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目成仇（下）

蕾米莉亚睁开疲倦的双眼。极为罕见的，她睡着了，睡着在她一向所厌弃的人类怀里。蕾米莉亚醒来时，法师仍在沉睡。她看着法师微微颤动的眼帘，心里知道这是人类做梦的表现。不知道法师在做的是什么梦呢？恶魔的梦自成一个世界：硫磺与火从天而降，地面上浓烟滚滚，烟雾中走出的人影一边咳嗽一边向她走来，张开的双臂像是要给她一个拥抱，却是广域束缚法阵发动的前兆。皇家烈焰发出的光线灼烧着恶魔的视网膜，那时法师纤瘦的身影看起来不可战胜。

她们也并非没有过愉快的时光。在她放弃反抗，伪装温顺的期间，她教法师深渊语；法师则教她辨认草药，熬制魔药，绘制符文。在法师的高塔里，她枕书而眠，生活习惯和作息都越来越像普通的人类。只是恶魔的本性在血液里叫嚣，让她渴望着一血前耻，撕碎契约者，吞噬法师的血肉，而后重返深渊，获得自由。当她最终这样做了以后，伴随着复仇成功的颤栗快感，随之而来的还有前所未有的空洞感和失落感。她记得法师的灵魂是纯粹的紫色，而后——记忆里一片断裂的空白。

她曾经如此记恨那片紫色。

蕾米莉亚盯着法师紧闭的眼睛，然后舔舐了上去。舌头舔住眼皮。法师咕哝一声，有些不悦地睁开眼。湿润的舌头触碰到了瞳孔。蕾米莉亚亲吻法师紫色的左眼，然后顺着鼻尖一路吻下去，最终是她迟疑了很久才亲上去的唇。法师的嘴唇冰凉而干燥，蕾米莉亚的吻让它变得湿润。这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似乎是未得到允许，而不敢放肆。蕾米莉亚暗自嘲笑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拘束了。

法师抬手擦拭着自己的眼睛：蕾米？

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她。蕾米莉亚低声问，几乎有些祈求的味道。你的记忆已经恢复了，是不是？

法师看着蕾米莉亚，眼神里有淡淡的怜悯。她已经死了，你自己知道，我怎么可能是她。

你骗我。蕾米莉亚的手抵在法师胸口。你不是她，又怎么知道我和她之间的事情。

法师冷冷地解释：我只是一个影子，一个碎片，一个拙劣的模仿者。如你之前所想的那样，我是个她亲手制造出来的替代品。

蕾米莉亚顿住了。她的表情阴晴不定。她说：果然……连送你到深渊来，都是她预先想好的吗？

法师点了点头。她有句话，让我带给你。

说。

法师像是回想什么一样，脖子微微后仰。她闭起眼睛，随后睁开时，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神，变得自负而高傲。那是蕾米莉亚熟悉、痛恨、而又怀念的眼神。法师盯住蕾米莉亚，轻启双唇：

我亲爱的蕾米，你永远也赢不了我。

切。蕾米莉亚期待的神情垮了下来。

……还有，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法师的声音变得温柔。

蕾米莉亚的嘴角缓缓咧开：如果在我面前的是你本人的话，我一定会再杀死你一次，让你对我记忆犹新。

法师也笑了：你和她，到底有多少深仇大恨啊……

太多了。她用一生都无法偿还给我的仇恨，就由你的余生来继承吧。蕾米莉亚说。看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紫色眼眸，恶魔空洞的心口隐隐有些发痛。

怎么样，姐姐相信了？地下室里，芙兰朵露从堆集如山的手稿中抬起头来，看向来者。

嗯。法师点了点头。我说我是一个自己制造出来的替代品，灵魂的部分碎片，蕾米居然毫无保留地相信了。

芙兰朵露嗤笑一声：姐姐还真是天真呢。

她不知道灵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法师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如果那么简单就能分割出一片带着完整记忆的灵魂，那么所有死灵法师都要失业了。

你这样欺骗姐姐，为的到底是什么？

我只是希望她能说出那些在我面前绝对不会说的话而已。

姐姐说不出口的。芙兰朵露歪了歪脑袋：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呢，……帕秋莉？语调甜美，尾音上扬。我可是一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谁了。

好久没有人叫我名字了。法师微微一笑。假如当初我召唤出的恶魔不是她，而是你的话，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真是讨厌的命运啊。

法师没有答话，轻柔地摸了摸芙兰朵露的头，后者的翅膀愉快地颤动起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