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天花板是不会漏水的，所以被迫张开眼睛的人意识到自己还明白活着。

头顶上的漆湿了一片，裂开、又有些发黄。杨舟云发现自己穿着一件来源不明的宽大T恤，下身也是不知道谁的松紧中短裤。她手臂和腿都绑着布带，身上摸了一遍什么也没有。

于是她费劲地挪动自己的右腿，直起身子。那个奇怪的女孩不在，况且她身形看上去比自己瘦小很多，身上这件衣服——也许有第二人存在。

整件事情让杨舟云相当疑惑。袭击自己的人明显有所准备，不仅确定自己的路线方向、一上来还先分离了两个随行守卫。除去一无所有的罗展以外，近期与周围的业务处理都算和缓、没有哪个人对她深仇大恨，以至于视她为眼中钉。而若是组织层面的斗争，即便理论上自己统领全局，单单除去头目一事并不会对红城造成多大的冲击——名义上的继承者阿月仍在，与她们那边出行时配备的、全副武装的防卫队伍正面作战无异于自杀；红城的梁、赵、白、莫、姚五个小头目相互补充才是维持运营的根基，当年自己十多岁便接下父亲位置的时候就是如此。

只是那之前还多一个陆叔，然而现在多一个君仪。情况完全相当。不可能由一人的意外轻易撼动，这也是家族帮派绵延不绝的大前提。

那样的话，是为了什么呢？袭击的人和当下留住自己的人双方。杨舟云不确定自己是否卷入了地方势力的斗争，她开始一瘸一拐地搜查。周围是堆了不少杂物的客厅，不，仔细一看床也在后面，整间屋子除去洗手间只有这一个房间。

茶几上是自己的手机、果不其然已经进水不能用了，手表还是走的，她拿起来系在腕上。她翻找沙发和椅子的空隙，衣柜和整理架上都只能找到一些年轻女性的衣服用品，在小心撬开一个上锁抽屉之后发现了几件略成熟的款式和几件男士的衣物，在它们的最下面压着自己的手枪，弹夹却不见了。

脚步声逼近的时候杨舟云本能地拿枪口对去，进门的那个女孩拎着塑料袋一脸不可置信。

“当时河边上我远远跑过去报警你不要、救护车你不要，我累死累活给你扛回来包扎，大半夜汗湿了换了好几套衣服，塞了你好几天水和饭了，结果你一爬起来就这样？”

她个子比自己小，眼睛又黑又亮、随意扎起来的头发让她的外表显得既好看又温顺，却一点也不害怕。她的咄咄逼人让杨舟云意识到了自己昏迷时确实有愧于人，举枪的手迟疑了一下，然而稳健的天性还是占了上风。

“不准动。你是谁？这里是哪？”杨舟云以瞄准的姿势蹲在地上，对面的眼神露出一股纯粹的生气、像是小孩子一样的埋怨，叫她有些不知所措，不好行动的身体绷得很紧，“袭击我的又是谁？”

面对自己的命令她压根没有管，把手里的东西放进冰箱，随口回答：“我叫常宁。这当然是我家。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窜到我们这一片穷地方来的，但是周围帮派混斗是很平常的事，我要弄死你早轻松把你丢一边让你死掉了。”

“……那你从哪里学到这些外科紧急处理？你还认识些什么人？”看着对方走来走去，威胁不起作用的人很没面子，声音却还是严厉的。

“……我说啦这一片很乱，从小受了不少伤。”常宁走回来面对她说，“至于还有谁，你穿的是我爸妈的衣服，我从小只认得他们，现在也只剩下这些衣服了。”

杨舟云放下了枪。有一秒她觉得自己该说声抱歉，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却只说出“闲聊该结束了”。

“帮我出去打个电话，内容和号码我都写给你。”杨舟云依着身边的衣柜说，“你现在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但是，帮我顺利离开之后我会派人来谢谢你，你帮我做的这一切都会是有价值的。”

“我知道你是做什么的，”

找到的时候一身西装、鲜血淋漓地被人追捕，即便是疼到失去意识也闷声不吭，

常宁的眼光忽然严肃起来，

“你也是帮派里面的人。我不帮你离开这里，我要你教我怎么去杀人。”

“你疯了。”杨舟云撑起来要走，“我也不是职业杀手，你找错人了。”

常宁上前拦住：“你不能走，我想了很久、这是唯一的出路了！”

“——你不是杀手，但是你一定很厉害对不对？我后面看到报道，上游的桥墩下死了一个脑袋穿孔的男人，还听说死了好几个统连帮的手下，是你做的、是不是？“

”随便谁的情仇纠葛，我不参与那些儿戏。“杨舟云阴沉坚定，”别以为这房子困得住我。“

”不行你走不掉的！“常宁说，”桥墩那件事情之后外面更乱成一锅粥，几个本来安分的小团体的人现在也神经兮兮，每天都有更多的抢劫报复。你枪的弹夹和子弹我藏起来了，你现在完全没有开始恢复跑都跑不动，一个人是出不去这一片居民区的！“

杨舟云错愕地望向枪托、和那秉足了气和自己对峙的女孩，又把眼神投向窗口，外面参差不齐的矮房、电线杆，游荡的小青年，零星远处的争吵和击打声。手臂和大腿的撕裂痛感，架在肩头不知来源的追杀。

这地方远不是什么天堂，眼前这女孩长了一张明媚无辜的脸、却也绝对不是什么天使。

”……你杀什么人。“

靠着门板滑下的红城帮当家人闷声问。那女孩儿的回应出乎意料，又倔强无比：

”统连帮的头目唐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