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和黛雅兩人爬到了淡島的山頂上。
黛雅在打電話給我之後,立刻就坐了連絡船來到了我家。不知道為什麼她穿著制服,問了她才曉得雖然是假日但她有點事情要到學校去,偶然聽見老師們的談話才了解發生了什麼事。
但是,那個時候的我在很多地方上都難以置信,就算聽了黛雅的話之後,我果然也還是不能相信。
我打了電話給鞠莉。要是能和本人說上話,那麼黛雅所聽見的就也都是假的了。不過,電話只是一直在響著,鞠莉那情緒高漲的聲音一丁點都沒聽見。說到底,黛雅之前也是一直在打電話給她,但似乎是打不通的樣子。她或許是有著淡淡的期待,是我的話鞠莉或許就會接電話了也說不定。不過,結果並沒有如黛雅的意,慘敗了。
接著我也配合著黛雅穿上了制服,前往鞠莉所住的飯店。但是,我們在那裏吃了閉門羹。就算以前是能夠如何的進出,這裡終究是除了關係人和投宿客以外不可進入的高級飯店。沒有身為主人的鞠莉的許可,只不過是高中生我們沒辦法進去是理所當然的。這樣的話,那就放棄從正面堂堂正正的進去,用我每次偷偷潛入時所使用的秘密通道侵入好了。但就在我剛想到要這麼做時,像是飯店管理人的人告訴我們已經不能夠和鞠莉碰面了。
那個人說,幾個小時之後鞠莉所坐的直升機就要起飛了。然後,不是身為家人的我們,就算是關係再怎麼好的朋友也不能夠去送行。
儘管他說的內容再怎麼無情,我和黛雅也都知道那個人並不是在刁難我們。我們在這裡賴著不走也只是給人添麻煩而已,於是就這樣沮喪的離開了飯店。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怎麼會……這麼,突然」
黛雅一邊有氣無力地走在島上的人行道上,用著一點點哭腔對我問著。就算她問我,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果南……」
沒有回答黛雅,我的腿自然而然地往山的方向走去。
那是我最後的掙扎了。
既然不讓送行的話,那我就自己來。
一邊感覺跟在背後的黛雅氣喘吁吁地爬上石階,我一邊沉默著爬著山。傍晚的山路因為些許樹的影子而顯得有些陰暗。但是我沒有多餘的工夫去害怕,我的腦中現在充斥著對鞠莉的憤怒還有後悔。
「……哈啊、哈啊,果南?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我站在山頂的神社小小的神殿前不發一語地等著慢了一些的黛雅,她一到了之後就問道。我看了黛雅一眼,然後瞪著被染紅了的天空。
「我要在最後對那個笨蛋罵些什麼。在這裡的話,就算對大小姐說些壞話也不會有人生氣的對吧?」
「我來嗎」
「那黛雅也一起來罵吧」
「真是沒辦法呢」
黛雅一邊擦著額頭的汗,一邊燦爛的笑了。
這時,聽見頭上傳來像是劃破空氣般激烈的聲音。我們兩人都同時被那個聲音給嚇得抬起了頭。
小原家的直升機出現在了頭上。那個顯眼的粉紅色機體從飯店起飛,經過山頂好像是要發往某個地方的機場的樣子。
然後,在那邊,她就要被送往雙親在等著的、海的另一邊的美國去了──。
就如我對黛雅所說的,我面對著直升機的方向張開了嘴,但是被巨大的螺旋槳聲音給壓倒,發出來的聲音全部被擠回喉嚨裡去了。我看向了旁邊,黛雅似乎也是一樣,她在看著默默飛過了我們上空的機體。
結果是什麼都沒有說,我和黛雅只是看著直升機飛走了而已。到了看不見之後,我們還是在看著天空。
「──走掉了呢」
先說話的人是黛雅。我只能夠在心裡頭和她搭腔而已。
「果南,結果妳說了什麼呢?很不巧的直升機的聲音太吵了……」
「黛雅……」
儘管是在問我,黛雅還是在抬頭看著天空。我一邊看著她的側臉,反問了她。
「黛雅,說了什麼呢?」
「我嗎?那可是罵了些非常過分的話呢。我把要是被父親或是母親聽到的話會和我斷絕關係的話都罵出來了!」
「……是嗎。要是傳達給鞠莉知道的話她一定會非常生氣的呢」
「那我就反過來再罵她!」
一直抬著頭,黛雅大吼大叫著。她的身體輕輕的在顫抖,由於壓抑的關係,左手緊緊的握住了些微搖晃右手臂。
「到那個時候,我會為了不讓她突然溜掉抓住她的領口,然後、然後……」
「黛雅……」
「然後,不管幾次我都會要她道歉。對突然不見的事情道歉、對讓我們擔心的事情道歉。我是有多麼的吃驚,我要說到她耳朵長繭為止。接著──」
「黛雅,抱歉。已經夠了」
我伸手把她的臉轉向我自己的方向。在包覆著她的雙頰的我的手掌上,滑落了溫熱的水滴。
從像是嚇了一跳而張大的綠色濕潤眼睛裡,流下了大顆的淚水。代替自尊高到不願意讓眼淚落到地面上的她,我用指尖擦去了那些流下的液體。
「黛雅也真是的,真拿妳沒辦法啊」
「……,對不起……,我……」
一邊抽泣著一邊組織話語的她讓我有些難過。我的手從她的臉上移開,抱住了黛雅的身體,摸著她的背,直到她冷靜下來。
「不需要強迫自己說出來。對不起,是我問了多餘的事情」
「果南……果南……,鞠莉她」
「嗯」
「我,什麼都,一句話也沒和她道別……什麼都說不出來」
「那我也是一樣啊。很可惜、很難過吧?要哭也是可以的。因為黛雅很不會哭,要是現在不好好哭一哭的話,回到家露比會擔心的喔」
在這裡祭出她妹妹的名字,我也還真是狡猾。但是,這起了效果,黛雅像是潰堤一樣的把她塞滿的感情爆發了出來。
痛哭一場之後,好像稍微冷靜一點,她分開身體。黛雅紅著眼睛對我道謝,從口袋裡拿出了手帕壓著眼睛。
「我不小心弄得亂七八糟的,真的對不起」
「不用在意啦。這也不是要道歉的事情吧?」
「抱歉……」
只是改變話語而已,她還是在道歉。就算我說出來她也似乎聽不進去,所以我沒有接話。
經過一點點的沉默,在開始變得有些尷尬的時候,黛雅長長的嘆了口氣,微弱的笑著低聲說道。
「果南還真是堅強。是說我偏離目的了呢。本來我會跟著來到這座山,是打算要來安慰妳的。我卻反過來被安慰了呢」
「我沒有很堅強啊。嗯─,雖然說要哭的話現在應該是個時機才對的,但結果卻哭不出來。」
摸著自己的眼角,和臉上呈現大淹水狀態的黛雅不同,我的指尖什麼都沒摸到。我還以為會跟著她一起哭,但是看來我是做不到那種事情的樣子。
「想哭的話哭出來是可以的喔?」
「是想哭但是哭不出來啦」
「為什麼?」
「嗯。就是沒辦法,不過我覺得啊──」
我不顧黛雅一臉不可思議的歪著頭,再次抬頭看了天空。
那邊並沒有直升機的身影,大片大片的積雨雲因為夕陽的關係而染成了暗紅色。
那看起來,好像是把重要的東西給燒光之後升起的煙似的。
對著那毛骨悚然的燻煙伸出了手,明明抓不到卻還是握緊了手掌,一邊回答著。
「這會作惡夢的啊,一定會的」
◆ ◇ ◆
雖然失去重要的人這我和黛雅是一樣,但黛雅是比我還要早知道,比起我她更是一直在受到打擊。雖然大家都因為我和鞠莉的關係而在擔心我,但是首先聽說了鞠莉的事情,並且成為了必須要把那件事轉告我的人的黛雅,更是在那個時候就受到傷害了。
不過,雖然黛雅在目送鞠莉所坐的直升機飛走之後立刻就亂了陣腳,但是在下山的時候她就已經完全恢復本來的樣子了。那個時候我就覺得她振作的很快,直到剛才為止也是這麼認為,但是看到現在的黛雅,才覺得似乎並不是那麼回事。看見了對和我分離這件事情感到如此害怕的黛雅,讓我覺得非常痛苦。
「我沒事的啦。現在這個時候也沒有想要離開這個小鎮的打算」
「那就好」
對著沮喪的黛雅,我想不到有什麼漂亮話能夠說。這種時候,要是鞠莉的話她會裝傻搞笑
,就這樣轉移話題了。但是我沒有那麼聰明,也沒那個膽。
明明鞠莉在的時候,我和黛雅聊天從來就不會語塞的。
「那個,果南」
「嗯?」
「我也可以跟著曜,說些有點過分的話嗎?」
「什麼叫做跟著曜啊!啊哈哈,完全不懂那有什麼關聯性。不過可以啊,有什麼想說的盡管說吧」
我覺得她認真的表情很好笑,不禁就笑了出來,一邊催促著黛雅說下去。要我說的話,比起猶豫不決,像這樣子有話老實說的方式更讓我心裡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對我的回答感到安心了一些,黛雅的表情緩和下來,小小的吸了口氣,把像是藏了很久的話語隨著那口氣一起吐了出來。
「妳是不是,還依然活在夢幻之中呢?」
我猜,我一定是對黛雅所說的話,做了一個嚴肅的表情。
黛雅看了我的表情之後,臉突然間就紅了起來。她那個變化把我給嚇到,不禁欸了一聲。
「對不起!我並不是要開玩笑的」
「嗯。我也並沒有那麼想。不過黛雅冷不防的是怎麼了啊。突然間想要吟詩了嗎?」
「才不是!妳才是不要開玩笑了好嗎?說到底這可是妳說過的話啊」
我一邊被她發著火,一邊搜尋著自己的記憶。
感覺,我以前是有說過的。
這只不過是夢而已,其實只是從早上開始一直都沒有醒過來而已。
所以,我才會明明想哭,眼淚卻掉不下來。這樣。
「虧妳還記得呢。我都完全忘掉了」
「騙人。要是忘了的話,光憑現在的對話妳應該是不可能想起來的不是嗎」
剛才還很失落的黛雅,很諷刺地靠著對我生氣找回了精神。在我回話之前,對方就把話語奪了過去。
「果南」
「是、是」
「妳最後一次哭是什麼時候?」
她皺著眉頭,直直地盯著我看一邊問道。適度的打哈哈混過去的選擇一瞬間掠過了我的腦海,但是要是對現在擺著比閻魔王還要險惡的表情的黛雅做那種事情的話,那可能比下地獄還要恐怖,對上她的眼睛之後我有了這樣的直覺。不情不願的告訴是比那個夏日還要更早的時候,她只說了一句果然,然後嘆了口氣。
不過說實話,我在夢裡倒是每次都在哭就是了。
「還沒有實感嗎?對鞠莉不在了的這件事」
「該怎麼說呢。腦袋裡是明白的。畢竟都己經過了好幾個月,怎麼說都是明白的呢」
「既然妳是用疑問語氣說話的,就代表是有無法釋懷的部分不是嗎?」
「我也不是很懂困難的事情啊。鞠莉不在了。那種事情我知道。但是、但是……」
我找不到下一句話該說什麼。腦海一片空白,明明沒有被催促,卻感到很焦躁。注意到了我的樣子,然後也看在了眼裡,黛雅帶著算了的意思搖了搖頭。
「抱歉,黛雅。我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算了。畢竟妳那個樣子才是果南嘛」
「欸?什麼意思?」
一邊看著頭上浮出問號的我,黛雅噗哧的笑了出來。我也沒打算要講笑話的,而且明明應該是在說些比剛才還要嚴肅的話題的,這到底是怎樣?
「算了吧。妳就那樣就好。終於是稍微安心了一點呢」
「那個,雖然被妳笑了,但妳要是不說理由的話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啊」
我很開心能夠看到黛雅笑。但是,自己被莫名其妙的理由給笑了讓我覺得很不爽。說話都尖銳起來的,但是黛雅並沒有注意到,還在笑。
「該怎麼說呢。妳並不是個很機靈的人對吧?」
「妳那樣說也對啦」
「要是妳能夠立刻流暢的回答的話我反而會覺得妳怎麼了。太好了,果南就是果南呢」
「唔。曜也說過那樣的話。欸─,結果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我不服氣地問道,這次她苦笑著回答我。
「我們所說的意思本來就不一樣。曜所說的是沒有變化,而我是在比較啊?我只是把以前的果南拿來相比而已」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我都沒什麼改變的打算啊?」
「嗯─。好吧,妳既然那麼說的話那就是那樣了」
「這話說的不清不楚的。代表黛雅並不是那樣認為的嗎?」
「是啊,因為妳喜歡在奇怪的地方上耍帥。反正,妳是不想要讓我或是大家擔心,才裝成普通的樣子對吧」
「…………」
「曜也注意到那點了呢。她是對本來應該是最先失去理智妳卻表現得很冷靜,感到不可思議吧。我在半年之前也是同樣的心情」
「黛雅也是?」
比起去訂正她還只經過了五個月而已,我比較意外黛雅也有和曜同樣的想法。錯過吐槽的時機,我反而是回問了她。黛雅對我的問題緩緩的點了頭。
「是有那麼想。明明鞠莉不在了,果南感覺卻依然完全沒有變。會去想妳是不是其實根本就不在乎鞠莉的事情,然後,就變得討厭和總覺得很無情的妳說話,變得和妳疏遠了」
現在才被告知的真相讓我老實的嚇了一跳。
什麼啊,原來不是只有我啊。
知道了黛雅也在避著和我說話,連帶為什麼至今為止感覺都在擦身而過的理由也知道了。
只不過,我不想和黛雅說話的原因,那是來自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不安感,要是在和她說話時,她說出了『有那個人存在過嗎?』的這種話來的話該怎麼辦。但那份不安並不是能夠完全能放著不管的東西。因為大家在顧慮著我,都不在我的面前提到鞠莉的名字的關係,反而讓我有了『小原鞠莉』這個女孩子是不是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這樣愚蠢的不安。所以,要是聽到了接觸鞠莉的程度和我差不多的黛雅說出那種話的話,那我就會受打擊到站不起來了──因為這種沒意義的妄想在我的腦中揮之不去的關係,讓我一直沒辦法和黛雅說話。
要是和她說這些,她一定會嗤之以鼻的否定的,但就算是在黛雅把自己的實話給說明白的現時間,我也還是因為害羞而無法說出口。
「不過,妳的沒有改變是不好也不壞的呢」
「那是說什麼我聽的不是很懂」
「嘛,妳就安靜聽吧」
「是、是」
「是一次就好了」
「是」
黛雅的病人樣一掃而空。已經完全進入對我說教模式了。
「說是這麼說,不過我大致上想要說的事情已經說過了就是」
「啊?什麼啊那是。那我不就白被念了」
「嘛,妳就安靜聽吧」
「……是」
「要是,妳打算虛張聲勢的逞強的話那我才會想要對妳發火,不過看起來似乎並不是那樣,所以就算了」
「並不是那樣是指並不是哪樣?」
「要是妳在逞強的話,剛才我問妳為什麼不會哭的理由時妳也應該能馬上回答出來的對吧?結果,鞠莉到現在還依然持續的、強烈的留在妳的心中對吧」
被她用像慈愛般的溫柔眼神看了。真少見。我還以為黛雅只會對露比露出那種表情。忍著總覺得有些坐立難安的心情,等待黛雅說話。
「頭腦清楚卻還依然沒有實感,這就代表是那樣對吧。妳還依然在做白日夢,還沒有辦法接受已經不能再和鞠莉見面的事情。也就是說,妳並沒有認為鞠莉的事情是可有可無的,也並沒有忘記」
「……怎麼可能是可有可無的,也根本就不可能忘掉嘛」
「嘛,就是這麼回事呢」
黛雅一邊頗有深意地笑著一邊那麼說道。雖然想問她這次又想要幹嘛而開了口,但是在說話之前,黛雅就在我眼前舉起了手掌要我停下來。
「我怎麼說,都不可能不去注意妳們的關係的對吧?」
把還想說些什麼的我放在一旁,黛雅開心的吃吃笑了起來。
曜也好,黛雅也好。我有那麼好懂嗎?
事到如今再來後悔也於事無補了。感覺黛雅也並沒有要跟我玩高來高去那套。
「我們偏離話題了。是說,都已經這個時候了。我們聊了很多事情呢」
黛雅看著房間的時鐘有些慌亂的說道。確實是已經有點晚的時間了。看著窗戶,外頭也已經暗的七七八八,差不多是路燈要開始亮了的時候了。
「抱歉呢。明明妳身體狀況還沒完全好卻聊了這麼久」
「不會不會。不如說我稍微舒坦了一點呢」
「但要我說的話我可是變的鬱悶起來了。真是的,不管是曜還是黛雅,講的話都太難懂了啦」
「那是因為妳不夠機靈不是嗎?」
嘴角維持著笑意,黛雅用稍微捉弄似的語氣說道。
「明明是不想要忘掉那個人的,卻強迫自己去接受,做那什麼愚蠢的模仿。看上去就為妳擔心起來了,而且還很令人不舒服」
「等等,有必要說成那樣嗎?」
「因為是妳嘛。妳是更加笨拙的人對吧?」
黛雅所說的那句話,比起是在指責,聽起來更像是在說願望。
她不想要我忘記鞠莉。
但是,也不希望我裝成什麼也沒發生的樣子。
她想要我好好的接受鞠莉的事情,接著向前走下去。
我笨拙,那就照笨拙的樣子來。
「果然,黛雅所說的話很難懂呢」
混雜著嘆息那麼說道,這時黛雅低下了頭。
黛雅所說的話非常的難懂。其他先不提,因為那是連黛雅自己都沒有做到的事情。
躲著不和我說話、躲著最喜歡的校園偶像、躲著避著、持續逃避導致的結果,就是現在的黛雅。要是接下來一直都是這樣的話,黛雅一定會變得更加不能夠老實看待自己的。會變的就連自己自身真正的感情也在逃避的。
所以黛雅所說的事情,雖然也包含了對我的希望,但更是在說希望我能夠為未來的她做個榜樣。
那種事情,超級難的啊。
「明明乾脆像我一樣逃避現實還比較輕鬆」
「我怎麼可能會那種事情啊?再說了,妳看起來完全不輕鬆啊」
「那說的也是呢」
黛雅看著那樣說著笑著的我,愕然的嘆了口氣。
「今天就到這裡結束吧。到學校吃飯時間的時候再繼續」
「午休的時候我不怎麼想要聊這些東西啊……呃,啊」
那時,我想起了某件事情,聲音不禁大了起來。被我的聲音嚇一跳的黛雅睜大了眼睛。
「怎、怎麼了?」
「糟糕……我忘東西了」
「啊?妳到底忘了什麼了?」
今天正好是星期五。
把那個給忘掉,是會很嚴重的。
「我忘了把便當盒帶回來了」
視線的那端,我看見黛雅又愕然的嘆了口氣。
##
雖然我連忙從黛雅家裡出來,但是用跑的回到學校的時候,這一帶已經幾乎要暗下來了。在日落時分已經沒有人的教室裡,我一隻手拿著便當盒嘆著氣。這種時間定期的連絡船已經沒有在開,這下只能和家裡連絡讓爺或是爸開船出來了。
放棄之後才發現力氣都沒有了,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邊呆呆地看著緩緩下沉的太陽一邊趴在了桌上。
從早上開始就這些那些的發生了很多事情啊,當我這麼一想,就突然覺得很睏。明明或許會冷到感冒,但好像是睡眠不足的後果現在才出現了的樣子。
失去抵抗的氣力,我一邊看著沉到水平線下去的夕陽,一邊緩緩地緩緩的,閉上了眼皮。
◆ ◇ ◆
醒過來的時候,我是在教室裡。
但是總覺得樣子有些奇怪。一邊眨著眼睛一邊抬起了臉,鞠莉就在前面的位子上。
「呀,又見面了呢,鞠莉」
那是我總是在夢見的夢。
完全習慣了的我,腦海中突然閃過『這次是在教室裡啊』的這個念頭。
鞠莉一如往常的什麼話都沒有說的在盯著我。表情,是介於嚴肅和微笑的中間。嘴角像是貓咪一樣緩緩地描繪出了一道弧線,只是坐在桌子上低眼看著我而已。
夢裡的鞠莉總是什麼也不說。所以,我也立刻就注意到這是場夢。
而且鞠莉的打扮,明明已經是冬天了,卻還穿著最後見面時候的夏季制服。和把外套披在身上睡覺的我相比,總覺得非常的不平衡。
「不會冷嗎妳穿那樣。都已經冬天了喔?」
就算我和她說話,她也只是微笑而已。她並不會回答我的呼喚。但是,對我來說,鞠莉只要有在那裏就謝天謝地了。
「今天久違的聊到鞠莉的事情了呢。大家啊,都忘不掉鞠莉喔」
儘管知道她不會回答,我還是那樣的自言自語了起來。說著今天的事情,曜和黛雅的事情。
雖然鞠莉不會說話,但只有表情會有所變化。不過基本上都是在笑。微笑著,雖然有變化但還是一直只用同樣笑容看著我。
「真是的,鞠莉太自我了啦。都沒有好好地和大家道別,就不見了」
就算對她抱怨,也完全沒有回嘴。
「實在太過突然,大家都沒辦法整理心情喔?雖然或許是有狀況發生啦,但是說一句也好嘛」
抱怨著抱怨著也是毫無改變。要是這不是夢的話,她明明絕對是會說一句頂一句,回嘴回到把我壓過去的。
果然,這只不過是個夢而已。
所以在這種地方生氣也是於事無補的。這是我在好幾次夢見的這個夢裡所學到的事情。雖然也有好幾次夢見我能夠抓到鞠莉,但我知道就算那麼做,鞠莉也是什麼都不會說的。
「吶,說些什麼吧」
碰的一拳捶在了桌子上。當然不會痛。畢竟這是場夢。
是的,這是場夢。
沒有溫度的水滴滴落在了我放在桌上握緊的手背上。就算去擦眼睛,從眼睛裡溢出來的淚水還是漸漸地地落在了桌上。
「嗚、啊、啊啊……我不要了、已經不要了」
明明在現實中是絕對不會哭的,卻只有在這個夢裡會大哭。簡直就像,在現實世界裡中積累的淚水在這裡滿溢出來似的。
這裡是,夢境。
比起在腦海深處裡塞滿了正經的我,這裡是更加任性的多的自己所會出現的世界。
在這裡的話我就能夠坦率了。
「為什麼不說一句就走掉了?為什麼……是我的錯嗎?是因為我和鞠莉吵架嗎?所以才什麼都不說的嗎?」
懷抱著的疑問擅自冒了出來。連對黛雅也無法言語的罪惡感。
是因為我賭氣的關係、是因為沒有對鞠莉坦率的關係。鞠莉才不好好和大家道別。
「都是因為我的錯對吧。不管是鞠莉不在了,還是像這樣子一直只會夢見鞠莉,妳其實是很恨我的不是嗎?」
為什麼鞠莉會出現在我的夢裡,思考這件事情之後我得到了這樣的結果。
我會忘不掉鞠莉,也是因為這個夢的關係。夢見這個她什麼也不說只是微笑看著我的夢讓我非常的痛苦。
想要她說些什麼。
抱怨也好。就算是盡情的怒吼我也不在乎。
但是鞠莉什麼也沒有說。所以我很痛苦、很難過,非常的寂寞。
「對不起、對不起……鞠莉,對不起我和妳賭氣。最喜歡妳了,不想要妳不在。想要妳一直一直的在我身邊」
不能夠在任何人面前訴說的真心話。因為是任性的這個世界,所以我才能夠吐出自己的心情。
「不要啊。不要、不要、不要。不想要醒來,因為鞠莉就在這裡不是嘛。我喜歡妳,最喜歡妳了。不要再跑不見了。想和妳在一起。在一起比較好啊……啊……」
很痛苦。很痛苦。很痛苦。
一邊痛哭著,一邊把手伸向摸不著的鞠莉。今天也碰不到。桌子感覺相當遙遠。明明就差一點就能夠碰到鞠莉的領帶,卻只有抓到一團空氣。
「鞠莉……」
喊她她也不會有回應。
那令我無可救藥的感到悲傷。
「鞠莉,我最喜歡鞠莉了。鞠莉,是怎麼樣的呢?」
什麼也沒說的微笑著的她,看起來有些悲傷。啊,我真是的,又讓鞠莉困擾了。
「我喜歡妳,雖然已經不能說了,但一直一直都喜歡妳。鞠莉,對我是怎麼想的?妳討厭我嗎?」
想要她否定。就算只是搖頭也好。
我相信,我是被妳愛著的。
我想讓妳不會後悔和我相遇。
拜託了。
就算,是說謊的也好。
雖然一邊哭的稀哩嘩啦一邊拜託著,鞠莉還是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明明在夢裡應該是沒有痛覺的,放聲大喊卻讓我喉嚨好痛。心裡,則是比什麼都還要痛。
這種惡夢,想要快一點醒過來。
但是我想要和鞠莉見面。不管有多麼的難受、多麼辛苦,我也只能夠在這裡和鞠莉見面了。
在如針刺一邊的窘境中受苦的時候,夢裡我的手中出現了手機。
畫面是就要發出訊息的前一步。
不管我怎麼想,但看來在夢裡的自己似乎並不是自由的。因為是已經夢見好幾次的夢了,我知道這一幕代表著什麼意思。
「等等!」
明明嘴巴上這樣說著,夢中的身體卻擅自動了起來,按下了發送訊息的按鈕。
那個夏日的前一天晚上所寫的最後的訊息。
把那條沒有發出去的短短訊息送出的瞬間,世界突然就暗了下來。
夢境的結束每次都是一樣的。
##
醒過來的時候,我是在教室裡。
想要讓昏昏沉沉的腦袋清醒,我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抬起了臉,鞠莉就在前面的位子上。
「Good morning、果南。妳在這種地方睡覺會感冒的喔?」
「嗯,啊。鞠莉……?」
「Yes。如妳所說,我就是 Mary 喔」
鞠莉一邊露出笑咪咪的笑臉,一邊那麼說道。
捉弄著人的語氣、和藹可親的笑容。在我眼前的毫無疑問是鞠莉、是小原鞠莉──我連忙抓住她的手臂拉往自己的方向。然後,把另外一隻手放在了她的臉上,嘴唇靠上了嘴唇。
不知道是因為她在說話,還是因為我氣勢過猛了。牙齒和牙齒撞在了一起,發出了清脆的聲音。感覺到痛的下個瞬間就被推開了,我握著鞠莉的手坐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等等果南!?妳突然間幹什麼?」
面對著面紅耳赤的壓著嘴唇的鞠莉,我緩緩地了解到了自己做了什麼。因為我還抓著她的手的關係,前傾著的她的臉靠得非常近。
「抱歉抱歉。稍微確認一下這是夢還是現實」
「吼、接吻的話倒是沒什麼關係,但妳突然之間硬來很痛的所以希望妳別這樣啊」
「都說抱歉了嘛」
我再一次把手放在鞠莉的臉上。她像是貓一樣靠過來在我那隻手上蹭著臉,這次我慢慢的、溫柔的和她接了吻。
這次是用嘴唇不是牙齒了。並不是很深入的吻,在彼此的呼吸都還能夠保持的程度上,自然的結束了觸碰。
「怎麼啦?又做惡夢了?」
鞠莉一邊握著我的手一邊問著。在寒冷的冬天教室裡,那份溫度很令人舒服,反而覺得熱起來了。我對著她的問題小小點了個頭。
「嗯。又夢見那個夢了」
兩年前。
在鞠莉留學之後,好幾次好幾次反覆夢見的那個惡夢。
明明應該做好了不會再次見面的覺悟了,卻在夢中糾纏求著她的那些日子,真的是非常辛苦悲傷。
夢的事情之前就和鞠莉本人說過了。是說,這個夢是只屬於我和鞠莉的秘密。
雖然現在的狀況和夢境是非常相似,但鞠莉所穿的制服是冬季的,領帶也是三年級的綠色。而且比起其他,她有在回答我的問題了。
所以這並不是那個悲傷的夢境。
「明明我已經回國好一陣子了,果南卻還是夢見了嗎?就那麼想要和 Mary 見面?」
她調侃我的話與不禁讓我有些惱火。
鞠莉根本就不懂。我因為那個夢境的關係是吃了有多少的苦。因為在兩年之間持續夢見的關係,現實中的我已經完全了固執彆扭了起來,別說和鞠莉說話了,實際上鞠莉在回來的時候我也一不小心就用冷淡的態度對待她了。
總覺得好像鞠莉回來了才是夢境似的,雖然是過了兩年才回來,但我還是無法相信,要說是的話那就像是惡夢一般。
「那我反過來問妳,鞠莉不想要和我見面嗎?」
「想啊」
秒答。
老實說對她這個完全沒有停頓的回答,讓問問題的我這邊畏縮了。臉一瞬間就熱了起來。鞠莉看到了我的樣子,很開心的吃吃笑了起來。
「說不定我會在果南的夢裡出現,或許是因為我一直想要見果南的關係也說不定喔」
「欸?什麼啊那是,像靈魂出竅似的?」
「也就是那種感覺吧。那浪費掉的兩年間,或許我是死掉了的」
雖然她說得相當誇張,但因為我也差不多的狀況所以並沒有否定。
鞠莉不在的生活,我完全沒有感覺到我在活著。
「說不定是想要見果南,想到受不了了所以跑到夢裡和妳見面了喔」
「那樣的話妳就說些什麼也好啊。在夢裡妳都一直不說話的」
「Sorry。我沒有惡意的啦」
要是是帶著惡意做那樣的事情的話,那這個性也太壞了。
「一直都想要問妳。鞠莉會不會後悔啊。比如和我的相遇、被捲進校園偶像裡面之類的」
「……我該怎麼說才好呢。我看起來是有那麼像在後悔嗎?」
鞠莉像稍微生了氣似的表情僵硬了起來。在我語無倫次地想著回答的時候,鞠莉小小的嘆了口氣。
「最喜歡妳了,果南。分開來的時間,可是非常痛苦的」
像是慈愛一般的那個眼神,讓我的眼睛熱了起來。慢慢融化了的眼淚劃過了臉頰。
「我、我也是……很辛苦,很難過啊!沒有鞠莉的世界就像是惡夢一場一樣」
只會在夢境裡說的真心話脫口而出。對著我說的話語,鞠莉也一邊哭著,一邊點了點頭。
「呐鞠莉,不要再到別的地方去了。一直一直待在我的身邊」
「當然。我就是為了這個才回來的。我也,不想要再離開果南了」
失去的時間不會回復。但是,未來有著重要的妳陪在我身邊。
多麼美妙的夢啊。
「我愛妳,鞠莉」
這個夢,能一輩子都不要醒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