队和国家。

精灵带走了其他军队，那事先分配好的粮草计划也自然成了一纸空文。帝**队携带的粮草最多还能坚持四天。四天！

这个所谓的联军议会成立不过三个月，还未发挥其真正作用便已悄悄宣告夭折。最可怕的是，梅尔德勋还摆了帝国一道。罗门托双目无神地望着平原上那一片热血澎湃欲以身杀敌的士兵，欲哭无泪。

星辉历2779年寒月2日。克拉特渥西。

黎明星刚刚升起，自领主府缓徐而出的精灵士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冰城。同一时间，来自毕兰的红色信封还未打开就被丢进了火炉。

日出时分，克拉特渥西上空飘起悠扬的歌声。

被这歌声吸引，居民们纷纷踏出家门，随声音的指引来到冰封堡。

“Rio f’ur luhep （再也看不到这条河。）

Vai laui nori’ha kim （这里的夜星也不再属于我。）

Inka Jisso kim sim kio （妈妈让我不要哭。）

Kio’jet qadue simi’lasaz （因为静静飘雨的天空替我流了泪。）

Rimba,rocco,hodri jem’ber （星辰，清风，请不要忘记此刻。）

Ven peish sorsh alda （我们离开了这片土地。）

Ven peish alssise （我们离开了家乡。）

Ven lataris fimta ba nich flo’qunce（圣山凝望着我们的背影。）

Aner,Aran,jet wape kim（太阳神之子，精灵王，能否告诉我……）

Elen te bolew （这次离开了。）

Vesine ri lon （是否再不能归？）

Ar~

Vesine ri lon （是否再不能归？）

……”

飘荡在冰城上空的歌声久久环绕在每个人的耳边，即便是那些听不懂奎尔丹精灵语的人类也为歌声里挥之不去的哀伤感染，沉默哀思。

这是一千年前血精灵被迫离开家园时一个孩子随口哼唱出的，童言稚语，没有经过渲染却流传至今。孩子的情绪总是直白而单纯，经过千年时光沉淀，愈发清澈。

人们在冰封堡高高的天台上看到了一个细长的身影，银白色盔甲反射着日光，看起来有些模糊。她的身边空无一人却又像被千百人簇拥着，即便远远看着，也能感受到莫名的坚定和义无反顾。

“奎尔丹的勇士们，为了返回家乡我们做出了千百年的努力。现在，我们终于站在家乡的土地上，这里的阳光、这里的清风和河流，这里的一切都属于我们，属于梅尔德勋！”女性精灵柔和的嗓音低低地在城堡下每个生物的耳边响起，精灵们屏息静气等待着后文。“现在，除了在查林顿海湾对我们虎视眈眈的人熊，更多的敌人潜伏在这片大陆的每个角落。我英勇无畏的勇士们，你们愿意龟缩在南大陆苟且偷生还是为了梅尔德勋的荣耀上和那些敌人拼死一搏？！”

“为了梅尔德勋的荣耀！”不知谁高喊了一声，像在人海里投下巨石，激荡起重重涟漪。精灵们从一开始的附和很快变成声嘶力竭的呐喊。

为了梅尔德勋的荣耀！

荣耀是个盛大的词汇，自造物主创造出生物以来，这个词激励着无数英雄为之奋斗。它同时又是个罪孽深重的词汇，为了荣耀，又不知有多少生灵流血牺牲。

艾维斯默默地看着底下早已准备好的士兵们。在血色沙漠蛰伏了千年，所有的血精灵都在等着这一刻。荣耀和骄傲是刻在血精灵骨头里的，如果能站着死，没有一名血精灵选择躺着死。除非打烂他们的膝盖骨，否则没有一名血精灵愿意向其他生物下跪。

“胜利必将属于为荣耀而战的勇士！”艾维斯作出结语，随后，在万众的瞩目中，那名已被精灵们看成新一任精灵王的混血精灵化身龙型，冲天而起。

“为了梅尔德勋的荣耀！”

从古龙口中喊出的奎尔丹语响彻整个克拉特渥西。

这是梅尔德勋派出的最后一批士兵。

至今日，共计60万血精灵精兵与以洛肯帝国为首的联军议会激进国家的185万士兵全部抵达埃金与格兰特尼交界的龙息平原，不出意外，与人熊的第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决战将在此地展开。

伊尔，你的计划正一步步走到最后，如果能知道的话，你会不会松一口气呢？

入夜时分，古龙先梅尔德勋的军队抵达龙息平原指挥中心。

恢复精灵形态的艾维斯一刻不停地召集所有指挥官部署作战计划。

当洛肯帝国首相哈德里尔步入会场的那一刻，积蓄已久的疑惑让他迫不及待地发问：“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在法夸尔堵截人熊军队？”

艾维斯抬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半赫仑后，联军议会的另一名女性指挥官才迈着急匆匆的脚步推开了会场大门。

看到她，艾维斯先是长出了口气，接着露出微笑：“辛苦你了，安迪。”

连日来的奔波让那名盗贼出身的女王的步履拖沓而沉重，与之相反的是她的眼睛炯炯有神。

“现在，我们所面临的形势是这样——”艾维斯双手撑着桌面，灼热的血眸缓缓扫过在场所有议员，“如诸位所知，失去神圣帝国我们就失去了最大的盟友，面对人熊我们也许会付出更惨痛的代价，如若想退出，现在还来得及。”

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

艾维斯略点点头，接着说道：“战场上最可怕的不是强大的敌人，而是不可靠的盟友，因为我们不知道他们何时会在背后捅我们一刀。”

“是这样没错。”哈里德尔摆摆手，“时间紧迫，客套话不要再说了。”

艾维斯暗暗感激这位火爆首相的直言不讳，她的目光转向安迪。

盗贼女王收到暗示，上前一步说道：“如拉蒙德将军所料，三赫仑前，人熊通过了格林尼治的防护线，正以最快速度向埃金进军。”

“伤亡数字？”

安迪揉了揉额角，目不转睛地望着格兰特尼国王，目光中蕴满敬意：“格兰特尼王国的士兵是伟大的，7万防军砍下了1873个人熊脑袋。”

听到这句话，格兰特尼国王禁不住晃了□子，塔普林连忙扶住他，高声说道：“联军会用所有人熊的血祭奠这7万名兄弟。”

半秃的格兰特尼国王勉强摆手微笑，“他们值得尊敬。”

指挥官们对格兰特尼士兵的勇气和牺牲精神敬佩不已，纷纷出言安慰。然而艾维斯的神色却异常严峻。

“诚然，这个数字对迄今为止的战况来讲是一个了不起的胜利，但我不得不在此重申，这种情况以后决不允许再发生。”艾维斯挺直脊背，身高优势让她轻易能把所有人的脸色收归眼中。“我们要的是储备所有兵力破釜沉舟。”年轻的将军说，“而不是一城一镇的得失。”

“一击必杀。”安迪低低地念道。

“最后决战还有17赫仑。”艾维斯别有用心地说，“吩咐士兵们好好睡一觉。”

作者有话要说：月底前结文。以后两到三天一更吧…

你们信不信作者写一章起码要六个小时…还是专心致志写的。

求捉虫。

☆、龙息平原·碎片

虽然总指挥官明确下达了休整的命令，但事实上，自从得到要反击的命令几乎所有的士兵都无可抑制地陷入亢奋状态。也难怪，自北大陆来的异族登陆中大陆海岸线以来，联军方面都没有什么大动作。领导者要考虑的情况可能很多，因而瞻前顾后。但士兵们的想法很简单，敌人要侵略，那就把他们打回去！

现在，终于到时候了。

距人熊进入联军埋伏线还有16赫仑。

会议结束后，艾维斯独自来到即将成为主战场的龙息平原上。黑龙玛莎的腐烂气息在精灵变为龙型之后更显浓烈，萦绕在鼻端，挥之不散。

埃金建立以来黑龙俨然成了他们的庇佑者，龙神教成为埃金最大的教派，数任卡欧都是龙神教徒，都城之名费安莫（???? ???）即古龙语里的“神临之地”。有意思的是，在暗夜精灵的沙威斯语里，费安莫（?? ?? ?）却是带有贬义的狂妄之意。

埃金的官方史册上记载，埃金的创立者是一名秉承神意的虔诚教徒。但艾维斯在黑暗图书馆的相关史册里却找到了相反的记录。一名操纵亡骨的暗法师无意间挖掘出黑龙玛莎的一块龙骨，被附着其上的黑龙意念蛊惑，终于做出了前所未有的“伟业”。谋杀领主、威胁当时的北半岛执政者，终于分裂出一个独立自主的国家——埃金，成为一代国君。

以被光明信徒唾弃的暗法师身份登上国主之位，埃金开国者也算攀上了一座先人不敢妄想的高峰。

而这个被平民们视为安乐乡的小国，其种种吸引外国人前往定居的政策制度皆来源于那名开国者。为了掩藏**的黑龙气息，暗法师也着实煞费苦心。

毋论历史如何，在黑暗图书馆里看到的资料帮艾维斯打开了新的思路。

精灵还记得当时在法夸尔启程去往埃金时小鲁鲁苏送给她们的礼物。鲁西让她们无论如何要去黑暗图书馆查找关于埃金的历史。艾维斯对此不以为意，然而宠溺女儿的亚沙克法师却在鲁西离开之后忍着悲伤打开了通往黑暗图书馆的传送门。

红龙扇动翅膀掠过联军最后一道防线，在平原中部盘旋了一会儿仿佛发现了什么，猛然俯冲落在了圣尼治军阵外。

突如其来的古龙不免让军队陷入一阵骚乱，当看清楚这是他们的指挥官时，蓝色方阵爆发出冲破云霄的欢呼。

再没有什么能比看到指挥官亲临战场更让振奋人心的事了。何况她还是传说中的古龙。

小山般的红龙在平原上印出两道硕大的爪印后，又变回精灵形态。

“阁下。”

几乎在艾维斯变身的同时，统领圣尼治军阵的巴瓦诺夫将军第一时间出现。

艾维斯点点头，“我需要两千名士兵。”精灵向后看了一眼，立刻更正道，“不，五千。”

巴瓦诺夫将军立刻向身旁的侍从官发令，就近调遣了五个纵队。速度之快令艾维斯颇感意外。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日落之前我要看到从这里到1200摩尔外深5摩尔的墓穴。”指挥官遥望着地平线，用平静得让人心惊胆战的语调说，“我要用人熊的血填满这个墓穴。”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难以遏制的兴奋。

格兰特尼防线的战况第一时间传至龙息平原，谁不想用人熊的血祭奠他们素昧平生的兄弟。而今，指挥官斩钉截铁的态度为这个愿望添补上无限的可能性。

“阁下放心。”巴瓦诺夫将军立正行军礼，灼灼的目光让艾维斯从心底里相信他会比自己所期望的更出色地完成任务。

在士兵们投入紧急任务时艾维斯也没闲着。她沿着预定的范围来回勘查，如果史书所载属实，她的感觉也没错的话，这块区域必定有出人意料的发现。

附着黑龙玛莎龙魂的残骨不止一块，若能驱使因太过强大而被制裁的龙魂，这场战争甚至不需要启用龙族盟约。

但冒这个险到底值不值得。艾维斯遥望着埋头挖土的士兵们陷入沉思。

已是深冬，就连潮湿的东北部亦是一片冰封。泥土如石头般坚硬，是昼夜不息的寒风筑造了天然堡垒。

士兵们拥有足够坚韧的耐力，但对攻克这片天然堡垒显得力不从心。渐渐地，连巴瓦诺夫的信心也消磨殆尽。

艾维斯看到有些士兵的双手都磨出血茧，仍然咬着牙用铁剑、长枪——出征前谁也不知道还有挖土这项工作——努力撼动着被冻结成整体的土地。

“这里有没有法师？”艾维斯主动找到了巴瓦诺夫将军，后者正愁眉苦脸地调遣更多兵力过来。

“只有几个学徒。”巴瓦诺夫向军阵深处指了指，“克拉克学院的。”

那六名学徒听到指挥官召见，出奇的惊慌，磨磨蹭蹭好久才来到艾维斯面前。

巴瓦诺夫在等待的时候解释了为何圣尼治联军没有法师团，法师个个贪生怕死，而且保护他们也要投入很大兵力。艾维斯起初还觉得这是一种偏见，等见到那几个面如土色的学徒后，她也不由地叹气。

艾维斯见过的法师并不多，作为暗法师的契约者往往会展露出一种近乎莽撞的勇气，现在看来像她那么勇敢的法师大概真的很少。

“我们只是学徒，帮不上大忙。阁下。”为首的黄袍学徒干巴巴地说。

精灵乜了他一眼，“沼泽术会么？”

黄袍学徒为难地点了点头，“只能是很小的范围。”

巴瓦诺夫看到精灵扬起的一边唇角，莫名地感到幸灾乐祸。

艾维斯带着六名胆小如鼠的学徒来到划定好的墓穴的中间地带。

当巴瓦诺夫将军把学徒们从兵车上拖下来时，为他们发抖的双腿和惨白的脸色而羞耻。旁边的士兵也是一脸不屑地瞧着这群胆小鬼。

“尽你们的全力。”艾维斯说，用剑在地上画了个圆圈。“尽可能的深，尽可能的大。”平淡的语调里蕴含着旁人察觉不出的威迫，黄袍学徒惊恐地望着她，其他学徒甚至不敢抬起头来看她。“如你们所知，我的契约者也是一名法师。”精灵似笑非笑地说，“所以别让我看出来你们在偷懒。”

尽管对艾维斯的举动好奇，但其他士兵还是按部就班地继续手中的工作，一点儿没停下。铿铿锵锵的声音不绝于耳，置身其中，艾维斯觉得无比烦躁。

她不停地想起契约者，并且不能控制地把这种想念有意无意地诉说出来，这更让她恼火。

现在仍相信亚沙克人还活着的人太少了，连母亲也一而再地从侧面给予她安慰。艾维斯没办法拒绝母亲的好意，伊尔确实生死不明，两种意识的挣扎游移快要把她折磨垮了。

巴瓦诺夫对法师的偏见直接导致那几名学徒接连工作了1赫仑，直到其中一人精力透支晕倒在地。

这时的成果差强人意。士兵们总算在学徒的帮助下加快进度，完成了任务的一半。但距离日落已不足半赫仑。

艾维斯正半弯着腰在挖掘出的深坑里查看，突然有几个士兵跌跌撞撞地跑到她身边，口口声声叫嚷着出大事了。

有个士兵在挖掘过程不慎掰断了铁剑。要知道武器紧缺，为了挽回那半截铁剑，那士兵竟然用拇指长的断剑刨开了冻土。但那截剑刃牢牢地黏在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上，士兵试图把那断剑连同那块东西一齐挖出来，他的手指刚碰到那东西，整个人仿佛被闪电术击中似的，猛地颤抖了几下就倒地不起。

他死了。

旁边目睹全过程的另外一名士兵不明所以，也去触碰了那块吸附铁剑的东西，同样落到不明死亡的下场。

其他人不敢再乱动，几个脑瓜灵活的士兵想到指挥官大张旗鼓地挖掘墓穴可能是为了这东西，连忙来找艾维斯。

“做的好。”艾维斯不吝嘉许，随即让士兵们带她过去。

精灵刚刚迈开脚步，一股铺天盖地的气息笼罩了这个墓穴。

“快让所有人离开这里！”艾维斯大喊了一声。

士兵们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愣在原地。

艾维斯猛然冲出人群，在众目睽睽下瞬间化为龙型。

“离开这个地方，人类。”红龙晃了晃脑袋，不耐烦地低吼，“通知前方所有联军，侧移12格姆。”

士兵们的速度够快，艾维斯找到腐朽气息的源头时军阵已在2格姆之外。

面对那一块源源不断散发着邪恶之力的碎骨，艾维斯简直无法想象完整的玛莎到底强大到何种地步。

玛莎可是有史以来唯一试图取龙神安格卡拉而代之的悖逆者。据黑暗史册上记载，被制裁时，她的骨骼被分裂成360个碎片，散布中大陆的各个角落。其中十分之一附着玛莎残破的灵魂。墓室的那个让艾维斯失去了伊尔。

现在，她面对着另外一个。

黑龙玛莎。夺走我至爱的罪魁祸首。

怒火汹汹燃烧着。

黑龙现身的那刻艾维斯差点忘了她来此寻找龙魂碎片的本意。

但一个声音似惊雷般在灵魂链接的区域里响起。

“做你该做的，艾莉！”

作者有话要说：艾莉的人设出来了…理论上，这是拉蒙德将军在龙息平原下令挖坑的时候。

所以做好心理准备的童鞋请不要大意地点开文案里的人设连接吧…

不要抱太大期望。

惯例求捉虫。

☆、龙息平原·缠斗

某些时候，艾维斯对契约者存在的意义深表怀疑，她一定是以利亚女神派来折磨自己的。无声无息消失了那么久，让她每天都过得不知所措，被悲伤和愧疚还有无处不在的侥幸折磨着。

现在，亚沙克人突然出现了，并且用这种独特的冷静又不失谴责的口吻吩咐她做好该做的。

艾维斯简直火冒三丈。但改变了形状的怒火显然只能发泄在逐渐成型的龙魂身上。

龙魂碎片成型并发挥威力的时间比艾维斯预计得要久。当然这只有好处——可以为联军的撤退（或者前进）争取更多时间，也能让人熊更顺理成章步入陷阱。

“德安诺普将军莅临此地，真让我不胜荣幸啊。”艾维斯没法克制她与生俱来的刻薄。

一个阴险的，狡猾的并且被死神庇佑的弗洛西使徒不管到哪儿都能如鱼得水，才不像自己这样浑浑噩噩。艾维斯酸涩地想。

亚沙克人的回答出奇温柔并切中要点：“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你的思念么？”

黑龙的躯体不断膨胀，艾维斯向后退了几步，按捺住自己想要趁它未成形之时报仇雪恨的想法。她突然对自己的计划丧失大半信心，这可不是好兆头。红龙摇了摇脑袋。大概是契约者的出现无形中施加了压力，毕竟论耍阴谋诡计她远远比不上亚沙克人得心应手。

如果出了一点点意外，只要法则制裁了玛莎的龙魂碎片，那为了夺取胜利她还是需要出动“龙族盟约”。只靠那批中看不中用的人类联军，这场战争必定得打很久，她们可没那个功夫耗。

“你多想了。”艾维斯反应过来时毫不犹豫地说。

亚沙克人轻笑起来。

艾维斯分出一丝心神追踪契约者的踪迹，结果令她大吃一惊。伊尔离自己并不远，并且处于快速移动的状态。应该是在马车之类的交通工具上，艾维斯猜测。

“我们打个赌吧，在腓特烈带领军队到达防线之前……你搞不定黑龙。”伊欧文语调平和，但艾维斯却隐隐听出了一丝讽刺。

莫大的羞耻冲刷着艾维斯的内心。

“我可不会像某些人那样利用法则之力投机取巧。”

“用最少的铜板换取最大的面包，何乐不为。”亚沙克人愉快地回答，随即切断了灵魂链接。

从好的方面想，艾维斯认为她是为了让自己专心对付黑龙。坏的方面……

毕竟近三个月她都没和契约者在一起，而且她所处的位置与侦查到的人熊部队前进方向相吻合。她这三个月都混在人熊军队里么？艾维斯不敢多想，实际上也没有机会去想。

黑龙玛莎终于成型了。艾维斯飞到高空中，屏息等待了一会儿。

夜色悄然降临，茫茫大地漆黑一片。不过古龙一般都靠自己的感知能力，艾维斯继承了这种本能。看着黑龙在下面像只没头蚂蚁似的乱转，越来越强盛的气息散逸开。艾维斯尽量轻的在高空中盘旋着。

附近的联军都已撤退到艾维斯认为安全的距离外。

差不多了。

红龙犹豫了一下，悄然降落在墓穴旁。契约者毫无征兆现声的那刻，艾维斯对黑龙的怨恨转化为即将使用一件不太听话的工具的忐忑。

纵然缺少理智，玛莎的本能并未丧失。察觉到同类的气息，被毁灭意识控制的黑龙张口喷出龙息。艾维斯虽有所准备，但她还是低估了黑龙的力量。

龙息擦过红龙的左肢外侧。

肌肉被腐蚀的痛楚可不是一般生物能忍受得了的。艾维斯痛吼一声，恼火地喷出龙息。接着便向人熊军队的方向飞去。

黑龙迎着那团龙息追了上来，火热的龙息洞穿了它的背部。随着撕裂天际的怒吼，地面都开始微微颤动。

由于近几个月频繁变换古龙形态，艾维斯的行动在不知不觉间敏捷了许多。她仗着比龙魂年轻、灵活的身体还有一颗机灵的脑袋，跟黑龙玩起了捉迷藏。

广阔的平原并非适合古龙这种大型生物玩游戏，艾维斯所能做的就是不断变换精灵形态与古龙形态。拜母亲的成年礼所赐，当她恢复精灵形态时，项坠可以完全隐匿起她的古龙气息。

不幸的是，年轻和混血既是艾维斯的优势，也是她的弱点。体力快速流失的同时，小腿上的伤让艾维斯的速度越来越慢。黑龙无穷无尽的龙息像流星般坠落，艾维斯除了一味的躲避，甚至没有反击的空隙。

这样下去可不行。

艾维斯躲在被龙息砸出的深坑里休息了一会儿。

就算这只黑龙的力量再强大，它也只是拥有实体力量的龙魂碎片，没可能找不到一点儿击败它的破绽。

麻烦在于艾维斯并不是要打败它，或者让它消失。要是这样，她也不用一路躲躲藏藏。

每当黑龙失去同类的踪迹就会在原地乱转。现在，它正和一架失去导航员的飞空艇一样在精灵的头顶发出混乱又刺耳的引擎声，而且不断有碎片掉落下来。精灵一边伺机跑出去，一边琢磨着如果契约者在这里，她会怎样对付这种危机。

很早之前艾维斯就很真诚地承认在处理紧急情况时她的脑子没有伊尔好用。她更擅长谋定而后动。

古龙和精灵的双重骄傲在躲躲藏藏间荡然无存，但想到契约者，艾维斯重新打起精神。她不能让几个月的计划功亏一篑，也不能输给伊尔。

想到这儿，新的勇气盖过了伤口的痛楚。

红龙再次出现的那刻，黑龙的翅膀刚擦过地面，留下两条散发出臭味和气体的痕迹。

“蠢货。”

红龙张开嘴，这次她并没像之前那样喷出古龙的天然武器，而是狠狠地咬住黑龙的尾巴，拽着它向高空飞去。

穆萨尔在攻城车的高台上眺望着远方天边的那团黑雾。它太浓郁了，甚至盖过了夜色。银月在乌云后悄悄探出头，映照出那团黑雾的形状。

那是……

很大的鸟么？

少年的脑子里混乱一片。他隐隐感觉到一路攻城掠地的顺利有点蹊跷，但他说不出来为什么。不过由于这些斐然战绩，腓特烈大帝在无数士兵前赐予他最高荣誉——勇敢无畏、足智多谋、高深莫测——是最优秀的士兵和将领。

士兵们私下传说这个来自彼得拉克府的猎人少年是和腓特烈大帝一样的天才。甚至比腓特烈大帝还厉害。

毕竟他才十二岁就当上了摩洛哥顿的一号将军。而腓特烈大帝直到十六岁才统领了他的第一支军队。穆萨尔也知道士兵们喜欢他多过于崇敬大帝，因为大帝很多时候都太苛刻而且不近人情。那位高高在上的摩洛哥顿统治者总是为一点点小事就惩罚他忠心的护从，那可都是他的兄弟啊。

“我是否该建议暂时不要再往前，黑色大鸟是不详的征兆。”高台上，穆萨尔低声说道。最近的一个兄弟在他脚下5摩尔的地方，听不到他说话，更看不到他的小动作。

“也许吧，看你怎样决定了。”伊欧文回答道。“你才是将领。”

穆萨尔突然转过身正对着她：“可你是我师傅啊，这些胜利都是你的功劳，我不能再这样剥夺你的荣誉。”

“那你去吧。”笼罩在黑袍里的人类说，“最好劝他离开这块大陆。”

少年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你不是从一开始就觉得大帝不该这样做么？”伊欧文进一步解释道，“现在你有资格劝他回去，劝他结束这场可笑的战争。”

“都已经到这里了，怎么结束？”穆萨尔愁苦地捂着脑袋。没有人——甚至阿爹也不再认为他是当初那名单纯的猎人少年。他所认定的兄弟只会用崇拜而求助的目光望着他，他的每一句话都被当成神的旨意被许多人揣摩。穆萨尔真的不想这样。

“腓特烈侵占这里为的是诸多同族更好的生存，如果你这些兄弟连性命都没有了，又谈何更好的生存？”异族师父这样问道，她抬起仅有的一只手臂指向那只飞速接近的大鸟，“凭那个东西，这里你一半的同族都会不明不白地死去。至于另一半，他们会死在对抗者的圈套里。”

看到人熊那片黑压压的军队时，艾维斯终于松了口气，连伤痛都觉得减轻许多。

不过这会儿红龙正和黑龙处于奇怪的纠缠状态。黑龙咬着红龙的左翼，而红龙抓着黑龙的两只爪子死死不放。

“你这个没头脑的蠢货！”红龙背部朝地被吊在半空，能逞强的只有她的嘴巴。

黑龙对此的回应是对准她头部的一口吐息，夹杂着浓郁的臭味。

红龙勉强忍耐着翅翼被撕裂的痛苦扭身躲开，惊魂未定的问道：“你有多久没洗过牙了？”

黑龙充耳不闻。

两只胶着的古龙已抵达人熊部队上空，艾维斯心想是时候了，可她没有把黑龙拖拽下去的力气。事实上，这会儿她还能活着已经是造物主莫大的恩赐了。

“下来，艾莉！”

中断的灵魂链接重又连起，契约者急切的呼唤如同天籁。艾维斯差点没哭出来，闷闷不乐地回道：“你觉得我有什么办法下去？”

“放弃抵抗。”伊欧文简短提醒道。

艾维斯抱着必死的决心松开了爪子，失去力量的支撑，红龙全身的重量都维系在黑龙尖利的牙齿间。在她的左翼被牙齿撕成两半之前，红龙拽着黑龙向下坠去。

穆萨尔闯进腓特烈大帝的战车时，打断了摩洛哥顿王朝统治者正在做的美梦。

腓特烈咋着嘴巴不悦地瞪着跪在地上的少年将军，再晚到一会儿，这只皮毛呈棕黑色的人熊首领就能在梦中看到他一统中大陆的情景了。

“什么事？”腓特烈努力摆出一副亲切的模样。中大陆的征服之路多亏有这个半道冒出的小子，他一定是昂芮内阿派来的使者，所以腓特烈没法对他像对其他人那样严厉。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穆萨尔望着腓特烈大帝的眼睛坚定地说。

这句话彻底打碎了腓特烈的美梦。

棕黑人熊从床上滚下来，手脚并用爬跳到穆萨尔的身前，揪着他的衣领，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什么？”

“离开这里，现在，马上！”穆萨尔怒吼，“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们送死！”

腓特烈?冬吼掏了掏耳朵。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最器重的部下的口中说出来的。

穆萨尔拉着腓特烈来到帐篷外，指着天上的黑鸟失控地问道：“你看到了吗？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腓特烈的表情严肃起来。

“是龙！命令防御阵做好准备！”这位统领数万人熊的首领一旦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恢复了统治者的气势。“穆萨尔?冬蹄，做好防御工作后立刻发动攻击！”

“为什么不撤退？”少年发出符合他年龄的尖叫，“为什么还要反击？”

腓特烈?冬吼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没有时间。”

少年将军急匆匆离开后，腓特烈吩咐护从无论出什么事都任何人打扰他之后，转身回了营帐。他必须要向昂芮内阿祈祷，必须要得到女神的回应。在登陆莱因纳得前，没有任何一条消息表明他的敌人还包括传说中的生物。

腓特烈?冬吼封锁好门帘，刚刚转过身，两道细长的身影蹿入他视线。

披着黑斗篷的法师，和一个倚靠在她肩上看起来有气无力的精灵。

精灵的那张脸，腓特烈熟悉极了。

巴碧丽提供的联军议会高阶指挥官中的第一名就是她！

梅尔德勋的首席指挥官艾维斯?阿尔?拉蒙德。

作者有话要说：惯例求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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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息平原·棋局

过去三个多月，从北大陆到中大陆，包括与中大陆联军的几次正面交战，再到此时——在龙息平原上，在摩洛哥顿王朝创立者的战车上。无论是北大陆入侵者的首领还是中大陆守卫联军的统帅——谁都没有想过，竟然有一名联军的高阶指挥官隐藏在人熊的军队里。

腓特烈?冬吼抽了下鼻子，不自觉覆盖上右手腕。伊欧文注意到他的腕部散发着奇异的微弱白光，有一股光明的气息蓄势待发。

“牧师。”灵魂链接的区域里艾维斯怏怏地说道，“安瑞莉亚的爪牙。”

伊欧文担忧地皱了皱眉头。和黑龙的纠缠艾莉伤的不轻，还能保持站立的姿势已经很勉强了。“交给我吧。”亚沙克法师回应道。

艾维斯没有逞强，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

看到精灵的第一眼，腓特烈立刻明白这是一个挑战，更是一个机会。敌军的指挥官竟送上门来，那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活着回去。只是那名法师……

人熊的眼睛隐藏在浓密的毛发下，隐隐可见一丝极寒之地特有的森冷反光。

纵然三个月来都未被人熊发现她存在的痕迹，伊欧文仍不敢掉以轻心。腓特烈丢来试探的沉默术被法师轻松化解，随之而来的诅咒和压制也被结界吸收。

一番你来我往的试探让对峙双方了解彼此的实力，腓特烈不再执着于低级术法攻击。

“昂芮内阿，我所侍奉的唯一真主，我命运的唯一主宰，请赐予仆从消灭异己的力量。掀起俗世风尘，覆灭邪恶火焰，展现真神威严！”腓特烈大张着嘴巴，痴迷地望着虚空中的一点，嘶吼出法术的名称，“真主之翼！”

洁白的巨大双翼将人熊带向高空。呼啸的寒风把腓特烈从咒语带来的短暂晕眩感唤醒。人熊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熟悉的风景。

漫无边际的皑皑白雪，天空阴郁而沉重地压在头顶，更可怕的是那终年不散的寒风，仿佛要把人的皮毛撕碎才肯罢休。这是极寒之地，他的故乡，他要带所有在这里受苦的同族逃离的天然囚笼。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腓特烈怒吼着，挥动双翼逼近雪原上唯一的黑点。

悄无声息出现的亚沙克法师冷冷地注视着他，似乎在嘲弄，又似乎不屑理睬。风吹掉了她的兜帽，露出一张年轻的异族的脸。她的头发像被冰霜染过似的苍白，随风乱舞。

腓特烈莫名地感到一丝胆怯，或许是因为人类冷漠的注视。能在短短数年统领北大陆如一盘散沙的数万部族，腓特烈本身亦不平凡，他从静默而立的异族人类身上嗅到死亡的决心。离开北大陆以后就再未曾感受过的寒风加剧了腓特烈的恐惧。

和一切英雄的征服之路一样，腓特烈意识到他也抵达了命运的岔路口。

“伊欧文?德安诺普，梅尔德勋血精灵前任祭司长。我是亚沙克人。”

黑袍法师毫无征兆的自我介绍让腓特烈黑色的瞳仁猛然收缩。自黑袍法师出现以后他就一直在猜测她的身份，若他之前能更留心巴碧丽的信息，他应该能在第一时间猜出这个人到底是谁。

与血精灵公主形影不离的契约者，弑神者亚默西里的学徒。昂芮内阿口中的叛逆者。

被真主视为叛逆者的亚沙克人！可她不是被黑龙杀死了吗？！

强如冬日暴雪的愤怒涌出腓特烈的眼睛，变幻出千万条削尖了脑袋的冰棱。隐藏在实体冰棱背面的则是牧师的暗言术。

伊欧文缓慢地抬起手臂，身后平阔的雪原上突然出现一条弯曲凸痕，快速向腓特烈的方向移动。防护结界化解了腓特烈施放的冰锥术和暗言术，伊欧文略松了口气。但棕黑人熊背后的双翼始终是她最大的威胁。

腓特烈没看穿她的把戏，或者说他对自己的实力过于高估。不过也好，这倒让她发现了人熊首领的弱点。

迫不及待逃离极寒之地的腓特烈?冬吼，原来如此畏惧自己的家乡。

寒冷是悬挂在每个人熊头顶的利刃，它夺去了太多的生命，剩余的无不对冰雪畏惧进而崇拜。唯有这位人熊，竟投靠了安瑞莉亚。

昂芮内阿，安瑞莉亚。身为造物主信任的光明与生命之神却从不肯停下戏弄造物主的每一名子民的游戏。连那些为了适应环境而挣扎进化的变种生物都不放过。

伊欧文抚摸着手中的魔杖，凝结的冰霜划破了她的手指，鲜血冒着热气攀上魔杖的顶端。她曾把艾莉的血液抹在宝石上，如今它引导着自己的血液与其融汇。

缔结火种之约的时候她们的血肉便已融合，从此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

风裹着发丝贴在眼皮上，那一线刺目的银白清晰凸现，她开始衰老，可艾莉还如此年轻。伊欧文神思恍惚地拨开散乱的刘海，另一缕又贴在脸颊上。魔杖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摩挲着法师的脸，那颗古老的魔法宝石因吸收了龙血，在寒冷之地仍不遗余力地散发着温热气息，仿佛契约者温柔的碰触。

艾莉、艾莉……

伊欧文恍惚地念着契约者的名字。格达鲁像是洞悉了主人所有的想法，不等她的指令自己冲向半空中的人熊。

格达鲁的妄自行动惊醒沉思的法师。她自嘲地笑笑，重新握紧手中的魔杖。

为了艾莉。

为了她们不再是任何存在的傀儡。

飞舞的银发停止舞动，扬起的衣袍乍然落下，天地间的寒风一瞬间被无声咒语冻结。停滞的时间里，只有黑袍法师轻声念起古老却优美如史诗的咒语。

“惹怒天地的原罪

是否要接受造物主的审判

你看那

赤日烧尽，乌云永不消散

众星陨落，孤月再无明辉

昼若寒夜，夜不入眠

赐予我生命的造物之主

赐予我负罪之躯的诸神

可听到罪人的哀求

我愿以罪躯负载陨星

我愿以罪躯填补苍穹

让烈焰洗净污浊

让尘土淹没邪秽

执掌时间与未来的法神啊

请聆听罪人诚挚的祈求

我愿以所有的生命换取您一刻的宽恕

祈求太阳神的车辇于黎明冲开云霄

祈求夜女神的裙角于黄昏拂过大地

造物之主

祈求您睁开仁慈的双眼，收回法则的惩罚

愿卑微如蝼蚁的罪躯得到宽恕

即便魂归诸神……”

咒语终结的那刻，格达鲁被生着双翼的人熊首领击落。魔宠的死亡耗尽伊欧文的最后体力，黑袍法师猝然摔倒在地。随后连连喷出的鲜血染红了白雪。

人熊还未品尝胜利的果实，便被那触目惊心的血迹震慑了魂魄。

腓特烈惊恐地看着那个蜷缩在雪地上的法师，他再熟悉不过的力量从背后的双翼逸入身体里。随着耀眼的白光笼罩自己的身躯，腓特烈发现他对身体的控制权也在逐渐丧失。

伊欧文费力地抬头，如愿看到伸展双翼的红龙冲破了天地阻碍飞入云层，她将目光转移在半空中的人熊身上，另一个熟悉的面孔渐渐取代了腓特烈那张典型的北大陆人熊的脸。

安瑞莉亚，你也沉不住气了。

“报将军！东营三千士兵牺牲！”

“报将军！黑鸟已被击落！”

“报将军！东部、西部发现大量敌军！”

“报将军！南部发现大量敌军！”

“报将军！我们被彻底包围了！”

接连而至的战报让十二岁的少年将军穆萨尔脑袋瞬间涨成十个大。

穆萨尔站在兵车高台上环视着茫茫的远方。黎明已过，地平线仍是黑沉沉一片。但那并不是夜女神未撤去的裙角，蜂拥而至的深蓝潮汐赫然是敌军军阵！

“我们被包围了……”穆萨尔绝望地喃喃自语。他从未低估过人类的智商，可他也没想过人类竟然如此狡猾。前几次战役的软弱都是伪装，他们牺牲了几十万的士兵只是为了引诱自己步入包围圈。

太可怕了。

少年用覆满毛发的手掌护着自己的脸，这里的冬天比家乡的夏天还要暖，但深深的寒意却印在他的骨子里

“将军！我们杀出去吧！”身边一名兄弟高喊。

穆萨尔茫然地看着他。

一身血污。体毛被血纠结在一起凝成条，横七竖八贴在脸上。穆萨尔费了好大力气才认出来他是黑鬃，出征以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将军，你快下令吧！”黑鬃焦急地催促道。

穆萨尔习惯性地撇向自己的左侧，“师傅，现在该怎么办？”

没有回答。

穆萨尔战战兢兢地施放出探测术，他的身边空无一人。陪伴他三个月的师傅像她出现时的那样无声无息消失了。

穆萨尔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懵懂的脑子里突然涌出许多纷杂的念头，不管哪一个念头都是绝不该在此时此地出现的。

“杀！”黑鬃等不到少年将军的命令咬牙转身跳下战车，回到战场。临走前那一声怒吼撕破了穆萨尔的耳膜。

我们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穆萨尔迷茫地望着不远处混乱的战场。他呆呆地爬下兵车高台，带着几分不安来到大帝的战车前。

大帝的战车前只有几名忠诚的守卫，看到有人接近立刻端直手中的铁枪：“大帝有令，任何人不许进入！”

少年迟疑地停下，熟悉如自己手脚一般的幻术气息在穆萨尔顿住脚步的顷刻间冲入鼻端。

穆萨尔随手挥出几个昏睡咒扫清障碍接着往门口走。

幻术的来源就在战车上的营帐里。

师傅也在里面。

是那名突然出现的异族师傅教会了穆萨尔控制一切的幻术。为他赢得少年英雄称号的几次战役他全是靠那些幻术才取胜的。

穆萨尔曾经想把那些荣誉还给师傅，不属于自己的荣誉总让他惶恐不安。他想带师傅面见腓特烈大帝，可每一次师傅都冷冰冰地回绝了。师傅和他一起登上南下的船，教会他咒语、幻术、教他如何领兵作战，教他怎样乘胜追击，一步步深入中大陆核心……

穆萨尔怎么也没想过，他那个视荣誉如敝履的师傅会选择在这么不恰当的时机和大帝见面。

也许师傅是看穿自己没那么有用终于肯和大帝商讨应敌之策呢？穆萨尔天真地想，精神随即一振。他转身看着还未移到这里的战场，似乎看到了师傅和大帝威风凛凛出现在兄弟们面前，打了一个大胜仗的场景。

穆萨尔痴痴地笑了起来。然而笑容刚刚绽放出弧度，就被天边升起的灿烂红光打断了。

那是和黑鸟有着同样外形的红鸟。

红龙的出现仿佛给交战的双方同时下达了暂停的指令。无论是人熊还是人类都不约而同抬起头看着深沉的天幕前突然腾起的苍白光团。

“昂芮内阿！”

“昂芮内阿！”

……

人熊们高喊着人类听不懂的名字扔掉武器跪在地上，以一个信徒所能做的最虔诚的姿态仰望着光团中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身影。

同一时间。

法夸尔、尼因、威灵、巨石城、克拉特渥西、卡波、毕兰……

沉睡的人们被更夫唤醒，为生计忙碌的人们丢开手中的工作，醉生梦死的贵族们从温柔乡里匆忙爬起来穿上衣服……

魔法影像墙出现在中大陆每一座大型城市的天空。

在苍白光团里出现的身影赫然是生命与光明女神——安瑞莉亚。

虽然那个粗鲁的人熊躯体如此不堪，可那抚育守护地上界所有生命数千年的女神没有谁敢错认。

女性人熊的脸与人类熟知的女神的脸孔不停变换，唯一不变的是连魔法影像都无法削弱的女神的辉光。

“安瑞莉亚，昂芮内阿……”匍匐在地上的亚沙克人虚弱地笑着，“是什么骄傲能让你连名字都不肯改变？”

依托在腓特烈身上的神祇轻蔑地笑了起来，对于这个问题她甚至不屑回答。

“我倒想知道，到底狂妄到何种程度让你一个渺小的人类试图呼唤造物主降临。”

伊欧文努力把目光聚焦到半空中浮动的人熊身上，没多久她便发现这是徒劳。人熊的影子时远时近，而她已然没有多余的气力用在这上面。伊欧文放弃努力，目无焦点地望着高空。

“为了捍卫生存的权利。”亚沙克人说道，“为了让无辜的生命不再被你蛊惑背井离乡，甚至死得不明不白。”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伊欧文的话，她还想再说什么，但安瑞莉亚大笑起来。

“真是天真！”高高在上的神祇笑得不可抑制，“我蛊惑？”

“对！就是你！”愤怒产生无边的力量，伊欧文从地上爬起来，挺直腰背直视着对面的神临之躯，“腓特烈是你的使者，布兰奇弗劳尔是你的使者！交战双方的重要将领都是你的使者这难道不该怪你么？！怪不得骁勇善战的神圣联军一见人熊就溃不成军。可是死去的427356名士兵没有一个是你光明女神的信徒！哈，因为安瑞莉亚，因为无上的生命女神庇佑着他们！”

人熊的身体倏地远退，飘渺的声音从云端传来：“没错，我庇佑着我的信徒。这是我的仁慈。”

“为了所谓的仁慈你有什么权力践踏其他生命？！我们都是造物主的子民！”

“可你们不是我的子民。”

戏谑的女音越来越遥远，最后消隐于天边。

伊欧文还想说什么，但骤然坠下的人熊和他背后消失的双翼说明降落地上界的神祇已经离去。

“你竟然！”恢复神智的腓特烈失控地惊呼，先前被神息压盖的小魔法被腓特烈轻而易举发现，腓特烈惊慌失措地爬到亚沙克法师的身边，用力揪着她耳垂上的坠饰。慌乱的人熊甚至都没有发现他所处的地方不知何时从皑皑雪原变成了他的营帐。

支撑幻术结界的施法者丧失控制力，所有魔法没有支撑自然而然地离去。

各地的魔法影像墙最后定格在一张丑陋的人熊的脸上，久久不散……

伊欧文失去意识前，占据视线的却是她的第一名也许是最后一名学徒——穆萨尔。

那个可怜的人熊少年。

伊欧文一路在背后指导、辅佐少年穆萨尔成为军中新秀，正如安瑞莉亚护佑并推动腓特烈?冬吼统一北大陆建立摩洛哥顿王朝一样。

伊欧文无意否认她把一名无辜的单纯少年培养成一枚棋子的事实，正由于人熊少年的单纯和对她的信任，伊欧文才借他之手，将人熊部队一步步推入预定好的陷阱。

腓特烈?冬吼也是安瑞莉亚的棋子。

大家都是棋子。

“对不起。”在穆萨尔绝望的庇护里，伊欧文最终没能忍住自己的歉意。接着，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所有的厮杀，所以生物的疯狂嘶喊和刀枪的撞击声随着光明的离去，一同远离了亚沙克人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那位好心的霸王…两个手榴弹炸得作者真心愧疚了。

有把这篇文出实体的打算…好吧，按目前情况看，这也只是想想…

惯例求捉虫

☆、龙息平原·终止

后世有太多的记录者试图还原当时的战况。但除非亲身经历过的士兵，没有谁能仅凭文字即可详述出当时的情形。

精灵的血，人类的血，人熊的血……

星辉历2779年寒月3日。永载史册的一天。从这天起，广阔的龙息平原上多了一片由鲜血汇成的沼泽。

也只有当那些血液从鲜活的身体里流出并带走生命时，参战的人们才发现，无论精灵还是人类，亦或是入侵者，所有生命的血液都是红色的。

人们还记得一名亚沙克人面对神临之躯时那声嘶力竭的呐喊，从灵魂里发出的质问——我们都是造物主的子民，为何要自相残杀？

艾维斯收起长剑跨过刚刚被砍掉脑袋的人熊尸体，肺部像被插入锋利的箭头，每喘一口气那些箭头都会搅动五脏六腑。她能感受到仇恨在血腥中越来越浓稠，千万人的意念汇聚成实质，风携卷它们包围了每一个生物。

盗贼女王带着一小队卫兵小心地跟在精灵身后，一边为她挡下四面八方射来的冷箭，一边为她的身体状况忧心。艾维斯看起来狼狈极了，脚步踉跄，神情恍惚。说真的，要不是场合和身份不太合适，安迪真想为艾维斯颁发联军第一勇士的勋章。

安迪带着她的先锋队来到这里的时候，艾维斯看起来刚刚被丢进风箱里转过似的，而她也确实是被亚沙克法师丢出了幻术结界。

神情沮丧的精灵等不及和她打招呼便变作龙型，以自由之神使徒和火龙王之女的身份给各地的以利亚信徒及龙神殿下达开放魔法影像墙的指令。

那段短短的影像结束之后，艾维斯又一点儿没犹豫冲进了战场。她把所有的愤恨发泄在那些到了这个时候都不愿放弃的人熊身上。

人熊有意识地保护着腓特烈?冬吼的战车，不让任何联军士兵接近。艾维斯屡屡被数十数百的人熊包围，但她都以令士兵们咋舌的冷酷狠戾切下包围她的人熊的脑袋。

鲜血染红了精灵的金色盔甲，和她一贯耀眼的铂金长发。那双血眸愈加鲜艳，却随之失去了所有情绪。

对不起……

艾维斯听到契约者在灵魂链接的区域低低地道歉。

精灵愣了一下，一柄断剑刺入她的胸口。艾维斯呆呆地看着眼前咬牙切齿的人熊，忽然粘稠的血液喷溅到她脸上。一名精灵士兵在人熊的背后出现，用利斧劈开了偷袭者的脑袋。

可艾维斯还是倒了下去。那种锥心之痛是艾维斯有生以来都未体验过的，与亚沙克人缔结火种之约的时候她分明已经品尝过一生中最强烈的痛楚。可与此相比，不值一提。

痛。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艾维斯能听到小盗贼慌慌张张叫着她的名字。精灵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已经耗尽了，她好累。

如果有可能，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冲进冬吼首领的战车把伊尔救出来，可是在和各地的信使取得联系后她连变龙的力气都没有了。

真可笑，上古火龙王之女竟然不能恢复龙形态。

她还要把伊尔从人熊王的战车里拉出来啊。

那个总是自作主张自以为是的契约者，这次竟然狂妄到去召唤造物主出现。

怎么可能……

“伊尔，伊尔在那里……”艾维斯用最后的力气指了指腓特烈?冬吼的战车，“拜托你、拜托你们……”

安迪抓着精灵在半空中游移的手，这家伙，这个骄傲自大的精灵终于也有求人的一天。

“带我去！”精灵哭喊道，泪水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冲刷着她脸上的血迹，“求你了！”

穆萨尔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终于肯再次以实体形态面对他的师傅。只是她已被冬日的寒冷雕琢成毫无生气的塑像。

也唯有如此，才能摒除法师的伪装。

穆萨尔似乎看到师傅的嘴角浮出一丝满足的笑意。她是在嘲笑自己么？莫名其妙信任一个异族人，而自己一直听从她的意思不向任何人说起她的存在，其实也是怕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荣誉、地位、万人的崇拜被她粉碎吧？

师傅就是要躲在背后，看他一步步带着簇拥他的兄弟和他一起跳进异族人的陷阱。

少年不敢抬头去看漫天飞舞的断肢残骸，可是他却不能像师傅那样逃开。师傅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穆萨尔一点儿也不怀疑师傅早就预见了现在的结局。

“穆萨尔！”少年听到阿爹在叫他，“闪开！”

穆萨尔终于抬起头，阿爹在他前方不远处，和一群细长高挑长着尖尖耳朵的异族奋战，无论有多少刀枪落在身上他都不管不顾，只知道拼命阻止那些异族接近自己。

阿爹是他的英雄，是除了师傅和大帝之外他一生中最敬佩的人。他像无往不胜的战神一样独自击倒了一个又一个异族敌人，可敌人实在太多了，阿爹受了很重的伤，他仍在强撑。穆萨尔看得出阿爹撑不了多久了。

这时又有一个兄弟跳入战圈，和阿爹一同浴血奋战。那是黑鬃，穆萨尔的第一个朋友，也是穆萨尔认定的兄弟。

在这个惨烈的战场上，人熊是彼此的兄弟。

阿爹和黑鬃并肩击倒了无数敌人，可更多的敌人如同潮水般涌上来，渐渐形成了一个更大的包围圈，把穆萨尔一起包围起来。

“放过他们吧！”穆萨尔突然用中大陆通用语喊道，“我投降，放过他们吧！”师傅只教过他一句中大陆通用语，说如果有一天与敌人正面交战无法取胜的时候，只要说出这句话他们就不会再伤害他。穆萨尔当然清楚这句话的意思，这是投降。

“сдаюсь！”穆萨尔用人熊语冲阿爹和黑鬃大声喊道，声音骤然沉了下去，“投降吧。”

敌人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武器。穆萨尔热泪盈眶，向阿爹伸出手，想让他过来。可没想到阿爹和黑鬃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接着眼神准确无误地传达出了他们的鄙夷。

阿爹和黑鬃狠狠挥动着手中的铁刀，每一下挥动都带起飞溅的鲜血和碎块。

异族短暂愣神之后很快反应过来，带着比之前强烈百倍的愤怒再次投入战役。

穆萨尔眼睁睁地看着阿爹和黑鬃死在他面前。就算他们倒在地上，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穆萨尔。恨他的懦弱，恨他的无动于衷，恨他最后关头的无所作为。

穆萨尔嚎啕大哭。

安迪始终不敢相信，准备了一年多的守卫战竟然这么快就结束了。

那名年轻的人熊将军跪在成堆的人熊尸体前，抱着亚沙克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离他最近的尸体是腓特烈?冬吼。安迪毫不怀疑正是人熊王一手提拔的少年将领杀了他。

“德安诺普小姐在那里。”盗贼女王低下头在精灵耳边说道。

听到这句话，精灵本已游离涣散的眼神突然明亮起来，她挣开安迪的搀扶，跌跌撞撞爬到穆萨尔身边。旁边的精灵士兵见状个个将兵器对准人熊，他若有异动就立刻动手。

“伊尔……”艾维斯轻轻抚摸着亚沙克人的脸颊，感受那比平常更冷的温度，和细若游丝的呼吸。

胸口的痛楚侵蚀着精灵的心脏。

“她是我的。”精灵低声念道，“把她还给我。”

听着长耳异族念着他听不懂的咒语，穆萨尔倏地抓紧异族师傅的空衣袖，护着她：“прэч！”

走开！

“她是我的……”艾维斯缓缓抬起头，从年轻人熊僵硬的语气里她听出浓浓的敌意，可是她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人熊伤害伊尔。“请把她还给我……”

混合着哭泣的哀求令围在四周的士兵无不动容，然而在穆萨尔听来却是不知名的可怕咒语。

“Вынеможетеповредитьмоимучителем！”少年抱着亚沙克人畏惧地向后退着，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师傅。他告诫自己。

人熊的语言谁也听不懂，可是从那语调和动作上来看，这个畏畏缩缩的少年把联军的指挥官当成了筹码。

“小心，他很狡猾。”先前经历过投降事件的士兵提醒道，“他可是穆萨尔?冬蹄。”

“我不管他是谁！我只要伊尔！”艾维斯竭力遏制冲动，传闻中的少年将军真的摸准了她的弱点。“我要怎么做，才能换回我的伊尔？”

看到长耳异族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师傅身上，穆萨尔心中惶惑到了极点，他们为什么盯着师傅不放？为什么！

“不要伤害师傅，你们不能伤害我师傅！”穆萨尔低下头，用宽阔的背部把黑袍法师牢牢护在身下。想到自己眼睁睁看着阿爹死在面前，少年心中一阵抽痛。这次不能再让他们伤害师傅了！穆萨尔下定决心，从师傅的衣袖中掏出了魔杖。

还未等他念出咒语，几名血精灵同时将长矛枪头刺入了穆萨尔的背部。

给强壮的人熊造成致命一击的是盗贼女王涂满毒液的匕首。

人熊向后仰去，“嗵”的一声砸在地上。

直到死去，穆萨尔仍用他所能尽到的最大的努力保护着他的异族师傅，当那名长耳异族试图从他手中夺走师傅时，穆萨尔望着她的眼睛吐出短暂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不要伤害我师父……

穆萨尔的死亡给艾维斯带来更大的难题。人熊粗壮的手臂牢牢地钳制着伊尔，除非把他的手砍下来才能把伊尔完好无损救出来。

可是伊尔……

之前被竭力忽略的痛苦突然一股脑涌了上来，精灵迟疑了一下，慢慢地将耳朵贴在契约者的胸口。

没有任何动静。

那痛楚最后突破了精灵所能忍受的极限。艾维斯的手指深深抠入人熊的肌肉里，心脏破裂的声音像是把禁咒直接丢进她的意识之海。

火种之约终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