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章「攜手向前」
「結束了－－！」
朝她的腦門刺來的刀光，海未完全沒有抵擋的餘裕。
被迫放開自己的刀，用雙手阻擋對方的刺擊，然而對方的力道強大到將交錯在前方的雙手手腕都貫穿了，頓時兩隻手都無法動彈。
就像是串燒一樣，被名為刀刃的竹籤貫穿的雙手手腕，一時之間沒有任何分開的方法。
趁著海未陷入窘境，另一名浪人緊握刀刃，朝著她直奔而去。
結束了。
海未閉上雙眼，這次真的結束了。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已經成功讓摯友逃離，這份犧牲並非毫無意義。
聽著死神的腳步聲，不斷接近的跫音，她沒能逃離也沒能迴避。
靜靜地，迎接死期。
－－從右肩到左腰，濺灑出無法挽回的鮮血。
像是雨水一般，灑落在臉上的血水。
然而，海未並沒有感受到絲毫疼痛，是因為過度的痛感而使神經麻痺了嗎？
她微微睜開了雙眼，朦朧的視線中映照著令人絕望的鮮紅。
啊啊……到此為止了嗎？
空氣中充滿血腥味，以及與之相比十分違和的不協調香氣。
這份香氣讓她注意到了，模糊的視線中似乎有著除了鮮血以外的色彩，比鮮紅更加令人絕望的色彩。
「－－！」
想要叫出聲音的她，因為過度倒抽的一口氣而沒能叫喊出來。
強忍著痛楚用力將貫穿雙手的刀刃敲往地面，使雙手脫離束縛，然後迅速接住眼前那搖晃的鮮紅身姿。
「ことり！」
「對不起，海未。」從嘴角溢出腥紅的顏色：「我果然還是沒辦法拋下海未自己逃走。」
「こ……とり……」
「這樣就好，這次沒讓海未受傷真是太好了。」
說著，她露出滿足的笑容。
一直以來糾葛的心結被刀刃斬除了，流淌而出的血和熱情一同向海未展示。
只要能夠保護海未，就算要她喪失生命也心甘情願。
因為她……
－－喜愛著海未。
但是直到最後她都沒說出口，面對海未的疑問，ことり只是溫柔的說著「因為我們是摯友不是嗎」。
是啊，摯友。
那份超出摯友範圍的深刻情感，遠比友情還要更多的情感，將隨著鮮血流淌而去。
輕輕撫摸海未的臉頰，手心沾染的血附著在她臉上，深切嗆鼻的腥味難以避免地進入鼻腔。
肯定難以忘懷的吧？永遠都會記住這強烈的氣味，屬於ことり的氣味。
「不要……不要！」
將從小到大伴隨在左右的摯友擁入懷中，緊緊相擁的瞬間，感覺到了離別的跡象。
毫無起伏的胸腔、不再吐露熱氣的唇鼻。
「……啊……啊啊……！」
彷徨失措、無法構成句子的話語，連與她道別都沒能辦到。
浮現在腦海中的，是一直以來與她相處的種種往事，以及曾經許下的願望－－長大之後，要成為能保護大家的武士！
那個時候ことり充滿期待的歡笑還沒能從腦海揮之而去，童稚時的我們是如此懷抱著希望，追尋著夢想走到今天的。
想要守護住身邊的人們，直到大家都幸福生活為止。
「騙人……騙人……」
如果為了讓人們前往天堂必須要有人墮落地獄，園田海未寧願那個人就是自己。
「為什麼……死去的是妳？」
一直以來堅信的宿願，一直以來追尋著的理想，因為自己的無能而成為泡影。
貫徹至今的生存之道，如今只換來了離別。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為了什麼生存至今？
為了什麼而戰鬥？
為了什麼而遍體鱗傷？
夢想、理想、心願、宿願全部全部全部都在這一刻變得毫無意義！連從小陪伴至今的摯友都無法守護，連青梅竹馬都沒能守護，那麼還有什麼能夠守護住？還有什麼事物需要被守護？
全部都……
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都沒有任何意義了！
為了實現理想，無論身心飽受怎樣的傷痛都強忍住了，即使遍體鱗傷也繼續走下去了，園田海未從來沒有絲毫怨言。即便曾經迷惘過、躊躇過，她也沒偏離自己期望的道路。對自己的傷痛一笑置之，就只是單純不願意讓身邊的人擔憂，想要身邊的人們支持這份宿願、想要保護那些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人。
就只是這樣而已，連這樣的心願也沒能實現嗎？
殘酷而無情的這個世界，究竟要她怎麼做才好？
她從來不求自己的努力能有什麼回報，只要人們能夠歡笑著她就十分滿足了。即便為了讓人們歡笑，海未必須承受無數的傷痛，她也甘之如飴。
但是如今……
「消失吧去死吧！全部全部都消逝殆盡吧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一次，產生了如此強烈的情感。
不是為了守護誰而戰鬥，而是為了毀滅誰而戰鬥。
現在的園田海未並不是守護人們的武士，也不是懷抱著理想前進的志士，只是單純的……毫無意義的殺人鬼！
劈開眼前男人的頭顱，踏斷地上那個人的背脊，朝著前方敵人的眼睛突刺直到貫穿腦門，將失去右臂的人的左手與雙腳斬除……但是還不夠，只是這樣遠遠不夠！還想要殺了他們，想要再一次殺了他們！
為什麼那麼輕易就死去了呢？
這樣一來，園田海未要如何抹除內心不斷泉湧的憎恨？
為什麼不早一點這麼做呢？原來殺人是如此簡單的事情，之前的自己到底為什麼會弄得遍體鱗傷？為什麼會拖延到讓人必須為了保護自己而死？為什麼會無能到那種地步？
為什麼……？
♪ ♪ ♪
「居然獨自打敗了四個人嗎？」
女孩的聲音，以及朝著海未接近的腳步聲：「該說不愧是新選組隊士嗎？不對，妳的眼神看起來不像是武士呢？」
「……」
海未循著聲音抬起原本低垂的頭，眼前的是綁著雙馬尾，看起來十分稚幼的女孩。
「不想和我說話嗎？真是的，再怎麼沉默至少也該報上名字吧？」說著，女孩拔刀指向海未：「長州藩倒幕志士，矢澤にこ……」
衝向海未的身影十分迅捷，刀法也比剛才四名浪人還要果決明斷。
「－－參上！」
然而對園田海未來說，那份差距並沒有大到令人訝異的程度。
她彈開襲來的刀刃，並且一刀砍向對方的咽喉，要不是矢澤にこ也算是有些實力可能現在就和地上四人作伴了。
刀刃揮空的海未沒有給敵人反擊的機會，一個轉身改變了刀刃的軌跡，當她再次回旋面向敵方時，劍尖早已指向了矢澤にこ的心臟。
現在的她與以前不同，每一刀每一劍都是為了奪取對方的生命而揮動，不會再為了手下留情而瞄準對方的四肢或不至於致命的部位了。
她想殺人，直到內心泉湧的那份衝動消失為止。
她想殺人，直到腦海中如同野獸的咆嘯聲停止。
側身躲過刺向心臟的刀刃，劃過胸口的刺痛讓にこ理解了海未刀刃上飽含的執著與恨意。
就算努力拉開了距離，海未還是會像隻饑餓的狂狼一般緊追而來，她的眼裡除了將敵人撕裂的欲求外沒有任何情感。
矢澤にこ甚至一度懷疑自己真的是在和人類戰鬥嗎？還是在和沒有自我意志的怪物搏鬥？
－－這樣下去會死！
她從來不畏懼與幕府的武士們刀刃相向，也不害怕與任何人廝殺，但是那也僅限於對方還是個「人」。現在的海未對她來說簡直是個怪物，而且是個無情又嗜血的猛獸！
所以她逃離了，毫無尊嚴的背對敵人逃跑了。
海未想要追上去，想要將眼前的敵人全部斬殺殆盡，但是她的左腳已經不允許她向前奔跑了。
而且……她站在那裡。
與逃離的矢澤にこ錯身而過，身上滿是剛才通過亂戰場所而造成的傷痕，即使如此，她還是堅毅地站在那裡。
「海未……」
清澈的聲音，沒有任何的雜質。
她的聲音讓海未無力繼續緊握手中的刀刃，刀刃鏘然落地的同時，海未的身體不自覺顫抖著。
「為什麼……為什麼要來這裡？」
「因為我想要保護海未。」
「那種事情……根本沒必要！」
「我是為了保護海未才練習揮劍的，為了保護海未才變強的，為了保護海未才來到這裡的。」
「別再說了……離開這裡！通過這座橋的話，只要通過這座橋就能到安全的地方了，不要再回來了！我拜託妳……」
那是請求的語句，乞求自己所珍視的人逃離。
若是再次失去重要的人，海未根本無法去想像自己會變成什麼模樣。
「我不會妨礙海未的，所以至少現在……」
走向前的繪里張開了雙臂，抱住顫抖不已的海未的身軀：「讓我陪伴在妳的身邊。」
她知道，現在絕對不能離開海未身邊。
她知道，一旦放任海未獨自在這個地方她肯定會發狂。
「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揮刀的？到底是為了什麼戰鬥到現在的？是為了在這裡讓摯友因為保護我而逝去嗎？我們從小就是玩伴，互相理解了許多彼此的心願，當我告訴她自己想要成為一個稱職的武士，想要保護周遭的人們時……ことり笑著說我肯定能辦到的，說她會一直一直支持著我……但是、但是！」
脆弱的她用盡全力嘶吼，像是無論多大的音量也無法傳遞出去一般，只能無助地嘶吼。
「我連守護自己的摯友都沒能做到－－！」
很痛苦吧？
一直以來堅持的道路，被無情的現實給否決了。
「就像海未想要保護自己的朋友一樣，南ことり一定也是一樣的。」
誰都沒有錯，大家都很努力想要攜手前往幸福的結局。
每個人都為了自己所珍視的人著想、努力，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一切。
「已經足夠了，海未沒有自己想得那麼堅強。如果認為已經無法繼續保護別人，那麼從現在開始試著保護自己吧？」
說著，繪里螁去海未身上披著的淺藍色羽織，屬於新選組的證明。
從現在開始不再是為了新選組而戰，不再身為武士而戰，不再為了守護什麼而戰……
而是為了讓傷痕累累的自己能夠繼續前進而努力。
「我也會在妳身邊保護妳的，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