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记忆的我们是什么呢?
没有过去,没有追溯,亦没有未来。
“这种情况,其实之前怀疑是早期的阿尔兹海默症,”医生推了推眼镜,说道,“后来我们做了一系列检查,现在不能确诊,因为还没有实质性病变,根据您说的,也是近期才发现有很严重的健忘症,神经心理学测验尚在正常范围,所以……”
“建议定期复查,最近也尽量多出去走走,互动多一点,不要看电视。”
绘里揣着张CT单子,有些茫然地走到病房,还没回过神来。
病友因为化疗吐了好几次,希蔫蔫地靠在枕头上,她刚换完胳膊上的药,筋骨皮肉还疼得抽动,就看见绘里跟失了魂一样闯进来。希抿了抿唇,祖母绿的眼睛瞬间沉了下去。
结果等了好一会儿的死亡宣判,眼睁睁地瞅着绘里噗嗤一声,傻笑起来。
一把岁数的人,稳重一点啊。
“你说啊……”怯怯的小老太太半遮着眼,有点生气。
“噗,怎么办啊希,”绘里笑着说,“就算七十岁,大明神也眷顾着你呢。”
真好,真好。
原本瞪圆的绿眼睛弯下来,伸手讨了个拥抱。
“咱们回家吧。”老小孩央道。
“嗯。”
没有干瘪下去,还隐隐圆圆的脸颊红了起来,她喋喋不休着,说家里的猫还没回来,也没有通风,一院子花花草草也不知怎么样了,新的茶道壶还没用,茶叶也有新的。
最后窝在绘里怀里,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抬起脸来,认认真真地说道:“咱还想再活几年。”
还没有活够,没有的。
人呢,年轻的时候懵懵懂懂的,会害怕很多东西,比如怕没有钱,怕失业,怕分手,怕被赶出家门,这些绘里都经历过,然而等老了,会害怕的,大概就是死亡,这个,绘里刚刚也如过山车一样经历过了。
老年人的生活每天都懒懒散散,外面在下雨,她正泡茶,起身拿杂志的时候,顺手把电视关了。
听着电视剧的希迷迷糊糊揉了揉眼。
“怎么了?”她问。
绘里倒好茶,手扶着榻榻米坐到她旁边。
“从一百开始倒数吧。”
“什么嘛,突击检查,”她把手放到额头上,困倦地看着天花板,“一百,九十九,九十八……”
“……七十五,七十四……六十一,六十……”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整个人数数都要睡着了,绘里眼神柔和下来,一手揉着酸疼的膝盖,一手去抚希的鬓发,听着数字马上就走到终点,她附耳继续问道。
“昨天我们去了哪里?”
“去公园散步。”
“晚饭吃了什么?”
“拉面。”
“午饭呢?”
“……鱼?”希皱了皱眉头,有点紧张。
“昨天出门,我们有遇到熟人,你还记得是谁么?”绘里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
“……大川太太?”
绘里放在膝头的手紧了紧,她望着希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睛,低眉笑了起来。
“那,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
“大三!”希不假思索地答完,也跟着笑起来,她像一瞬间找回来了全部自信,补充道,“是在冬天,你穿着卡其色大衣,对吧。”
“对对对。”
“然后呢,全答对了?”老小孩又伸手要抱抱了。
绘里点点头,自然而然地把人搂到怀里。
夜幕降临。
回家的猫在猫窝里打着小呼噜,她们两个从年轻时候就养猫,一只两只三只……有别人送的,有收养的,最终都逝在岁月的长河中,而如今,已经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照料完整一只猫,于是希顺带去喂喂野猫,院子里摆几个猫窝,每天来的住客都不一样。
希蹲在檐廊乐此不疲地起名,小花小白大黑天之类的,起了就忘了,第二天再起,总之就是乐此不疲。
四月十日。
绘里在笔记本开头记道,希已经忘记公园在半年前拆迁,大川太太在一年前去世,健忘症的严重程度还是没有缓解,记忆被打乱了,目前没有还没找到任何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