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猎杀行动
时至仲秋，一辆装满成袋谷物的牛车从水车磨坊里驶出，车主夫妇的目的地是城镇里的粮仓，今年的收成不错，向领主交完租子之后，几乎每家每户都能有过冬的余裕。
杏子坐在一辆货运马车上等待沃桑小镇开仓兜售的一刻。前些日子返回威斯特玛复命后，她的雇主也就是一位贸易联合会的成员，打听到了粮食的行情，又派她到坎杜拉斯王国采购粮食，待转运回国后，杏子能从中分得三分利。她特地去了一趟新崔斯特姆，发现来自世界各地的采购者比她早到了好几天，差不多已经买空仓了。后来打听到，位于崔斯特姆南面的小镇还有剩余，杏子不多犹豫，即刻前往仅有一条小河之隔沃桑。
这种买卖对她而言轻车熟路，像她这样的野蛮人不仅擅长战斗，更擅长和商人砍价。
“一千二百的金币，不能再少啦！”商人摆摆手，挺着肥硕的肚皮拥挤在人群中。
“为了能让族人平安度过寒冬，我不远千里历经艰难险阻来到此地，这一路上还要吃喝拉撒，哪一样不花钱，想起我那营养不良的妹妹还在挨饿，你居然还敢抬高价格，整一千就这么说定了！”杏子将钱袋狠狠拍在桌面上，她与商人纠缠了一个上午，商人已经口干舌燥，大汗淋漓，一面还要盯着从粮仓里搬出的麻袋数量。“新崔斯特姆镇的采购商都已经回去了，你们沃桑的粮食我看要屯到明年了吧？不如就这个价卖给我，顺便送你两张上好的狼皮，和你交个朋友行吗？”杏子毫无疲惫之色，与刚来时一样精力充沛，她正等着商人一点点耗尽耐心。
“成交，我真是败给你了！”商人抹去汗珠，瘫坐在椅子上。
杏子兴高采烈的小跑进粮仓，用一根粗麻绳捆起三十多袋，足有一头成年母牛重量的谷物被她一举扛到肩上，大气不喘的她哼着小曲，轻轻松松丢上货车。见识到野蛮人之力的商人热汗变冷汗，庆幸自己松了口没再与她纠缠下去，万一惹怒了怪力少女，后果不堪设想。
中午，教堂门前的小广场热闹非凡，一支杂技团光临此地，为镇民带来丰富精彩的表演。满载而归的杏子坐在货车上，煮好的牛肉悬挂在车头，她用匕首割下来味道嘴里，伴着清新爽口的蜜酒，饶有兴致地欣赏杂技团的节目。
镇子上的孩童们似乎并不害怕她身后那两把骇人的重武器，纷纷围在她的货车下，伸手要吃的，杏子很大方地从布袋里扔出两个苹果，朝孩子们善意的微笑。
演出的剧目多是小丑们的杂耍，偶尔有人拉出奇形怪状的野兽表演跳火圈，或是为它们穿戴夸张鲜艳的服装，放进人群与他们亲近。一只雪怪的幼体引起杏子的注意，这种野兽盘踞在极北之地的野蛮人地区，与他们的族群可谓是死敌，成年雪怪能够轻易锤扁一个全副武装的野蛮人，而驯化后的幼体看上去似乎对人类毫无敌意。毛茸茸的小家伙全身裹着雪白的毛发，它受驯兽师的指示从舞台上滚下来，憨态可掬的面容引来孩子们喜爱的目光，而杏子恨不得把它一手捏碎。
她带着极不愉快的心情调转马头，准备离开小镇，就在镇子大门口，另一架高台前又挤满人群。一位白发苍苍的中年男子带着两名无精打采的士兵，正在人群中央高声宣讲。
“坎杜拉斯忠诚的领民们，我是李奥瑞克国王的长子艾丹，我在经历了巨大的痛楚后失忆了，漂泊多年之后我再度回到自己的王国。请听我说，你们现在的国王其实是萨卡兰姆教会安排的篡位者，我才是王国合法的继承人，你们当效忠于我，从今日起，凡是加入我军队的人将授予骑士的地位与荣耀！”
杏子听到男子的一席话后，目瞪口呆。这年月居然还有人冒充艾丹的身份，看来这个骗子的骗术也不怎么高明。虽然艾丹的故事并非人尽皆知，他确实是人类史上第一位打败恐惧之王迪亚波罗的英雄，尽管结局凄惨，但无论怎样他已经死了。
当然，即便是货真价实的李奥瑞克长子，今天的一席话也十分不合时宜，和平富足的年代里，没有人想陪这些疯子搞出麻烦来，民众们大多关心的是晚餐吃什么或者明天一早去教会做礼拜穿什么。
男人宣讲完毕后，人群冷漠的散去，有人为他慷慨激昂的措辞感动，丢给他两枚铜板。男人趁人不备，竟弯腰拾起铜板，他身后的士兵不悦道：“请注意您的形象。”他慌张地把铜板收到腰包里，面露惧色的瞥了那位士兵一眼。
这一过程被杏子看在眼里，她憋了很久，突然捂着肚子大笑不止。
“这位女士，您愿意加入我的军队吗？看你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战士，我可以任命你为百夫长。”狂放的笑声引起男子的注意，他整了整衣装，很有礼貌的向她问道。
“哈哈，我还是劝你回去老老实实种庄稼，别出来丢人现眼了。”杏子傲慢的抬起下巴，眼里充斥着轻蔑。
“您是来这里做生意的吗？”男人看一眼货车上的麻袋，又道：“只要你加入我的军队，帮我夺回王位，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你，何必像现在这样操劳呢？”
杏子不耐烦的挠挠脸颊，她踹了一脚马屁股，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做你的美梦去吧，‘艾丹王子’！”
“快！快拦住她！”男子急得尖叫一声，两名士兵纷纷跳下高台，跑步追去，杏子回头一望，更加不屑一顾，那两名士兵就像是喝醉酒一般，连步子都站不稳，却是意想不到，正待她驾车走出大门时，马车忽然停住，四只马蹄原地踩踏，却不见车子挪动一分一毫。
“混蛋！想打架吗？”杏子一跃跳下车，从后背抽出其中一杆重头长枪，她绕到车后，只见两名士兵一人一手抬起货车，这不同寻常的力量与他们孱弱的体格完全不匹配。
“给我放下，别等我把你们肠子扯出来！”杏子怒喝一声，提枪冲来。两名士兵不与她正面对抗，乖乖放下货车，谦卑的行礼道：“王子有令，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抱歉了。”
杏子对投降或者无防备的人从不出手，她的怒火渐渐压下，冷静一想顿觉事态不对。这两人怎么看都像是刚加入军队的民兵，连头盔都是歪斜的，再看他们的武器，一人腰间挂着把生锈的短剑，另一人只有根钉刺木棒，更加异常的是他们死人般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变过。
杏子狐疑的收了长枪，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艾丹王子的复国军，我们真诚的欢迎您加入，野蛮人。”
隔着五步的距离，杏子便闻到他们嘴里散发出的恶臭，这些来路不明的人并非眼里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天生不畏危险的精神致使她决定加入复国军，倒要看看他们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可以，等我先把这些货物寄存在货栈里。”杏子眼珠一转，狡猾的笑道：“不过，王子殿下刚才许诺给我的百夫长，不知还有没有效？”
“艾丹”见她答应下来，大喜过望，嗓门又提高了一节：“有效有效！您现在就是我的百夫长，我马上指派一百人到您麾下！”
围观的镇民投来异样与不解的目光，一个威风堂堂的战士竟然与这些疯子为伍，真是世风日下。
最近坎杜拉斯王国还算太平，几天前冒出来一位自称“艾丹王子”的冒牌货到处招摇撞骗，新任国王特里格尔一世虽然为此感到不快，但他并没有及时逮捕这个行骗者，在这位傲慢的国王眼里，骗子们可能只为混口饭吃，无伤大雅，况且这些人稍有风吹草动便逃之夭夭，连卫兵都懒得跑腿。
这种悠闲散漫的性格非常符合时下和平的气氛，人们只需十年的幸福日子便能淡忘过去惨烈的伤痛，而这一切在魔法师麻美眼中显得极不正常。
驱车前往坎杜拉斯的路途既无聊又漫长，她们风尘仆仆从沙漠地带赶来，还没彻底放松休息一晚上，便急匆匆来到新崔斯特姆北方的一处疯人院。
任务必须争分夺秒，麻美担心近水楼台的盲眼姐妹会比她们提早行动，到时一旦扑空，那所有辛苦都白费了。
事实上盲眼姐妹会对此事一无所知，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马车停在疯人院外开阔的平原上，沙耶加穿戴好圣教军的盔甲后，从车底部拉出沉重的木箱，麻美一边对着镜子整理妆容，好奇的目光时不时飘在扁平的木箱上。
“那是什么？是财宝吗？”麻美若无其事的问道。
“武器，有些是战利品，有些是已故导师的遗物，我想想看今天战斗的时候用什么好。”沙耶加打开木箱，里面放置有各式各样的刀锤剑斧，她随手拿起一把趁手的军刀别在腰间，又拿出一把双手骑士剑收在背后的刀鞘里，最后她抓起一把重型连枷与巨盾，一连背在身后。
“你这是.......去演杂技么？”麻美第一次见有人这样准备战斗，多数情况下，战士的负重越轻，意味着身形活动越发灵巧，眼见这位圣教军每走一步便踩出一个小坑，似乎不在乎所谓的灵巧性。
沙耶加自信地笑道：“我对武器的热爱好比少女爱她们的首饰与衣装，都是给人看的，敌人若是见我这副模样，还不等我们出手就吓跑啦。”
“那你不觉得重吗？”
“哈哈，完全没感觉呢，话说，我们圣教军若是对重量有感知的话，这身盔甲根本穿不了。”
麻美无从辩驳，她背起一只弓弩，用幻术隐藏，再从布包里摸出一块头巾，装扮成平民少女，手里提着装满新鲜瓜果布袋，打算以探亲的形式混入疯人院。
两人缓缓走向疯人院，那声音如同叫卖贩子手里的摇铃，大老远便引起了守卫们的注意。
带上十字头盔后的沙耶加紧跟在麻美身后，麻美端庄委婉的对着守卫们一笑，从腰带下掏出两枚金币，道：“你们好，我是来探望沃尔什的，他是我叔叔，请问他现在方便见客吗？”她刻意拎了拎手中的布袋。
两名身穿褐色长袍的守卫窃窃私语，过不久，其中一人暂时离开，麻美担心沙耶加这一身装备引起疯人院的怀疑，正准备转过脸责怪她时，这位堂堂圣教军竟然无聊到蹲在地上用树枝逗弄蚂蚁，麻美的心情如同看见一位天使在烈焰地狱的火海里洗澡，这副滑稽的场面令她欲哭无泪。
“你可以进去，但他现在神志不清，恐怕和你很难交流。”守卫打开大门，麻美拍了拍沙耶加的肩膀，示意她一同进入。
四方形的庭院内光照充足，休养的病人坐在走廊里呆滞地望着半空，偶尔有护士提着水桶为他们擦拭身体。两位少女默默地跟在带路守卫身后，空气异常安静，只听得到沙耶加身上武器的碰撞声，仿佛置身于一家祥和的老人院。
“到了，最里面的哪间便是。”守卫打开一扇黑铁笼门，里面的光线昏暗的令人窒息，但仍旧听不到任何响声。
“多谢，请问我们可以待多久？”麻美问道。
守卫并未回答她，转身离去。
“难道说他们已经看出来我们是来杀人的？很多通缉犯为掩人耳目逃到疯人院里，经常有人在病床上被暗杀掉。”麻美小声嘟囔着。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我刚才观察了地面的蚂蚁，它们似乎受到了魔法的污染，变得极具攻击性，不停啃咬树枝。”沙耶加靠在墙根，微微露头，观察庭院内的情况。“看来有人在这里用过黑暗魔法，我刚一进门就觉得不舒服。”
麻美恍然大悟，原来沙耶加看似幼稚的举动是在探知魔法痕迹，想不到这位骑士竟如此心细。
“我也觉得，线索轻而易举到手，嫌犯暴露的太快，一定有什么问题，或许这根本是个陷阱。”麻美沉思道。
“哼，我最不怕的就是陷阱，他们尽管来，能动我一根汗毛便算我输了！”
沙耶加提着股劲儿，径直走入昏暗的长廊，两侧房门紧闭，连探视窗都遮盖了黑布，到达路尽头的房门前，麻美先将耳朵贴在门上，细听房内的动静。
“奇怪了，连空气流动的声音都听不到，里面难道是一间密室？”
“活人关进里面早就死了吧。”沙耶加握紧拳头，敲门呼喊：“沃尔什，有亲戚来看你了，快开门。”
她们等了好一会儿，猜测沃尔什是不是已经死在里面了，可一声干瘪沙哑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木门传出。
“快进来吧，我亲爱的侄女。”
这声音仿佛是从死人嘴里发出的呼唤，不由得令人汗毛直立，沙耶加用巨盾撞开开脆弱的木门，碎木还没落地，厚重的黑雾便倾泻而出，她们下意识屏住呼吸，沙耶加立刻抽出军刀，施放圣光魔法，一道耀眼白光从手心流出，刀刃一闪，黑雾即刻全部消散。
“还真是黑魔法。”麻美解开围绕在周身的魔法屏障，她随即向密室内投掷一颗发光球，眼前的一切令两人倒吸一口冷气。
被吊绑在刑具架上的“干尸”垂着脑袋，通红的身体裸露肌肉组织，像是剥了皮后又抽尽全身的血液，突出的眼球死死盯着地面，谁也无法确认这具骇人的干尸是否是沃尔什本人。
麻美拿出弓弩，对准“干尸”道：“你还活着么？”
那“干尸”动了动，机械的抬起头，一只眼球不慎掉在地上。
“哼哼，活着？生命对我毫无意义，我已将身心全部奉献给我主，我不会辜负他的馈赠！”
“干尸”尖吼一声，整个房间都在震动，它脚下的黑雾逐渐缠绕升腾，将它的身体完全包裹，待到黑雾全部被吸收，一只长满血瘤的尖爪怪物漂浮在半空，它全黑的眼眸不知在注视何处，尖牙暴露在嘴唇之外，头顶上那独特的弯角证实了它的身份。
“恶魔......”
藏匿于庇护之地大陆二十年之久的怪物终于现身了，麻美甚至以为世界就此和平，她可能一辈子都会把恶魔当成传说来看。
沙耶加收回军刀，拔出背后的双手骑士剑，躲在巨盾后警觉的盯着恶魔的一举一动，她已蓄势待发，准备冲过去一剑斩下它的头颅，岂料，背后的所有房门依次打开，浓密的黑雾散尽后，与沃尔什一模一样的恶魔将她们团团包围。
“哈哈，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倒霉，能亲眼见到恶魔！”沙耶加甩着手中的长剑，左右观察动静。“我在想如何向组织汇报这次行动。”
“先活着出去再说吧。”
麻美默默念咒，手上那张普通弓弩被施了魔法，她撑开双臂，一排紧密排列的箭塔凭空而出，它们按照麻美的意念，对准突袭而来的恶魔，弓弩射出的箭矢精准且强力，一道道飞箭轻而易举刺穿恶魔的要害。于此同时，沙耶加冲上前挥舞着大剑，巨盾为她挡下恶魔的利爪，而这把浸染圣光的长剑只需一挥，便轻松斩断恶魔的肢体。
疯人院不再安宁，恶魔濒死的惨叫声划破天际，所有病人受这诅咒之声的影响，他们眼睁睁看着身体正在变异，倒在地上痛苦的翻滚、尖叫。这里的守卫与护士当做无事发生，任凭他们逐渐枯败的身体狠抓地板。
“快去通知首领，有敌人入侵。”
一位护士摘下面罩与头巾，腐烂的脸颊上刻着诡异的咒文，她换上一件尖帽长袍，飞快地跑入深不见底的地窖内。
目睹这一切的麻美和沙耶加心觉不妙，如果仅仅是疯人院里藏着恶魔，把他们杀光了便是，看来他们背后藏着更强大的外援。
一个计划在二人之间心照不宣。
沙耶加随即提起沾满恶臭血块的长剑，独自一人站在长廊里，大吼道：“恶魔的仆从！准备接受圣光的制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