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连小金姐都来问她这么红光满面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儿了，秦玮解释自家小宝身体好了不少，引得几个当了妈的围过来开始家长里短，秦玮心里急，又不好打断她们，和林湘隔着远远的距离向她使眼色，林湘居然懂了，屁颠儿的跑过来救她，“秦老师，我们出发吧？”
大家看看时间不早，都散了，秦玮小跑着向林湘奔过去，后来的梦里，她一次又一次在阳光里奔向林湘，有时记得她在，有时记得她已经不在，可不管她跑的再快，眼前的人却仍是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她记忆的白光里。
公交车在小路上颠簸，路的两旁开满了金色的油菜花，林湘调皮，趁着没人偷偷采了一把家门口的油菜花。
“天天看的时候也没觉得好看，现在又要采了回去。”秦玮等她上车，又忍不住说她。
还没下车的阿婆帮着她收拾乱糟糟的花，“小乖囡爱漂亮，你们都不懂。”林湘有了撑腰的，底气足了不少，“就是！苏家婆婆你也戴一个嘛。”苏家婆婆拗不过她，拿了朵小花儿夹在耳朵后边，“多好看呐！”林湘的嘴甜的没边，“苏家婆婆这么好看，怪不得那么多阿公都喜欢。”
车里闹哄哄的笑起来，林湘一人发了一朵，还有个阿公也戴了起来，惹的苏家婆婆连声说他不要老脸，秦玮从后视镜看着笑作一团的大家，油然出一种莫名的自豪。
交车的时候，林湘捏着朵小花偷偷靠近，像是自欺欺人一般的不看她，秦玮只当是没看到，仍旧一本正经的站着，众人笑着看她把花儿放在了秦玮的耳朵上，“你啊你……”秦玮伸手捞她，她却像只小鹿一溜小跑着躲到了小金姐背后。
众人又是哈哈大笑，连总是怕着秦玮的几个后生也捂嘴笑了起来，“好看！”不知道谁嚷了一声，大家纷纷响应起来，副主任闻声从办公室出来，又不好在下班时间多说什么，哼了一声，走了。
林湘不自知的改变着秦玮，秦玮心甘情愿的被她改变着。
秦玮留起了长头发，被林湘教着编起了辫子，慢慢知道什么叫好看，连刘则其都忍不住多看自己那通常打扮的跟男人没什么差别的老婆两眼。两位老人看在眼里，心里总是不踏实，只叮嘱自己儿子多几个心眼，别风言风语里跑了老婆。
日子一天跑过一天，林湘黏人又懂事，两个人在一辆车上眉目传情，一起吃饭说情话，被喊去刘家吃饭的时候也是礼貌有加、乖巧懂事，二老像是每一个认识林湘的人一样的喜欢她，恨不得她是自家小女儿，心疼她一人在外住着，时不时喊她留宿在家。
林湘为此感到开心，又为此感到难过。
刘则其在的日子，她尤其的不好过，她躺在阁楼的小床上，强逼着自己不去想她的秦老师在做什么，她一刻觉得自己做了许多错事，下一刻又觉得自己也没做什么不好的，翻来覆去在夜里叹息。
“我们走吧。”有天吃饭的时候林湘突然对秦玮说。“去北京，去香港，去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秦玮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为什么要走？”她很是怔了好一会儿，“怎么了？”
林湘似乎早就猜到了她的回答，露出了一个说不上满意的微笑，摇了摇头，又过了好一会儿，像是解释一样的说，“电影里都说香港好。”
“等以后带你去，”秦玮说，“等以后有钱了。”
“好。”
这件事情被秦玮一翻而过，像是被风吹走的油菜花瓣，不知所踪。可这个念头却在林湘心里扎了根，她甚至去书店买了个中国地图，贴在了宿舍墙壁上。自己所在的小镇都没有显示在地图上，她找了好一会才找到县城的名字，小小的一个点儿，离香港有整整一掌的距离。
秦玮感觉到林湘似乎有些不开心，好几次她喊林湘去家里，林湘都露出了为难的表情，那一闪而过的犹豫和不情愿她都看在眼里，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问。秦玮有时透过后视镜看到林湘皱着眉头的样子，下决心要问清，可等林湘笑着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又忍不住的把话都咽了回去。那是林湘最好的样子，秦玮不知道自己在害怕，她以为自己是想要维护这最美好的样子，却从没有想过这镜花水月下汹涌的暗流。
每一天林湘的念头都会加深一点，当秦玮骑上车往家的方向离开她的时候，当自己一个人在宿舍对着那一整面墙款的地图的时候，还有每天回家拿饭的时候爸爸流露出的希望她赶紧家人的愿望。有太多事情逼着她走，离开这儿，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可能不敢，可是如果她的秦老师在身边的话，她觉得自己就有了无限的勇气。
她越是想，越是觉得自己应该和秦老师讲清楚，可还没等她开口，秦玮家就出事了，她妈下地回来在河沟边洗手的时候，掉进了河里。每一家人都在这黄昏聚在一起吃饭，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在这条涨水河里掉进去一个已经有些年纪的女人。
捞上来的时候，人都已经涨发了。
秦玮请了一周的假回去处理丧事，走的时候甚至没给她一句话。
林湘在这一刻才意识到，秦玮的生活中有太多的羁绊了，她的双亲，她的孩子——自己从来都不是她的唯一。
秦玮到家的时候，继父叼着烟袋站在屋口等她，堂屋已经收拾空了，地上摆着一张门板，门板上是一席芦苇，芦席和棉被中间躺着她的亲妈。这个女人和自己一样沉默寡言，一生被掌控在三个男人手里，连死之前都没能说一句自己想说的话。
“妈……”
亲戚们像是久等了这一幕，蜂拥而上搀扶起连滚带爬的秦玮，巨大的哭号声淹没了秦玮微弱的声音。秦玮想，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好好再喊我妈一声呢？你们为什么总要挡在我们中间呢？
她都死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