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最后一位门诊病人，我歪在椅子上发呆，多年前紧张的老毛病又犯了，指甲被我啃得参差不齐。满脑袋都是冬天晕过去的画面，那天真的把我吓个半死。
简单急救确认无碍，我载着她直奔急诊，中途她迷迷糊糊说了些什么，直到做完基本检查后才彻底清醒过来。第一眼见到是我，她本能微笑，透彻的眸子因身体不适而少了些许光亮，里面还藏着一种我不曾读懂的忧虑。
开口，她竟然向我道歉，说害我担心了。望着好看的梨涡，我窝心得有点想哭，我不该凶她的。冰凉的指尖极力克制住颤抖伸向我的手，我回握着她，想尽量多给她些温暖。她小心翼翼向我询问自己的情况，我说只是情绪太过激动，有点低血压低血糖而已。她听了好像有点满意的样子，无论我怎么要求都不肯配合做更多检查。
年轻人应该没有大问题吧，我安慰自己，况且打那之后的几个星期，在我精心照料下她的食欲比从前提升不少。可是依旧惨淡的脸色和瘦削的身体令我越来越坐立不安，晃动着鼠标，我擅自决定给她挂号做个全面体检，她敢拒绝我我就躺地上哭。
在病人栏输入冬天，没有重名患者，我微微翘了嘴角，这家伙就是很特别。然而笑意随着双击的鼠标定格，直至逐渐消失。仿佛溺水者被无孔不入的液体包围，努力呼吸还是觉得憋，揉了眼睛仔细看，久久不能接受现实。
作为医生特权调出她的病例，我一个字一个字读着满屏就诊记录，最早是从前年年底开始的。消化内科的知识我太懂，可就是因为了解有多严重窒息感才越强烈。失去上手术的从容和下手术的冷静，一切职业素养都被泪水吞没。胃癌晚期，多么令人绝望的字眼。
阳光明晃晃地砸在身上，双腿如灌铅般沉重。我请了假，这样一个状态上班我只会对不起病人。拖着皮囊缓慢行走，最终还是很快就到蛋糕店，用了平生最好的演技，却还是逃不过她的眼睛。编了谎话，说是工作原因，她倒笑得美滋滋，正好想带我去个地方散心。
放眼望去这里白茫茫的一片，由于是工作日，基本没什么客人。那天随口说想玩雪的话她始终记着，在家修养的这段时间一直在查哪里有室内雪场。她的手掌在我面前晃了又晃，“走哇小傻子，发什么呆啊。”
我被她牵着一路小跑，听着她的笑声，再难过的心情也不禁随之弯起嘴角。是谁嘲笑我幼稚来着，自己还不是疯得像个大孩子。我们停下来喘气，回头望着一路长长的脚印，“喂。”她忽然叫我，我回头，一个雪球猛地砸在身上，“哈哈！笨死了。”
嘿，居然敢挑衅我，随手抓起一把雪就往她脸上扬，可惜被她逃了。我拼命在后面追，叽叽喳喳乐得几乎控制不住口水流下，她嬉笑着也沉浸在欠招和躲避的快乐中。
冬天还会滑冰，而我穿上冰鞋以后简直是个残疾人。她双手牵着我一点点退后，我便随着她一步步向前。她让我独立试试看，不过松开手我就摔跤，松开手我就摔跤，她每每都用臂弯接住我，还说我故意在她怀里撒娇。是啊，你拿我怎样，我还索吻呢。
拉雪橇的游戏消耗她太多体力，我都说平时别喂我那么些好吃的了，偏不听。帮她擦掉额头的汗，我望着她帅气的样子莫名心动和喜欢。她咧嘴一乐，可爱的梨涡坏坏的，“冷曦，你突然害羞什么啊？”她亲亲我，发现我的脸蛋变得更红，于是亲亲看看，亲亲再看看，不亦乐乎。
她死活不陪我堆雪人，说小时候看过一部动画片，讲的是雪人融化的时候太伤心。我倒想出个办法能保持，让雪人看十万个冷笑话它就一直那么冷了。冬天听了笑得打我，最后还是乖乖帮我滚雪球。她故意把两个雪人堆得特别近，让它们感觉冷的时候可以互相抱抱。我说它们万一摩擦出火花就会热的化掉的，她说那也是一起化，不孤独。
临走，两个可爱的白胖子被留在身后的雪地上，她一步一回头，“冷曦，我们要不把它们带回家吧，留作纪念好不好？”眼眸中泛着点点水汽，她是真的万般不舍。
“傻瓜，会化在车里的。”哎，说到底还是会化，我的心情也突然沉重。不，分明这么开心的时光，我勉强冲她弯了眉眼，“没关系，等明年冬天我带你……”声音突然哽在喉咙，明年冬天，特别扎心的存在，一条条诊断结论洪水似的拼了命涌进脑海。明年冬天，我怕冬天等不来明年冬天。
抿紧双唇，情绪摇摇欲坠。扣上羽绒服帽子顾自低头在前面走，她似乎望了雪人最后几眼追上我，把我揽进怀里又恢复小小的兴奋，“喂别卖关子，要带我干嘛呀？冷曦，我跟你说话呢，冷……冷曦你怎么了？”
我知道我的样子一定可怕极了，看不清她错愕的表情，我终于放声大哭，扎在她胸前没完没了的哭，“冬天，你会爱我多久？”依旧是那个老问题，她也依旧是沉默，预感到什么似的紧紧抱着我，紧紧的，坚定却颤抖着。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医生啊！”我哭着嚷着责怪着，憋在心里的话再也忍不住，“生病了为什么不积极治疗？冬天，你为什么轻易放弃！”
“我的情况……尽可能感受余下的生活就好了吧冷医生。”她捏捏我的脸蛋，笑我不理智，“乖，不哭了，好丢人的。”五指深入发间轻轻抚摸着，再次将我裹紧，冬天的温柔缓慢灌进耳朵里，“呐，既然知道了，我就正式你回答一次好了，冬天在多久，就会爱冷曦多久。”
眼泪爆发，抑制不住的难过。雪人可以一起融化，但人只能迎来送往。可怕的不是失去生命，而是彼此一路的孤独。我哭着打她骂她，恨她坚强得太过平静。她说她哪里懂什么坚强，全靠死撑。因为爱我，所以用力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