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泽一是被热醒的。

她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来，睡太久了，浑身上下都隐隐作痛。她打开手机，点开天气预报，今天气温突然都飙到三十度了，明明昨天晚上还凉快。她下了床，一边用手把被汗黏在脖子和背上的头发拨开，一边去把电风扇打开。电风扇半死不活地转起来，华泽一这才想到差不多该吃饭了，于是又把风扇关掉。风扇嘎吱嘎吱，掉了些灰尘下来。

华泽一走过客厅的时候忍不住往电视机旁边的架子上看了一眼，华英雄的相片摆在那里。她觉得她该叫她妈把相片收到自己房间里面去，这照片摆在客厅是要给她看吗？华泽一反正是不要看的。

两个人的午饭是昨天晚上剩下来的，微波炉里热过。张爱莉把厨房的风扇拉开。风扇颤颤巍巍地晃了两下，然后转过来，咔哒一下，又转过去，接着又是咔哒一下，听上去像是扭断了脖子一样。母女两个沉默地吃着饭。这天太热了，热得人没心情讲话。

“我洗碗吧。”

华泽一放下碗筷，盯着对面墙上的钟讲道。毕竟自己一觉睡到大中午，不做点事情总归心里过意不去。

“碗我来洗吧，你不要给我敲坏了，”张爱莉站起身，把华泽一面前的碗筷收了，放到水槽里，“但是倒有要你做的事情。你帮我去隔壁小菜场买两颗小青菜，再买点腊肉。”

张爱莉拿了洗碗的抹布，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晚上吃菜饭。”

华泽一心想这种天气叫她出门，还不如叫她在家洗一天碗，真是恶毒啊。但毕竟吃人家嘴软，她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菜场在哪里你还记得吧？出国两年你菜还会买吧？”

华泽一本来还想再在厨房磨蹭一会儿的，被她问得有点烦，心想干脆出门算了，于是也不回答，说了句“我去了”，就回房间拿了钱，然后出门。

华泽一在家门口不偏不倚地撞上了杜友直和她妈。

华泽一的“阿姨好”三个字还没挤出来，手就被李满亲热地拉住了。

“哎哟总算见到了，你妈讲你这两天要回来，我还在想怎么一直没看见你呢。”

“哎，这两天在家里面倒时差。”

“辛苦的，辛苦的，” 李满用力捏了捏华泽一的手臂，“哎哟，小姑娘果然瘦了。”

华泽一尴尬地笑着点头，任着李满捏着她的手腕看，也不好意思把手抽回来；她趁着这个时候瞟了一眼杜友直，对方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把目光撇开了。

“要去干吗啊这是？”

“买菜去。”

“去帮你妈买菜啊？真巧的，我们也正好要去，”李满拉着她要一起走，华泽一听到杜友直在身后轻轻啧了一声，“你这么久没回来过都不记得吧，你跟着阿姨走。”

从她们小区走到旁边的菜场大概只要一刻钟，在这一刻钟里面华泽一几乎知道了菜场里每个摊头的老板的名字。李满不停地叮嘱她等下要去哪个摊位买最合算，老板还会送你葱，哪个摊位千万不要靠近，只想着宰人；杜友直在后面拖沓地跟着。李满时不时会回头看看杜友直有没有跟着，华泽一也会顺势转头看过去，但杜友直东张西望，没看过她们两个一眼。

她们先去买的菜。李满买了几斤番茄，装到塑料袋里叫杜友直拿好。杜友直拿到手里拎了拎，大概是嫌袋子太薄，番茄又重，所以干脆把袋子抱到怀里；她这么做的时候番茄差点掉出来一个，华泽一刚想问要不要帮忙，李满把帮她挑好的青菜递过来了。临走的时候，老板果然送了她们一点小葱，李满二话不说就往华泽一的袋子里面塞。华泽一推让了几下，最后还是拗不过她。杜友直在一旁抱着那袋番茄，看着她们争来争去的，嘴角撇了撇，不知道是不是在忍笑。

往肉铺走的时候杜友直在后面停住了。

怎么啦，李满回头问道。杜友直抱着满满一袋番茄，看了看湿滑的地面，犹豫地探出脚，想了想还是收了回去。

“我在这边等你。”

她这话是对着李满一个人说的。

和李满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对方反而话少了，交代了师傅几句就不说话了。华泽一有些尴尬，东张西望起来。她看到杜友直站在入口的地方，低头盯着番茄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满突然问起来：

“这次应该不走了吧？”

华泽一点了点头。

“毕竟我妈一个人，总归不太放心。”

“蛮好，唉，”李满叹了口气，“老华走得也太突然了。”

华泽一轻轻摇了摇头。

“老毛病了。”

“都老了啊。”

李满摇着头，艰难地拉开皮夹的拉链，把皱巴巴的钞票拿出来。华泽一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十几年快伐。我有时候还觉得像刚搬到这边一样，”李满把找回来的零钱塞进小皮夹里面，华泽一注意到那还是她以前用的那只。

“你看看你们一个个都长那么大了，我们也老了。”

华泽一想了想，想到了很多她以前认识的人。她盯着肉铺老板切肉的手，菜刀敲到砧板上咚咚咚的。华泽一于是不再想了，伸手拉了拉李满。

“阿姨啊，我们好走了。”

回去的路上李满又问起她工作安顿好了没有，华泽一摇头否认。

“回来得有点急，暂时还找不到哪里有空位置。但有几个单位说过两个月应该可以。”

“蛮好的蛮好的，反正你肯定不担心的，现在金融总归吃香的，”李满说着拍了一下走在前面的杜友直的肩，“你看我们家这个喏，当初叫她不要读建筑不听的，现在毕业了工作都找不到。”

杜友直顿了一下，转过身，紧紧皱着眉头看了眼李满，好像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闷哼了一声，把头别了回去，加快了脚步。

“这小赤佬又嫌我烦了。哦，讲起来，你出去以后你和友直是不是都没怎么联系啦。”

“哎，不大联系。”

华泽一有点心虚地回答道。

“是伐，这家伙，明明小时候天天像跟屁虫一样跟在你后面。”

华泽一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来。杜友直已经走到很前头去了，听不见她们在议论什么。要是杜友直听到她妈讲的话一定会气到要吐血。杜友直是喜欢生闷气的那种，红着眼睛板着脸，瞪着你一句话不讲的样子。华泽一看着杜友直脑后晃着的马尾想着。想到这里华泽一有点笑不出来了。

“你最近空的话，多来我们家里玩，就门对过的事情。反正友直也天天闷在家里面。”

华泽一点头答应了下来，反正先答应下来就是了，去不去是另一回事了。

再说她是肯定不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