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泽一和江秋言约了在一家意面店见面。
店开在她们高中旁边,店面小得像螺蛳壳,总共摆了三张桌子就已经得侧身走了,但胜在打理得干净,坐下来以后绝不要担心手肘碰到桌上的油渍或是脚下踩到之前谁打翻的饮料,光靠这点就能在她们学校旁边一众小餐馆里面脱颖而出了。她们以前来这吃一顿算是吃顿好的了,毕竟下课来的时候总归要等位,一份面也不便宜。
那是当年。现在华泽一看着菜单,忍不住想她们两个上班族约个饭跑来吃这个是不是有点掉价。
“怎么样,还习惯吧?”
江秋言看着菜单,随口问她。
“现在最不习惯的一点就是会把人民币看成美金。”
“那你看清楚了这一份是二十块人民币不是二十美刀哦,”江秋言说着放下了菜单,伸手把老板叫过来,“就点这个吧。”
“说起来,你妈怎么样?”
“比之前好多了,” 华泽一拿起玻璃杯,抿了一口里面的柠檬水,“毕竟也两个月了。”
“那挺好,”江秋言想了想,“那你怎么样?”
华泽一转着杯子,叹了口气。
“就这样吧。我也不知道。”
“你开心点总归最重要的。正好你这两个月不是闲着,就当给自己先放个假了。”
华泽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抬起头盯着墙上的广告。
菜上得还是挺快的。老板把面端上来的时候,华泽一看了看对面,江秋言点了一份奶油通心粉。
“我记得你不是一直比较喜欢这里的千层面的。”
“那个我前天刚点过。”
“哟,前天还和谁在这儿约过了?”
“杜友直啊。”
华泽一抬眼看了江秋言一眼,轻轻“啊”了一声。
“我跟你讲过吗,我弟也想考同济的建筑来着,我咨询一下到底怎么样。虽然我觉得这小子纯粹是想一出是一出”
华泽一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把长发撩到一边,用一只手束着,另一只手用叉子卷了一口面送进嘴里。
“话说,你们见过没,你回来以后?”
“昨天出门碰见了。”
“没变吧她?”
华泽一嘴里含着面,闷笑了一声。
“她真的是一点没变。看上去还跟高中生一样。”
“天啊,你出国的时候我们小杜高中刚毕业啊,”江秋言托着脸颊哀叹道,“我们怎么已经那么老了。”
华泽一白了她一眼,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说起来,”华泽一用指甲在玻璃杯的杯身上画着圈,“她这两年有交男朋友吗?”
“诶,杜友直啊?没有诶,大学四年好像都没有。”
华泽一嗤了一声。
“怎么可能。说不定有了你也不知道。”
“那不可能,”江秋言拍了一下桌子,“我还跟她讲过,有男朋友要先给我过目的。除非这小兔崽子瞒着我。”
华泽一耸了耸肩。
“但我真的怀疑杜友直她性冷淡。”
“你还真的是张口就来。”
“你那么好奇那你自己去问她。”
江秋言摊了摊手,桌上放餐具的木盒里面拿了叉子出来。
“诶不过说真的,你们两个当年到底为什么吵架啊?”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切,你们两个总不见得平白无故在大马路上吵起来吧。”
“什么啦,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你们两个这样弄得我很难做人啊。”
“我觉得你在中间挺游刃有余的啊。”
江秋言抬头瞪着华泽一,华泽一也瞪回去,江秋言哼了一声,专心吃起了面。
“算了,小气。”
华泽一和江秋言逛完街,转了三部地铁回去。从地铁口出来的时候,她头一抬,差点被吓了一跳,几乎就要走回去看看自己是不是下错了站了。她之前还没有注意到,正对着地铁口的地方有了一排二十几层的崭新的公寓楼,楼身挂着广告,准备开盘了。
这件事情是这样的,这块楼盘从零几年就开始盖了,华泽一看着原来的老房子被推倒,留下来地上旧瓦片一片片的,看着新房子断断续续地盖,盖两个月停两个月。张爱莉一直说这房子估计是要烂尾了。这片烂尾楼蛮多的,不是说什么工头卷了钱跑了就是老板破产了。这种事情华泽一怎么会清楚。她反正只记得以前高中的时候每个礼拜五从学校回来,还有后来每周去接杜友直回家的时候,天总归是已经黑着的了,出来就能看到打桩机一下一下地敲,发出巨响,工地上打着好多探照灯,照得那时候刚建好的地铁出口的石砖台阶一片亮堂堂。天上的月亮晃悠悠的,不愿跟它们比。
华泽一站在那边看来看去,总觉得不习惯。好在从地铁口走回去的路上,一路上的小卖部也好理发店也好别的什么都没有变,就算那么久没回来,华泽一闭着眼睛也还是能走对路。但她隐隐约约总归觉得心里长了根刺一样,不大舒服。
华泽一走进小区,经过花坛的时候,她的老朋友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的,一瘸一拐地冲她跑过去。华泽一蹲下身,把狼狗搂进怀里,用力揉着它的脑袋。
“想我了吗,”她说着检视了一下,“怎么搞得啊你,又脏又瘦的。”
“放屁。我昨天刚给它冲过。”
华泽一抬头,看见杜友直朝她走过来。杜友直走近了以后也没看她,盯着狗看了一会儿,然后坐到花坛边上,把手慢慢放进外套口袋里。
华泽一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又看了眼狗,突然发觉了杜友直刚刚那句话的不合理之处。
“你骗谁啊,你肯给它洗澡我把头割下来给你。周伯伯呢?”
杜友直的身子晃了晃,转过头盯着身旁花坛戳出来的草。
“周伯伯去年走的。”
华泽一一愣,皱起眉看向杜友直,杜友直伸手把那棵草给揪了下来,绕在手指上打了个结。
“脑溢血。”
华泽一之前心里头那根刺这回卡到了喉咙口,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她胸口直发紧,无意识地一遍遍摸着老狼狗的头。动物当然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眯着眼睛一副享受的样子。
过了好久,她才慢慢开口问:
“那它现在谁养。”
“平时让它睡在他们居委会不用了的那个房间里。我每天喂它。”
“所以现在是你养它?”
华泽一瞪大眼睛看向杜友直,杜友直皱着眉头看着她。华泽一只好咳了一声,把惊讶的表情给收起来。自从杜友直见到她以来,眉头就没有松开来过,一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杜友直在她上方轻叹了一口气。
“不然还有谁,又没有人又管得动它,又肯管它了。”
“所以你不怕了?”
杜友直没说话,华泽一见势接着说道:
“我以前就跟你讲过,你不怕它它也不会凶你的,何况你比它大那么多。”
“它凶我的时候我才多大?”
“那你上高中那会儿见它不还一样躲得快?那时候你比较大还是它比较大?”
“我比它大它也凶我啊。”
杜友直有些恼火,声音也高起来。她嚷完以后,似乎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把头撇开了。
华泽一看着她鬓角处别到耳朵后面的头发,夕阳下面看着像金色的。华泽一想了想,低头挠了挠狗的下巴。
过了一会儿,杜友直站起身,看了看华泽一,又看了看狗。
“你等会儿把它带回去。”
说完她扭头往回走了。华泽一叫住她。
“你去干吗?”
杜友直没理她,往前走了两步,才扭头闷闷地说了句:
“我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