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章「傷逝之花」
發生下關戰爭後的四個月,也就是元治元年年底,長州藩中支持尊王倒幕的武士隨著高杉晉作的號令舉兵,發動政變擊敗了長州控制政權的保守派,並且在隔年的二月掌握了長州的實權。
這次的事件間接影響了全國,各藩開始急於儲備兵糧以防政變演進成內戰,導致各地米價高漲,全國各地因此發生了動亂。
攘夷、倒幕,加上饑荒與暴民,就連位於中央的京都也陷入了混亂,新選組的維安工作也日趨困難。
值得慶幸的是,繪里的實力有了明顯的增進。
「成功了呢!」
新選組駐所的庭院中,海未對著舉起木劍指向自己咽喉的繪里笑著。
「妳進步很多,繪里。」
「多虧海未教了我許多。」
繪里也笑著,但是僅止是表面而已。
她並沒有因為海未的這份讚賞而感到高興,更沒有因為自己的進步感到欣喜,繪里很清楚自己其實沒有進步太多。先前一直無法成功反擊,甚至無法讓海未移動半步的繪里,之所以這次能像這樣拿刀指著她的咽喉,真正的主因其實是--海未變弱了。
海未的傷已經多到足以影響她在戰場上的發揮,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上的傷痛。
但是,最致命的問題是海未本人並沒有察覺,只是將這次練習的結果誤認為是繪里有了大幅的增長。
這讓繪里感到不安,連像自己這種半調子的人都能指向她的咽喉,何況是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武士?所以繪里下定決心,必須要在狀況演變得難以挽回之前進步到能夠在戰場上保護海未。
然而,命運卻沒有給她們太多的準備時間……
♪ ♪ ♪
三月,由於糧食危機加上倒幕派的搧動,京都陷入了混亂。
海未知道自己無法繼續休養下去,開始對自己的配刀做最後的清理保養。
「我也要去!」
凝重的氣氛,加上看見這樣的海未,繪里知道海未肯定打算與新選組一起前往平定這次的暴亂。
「不行。」
「為什麼?」
「真刀和木刀是不同的。」說著,海未將身旁一柄武士刀拋向繪里:「重量不一樣對吧?我承認繪里確實有所進步,但是現在的妳還無法揮舞刀刃,這樣的繪里就算去了也只會陷入危險。」
「那麼海未又如何!受傷的妳就算去了也……!」
「我不一樣。」海未打斷了繪里的話語,並且將保養好的配刀納入鞘中:「身為武道世家的女兒,我從小就經過了嚴格且持續的鍛鍊,這種程度的傷勢還遠不及影響我的劍術。」
「騙人……」低聲、靜謐的暗慍。
為什麼總是要逞強,為什麼總是只顧著別人而沒察覺自己的狀況?
害怕別人受傷、害怕別人陷入危險,那麼自己呢?從來都沒有考慮過自己的事情,就算傷痕累累也固執地想要保護他人!
「海未根本沒有自己想得那麼堅強!明明內心動搖不已、迷惘不止,卻還強裝冷靜……開什麼玩笑!」繪里衝上前一手搭在海未肩上,將她推倒按壓在地板上,另一手順勢撿起一旁的短刀架住海未:「兩次……兩次被我拿刀架住咽喉的妳,還在說什麼蠢話!『從小就經過嚴格且持續的鍛鍊』?『這種程度的傷勢還遠不及影響劍術』?那麼現在的又是什麼,只要我願意現在就能刺穿海未的喉嚨,即使如此妳還要說自己能夠上戰場嗎?還認為自己能夠保護別人嗎?現在的妳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不是嗎!?」
「……繪里真的變強了呢。」
「是妳變弱了,海未。」繪里的話語有些顫抖:「妳已經沒有能力繼續當什麼武士了,所以……」
「無論變得強大還是弱小,我都依然是武士。」
「拜託妳了……和我一起離開這裡,過著平凡人的生活,不要再揮舞刀刃、不用再保護任何人了。」
「對不起,繪里。」
說完,海未朝繪里的後頸一記手刀,對頸動脈竇造成衝擊而讓她昏迷。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過著平凡的生活。」
從壁櫥拿出棉被舖在地板上,然後把繪里抱到上面安置。
臨走前海未將一柄武士刀,與剛才繪里握著的短刀收回鞘中,放在她的身邊。
「妳沒有上戰場的必要,好好保護自己就可以了。」
對著昏迷的繪里自語。
等到這場勘亂結束,等到國家恢復秩序,所有的武士都沒有揮劍的必要的時候……繪里,我們就一起到個人煙稀少的鄉村,過著平凡、無拘無束的生活吧?
到時候的我將不再是武士,而是一個平孩的女孩,是繪里的摯友。
♪ ♪ ♪
京都三條大道。
上次在這場所戰鬥,是池田屋事變的時候了吧?命運真是愛捉弄人呢,偏偏是在這熟悉的場所。
不知道穗乃果跟ことり逃走了沒?她們應該會被見迴組(京都警察)的人帶離避難吧?這樣就放心多了,如果重要的人還留在這裡就無法專心戰鬥了吧!
前方是倒幕派的浪人,大約有五十人,而新選組派來的人力與之相比則略顯不足。再說,這僅止是眼前看到的,或許還有其他倒幕的浪人躲在哪邊等著游擊也說不定。
不過實際上有多少人都無所謂,身為擁護幕府的武士,所要斬殺的敵人就是所有的倒幕派!一個也好、一百個也好,無論來多少都將他們擊退,這就是幕臣的職責!
「園田家現任當主,園田海未--拔刀!」
但是,對海未而言她的職責已經不再是做為幕臣的榮譽了。
她只是單純的想要結束紛亂的時代,單純的想要讓人們過著安定的生活,想要與親友們歡笑度日。
是武士的話,就要為了守護人而變得更強,為了能夠守護而前進,只要能夠做到這樣……
--就是她做為武士的職責了!
用力朝著地面踏步,利用瞬間的爆發力與反作用力衝到敵人跟前,一上前就斬斷了對方的右手。接著一個轉身,瞬間擊退了三個人,將他們的刀刃打落在地。
右手在顫抖,左腳也有些難以站穩……才剛上場就到極限了嗎?就和繪里所說的一樣,傷勢讓海未變弱了。
即使如此,她還是必須繼續戰鬥下去,直到和平的時代來臨為止都必須揮舞刀刃。
突然,周遭傳來的嘈雜的聲音,以及許多人們四處逃竄的喊叫聲。
「怎麼了?」
「聽說是護送人民撤離的見迴組遭到奇襲……」
「……!?」
聽到原本撤離的人們可能有危險,海未腦海中立刻浮現了青梅竹馬的身影,不顧與倒幕派交戰的命令脫離戰場,朝見迴組遭受襲擊的場所跑去。
不會有事的--不斷在腦中說服自己,她們肯定平安撤離了。
但是不斷奔跑著的腳步,像是在否定這自欺欺人的想法。
奔跑著。
穿越了無數的街道,與無數的人們擦肩而過,仍然沒停止腳步。
奔跑著。
左腳的傷口傳出刺痛,大腿上的舊傷流淌出了鮮紅,還是沒停止腳步。
奔跑著,直到看見熟悉的身影,才停下了腳步。
「ことり!」
「海未?」
「穗乃果呢?」
「我們分散了……她是第一批被見迴組帶去避難的,應該已經撤離了才對。」
「我知道了,那麼妳也快逃!」海未指向身後的木製橋樑:「過了那個橋,沿著大道一直往前逃應該就能到避難場所了。」
「那海未呢?」
話才剛說出口,ことり就注意到她們前方四個舉著刀刃的浪人,接著耳中傳來海未的回應:「我來擋下他們!」
「我不要!我們一起逃走吧!海未不是受傷了嗎?」
聽到這,海未嘆了口氣。
每個人都是這麼讓人頭痛,每個人開口閉口都是說著要一起逃離什麼的。
但是啊……如果沒有人願意挺身而出,那也就沒有人有逃離的空間了,為什麼大家都不能明白這點呢?
為了那些想要平安活下去,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們而戰鬥,為了讓他們有逃離的空間與場所而挺身而出,這就是武士。
代替那些無法戰鬥的人戰鬥,代替那些絕對無法犧牲的人犧牲。
「我不會和妳一起逃走,也不會讓任何敵人通過這座橋……所以,不要再任性了。」
「海未……」
「我很珍惜和你們相處的每一刻,正因為如此必須守護這每分每秒。」將刀刃水平伸直,像是要隔絕所有的阻礙一般:「ことり的話能夠明白的吧?這是園田海未的宿願。」
「……我知道了,祝武運。」
確認摯友通過了橋,海未才將刀刃指向前方。
「即便是敵人也必須致上敬意,感謝你們沒有在剛才就攻過來。」
「四對一,而且對方還是受了傷的少女,就算不趁剛才攻擊我們也不會有任何損失。倒是妳,真的認為能獨自與我們刀刃相向嗎?」
「就連敵人也在勸我逃離嗎?」說著,連海未自己都覺得諷刺到想笑。
「看那羽織,妳是新選組的隊士吧?既然如此就不能讓妳逃走,斬殺妳是必然的結局。」
「我知道。」
才剛說完,雙方之間的距離就被拉近到五步以內。
被這份速度震懾而來不及反應的敵方,等到回神過來時握著刀刃的手已然落地。
就在這同時,三個人同時朝海未揮刀。但是她並沒有因此而慌亂,冷靜地彈開其中一人的刀刃後,以突刺擊退另一人,並且側身迴避最後一記斬擊。
然而被迴避過斬擊的男人重整態勢,站穩了腳步,立刻補上另一記斜劈。
鏘然一聲。
雙方的刀刃互相抗衡,發出了尖銳的金屬聲。
「剛才就想說了,這麼近看更加讓人確信一件事。」
「什麼事?」
「妳還真是長了張不錯的臉呢!做為一個武士實在太過可惜,做為一個女人才能發揮價值。」
「很可惜我就是武士。」海未借力使力,撥開了相持的刀刃:「還有……」
筆直而充滿力道的斬擊,朝著失去平衡而險些跌倒的敵人的後背直擊。
「女人的價值可不在外表!」
濺出鮮血的不只他的後背,還有她右手的舊傷。
身體在發出警訊,一再提醒海未已經到達極限了,但是她卻無視了這一切。
無法逃離。
必須要守護住身邊的人們,直到大家都幸福生活為止。
如果為了讓人們前往天堂,必須要有人墮落地獄,園田海未寧願那個人就是自己。
「結束了--!」
使出全力揮砍之後,海未全身都是破綻。如果是一對一戰鬥可能在她砍斷那個人的背脊時就宣告結束,然而很可惜,這場戰鬥從一開始就不是平衡的。
朝她的腦門刺來的刀光,海未完全沒有抵擋的餘裕,嵌在敵人脊椎中的刀刃還沒能拔出。
被迫放開自己的刀,用雙手阻擋對方的刺擊,然而對方的力道強大到將交錯在前方的雙手手腕都貫穿了,頓時兩隻手都無法動彈。
就像是串燒一樣,被名為刀刃的竹籤貫穿的雙手手腕,一時之間沒有任何分開的方法。
趁著海未陷入窘境,另一名浪人緊握刀刃,朝著她直奔而去。
結束了。
海未閉上雙眼,這次真的結束了。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已經成功讓摯友逃離,這份犧牲並非毫無意義。
聽著死神的腳步聲,不斷接近的跫音,她沒能逃離也沒能迴避。
靜靜地,迎接死期。
--從右肩到左腰,濺灑出無法挽回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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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現在開始大概會連續好幾章都是深虐,請大家準備好胃藥啊{:4_3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