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醒來到宴會開始的時間,感覺都是在一片迷茫中經過的。
能夠說出自己做了什麼,回想的時候卻沒有任何的實感,沒有確實的記憶。
替她繫好領帶,愛麗絲菲爾拍拍她的肩膀,將她再一次打醒。
「還好嗎?」
深吸一口氣,阿爾托莉亞回想了一下自己在這裡的原因,點點頭。
「不是最佳狀態,但也不算太差。」
「別太勉強自己喔。」
光是站在這裡就已經是勉強了,但她的極限又在哪裡呢?
「沒事的。」
被認識與不認識的人包圍,阿爾托莉亞不自覺地想起宴會前的對話。
從入場之後基本上就沒有再一起行動,她就只能在交談間讓眼神飄移,偶爾尋獲她的身影。
今天的愛麗絲菲爾一身緋紅,與她的眼眸同樣鮮豔。
比平時露出了多一些的肌膚,尤其是後頸的部分更是明顯。
必須承認,她不討厭這樣的打扮。
時不時,愛麗絲菲爾似乎也會感受到她的視線而對她微笑,向她招招手。
從這些細小的事件中尋求安心感,只為了面對更大的挑戰。
作為主人,格妮薇爾一整天基本上都沒有停在同一個地方超過五分鐘。一下子是開舞一下子又是迎接重要的賓客,一直都在人群間穿梭。
別提談話了,就連好好看著她的機會都沒有。
並不是說有機會她就一定會開口,但是什麼機會都沒有的話,她又能做什麼?
「還好嗎?」
手裡是兩杯香檳,凱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身邊。
「你知道我不喜歡宴會,所以…」
「只希望快點結束,了解。」
她不討厭成堆的食物,也不討厭酒,卻討厭永無止盡的閒談與八卦。
也因為她實在是太不常出現,今天似乎總有人想跟她聊幾句,從她手中得到各種情報或人情。
跟這些人比起來,凱根本是天使一般的存在。
「愛麗絲菲爾很忙碌呢。」
「她挺習慣這種場合的,看起來似乎很開心。」
看著她被不知名的東西逗笑了,阿爾托莉亞也跟著她微笑。
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凱長長的嘆了口氣。
「感覺妳遇到她之後,腦袋就不太好使了。」
「不像某人從來就沒腦筋。」
小時候,他們大概會就這樣打起來吧?
但是現在,她和凱就只是看著眼前的人群,都沒去在意剛剛的對話。
「老實說,妳會後悔來這裡嗎?」
「是指哪部分?宴會還是來見格妮薇爾?」
向著遠方與她對上了視線的熟人招手示意,阿爾托莉亞要求凱講得詳細些。
「主要應該是格妮薇爾的部分吧…我知道妳一直都沒有完全釋懷。」
現在想起來,凱當時也在她的人生之中。
雖然那時滿腦子都是格妮薇爾,但那並不表示凱就不存在。
要說與他練劍打架的記憶,是絕對不會少的。
「那時候…我是說小時候。那時候你是怎麼看待我和格妮薇爾的關係的?」
「老爸是一切的主,如果他沒有說什麼那應該就沒有問題...」
「父親他向來就不說什麼。」
除了劍術指導以及作為繼承人的訓練之外,她與父親的交流甚少,到了幾乎沒有的程度。
身懷巨大野心的他,大概從來就沒有把她當作女兒來看待吧?
「不太說什麼,不過我們卻還是怕他怕得要命呢。」
「他有他的手段…」
「妳還沒回答我呢,有後悔嗎?」
知道凱不會讓她轉移話題,她只能如實回答…畢竟這個問題她從下了車那一刻就在考慮了。
「後悔…不至於。有種像是在經歷心理治療一般的煎熬感就是了。愛麗絲菲爾希望我好好利用這機會跟格妮薇爾聊聊,把所有事情結束掉。」
去揭開過去的瘡疤簡直痛不欲生,但是她還無法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後悔。
她不知道受苦而得到的回報是否值得,她甚至不知道她會有怎樣的回報。
她真的想要讓格妮薇爾再次成為她生活的一部分嗎?
「如果造成了妳的痛苦的話…」
「這倒是沒什麼,還在忍受範圍內。」
她沒有說謊;對她來說,這些都還在忍受範圍中…經歷了太多事情,似乎讓她慢慢接受了疼痛。
真正讓她困擾的,是難以理解的感情與自己搖擺不定的心。
「說起來,你今天有跟格妮薇爾說過話嗎?」
「沒有,她看起來似乎很忙碌的樣子。」
「的確是很忙碌,到現在都還沒有時間喘口氣呢…」
被嚇得跳了起來,凱一臉困惑地看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他們身後的格妮薇爾。
「妳這幾年來幹什麼去了!刺客訓練嗎!」
「是你太沒有防備了!你看看阿爾托莉亞,一點都沒有驚慌。」
其實她嚇壞了,只是整個人先僵住了而沒像凱那樣過度反應…心裡倒是驚滔駭浪。
剛剛格妮薇爾聽到了多少對話?又從裡頭理解了什麼?
「…今天邀請了不少人呢。」
「也有很多不請自來的…亂七八糟,累死人了。」
和凱互看了一眼,兩個人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從經過的侍者手中拿過飲料,格妮薇爾似乎終於放鬆了下來。
「所以,有好好享受嗎?難得參與這種場合。」
當然,格妮薇爾知道她不常參加宴會;她怎麼會不知道呢?
「還不算…」
「或許是因為不習慣吧,阿爾托莉亞剛剛說她身體不太舒服。」
與格妮薇爾幾乎是同時轉過頭來,她完全不知道凱在說些什麼。
「真的嗎?妳身體不舒服?」
「我沒有…」
「或許是因為太吵了而有些喘不過氣,不如妳帶她出去透透風吧?」
別囉嗦了,給我去就是。
從凱的眼睛裡讀出了這樣的訊息,她終於明白對方的用意。
如果讓格妮薇爾就這樣跑掉,今天晚上大概就別想再和她說到話了。
「出去吹個風,應該會好一些…」
「既然妳這樣說…」
「那我去幫妳和蘭斯洛特說一聲,阿爾托莉亞就交給妳啦!」
一溜煙的逃走,留下還有些不在狀態的兩人。
要她說的話,凱整個系列的行動還是有點太僵硬了,絕對會讓人起疑的。
不過那絕對不是她現在應該思考的事情。
「我們走吧?」
跟著格妮薇爾往外頭走,阿爾托莉亞感覺心跳快了起來。
***
看著她們兩人雙雙離開會場,愛麗絲菲爾停下了手邊的事情。
沒有尋找她,阿爾托莉亞只是看著前面的人的腳跟,在人群裡頭穿梭。
在她前面,格妮薇爾時不時回頭確認另一個人有跟在後面。
到底是怎麼演變成這樣的情況,她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她差點就跟上去了。
「還好嗎?」
回過神,愛麗絲菲爾希望自己的笑容有足夠的說服力。
「當然!我只是…以為看到了熟人。」
重新加入話題,她只希望自己不用在午夜鐘聲打響時在外尋找她的騎士。
***
這感覺很奇怪,跟在格妮薇爾的身後,兩個人一同走向花園。
小時候,她們也曾經這樣兩人逃離讓人窒息的派對,在花園甚至是森林中漫遊。
但那時想離開的總是格妮薇爾。
不知道離主宅已經有多少距離,走在前頭的人終於停了下來。
眼前是一個小小的噴水池,四周的樹牆圍起了一個小小的廣場。
不走近一些的話,大概不會有人發現她們在這裡吧?
「感覺好些了嗎?」
停下步伐,她深吸了一口氣,感受著外頭冷卻的空氣。
已經不會有更好的機會了。
按照預定,明天一早就會啟程離開,繼續這個長假。如果要說些什麼,就只有今晚了。
但一晚還是很長的;她可以再拖一下,她可以稍微緬懷一下過去,她可以跟她再走得遠一些。
但她不想要,她已經不想再等待了。
「其實我完全沒有不舒服,凱只是在替我爭取機會和妳說話而已。」
自那天之後,她繞了一圈又一圈的遠路才終於來到這裡,才得以站在格妮薇爾的面前。
她不想再去拖延已經過長的旅程。
似乎因為她的直接而愣了一下,格妮薇爾一時之間沒有回答。
「…他做得還挺不自然的。」
「是很笨拙沒錯,但至少有達到目的。」
願者上鉤。會跳這樣明顯的陷阱,格妮薇爾也不是完全不知道現在的情況。
在水池邊坐下,她似乎也要做些心理準備。
「所以,妳想說什麼?」
她想說什麼?
愛麗絲菲爾要她和她好好談談,而她自己也有十年份的問題,而她想先說什麼?
「為什麼妳要拋棄我?」
她曾想過用更加瀟灑的方式提問;她也曾憤怒,想要質問她,逼迫她吐出答案。
而最後說出口的,就只有脆弱的語氣與問句。
感知到對方的啞口無言,阿爾托莉亞又繼續說了下去。
「我知道這已經是陳年往事了,但這整件事…我還沒放下。如果能夠知道妳當時為什麼這樣做,或許會有幫助…之類的。」
嗓音有些乾啞,蒼白的字句大概只傳達了她心中的情緒的十分之一。
低下頭,阿爾托莉亞只希望夜色有好好掩蓋她現在的表情。
她不想面對她,她不想面對自己。
「妳是為了這個才來見我的嗎?瞭解當年發生了什麼事?」
花了點時間回應,格妮薇爾的回應在她耳邊迴盪。
她聽起來受傷,有些驚訝,有些警戒…實際上,她不知道她聽見了什麼。
「…這是原因之一。」
「妳真的覺得知道答案會讓妳好過一些?」
「我已經沒有其他的方法了!妳不是說你有想過我們會怎麼重逢嗎? 那時我說謊了。我想了千百次我該怎麼面對妳,我也想了幾百次該如何向妳開口,而這是我的結論。我如果妳真的希望再見到我的話、拜託妳,給我個答案。」
拜託,不要逼我跪下來求妳。
無法看清格妮薇爾的表情,也讀不出黑暗中的她在想些什麼。
她知道自己直白的詢問完全讓人不想開口;如果格妮薇爾拒絕回答,她完全能夠理解。
所以…她等待,等待她迴避詢問,等待著她轉身離開,等待她被留下,獨自一人。
或許在門外等待太久,她已不期望施捨了。
「我和蘭斯洛特的婚約在我十六歲的時候就訂下來了。」
也因為這樣,她開口得讓人猝不及防。
非常容易、太過容易的就讓格妮薇爾鬆了口,她只能愣愣地聽著對方繼續說下去。
「我沒有對妳說謊,當天的確是我們的訂婚典禮。但是這整件事早就被訂下來了,那天也不是蘭斯洛特第一次到我家裡來。妳那時已經去上學了,而你們來的時間總是錯過…」
格妮薇爾並沒有直接的說出重點而是有些在往事間周折,但阿爾托莉亞並沒有錯過重點。
可以的話,她希望這不是真的。
「妳一直都瞞著我?」
「我有打算告訴妳的,但總是找不到時間…」
「幾乎整整兩年?找不到時間?」
「一開始我完全不認為父親是認真的!我以為他不會真的在我還沒成年的時候給我訂下婚事。但我想最誠實的答案大概是…我很害怕。我沒有膽子告訴妳這件事。」
提高了嗓音;相對於格妮薇爾的激動,阿爾托莉亞甚至沒查覺自己往另一個人逼近的步伐。
「我不知道妳有那麼怕我。」
「我在乎妳,我不想要傷害妳,但最後還是…造成了今天的情況。」
沒有預備的,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不像是格妮薇爾會說的話;至少,她以為她不會說這種話。
她以為她會聽到坦承,說明當時感情的不對等,一切責任追究於她當年的單戀。
她以為格妮薇爾會繼續傷害她,在瞭解真相的同時心碎。
她對於更加殘酷的言詞都有所準備,這樣的自責對她來說卻是毫無預警。
「妳真的這樣想?」
「妳不相信的話,我也不能做什麼不是嗎?」
她想要相信,卻發現自己的困惑讓她無法前進,讓她無法接受格妮薇爾的理由。
「那為什麼,妳都沒有再聯繫過我?為什麼妳要拒我於門外?」
既然妳知道妳對我有多重要,為什麼妳還要繼續傷害我?
如果妳真的在乎,那年將她拒於門外又是為了什麼?這麼多年的失聯又成就了什麼?
沉默半晌,格妮薇爾拍拍身邊的空位,要她也坐下來。
「我不用…」
「我想要妳坐在我旁邊,不行嗎?我想要把所有事情一次說清楚。」
感覺格妮薇爾靠上她的肩膀,阿爾托莉亞再次意識到自己是吃軟不吃硬的人。
十年間她們都有長高,到了最後兩人的身高差卻些微得幾乎可以無視。
「這感覺好奇怪,妳質問我而我不停地找理由,找藉口…」
這的確不像是她們會有的對話,也不像是從前的互動。
平時溫和優雅的格妮薇爾扯到這件事就變得膽小退縮,總是秉持紳士風度的她現在卻咄咄逼人。
但這不是一般情況,現在也不是玩騎士遊戲的好時機。
「愛麗絲菲爾有說過嗎?妳是怎麼談戀愛的?」
「我不是很瞭解…」
「妳總是會把自己的一切押上去。妳只會為了妳愛的人而活,也會為了那個人而死。」
不知道這是今晚第幾次,她不確定對方想說什麼。
「這不是應該的嗎?」
「應該,但是大部分的人都只是說著好聽而已,沒有人真的這麼做的。妳認為妳父親真的愛妳母親嗎? 妳認為凱每一次談戀愛都有妳那麼認真嗎?妳這樣的人很少見,幾乎不存在。」
深吸一口氣,格妮薇爾的呼吸並不平穩。
「可以轉過去嗎?我不覺得我有辦法看著妳的臉把話說出來。」
轉過身去,阿爾托莉亞知道現在不是抗爭反駁的時候。
這十年對她來說並不容易,對格妮薇爾來說也不是能夠輕鬆處理的事情。
「我很早很早就明白妳是怎麼看我的,或許比妳還早。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樣的事情,所以我就…順其自然,妳不說我也不提,覺得一切總是會有辦法的…妳的家境並不糟,我們又從小交好,也不是沒有可能我父親去向妳家提親;我想他大概也有提過,但妳父親…妳知道他就是那樣。」
明明兩個孩子都並非大眾的性取向,作為父親的人卻不曾對這方面的事情有開明的態度。
但就算接受同性結親,希望她走上王位的父親也絕不會同意這門婚事。
這些事情,格妮薇爾不需要知道。
「決定了和蘭斯洛特的事情之後,我好幾次嘗試跟妳說。真的,妳不知道我有多少次差點就要說出口,但是當我看著妳,面對妳的視線…我就發現我沒有勇氣看見妳心碎。我不曾愛上妳,但妳是我的家人,而我從來沒有因為妳愛著我而感覺到壓力…直到我已身有所屬。我知道妳不在乎我是否會回應妳的感情,但我怎麼能將我的人生奉獻給蘭斯洛特,又要妳一直留在我的身邊?我不想要妳就一直在我的身邊,把一輩子都花在陪我,一個有夫之婦身邊。我不想要妳覺得陪在我身邊是一種義務,覺得妳不能夠去找其他人,其他願意把人生給妳的人…」
可以聽見她深呼吸時的哽咽,但阿爾托莉亞不敢回頭。
「當天演變成那樣真的不是我的本意,到了最近才終於再次聯繫上妳也單純是我太膽小,但如果我的殘忍讓妳遇見愛麗絲菲爾的話,那我想…扮一下反派也不算太糟?」
可以感覺到身後的人貼上她的背脊,人的體溫在冷夜中格外溫暖。
像是被燙到一般的跳了起來,阿爾托莉亞試圖離開。
「…我不想要妳當反派,我只希望妳當初跟我說實話。」
「然後妳不會聽進去!小雅,我當時的做法或許不對,但妳也知道結果…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抓著她的衣角,格妮薇爾阻止著她起身離開。「我沒辦法改變過去,我也沒辦法讓妳接受我的說法,我…我只想跟妳道歉。」
格妮薇爾過去從未在她面前示弱。
她們笑過,哭過,一起偷偷跑出去玩而被罵過,但格妮薇爾從未像這樣,哭著和她道歉。
如果傷害她這件事讓她如此傷心在意的話,那她…
「格妮薇爾,放開我。」
「我不期待妳接受我的道歉,可是…」
「放開一下,妳這樣我無法轉身。」
握住退縮的手,阿爾托莉亞想到這或許是這次拜訪頭一回,她主動去觸碰對方。
格妮薇爾哭紅了眼睛,平時尊貴優雅的形象現在蕩然無存。
看她哭成這樣,阿爾托莉亞更覺得自己要堅強起來。
「妳有哪次要求我做什麼,而我拒絕的嗎?」見她沒有明白這句話,阿爾托莉亞只能再加一句。「格妮薇爾,我寧可妳當時直接跟我說,我寧可妳當時沒有做那個選擇…但是事情已經過去,而我現在也活得很快樂,超出我當時所能想像的快樂。所以…我想接受妳的道歉;我們都沒必要再因為那天的事情而受罪了。」
格妮薇爾並不覺得她不重要,她也沒必要去怪罪格妮薇爾當初的抉擇。
或許是十年來的糾纏讓她疲倦,但她真的已經不想再繼續給彼此施加壓力與罪惡感了。
似乎因為被原諒而開心起來,眼淚卻還是一滴一滴的落下。
「那個、別哭了…」
有些笨拙地想要安撫她,卻先行一步被抱住了。
就如剛剛背脊觸碰到對方時那樣,現在被她抱在懷裡也有種整個人要燒起來一樣的感受。
但她逃不掉,也沒有逃跑的理由。
緊緊抓著她的衣襟,格妮薇爾的眼淚夾雜著愧疚與幾乎不成言語的道歉,阿爾托莉亞能夠感覺到肩膀的地方濕透了衣衫。
「對不起,我真的、真的很對不起…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對不起,對不起…」
相對於她冷漠的外衣,格妮薇爾披上的彷彿什麼都沒有改變,從未受過傷的保護色。
在那些優雅瀟灑的表面之下,她又忍受了多少?
忘記過了多少時間之後,她才伸出手,輕輕的環住她。
這個擁抱的感覺,與愛麗絲菲爾的不太一樣。
***
有些忐忑不知道該不該進入花園,愛麗絲菲爾質問著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她可以回房間等阿爾托莉亞,她可以再回大廳一趟;畢竟,對方根本就沒有要她等。
但她還是很在意,她還是想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
所以當有人出來的時候,愛麗絲菲爾先跳了起來才發現是格妮薇爾。
「那個…」
「阿爾托莉亞在裡面,她在等妳。」
不需要多說什麼也知道她的來意,這讓她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氣惱。
然後她就意識到,格妮薇爾的眼睛有哭過的痕跡。
「妳的眼睛…」
「看起來很糟嗎?」
雖然沒有到毀容,但還是任何人都看得出來的程度。
「…需要我先去叫蘭斯洛特過來嗎?」
「不用,我想我自己可以的。」
「這樣啊…」
好一陣子都沒有再說話,格妮薇爾只是整理著她的儀容,希望等下回到眾人眼前時別太狼狽。
處境有些尷尬,愛麗絲菲爾只想趕快離開這裡。
「那我就…」
「愛麗絲菲爾,阿爾托莉亞就交給妳了。」
做了個深呼吸,她又繼續說下去。
「妳大概會覺得我說的話很多餘,但我還是希望妳好好照顧她。我或許沒愛過她,但她對我來說還是很重要的…先告辭了。」
在她有機會回應前就快步離開,留下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愛麗絲菲爾。
印象中,格妮薇爾給人的感覺應該要更游刃有餘才是…
心繫另一個人,她快步進入不熟悉的花園。
不知道阿爾托莉亞會在哪裡,她只能憑藉直覺往前走,穿過才剛剛被亮起的小燈點亮的道路。
她們當初是怎麼在昏暗中走那麼遠的?
經過一個小小的廣場,她終於看見了那個人影。
「阿爾!」
抬起頭,阿爾托莉亞辨認出喊她的人是誰之後便從她所在的噴水池邊起身。
「愛麗絲菲爾…」
「妳還好嗎?妳跟格妮薇爾說了什麼?」
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愛麗絲菲爾揉揉對方在冷夜裡冰凍的面頰。
沒有哭泣的痕跡,也沒有明顯的情緒。
「我原諒她…我原諒她過去對我做的事,說我們都不用再為此受罪了。」
舉起的手覆蓋貼在她面頰上的指尖,阿爾托莉亞的手粗糙而冰涼。
「她後悔那天她的決定…她沒想過傷害我…整件事很混亂,最後兩個人都受傷害,但是愛麗絲菲爾,我沒有被拋棄,她並沒有覺得我不重要,她沒想過傷害我,她…」
「妳可以哭的。」打斷她的話,愛麗絲菲爾咬緊下唇。
「她已經離開了,沒必要再硬撐著了。」
停下絮絮叨叨,阿爾托莉亞盯著她看了幾秒鐘,似乎沒有明白她在說什麼。
低下頭,她的額頭靠上愛麗絲菲爾的肩膀。
放開的手緊緊摟住終於崩潰的人,她支撐著阿爾托莉亞整個人的重量,差點因此而後退幾步。
「她剛剛哭了。她哭得很厲害,」
「而妳很堅強,妳沒有在她面前哭出來。」
因為對方先示弱而不得不堅強起來,對她來說實在是不公平。
明明都同樣脆弱,卻因為另一個人先顯示出了自己的弱點而必須承受傷害。
阿爾托莉亞已經被迫這樣做太久了。
吸吸鼻子,她的話語夾雜著哽咽與抽泣。
「我應該要開心的,我應該要感到放鬆,但是眼淚卻…」
「情緒原本就不是合理的東西,想哭就哭吧。」
放下心裡的重擔,在言語間終於獲得拯救,與多年來的回憶脫節…這對她來說都太多了。
其中或許還有一些她們兩個人都不明白的感情,但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順著她的髮絲,愛麗絲菲爾只是抱著她,任她在她懷裡流淚。
不知道過了多久,阿爾托莉亞終於停止啜泣,在她的懷裡恢復著呼吸的頻率。
終於抬起頭,愛麗絲菲爾抹抹她哭紅的眼角。
像小孩一般的弱小眼神,讓人想要一直把她抱在懷裡。
「想回房間了嗎?」
「呃…現在幾點了?」
苦笑了一下;她已經在外面待到失去時間觀念了。
「早就過了乖孩子該上床的時間了。」
「抱歉,為了我在外頭待這麼晚…」
其實並沒有很介意,愛麗絲菲爾卻還是接受了她的道歉。
拉住她的手,她就這樣拉著阿爾托莉亞往回走。
「答應我別再為她哭了,好嗎?我們一定會再次拜訪這裡,也會邀請她們來我們家,甚至是我們的婚禮…但是這樣的戲碼,拜託不要再發生了。」
「我答應妳。」
「我知道一開始會很難習慣,只要盡量就好…」
「我是認真的。」
停下腳步,愛麗絲菲爾回頭看向忽然鬆手的阿爾托莉亞。
「這兩天讓妳費了不少心思,還連累到妳和凱還有美游…唉、這次出遊我根本就沒心思去想美游的事情。我會補償妳們的,我保證。」
板著臉,她非常的嚴肅,嚴肅到忘記自己的眼睛還因為剛剛的流淚而發紅。
雖然這樣的外表配上這樣的態度有些滑稽,但愛麗絲菲爾還是感覺瞬間動搖了一下。
她或許還沒有脫離為了戀人意亂情迷的階段吧?
「…等下我想洗個澡。」
伸手示意阿爾托莉亞等她把話說完,愛麗絲菲爾做了個深呼吸。
「這大概會花點時間,所以妳可以先回房間等我…或是跟我一起洗。」
眼神帶了點試探的意味,她不認為對方會不懂她的意思。
愣了一下,阿爾托莉亞應該是因為明白了她的話而紅了耳根。
「愛麗絲菲爾,我們在別人家…」
「我沒說什麼啊,就只是…單純建議一下。」
她應該要回房間再問的;雖然只有她們兩個人,在外頭談話似乎還是讓阿爾托莉亞放鬆不下。
這麼多年後,她還是沒能在外頭完全卸下武裝。
向前走的同時重新拉起她的手,這次不打算讓她有機會放開。
「無論如何,先回去再說吧?大家應該也在擔心了。」
雖然她不確定今晚比較受注目的會是格妮薇爾還是阿爾托莉亞。
默默的跟著她離開花園,阿爾托莉亞揉著眼睛;今天各種高潮迭起應該也讓她相當疲倦了,她卻還是加快了腳步,讓她們兩人並肩前行。
「感覺有好多話想跟妳說,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妳可以花時間想想,我們不缺時間。」
她們從來就不缺時間,在她退位退役之後更是如此。
「我知道,而我唯一的障礙大概是我自己吧,羞恥心啊不善言語之類的。」避開視線,阿爾托莉亞還是有些不太自在。
「我想保持清潔還是很重要的。」
這句話,愛麗絲菲爾沒有理由沒聽懂。
一個對眼,她們兩人加快了回歸的步伐。
***
「感覺一切都來到尾聲,我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看著愛麗絲菲爾把哭哭啼啼不想離開的美游抱上車,格妮薇爾的話差點飄過她的耳邊。
「啊、嗯…的確是。」
「我以為在跟妳和好,重新連繫上之後我會想跟妳聊聊過去的事…我錯過的事情,妳不知道的事情。但現在真的發生了,我卻只覺得…錯過的那些就算了,我不在乎。」
「我還是很希望那時我有去參加妳的婚禮。」
看看她穿白紗的模樣,看看那時的她臉上幸福的表情。
「那時妳錯過了。現在我們和好了,別讓我錯過妳們的婚禮啊。訂好日子了嗎?」
伸手整理了一下她的衣領,手指有意無意的摸到了脖子上的暗紅。
昨晚愛麗絲菲爾留下的惡作劇。
反射性的伸手遮掩,阿爾托莉亞有些慌張。
「我們還沒去討論這些事…」
「而我不知道為什麼妳們還沒有!記得邀請我們啊,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一定會去的。」
「一定。」
聽見兩聲喇叭,轉頭看見的是已經等得不耐煩的凱。
「我該走了。」
「也是…我知道妳還需要點時間,但還是….」張開雙臂,格妮薇爾的笑有些尷尬。「抱一個?」
回頭看了愛麗絲菲爾一眼,考慮了一下,阿爾托莉亞很快的抱了一下。
至少,她打算要這樣做。
緊緊的抓著她,格妮薇爾應該是使盡了全力的幾乎要讓她窒息。
「多來拜訪啊,夏洛特也會等著美遊再次光臨的。」
「…我會的。」
關上車門,阿爾托莉亞嘆了長長的一口氣。
「可以走了嗎?」
「開車吧,抱歉讓妳們久等了。」
和出來送行的格妮薇爾一家揮手告別,就如她們道別時那般,她們的轎車就這樣離開了。
眼前的宅邸與旁邊的花園樹牆都沒有變,阿爾托莉亞卻感覺自己變了。
她曾被囚禁在那鐵門之外,她曾以為自己再也無法回到這裡。
很難想像幾十個小時之前,光是看見這一切都讓她感到害怕,勾起的都是不快的回憶。
「妳花了不少時間啊。」
「而你也知道我沒辦法什麼都不說的離開。」
「阿爾媽媽也不想說再見嗎?」
爬到她的腿上,美游的眼皮腫得幾乎睜不開眼睛。
抱住她,阿爾托莉亞親吻她的額頭。
「不是不想,只是要多花點時間…美游這兩天玩得開心嗎?」
「開心!我們會再來嗎? 夏洛特說她要帶我去湖邊釣魚!」
「我們會再來的,我保證。」
她一定會回來,一定要回來的;無論是為了美游,還是為了她自己。
捏捏她的手臂,愛麗絲菲爾臉上是要確認她情況的憂慮。
握住她的手,阿爾托莉亞做了個深呼吸,不再回頭看她留在身後的景色。
沒有什麼好留戀的,她很快就會再回來的。
「不過假期還很長,我們還有很多地方要去呢。」
這就只是其中一部份而已…這次長假的一次停靠,她人生中早該完節的章節。
放下了包袱,只為了能夠繼續往前走。
抱著美游,握著愛麗絲菲爾的手,阿爾托莉亞覺得這大概是她人生中最無憂無慮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