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恋恋情深

透过病房门上一块小小的玻璃，门外的人就这样注视着门内的人。

一个人从她身边经过，停下来脚步，轻声道：“千歌音，你又来了？”

千歌音回头看到查房归来的绯山美帆子，摇摇头，微笑着做了个“嘘”的手势，又把目光重新投回到病房那小小的世界里。

千歌音只能看见静留的背影，静静地坐在夏树的床头。虽然静留只是垂首而坐，没有多少动作，可是任何人却能看得出，静留对病床上那个依然昏迷不醒的病人，倾尽了多少的感情。

千歌音轻叹一声，她已经准备离开了：“我还有工作，拜托你多关照她们。”

“这个我自然会的。”美帆子答应得很爽快，“可是我真搞不懂，你那么忙，一天还要来好几趟，可是又不让静留知道，一步都不进去。”

千歌音笑了，虽然内心酸楚，她的笑容依然完美得无懈可击：“静留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照顾夏树，我又何必来打扰她的心神？”她是真正的君子，即使再忙也要来好几趟，还暗中安排了保护的人手，是为了确保静留的安全。但是她留恋守护她心爱的人，却绝不会用自己的出现让静留为难，更不会让静留这个时候还要牵强地来应付自己。她又回头看了病房里的那对有情人，是啊，她不进去，她怎么进得去呢？静留的世界里，只有夏树，那是一个她进不去的空间啊。

若是动用能力越来越强的狐耳，静留是不难发觉千歌音在门口深情地注视自己那么久的。可是她的心、她的眼、她的一切都在夏树身上，就算身后是冬雷震震夏雨雪，她又怎么会动容分毫呢？

自从夏树从ICU转移到普通病房，静留就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虽然夏树依然在昏迷状态，可是只要看到有一点点好转，就足够让静留感谢上苍了。那要人命的五刀，满身的鲜血，成为一条直线的心跳，是静留不堪回忆的情景。即使是现在，静留在深夜陪伴时倦极小寐，这可怕场景都会入侵她的梦境，摧断肝肠，让她惊起。只有当她握住夏树已经回暖的手，感受那因为对她眷恋不舍而重新回来的灵魂，回想起夏树在最后时刻对她的微笑，还有那句“静留，我爱你。”

“夏树，快醒来，我要听你说爱我。你吝啬地只说一句，怎么喂得饱我？”静留俯身在夏树的耳边柔声说，气息撩动得夏树鬓边的碎发轻轻扬起，“我的傻姑娘，我要听你说一辈子的。”

静留手指轻捋着夏树的长发，手背滑过夏树已经恢复血色的脸颊，那温暖柔软的感觉，简直让她差点落泪。差一点儿失去夏树，让静留疼惜得犹胜手捧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生怕护士会触到夏树的伤处，这几天来，按摩、擦身，她都是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虽然辛苦，可是能为所爱之人尽可能地多做一点事，也让她能够稍感慰藉吧。“夏树，服侍你，照顾你，只要为你，我都会高兴的。可是我也知道你一定舍不得我这么辛苦，你那么爱我，所以还是快点醒来，好不好？不然以后你可有的心疼了。”

“她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啊。”

身后略带调侃的声音让静留皱了皱眉，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美帆子。

美帆子听了听夏树的心肺功能，又仔细看了监护仪上的数值，对静留说：“虽然我现在仍然觉得她的生还是医学上的奇迹，但从现在来看，她已经好转很多，应该很快就能苏醒。反倒是你……”她上下打量着面色憔悴的静留，“你也刚刚恢复，不眠不休好几天，怎么支撑得住？”

“我可以的。”面对友人的关心，静留暖暖地笑，“你别忘了我也是医生，我有分寸。”

“对，你有分寸，先是弄瞎了自己，然后又把自己搞休克。你也不算算，这三个月来，你住了几次医院？”嘴巴不饶人的美帆子，其实是对好友真挚的关怀。

静留笑而不语。她了解美帆子的好意，也知道好友说得没错，而且此时疲倦到了临界点的静留，也转不动自己的的大脑，想出什么话来反驳美帆子。

“我正好交班了，所以，我可以给你三个小时。”美帆子认真地说，“你去洗个澡，换件衣服，然后在我的值班室睡一觉。这三个小时，我会代替你陪在她身边，保证寸步不离。”

“可是我觉得我可以……”

“不接受反驳！”美帆子不仅出于对好友的关心，她也答应了千歌音一定要照顾好静留，“你是准备在她醒来的时候，再次昏倒在她床边么？你觉得以她的状态，可以经受得住你造成的刺激么？还是你根本不放心我？”

伶牙俐齿的绯山美帆子，说的句句在理，静留也根本没办法反驳。而且的确如此，夏树虽然各项体征都在恢复，可是如果在她醒来后自己又病倒，深爱自己 的夏树如何经得起这种打击呢？

“好吧，我答应你。”静留终于拗不过，可是在离开之前，她还是恋恋不舍地吻了吻夏树的额头，将夏树的指尖握在掌心轻轻摩挲着，“帮我照顾好她，拜托了。”

因为太过疲倦，洗完澡之后的静留很快沉入睡眠的黑暗。可也因为疲倦已极，睡眠反而不会很好，不断地被噩梦袭扰。忽而是她和夏树被人追杀；忽而是夏树大喊着“我爱你”，她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不过也有不那么激烈的，她的梦境忽然一转，转到了热恋时夏树曾经和她提及的一个让她们笑个不停的梦——她在打麻将，她的三个牌搭子是姬宫千歌音、鸟居江利子和灰原哀。

可是这个梦全然不像夏树说的那样轻松搞笑，梦里的自己也不像在夏树梦里那样一边打牌一边抽烟，谈笑风生开心得很。这是一个幽暗的房间，只有牌桌上方的一盏灯，每个人脸上都是半明半暗，阴影浓重。昏暗的光线让她看不清牌面，出牌的人也从不说话，可是她能感觉到牌桌上弥漫的紧张、提防、戒备、敌意，似乎那牌局生死攸关。现在上家的千歌音出了一张牌，轮到她了，可是她不知道千歌音出的是什么，想看清自己的牌，可是越想看就越看不清，迟疑着不知道出什么才好。因为她的犹豫，其他三个人都死死地看着她，那沉默无声的目光，像三堵墙一样向她压过来，她好慌好慌，仿佛自己要打出的一张牌，不仅决定输赢，还事关生死，甚至是整个世界的存亡……可是她无法做出抉择，压力越来越大，压住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就像是在手术台边那样，似乎马上就要休克。

就在此时，一扇门突然被打开，强烈的光线照进来，整个房间被照得雪亮，与此同时，她听见有人在门口大声地呼唤：“静留，静留！”

夏树，是你！是你来救我么？

静留身子一震，夏树的呼唤也把她从梦魇中拯救出来，她胸口剧烈地起伏，新鲜空气吸进肺脏，让她有一种新生的畅快。

夏树，你又一次救了我，甚至是在梦魇之中。

正当静留准备闭目养神一会儿，等待自己平复，可是她她耳边再次响起了呼唤：“静留，静留……”

是夏树的声音！

可是这声音不似梦境中那样有力，而是急切、悲伤，甚至是绝望……

夏树，是你在叫我么？你怎么了？

你放心，我立刻赶到你身边！

绯山医生的值班室和夏树的病房在同一楼层，静留踉踉跄跄地赶到走廊拐角，看到夏树病房外医生护士进进出出，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她一把揪住离她最近的那个护士，连声问道：“怎么了？她怎么了？”

那护士吓了一跳，连忙说：“病人快醒了，可是情绪很不稳定。”

静留稍稍放下心，她冲进病房，不管医生还在给夏树做检查，径直冲到夏树的床头，搂住她的恋人，柔声道：“夏树，我在这里，你别担心。”

是啊，夏树的情绪只会为静留一人牵动。能为她死，能为她生。只有她在这里，夏树才能够稳定下来。

果然，听见静留柔婉的声音，有静留温柔的触感和熟悉的气息，让神智昏乱躁动不安的夏树慢慢静了下来，呼吸渐渐由急促不安变得趋于稳定。

旁边的原本一筹莫展的美帆子带着抱歉说：“她快醒了，可是半昏迷中是察觉到你不在身边，不停地叫你，不停地挣动，我怕伤口迸裂，拼命告诉她你没事，可是好像没什么用，幸好你来了。”

“交给我好么？”静留无意责怪美帆子，可是她的态度柔软又坚决。这里需要她，也只需要她。她是夏树的医生，是夏树的药。

终于，在夏树平静下来的好一会儿后，她颤颤地睁开了眼睛。

“夏树，你醒了。”静留忍住一汪眼泪，绽开最甜美的笑容。无论曾经多么凶险，她的恋人回来了，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夏树虚弱无力的目光在静留脸上慢慢聚焦，还带着三分不敢置信：“静留，真的是你，你真的没事？”

“我不是在这里么？”静留特意笑得轻松自如，她握住夏树的手，让她的掌心在自己脸颊上缓缓地抚摸，“你瞧，我很好，没受一点儿伤，你护我护得很周全。”

“真的没事，太好了！”夏树也笑了，尽管伤痛让她笑得那么艰难，“我刚才好像感觉你不在我身边，我以为我没能救得了你，我……我都不想活了……”

“不，不会的！”静留终于忍不住泪水。夏树，我才是那个生怕来不及的人。怕来不及陪你，来不及为你尽责任，来不及为你变得更好，甚至来不及说一声……我爱你。静留埋首到夏树的颈窝，一任泪水肆流，“我们在一起，管他天上天下，是人是鬼，谁也分不开我们！夏树，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