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泽一是这个园子里他们这一辈第一个出生的。据张爱莉说她生下来就闹，还不是一般小孩那种成天没命一样地哭，而是叫，随便拿什么在她眼前晃两下就会引得她像鸭子一样叫起来，脖子也像鸭子一样伸长了过去看，一边还咯咯咯地笑。不论是谁，要是在小区花园里面散步，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的尖叫声划破长空，绝对不会惊到，因为那一定是老华家里面的女儿又不知道发什么疯了。

毕竟是这几栋楼里面第一个出生的，华泽一小时候还是很得宠的，不过这也是听张爱莉说的。阿姨伯伯一个个排队来看她，一边夸她好看，一边捏着她的小手，但华泽一对此一无所知，只知道睁大着眼睛笑个不停。等到华泽一大概懂点事的时候，大多数人的兴奋劲头已经过去了，虽然还是宠她，不论哪家的大人在路上看到华泽一，总会从兜里面掏出点零食给她，但不大再会有人有闲工夫整天逗她了。大家步履匆匆，总归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有自己的生活要忙。于是唯一的小孩华泽一只好成天与动物为伍，揪着狼狗的耳朵当马骑。华泽一这样寂寞又充实地过了三年，不知道是不是约好了，小孩成群结队地出生了。一时间婴儿的哭闹声此起彼伏，这边刚停下，那边又响起来。有的时候梦里还能听见，猛地惊醒一看，原来真的只是梦，只有外面夜色一片，树叶沙沙作响，然后刚要心满意足地躺下去，隔壁楼的小孩又开始哭了。

这个时候张爱莉终于夸起华泽一来了。还是泽一好，张爱莉这样讲，至少我们泽一不大哭的。她话音刚落，橘黄色的夕暮之间又传来了不安分的哭声。张爱莉叹口气，这帮小赤佬。

杜友直是那一年最后一个出生的，而华泽一离自己的四岁生日还差一个月。杜友直是她见过的第一个婴儿，当时园子里的其他小孩，华泽一都嫌他们吵，不愿去见。华泽一记得自己当时是被张爱莉领过去看杜友直的。杜友直格外安静，连眼神也是安安静静的。拿小孩玩具去逗她，她会盯着看一会儿，也不伸手去抢，就好奇地盯着，过一会儿就厌了，把头摆走了。

怎么这么乖啊，张爱莉问，这下省心的。

你快不要讲了，李满摆摆手，我就怕这个小孩是不是戆的。

李满倒不是夸张，杜友直刚从她肚子里出来的时候的确差点被当成哑巴。护士掴了杜友直的屁股好几下，杜友直也只是看着，眼睛一闪一闪的，好像是要哭的样子，但却也不出声。李满急了，自己伸手过去拧了一下，杜友直才终于忍不住，瘪着嘴哭了起来。

等到这帮子小孩们都能下地乱跑了以后，小区里面就开始热闹了。领头的当然是华泽一，她那时候已经开始上小学了，懂得比其他人都多，胆子也比其他人都大，所以什么主意都是她出。要是发生了点什么事情，比如谁家晒的被子上多了个脚印子啦，又或者哪家的小孩不晓得为什么爬到树上下不来了啦，大人第一个找的就是华泽一，不管是不是她做的，反正她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华泽一做过的一项壮举之一是指挥了众人扫荡空了园子里种的枇杷树。枇杷树郁郁葱葱，小鬼头们像猴子一样窜上去，然后把金黄的果子扔下来。当然华泽一自己是不会去爬的，她对枇杷也没什么什么兴趣，提出这个注意主意纯粹是觉得好玩。

她在完成这项壮举的时候，杜友直四岁半，安静地蹲在旁边看小人书，头都不抬一下。杜友直看得很认真，但尽管图画旁边多半的字都看不懂，但她还是会盯着看很久，可能是想把字的形状记到脑子里面去，很久才翻过去一页。

华泽一那个时候已经开始觉得杜友直脾气古怪了。但是张爱莉关照过她要照顾着杜友直一点，不过张爱莉的话华泽一向来左耳进右耳出。主要是李满阿姨也偷偷请她对杜友直上点心。我们友直有点木，你帮阿姨的忙，多带着友直玩一玩好不好啊。李满问着，给了华泽一颗巧克力，所以这个忙华泽一还是要帮的。

华泽一走过去，杜友直还在吃力地看着书。你看得懂吗，华泽一问。杜友直从摇了摇头。看不懂你还看什么，华泽一又问。杜友直这次不理她了。于是华泽一把她手里的小人书抢过来，给杜友直念。有的她也看不懂的字，就胡编乱造一个音糊弄过去。杜友直托着下巴，认认真真地听，不时问问这个词是什么意思，那个又是在讲什么。问得多了，华泽一有点烦，就把书扔回给她，跑到其他人中间，检查他们摘枇杷摘得怎么样了。杜友直还是看书，一刻不停地看，华泽一站在孩子中间，偷偷望着杜友直，最后老练地学着爸妈的样子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到杜友直旁边，把书拿过来接着讲。

后来怎么呢，后来杜友直就开始跟在她后面，姐姐，姐姐地叫，这一叫就叫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