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乌云密布,将上弦月遮了个严实。小路本就坑洼不平,昨日还下过一场小雪,有不少地方均积着一层薄冰。在目睹燕雪连栽了三个跟头后,昆仑奴默默点亮了自己的双眼,明明是一对黑宝石,却射出分外明亮的白光,清晰地指引出前方的道路。
“走我身边来。”她捞起宽袖,握住了燕雪的手。暖意从指尖来的那一瞬,燕雪没来由的颤栗了一下,随即淹没在无穷无尽的幸福中,方才的小小不快也被抛之脑后。有这样的温暖伴随着自己,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甘之如饴。
“我原不知道,这火眼金睛不止齐天大圣,仙姬也是有的。不过倒是奇怪,天上难道也有晚上?不然要眼睛生光来照什么?”
“你说的火眼金睛本不是用来照路的,它照的是人心。”昆仑奴淡淡应道,“况且……”
“况且什么?”
昆仑奴停下步子,垂着脑袋犹豫了一会儿,牵着燕雪的手向上摸索,将她的脑袋埋在自己胸前。
“听。”
起初燕雪气血上涌满脑子尽是自己的心跳声,后来渐渐的,有什么新的、从未听闻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朵,一下一下,和她的心跳混杂在一起。那声音有几分像铁器在轻轻碰撞摩擦,冰冷、干脆中偶有一丝浑浊。燕雪不解的抬起头来,这是昆仑奴的心跳?可是这声音,为何没有半分生机?
昆仑奴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不是什么昆仑奴。我的胸膛里没有血与肉,只有齿轮和处理器。我的命并非来自于昆仑诸仙,而是拜父亲所赐。父亲创造了我,但他怕世人指摘,不敢让旁人知晓我的身份,可又想炫耀自己的成就,于是他和巫者做了交易。假托昆仑仙姬之名登台演出。我本该应预言入宫的,但是父亲反悔了,就是那天他才知道巫者的用意,他意欲借我立威,进而诓骗天下。我们离开了住处,巫者一直在四处搜寻我们,最终他抓住了父亲,我被吓坏了,自动进入了应急模式。”
“就是那个小人偶?”燕雪马上反应过来,“可是,你变成人形的时候,云雾缭绕,明明就是仙姬下凡啊?”
“一点点干冰而已,也还是原来为了演出储备的。”昆仑奴看着她的双眼,语气中有一丝犹疑,“所以……我非神,我是渎神之物,你还愿随我去劫钦天牢么?”
燕雪放开了环绕着她的双臂,半晌没有回音。
昆仑奴默默垂下了双眼。“若你不愿……”
“为何非要去劫狱呢?”燕雪忽而问道,“你就是圣器吧。若如此,太史令他们为何要将你交到我手里?……也许他们不知道那个人偶就是你,想让我来试探?不论如何,这前后肯定都是布置好的陷阱,他们或许会猜到你要去劫狱。那我们此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就算他们没想到,钦天牢布防之严密,只怕也不是你我可以突破的。现下的当务之急,是揭穿司天台那些人欺世盗名的勾当。只要司天台垮了,我家人、你父亲、还有许许多多被他们构陷的人,自然无虞。”
昆仑奴没想到燕雪思虑远比自己周到,也忘了自己离开父亲已三年有余,虽是处在应急模式下,但各部件仍损耗不小,加之重新化为人形的折腾,工作性能已然大打折扣。不过现在她的处理器还没有功夫关心这些,救出父亲依然是第一指令。于是她忙追问:“可是没有父亲的话,我们又如何能揭穿他们的谎言呢?”
“我们有证据。”
“什么证据?”
“你。”燕雪说着,重新拉起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闪烁渐暗的双眼道,“我以前常跑出来玩,大戏班子里有些熟人。明儿个是腊八,西市要搭戏台开始唱曲,到时候我帮你混进去,你就唱当年那首昆仑曲,只要你唱,全城的人都会聚集起来。然后……你会……你会疼吗?”
“什么?”
燕雪咬了咬嘴唇,有些难为情,越说声音越小:“到时候……可能得要你把、把胸膛打开,让大家看清你不过是人造之物……”
“如此巫者说我是仙姬的谎话便不攻自破了是么?”
“是。”看到昆仑奴神色如常,燕雪安心了不少,“大家本都不满司天台打着护神的名号草菅人命,尤其是几个巫者,民间积怨已深。此事一出,必定民怨沸腾,待再传到宫中去,陛下定会细查司天台,纸包不住火,最终必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那燕雪我们快走啊!”昆仑奴的笑起来。燕雪看着明媚的她,一时又晃了神。这和上次的笑不一样,不是机械在运作,是她自己,真正的笑。
更重要的是,她在叫自己“燕雪”。她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是那样的清澈,那样的悦耳,那样的温柔。
于是燕雪也开心地跳起来,挽住昆仑奴的胳膊,蹭着脑袋撒起娇来:“那我叫你腊八好不好?我原本是想叫你阿昆的,可你又不是昆仑奴,这个名字听起来又像小子。腊八……我初次见你就是在腊八。而且我叫燕雪,你是腊八,莫名挺配的呢?”
“腊八?”她脸上挂着新奇的笑,喃喃道,“腊八……好啊,那以后,我便是腊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