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无标题

作者:ander
更新时间:2016-11-06 2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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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75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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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在看着这些资料的时候,很难不会发现这样一个蹊跷的事情。


——园田家所在的地区大大小小经历过的灾难里,没有任何一次是将这个家族给卷入困境,即便是被波及到,也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


甚至在记载中有写道,很多穷人为了让自己儿子和女儿能够安全渡过瘟疫或者战乱,都会卖到园田家作为仆人。




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西木野真姬深信,发生第二次的巧合绝对有着其他原因。况且,人们对于园田家的那种信任感,让她觉得莫名熟悉。总觉得在很久之前的某个地方自己也见证过类似的起点。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毫没有停下的痕迹,不,无论过去多久,这些雨都不会停下。霓虹和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灯光扫进室内,将阴影处照得发亮。而在办公室的寂静里,却只有枯燥的翻找着纸张的声音。


先不论高坂穗乃果在回来之后会如何看待自己这样无礼的行为,现在西木野真姬全心全意沉迷在了解关于园田海未和矢泽妮可的过去里,越是看下去,便越发觉得这一切变得难以理解,明明能有三言两语解释清楚的线索,在不同人手里辗转过后却变得复杂起来。


她热爱着推敲这样的难以理解。即便是将明日的作业都忘却在脑后,也停不下好奇。



反正,回到家里面对那些毫无生气的仆人,还是去如今陷入了无限自责的星空凛家里都不是一个舒服的选择。


倒不如待在办公室里从园田海未的过去入手。



咬着快餐的一次性筷子,西木野真姬便继续整理起琐碎的笔记。





“——在家主身上逐渐清晰的枷锁。”



————



继承人定下后,第二年的春季,园田海未就任家主的时期满了一年后,便开始着手准备另一件事。


而这件事,也是作为园田家的家主唯一的责任。




得益于每日的锻炼,园田海未在那段年纪的个子窜得飞快,一年后便已经追到了矢泽妮可的眼角水平线。身姿日渐挺拔,性情也越发沉稳刻板,旁人评价一如其父亲般难以通融。


孩童该有的天真和单纯渐渐被冷漠果断取代,所喜欢的事物从毛发柔软的幼犬变成了眼眸鹅黄的猫头鹰。


矢泽妮可问她:“为什么会喜欢猫头鹰了?”话音刚落,园田海未拉弓时正要回答,她自己却又仿佛觉得这个问题十分愚蠢地叹了口气。“——噢,对,因为晚上闭上眼时你需要另外一个为自己盯梢着黑暗的存在。”


而不是,想要在哭泣时能够埋着自己湿润眼眉的柔软体温。


园田海未无声地笑了笑,认真地瞄准着远方的靶心,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飘落的樱花迷乱了双眼,最后箭矢射出后偏偏插在了离靶心还有一定距离的地方。


她便叹了口气。懊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矢泽妮可坐在旁边乏味地看着园田海未再一次尝试着拉弓,然后又偏离了靶心。



啧。


那个年幼的当家轻轻砸着嘴。于是矢泽妮可便将手里的茶杯递向她,依旧是神色乏味地说道:“不喝点茶嘛?”



园田海未偏着头盯着她手里的茶,似乎在思考这是不是那人方才喝过的那杯。倔强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放弃似地叹着气。


没有接过茶杯,却坐在矢泽妮可身边沉默着。



今年夏季,是下一任家主的预产期。而在他出生前,园田海未必须要开始着手准备作为园田家的最高家主所需要做的事情。


这也是“家主”存在的唯一意义。



年幼的孩子总是会被各种心怀不轨的人所虎视眈眈,特别是像园田海未这样坐拥着强大发言权的女孩子。人们从四面八方以各种名义而来到园田家的寺院,千方百计想要博取园田海未的信任和注目,然后一点一点将她掌握在手心。


就像是那册写满繁体字的候选人名单一样。用一些小小的手段,以及半是哄骗半是威迫的言辞。


园田海未努力着在这些言辞和名字里找到无人踏足的领域,沿着那个方向逃离。


但是,一昧逃跑从来不是最好的选择,倘若建立起毫无底气的形象,在以后的日子里反而不会好过。


因此她如今便又需要新的台阶让自己所处的顶端更为稳定。




园田家的弓道在京都的大家族中久负盛名。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都对园田家的族人射箭时挺拔冷静的身姿无条件折服,而这种折服,在箭矢直直插入靶心的深处时便会升华为敬佩。


人们热爱飘零的樱花搭配着肃穆而潇洒的弓道,因此在春季的时候,园田家必然会举办一年一度的弓道表演。


上一年因为家主的更替而取消,这次,在重新开展的同时,也趁此给京都的其他家族展现如今年幼的园田海未。


无论是稚嫩无能,还是稳重冷静,全数将被外界所知晓。


——最好的结果,在园田家本来就并不算太团结的情况下,外界的纷扰能够规避多少就该规避多少。


因此展现一个强大的园田家主,要更加适合。




为了达到这样一个目的,园田海未便需要加紧练习,让自己能够保证万无一失地将箭矢送进靶心。


诚然那时候年幼的园田海未并不像所有故事中的主角一般具备能够在关键时刻迅速成熟的天赋,无论如何练习和指导,始终还是差了绝不是那么一小点。


“......樱花要凋零了。”她嘀咕了一声。玩着缠着止血绷带的手指,因为练习而层层叠叠的伤口如今按上去带着一种略带瘙痒的痛楚。庭院中的落樱让园田海未想起上一年,自己跟矢泽妮可第一次相见时,也是这样一片纷扰的缤纷白粉,只不过如今是真正的春末,而那时不过是白樱早谢,连空气里流淌的寒意都已经层次不同。


“嗯。”


矢泽妮可转眼去看那些凌乱铺散在地上的白色,然后感觉肩上莫名一沉,对方黛色的柔顺发丝落在自己领子里,然后小心翼翼地留下一丝凉薄的错觉。


她什么都不说,只是将打算举起品尝的茶又放回膝盖上。




想要变得强大,但是却力不从心。


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坚持着成为家主,却尽心尽力地背负起其中的含义。



园田海未死板到没有说过一句逃避的话。连当初被矢泽妮可告知自己已经变成当家的家主后也不过是懵懂无辜地诶了一声,然后是漫长的,漫长的沉默。


如同在那次稚嫩而安静的对视里就将自己心中所想全然传达,这一生就付与那方略冷的空气。


所以矢泽妮可便评价她是个漂亮的孩子。


比起所有肮脏而不知其终点的大人们。该说温顺乖巧呢,还是愚蠢刻板?



其实矢泽妮可有时候觉得有着柔软毛发的幼犬挺好的,但是园田海未却已经不再喜欢了。



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即便是再美丽无暇的存在,在不测的人世里,总有一天也会被鲜血和杂质玷污得面目全非。





弓道表演的那天,空气里夹带着樱花凋零后残留的冷香,前夜刚下了一场阵雨,青石板的小路中央聚积着明镜一般的水洼,园田海未提着藏青色的袴摆从水洼上跳跃而过,回头看着那方倒影着天青色苍空的明镜,隐约觉得若是在其中倒入黄昏的话,或许就成了矢泽妮可那双红得如朱丹一般的眼眸了。


她思索着现在这个时候那人会在何方,或许一如往常那样坐在樱树下发呆,看着水池里翻滚的白鲤。




前夜下了一场阵雨,那时淅淅沥沥的雨声恰好掩盖住了不知何方窃窃的私语,窗外飘入的空气里带着不算清晰的嫩芽气息。


园田海未看着微微泛着冷蓝色的天花板,然后在黑暗中坐起,一把掀开身边矢泽妮可的棉被。


啧。


那人简短地抗议着。


然后她用手撑在矢泽妮可耳旁的被单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从来不会笑的人。在窗外透入的幽幽的灯笼光芒里,园田海未看见自己的发丝滑落在对方唇边。


矢泽妮可半眯着眼眸,乏味地看着她,一如往日乏味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睡吧。”


然后翻了个身,侧躺着不再面对园田海未。眉心轻轻贴着她床单上撑着的五指,闭上了眼睛。


园田海未原地不动地沉默了几秒。


“如果哪天我步上了父亲的后尘,妮可就负责把我杀掉吧。”她说道。


“......”


矢泽妮可随着她的这句话睁开了眼,但是仍然没有看向她。


——哼。


算是答应了下来。




其实园田海未从来没有从老师口中听说过太多关于自己父亲的事情。但是她却不怎么喜欢那人的,单单也就是因为觉得在年轻时背叛了朋友,违背了诺言的人不值得太多的信任。况且在认知成熟后竟然也声称自己没有错,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命中所注定那般。


因此,在园田海未的认知中,诺言这种东西决不能轻而易举就脱口而出。



她转到寺院的角落,发现这次矢泽妮可并不是坐在樱树之下,而是隐身于稀疏的花间,闭着眼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在冥想。


园田海未走到树下时,矢泽妮可睁开眼睛,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


“很适合你。”然后那人安静地说了一句。


指的是年幼的家主一身崭新的弓道服。矢泽妮可基本上没有说过什么赞赏的话,因此这样凭空而来的一句倒让园田海未有点难以接腔。


她挠了挠自己的额发,移开视线。“......谢谢。”


“嗯。”


矢泽妮可又闭上了眼睛。


园田海未原地踌躇了一下,然后认真地看着她。“妮可。”她叫了一声,对方顺从地又睁开眼。于是年幼的家主便将手中月牙白的发带举起。“帮我绑一下。”


她眼里是直白而坚决的请求,那张越发轮廓分明的脸没有办法怯懦和玩笑。


“......嗯。”


原本似乎想找理由拒绝,但是矢泽妮可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点点头,利落地从树枝上滑下,如同一只白色的豹。



那时她们之间的身高还不至于要园田海未弯下膝盖而矢泽妮可踮起脚。


一如往常般随意站着,然后便能够轻轻松松被圈在怀里。


矢泽妮可异常熟练地给园田海未绑好了发带,扎起马尾后年幼的家主显得成熟了几分,看不出刚过十二的年纪。


仔细地拉紧发带末端,纤细的食指毫不在意地顺着黛色的发丝滑到园田海未消瘦而结实的脊背,矢泽妮可轻轻推了一下,表示已经好了。


“谢谢。”园田海未将袖子整理好,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眸中倒影着矢泽妮可身后稀疏的樱花。“......不去看吗?”


“只是形式上的表演而已,放松就是了。”矢泽妮可没有回答,只是这样劝说了一句。


形式上的表演,她说得一点都没错。


年幼的家主垂下脑袋,不知道是沉思着那句话的含义还是觉得失落。然后她叹了口气,转过身往前走了两步。


“......即便是表演,我也是希望有人看着。”园田海未嘀咕着,便跳过院子里的水洼沿着来的方向离开了。


“......明明很多人在看着吧。”矢泽妮可自言自语了一句,伸手把肩上一朵完整的白樱取下。





自习打扫过后的道场里已经陆陆续续坐满了人,除了当天为了一睹园田家主身姿的附近居民外,更多的还是和服上绣着不同家纹的其他世家族人。院子里栽种着的白樱在风中洒乱着落花,在天青色的苍穹和朱丹色屋檐衬托下像是一卷漂浮于半空的浮世绘。


园田海未在屏风后听着道场里人们的交谈,目光放在那些落樱里,微微恍了神。


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脚步声路过屏风,然后停在她身边。


“家主。”园田家的管家低声说道。“高坂家的家主到了。”


园田海未将白色的绷带缠绕在手腕上,回过神。“嗯,我现在过去。”


叹了口气后,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眼前那事不关己的落樱,转身便往旁边的房间走去。




高坂家大概在这个世纪初的时候就已经跟园田家关系非常密切了。


那时在京都两家的势力都相差无几,高坂家一心遵守着平安时期阴阳师的精神和生存守则,尽心尽力维持着这个地方的和平,在越来越快速转变的世代里本分而踏实,比起很多打着阴阳师旗号却只适合为了谋取别的利益的家族来说,高坂家在当地人的心里印象非常不错。


因为他们帮助园田家消除过几次祸乱,而园田家也曾经在战乱里庇护过高坂家的族人,所以一直到现在,两家之间仍然是以友相称。


园田海未上位,因此第一次公开露面之前,必将要先单独跟高坂家的家主进行一次私下会面,接受来自长辈的建议和评价。




她站在那扇绣着牡丹花的拉门前,听见房间里传来有人用茶杯敲了敲木质桌子的声音。


管家小心地从走廊那端小跑而来,凑到园田海未耳边说没有找到矢泽妮可。


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她自己先面对那些高坂家的人。


叹了口气,园田海未便礼貌地敲了敲门,然后拉开门走进房间。




坐在桌子对面的是三位穿着草绿色和服的人,最中间那位腰间系着一个香囊的男性想必是高坂家的当家,而在他左手边坐着的是一个跟园田海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右边则是一位面容柔和的女性。


家主和家主的妻女。


园田海未在心里总结着,礼貌地微微鞠了个躬,便坐在他们对面。



“实在抱歉,今日繁忙,一时找不到家守,可能要劳烦高坂家主等一会儿了。”她语气诚恳地道歉,接着便介绍自己。“在下园田海未,刚就任家主不过一年,有劳多多指教。”


高坂家的三人以不同的目光看着她。


诚然,作为家主的男性向她投以探究而评估的审视;而那名女性则是如她气质般温柔和善的打量;不谙世事的女孩子便盯着她月牙白的发带久久没移开目光。


园田海未将自己微微发抖的手藏在桌子下,看着高坂家的家主肩膀后,墙壁上的蒲扇。她知道此时自己只需要等待便可以了,等待对方的评价和说话。


“......不需要道歉。”打量完毕,大概心里有了个初步的印象,高坂家主便劝慰着,声音低沉又明亮。“园田家的家守历来神出鬼没,估计一般的人都找不到。”


“我等一会儿亲自去寻找,也不去劳烦下人们做这些无用功了。”园田海未点点头。


高坂家主点点头,然后转头看了自己身边的女孩一眼。“这是我女儿穗乃果,是本家的下一任家主。”


园田海未将目光放到女孩子身上,而对方也正好用那双如晴空一般澄澈的眼眸回望着自己。于是她点点头。“请多指教。”


“嗯,多指教。”高坂穗乃果扬起一个很符合年纪的干净笑容。


“真好啊。”高坂家主叹了口气,然后看着自己的女儿说道。“幸亏你们都还是孩子。”


“......”


园田海未一时间没能理解到他话里的意思,但是出于礼仪又不打算追问,于是便只能看着高坂穗乃果的眼睛独自思考。


她们就这样对视着,略带着陌生的无邪和疏远。


“如果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的,可以告诉我,毕竟两家是世交,在未来里家族的事情也是要依靠你和穗乃果了。”高坂家主似乎明白园田海未如今难以理解自己的话,便没有多说其他什么,这样安慰着她,随后似乎被自己的愚蠢逗乐了,笑了笑。“不过,比起询问我的意见,或许本家的老师更加会值得信任吧?”


“......”园田海未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掌心中的余热最终还是抵不过春末潮湿的寒意。她也跟着笑了笑,然后点头。“嗯。”



后来因为还要准备表演,因此园田海未也没有久留。高坂家主似乎对于见不见矢泽妮可并没有太大的要求,在园田海未前去做准备时也带着自己的妻女回到道场了。


庭院里的落樱似乎又更加多了一点,而树枝上则愈发萧条,像是某种不可逆转的失去。越是随着时间往前,便越觉得空荡荡。


“......夏季来了。”但是园田海未更愿意这样跟自己呢喃。


白樱逝去,雷雨便会到来。





所谓园田家的弓道表演,便是由园田家的族人依次上前拉弓射箭,没有任何评分标准也不会做什么奖赏,仅仅是依次让别家欣赏本家引以为豪的弓道的展览而已。而在众多族人里,备受瞩目的自然是身份显赫的人,比如分家当家,比如本家家主。


虽然其他人可能对弓道没有太多的了解,但是,即便是一无所知的愚者,也会看着那个众目睽睽下挺拔站立的身姿和目视前方时所散发的坚决宁静,并且在心中做出评价。


不苟言笑,温婉而镇静。


外界对园田家的评价无非就是如同冬季神社鸟居前的霜雪一般散发着不可轻易接近的肃穆。连和服衣着都是沉稳的冷色调,天生适合弓道。


也适合在一片暖意和慵懒的落樱里静默着拉弓引箭。



表演开始了。




园田海未端坐在道场里,看着族人们安静地按照管家的点名而依次站起,走上前,拉弓,瞄准着在缤纷落樱里变得模糊的箭靶。然后随着一声干净利落的破空声,直直插入箭靶里,或是正中靶心,又或是偏离了那么几厘米的距离。


但是无论哪种结果,对于一般的族人来说都不过是一件不足以耿耿于怀的事情。表演没有第二箭,若是碰巧落在靶心,道场里会响起宾客们的赞赏和掌声,那便心安理得地接受;若是一如既往偏离在一旁,也不过是懊恼地摇摇头,依旧波澜不惊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们跟园田海未不一样,不需要被必须完美地射入靶心这个枷锁禁锢。



所以她羡慕他们,摩挲着膝盖上那把破旧的,因为历经多人的摩挲而变得异常光滑的古铜色木弓。园田家的破魔弓单单从外表上看去,绝对没法想到提起来的重量会是如此的让人寸步难行。即便是从小就以将此拿在手中来去自如而日夜锻炼的园田海未,也必须经过尽七年的磨练后仅仅能提起而已。


孩童柔弱,本来拿起已是将要心神耗尽,如今却要射出能够贯穿靶心的箭。


园田海未深知自己无能,却仍然对于奇迹的发生抱有一点小小的祈求。



她那时还不是什么百射百中的道场当家,而是一个连射中靶心都要看上天脸色的普通小孩子而已。


园田海未不是天才,因此在面对“必须”的结果时只能祈求奇迹的发生。而她自己在心里却清楚得很这世界上不可能会有那么多奇迹。



——从来都不是单单地给别家展现自己最优秀的一方面。




园田海未漫不经心地想着,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高坂穗乃果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发带,来自他人的凝视让她略微感到一点不自在,于是便假装不在意地将目光移开。



“......哈。”


她松了口气。想要冷静自己越发不安的情绪。


老师们冷漠地坐在远处,在这个时刻也不会跟身为家主的园田海未说任何一句话,于是她便只能自己想点有的没的放松自身。


不......其实那些老师如果不是自身有所求的话,已经不会跟园田海未说别的什么。


毕竟如今身处于这个席位,所有人都会想从她身上得到一些东西。



四周响起了宾客的赞美和掌声,估计又是哪个老师将箭送进了靶心。这点小小的技巧对于那些身经百战的人并不那么困难。


园田海未看着自己摩挲着破魔弓的食指一点一点轻轻颤抖起来。




没事的。


她对自己说道。



闭上眼,学着矢泽妮可的样子陷入冥想。不知过了多久,便听见了管家终于喊出了自己的名字,作为园田家的家主,第一次挺直腰板站在除了自家族人以外的其他人面前。


众目睽睽,目光如箭,将园田海未的每一寸肌肤都穿透。


于是她便努力地让自己的脚步镇定自若,神色不苟言笑,一如人们口中所诉说的那位,背叛了诺言的,园田海未所不喜欢的父亲一样。


宾客中的窃窃私语静止了,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位年幼的家主到底能将园田家引以为豪的弓道修炼到怎样的地步。


他们看着她缠绕着绷带的双手,看着她的肩膀,黛色的柔顺马尾,如琥珀般清浅而淡漠的眼眸,轮廓分明的五官和柔弱的腰板。


举起破魔弓时因为用力而绷紧的手臂,纤细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的睫毛。黑箭在弦上像是地平线上翻滚的雷云,整齐的,死板的蓄势待发。



没事的。


园田海未对自己说,即便被无数目光注视着,往日积压于心的委屈和孤独如同膨胀的风灯,将不知所措吹得越发炙热,炙热得原本关押着软弱的门扉即将融化。


但是。



“......没事的。”她轻声对自己说。


闭上眼,松开了拉紧弓弦的手指,那阵不算太成熟,也不算太漂亮的破空声在满院落樱里像是少年漫不经心的响指。



——没事,的。



她知道自己射偏了,因为在松手的瞬间举着破魔弓的手臂就不堪重负地往下一抖——所以她才闭上了眼。园田海未知道那份握在掌心的重量终究自己如今无法一人承担。



四周响起了宾客们的惊呼,然后是掌声,最后变成了赞叹。



园田海未有些诧异地睁开眼,发现远处的红色靶心上,自己的黑箭完美的,笔直地穿透在其中,破开了原本就以各种姿势插在上方的其他颜色的箭矢,以一种不可抵抗的姿态,宣示着自己地位般直直插在正中央。


“......”


园田海未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那份,到底是属于奇迹的不可能。然后耳边响起了自己管家的声音。



“——这位是园田海未,园田家现任的家主。”


不可置否的象征性和征服力,如同那支黑箭般。



人们送给她赞美和认可,而园田海未那时也已经知晓这些赞美和认可里,夹带着各种不甘心和羡慕的情绪。


她不敢去看自己老师,害怕在他们眼中看不到任何自豪的神色;也不敢去看任何人,害怕自己眼眸里的犹豫被看穿。


园田海未的视线在四周转啊转,然后落到人群里正用力地鼓着掌的高坂穗乃果纯粹的眼眸里,对方似乎知道她看过来,便扬起一个干净的笑容,指了指某个角落。



她转头看向道场角落,矢泽妮可正安安分分地端坐在那里,一如既往地神色乏味。然后手指一勾,园田海未的发带便如同死亡的白蝶一般散落到地面。




如今她已是公认的家主。


即便是身边没有任何能够依靠的人,她也没有退路。




表演结束后,宾客们仍然会在道场逗留,品茶和赏樱。园田海未跟管家嘀咕了一声去个厕所,就独自跑了出去。


她一路顺着院子里的青石板路跑了很远,最后找到了不知何时又自己一人回到了樱树下的矢泽妮可。白衣如雪,腰带垂到潮湿的青草里也毫不在意。


听见园田海未的脚步声,便回头看着她跌跌撞撞地朝自己跑来。最后伸出手扶住了因为停住脚步而差点跌倒的年幼家主。


反手握住矢泽妮可手心,园田海未抬起眼看着对方神色乏味的脸。


“下次......”她说道,眼里是带着泪意的坚决。“下次我绝对要自己射中。”


矢泽妮可没有挣脱园田海未过于用力的五指,只是毫无所谓地点点头。“嗯。”


“所以至少请你一直待在我身边。”


“嗯。”


“......就算是我自己能射中了也不要走。”


“嗯。”


“......”



呐,诺言可不是什么随便就能说出口的事情。



园田海未刚要垂下眼眸,余光却瞥见矢泽妮可扬起嘴角笑了。因为记忆中几乎没有见过对方真正笑着的时候,因此即便是短暂而模糊的那一瞬间,都让她下意识又将目光放回那人身上。


而这次并不是什么模糊的错觉,即便是被园田海未直白地注视着,矢泽妮可也依旧是在落樱里笑得真切无奈。


“我不会走。”她说道。“但是趁着我还能抱住你时,稍微耍一下小孩子的任性也没问题的。”


言外之意就是偶尔也四处去玩玩。


园田海未低下头,顺着鼻梁滴落在青色石板上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然后略带认真地嘀咕。“不要,太破廉耻了。”


嘴上这样说,但是下一秒却往前倒去。



那时的矢泽妮可还能轻轻松松将倒向自己的园田海未抱在怀里,而不至于像后来那般,跌跌撞撞最后一起倒在地上叫苦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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