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我如此爱你

伤情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这些天夏树恢复得不错，但失血过多带来的伤害还需要长时间的休养。尽管她想多看看静留，感受静留陪在她身边的感觉，但还是被静留半强迫地将大部分时间用在睡眠上。

就像现在，水野长官刚刚询问完那天发生在天台的具体情况，夏树就在静留的注视下服下药，乖乖地闭上眼睛。

“蓉子，最近很累吧？”虽然每次看到水野蓉子，她都是那么妆容得体，气度非凡。可是静留仍然能从她眼底的血丝和疲惫的眼神中看出，她的压力很大。

蓉子蹙眉深思：“听了夏树的陈述，证实了我们的猜想，要杀你们的，是欧洲一个比黑手党还要古老的黑社会组织SOLDATS的顶级杀手——克洛维。她在法国、瑞士、意大利和中国台湾都杀过不少人，可是没有一次被抓住。有传言说她五年前就死了，想不到尚在人间。至于她要杀你们的原因，肯定不像她说的那样是因为爱情。”她叹了口气，像是在纾解自己的压力，“而NOIR出面救了夏树，让情势更加复杂了。”

“你是说……”静留猜测道，“除了警方和刺客，还有第三方势力，是他们要来杀我和夏树？可是为什么呢？我也知道肯定不是因为爱情。”

静留和蓉子都无奈地沉默了，她们哪里知道，真正的原因，就是被她们早早排除在外的“爱情”。

“也许……与NOIR三次交手的夏树那边，可以找到原因吧。”蓉子也只能做一个设想，“我会全力以赴，查明真相。夏树的母亲玖我纱江子博士当年也是死的不明不白，警方做过调查，但是一直没有结果。我不能让悲剧再次重演，否则真的太对不起纱江子博士了。”

听到蓉子提及二十年前的玖我纱江子之死，静留的心猛地一拎，随后剧烈地跳动起来。玖我纱江子死于刺客的毒药，她要不要告诉水野蓉子？可是如果说了，以夏树的性格，一定会和刺客拼命到底，她只想和夏树一起远离是非中心，不被漩涡的洪流卷入。可是现在不仅是警方和刺客的对峙，还有神秘而狠辣的第三方势力，斗争的齿轮一旦开动，她们还能全身而退么？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听到蓉子最后一句话“真的太对不起纱江子博士了”，静留强笑着说：“蓉子也认识纱江子博士？”

回忆起往事，蓉子笑了：“我小时候，父母认为我是天才儿童，特意送到纱江子博士那里去检查，希望我能加入她主持的日本精英计划。只可惜事实证明我只是个普通人。可是纱江子博士还是很亲切地鼓励了我，也指导我父母教育方法。虽然时隔二十年，我一直铭记在心。”

“想不到我们的童年经历如此相似，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她们相视一笑，蓉子叹道：“从玖我纱江子到玖我夏树，似乎死亡的阴影总是笼罩着她们。”她看到静留脸色一变，连忙又道，“我随口一说，你不要当真，更不要放在心上。”

静留起身送蓉子出门。临走之前，蓉子忽然道：“为了你们的安全，公安部加派人手保护你们，楼层也加装了安全摄像头和警报装置，包括这间病房。”

静留一惊：“在哪里？”她环顾四周，不过公安部神通广大，也许摄像头在夏树转进来之前就已经装好了，岂是她一个法医能够发现的。

“你放心，我不会录音，摄像头的清晰度也不会设置得高到能看到一些细小的亲密动作。”蓉子的话让静留稍稍放心，可是在出门之后，蓉子忽又回头，嫣然一笑，“不过公安部的人所做出的的保证，你也不要太当真。”

她的笑容清艳潇洒，她的眼神顾盼流光，在告诉眼前的人，水野蓉子虽然面对的压力很大，可是心情却绝对不坏。

为什么呢？因为爱情。

蓉子没有直接出门，而是转到门诊，看到江利子正好从诊室里出来。她快步上前，关切地问道：“怎么样？”

江利子脸上是令人安心的笑容：“医生说我的症状已经减轻了很多，他相信我半年内一定能克服毒瘾的。”她看到蓉子因她的话而舒展的表情，又问，“静留她们还好？”

蓉子毫不避忌地执起江利子的手：“路上说。”

静留在五楼的窗前，看着水野蓉子和鸟居江利子牵着手，走出医院。隔得那么远，只是模糊的背影，她都能听见爱情绽开花瓣的声音。

那对历经坎坷的恋人，终于能够在阳光下牵手，她为她们感到多么庆幸，也默默地祝福。

那么她和夏树呢？她们的爱情遇到的磨难只多不少，杀人案件的压力、良心的关口、彼此的不理解，还有生与死的考验，她们都熬过来了。现在正应该是她们长相厮守的开始，可是犹在眼前的杀戮，还有波云诡谲、危机四伏的形势，让她们现在的平静如同暴风眼中暂时风平浪静，也许下一刻就会被风暴吞噬。难道她和夏树的爱情，刚刚重开，就要被雨打风吹，碾得粉碎？

陷入沉思的静留，并没有想到她的身后，本应该昏沉入眠的夏树睁开了眼睛。她并没有睡着，听见了静留和蓉子的所有对话。而此刻她注视着恋人心事重重的背影，清澈的碧瞳里蒙上复杂和忧伤，而蓉子那句无心之言“死亡的阴影总是笼罩着她们”，在她心头反复咀嚼，更觉得心下寒凉。

这几天，静留还是会陪在夏树身边，病房就是她们暂时的小家庭。因为夏树的情况已经稳定，不用像几天前那样绷紧每一根神经，所以在夏树睡着的时候，静留就在旁边看看书。美帆子劝她也可以小睡一会儿，可是她知道自己的睡眠一直不稳定，那些光怪陆离的梦会让她忽然惊醒，所以尽量不在夏树身边睡着，以免吓着她还很虚弱的恋人。

静留看的书是蓉子带过来的，一叠佐藤圣翻译的童书绘本。童书字大画多，不伤眼睛也不费脑子，看着也会让心情变得很轻松，非常适合现在的静留。这位看似高贵凛然的警界精英，是个很温柔体贴的女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想到这里，静留也不禁转过头看向正在沉睡的夏树。这个平日里冷傲寡言的冰山美人，又有几个人了解她内心的纯真和温暖，还有那为了所爱之人可以付出一切的真挚？玖我夏树是把一颗心都捧给了自己，藤乃静留，你可不能再伤害她了，你要用自己的一生来呵护她啊！

静留心头一阵热流涌动，握紧了夏树的手。夏树睡着的时候，静留总会将她的手纳入掌心。没有静留手心温暖踏实的感觉，睡梦中的夏树就会不安，会下意识地寻找。而对于静留岂不也是如此，夏树传递过来的温度，会让她的心充实，让她在未卜的前路面前还敢于抬头直视。

她们就像是一对比翼鸟，天高地阔，互相依偎，若是失去了彼此，从此便会坠落凡尘，再难振翅。

“夏树，我们经历了这么多，都在告诉我，我是不能没有你的。”静留低声道。俯下身子，在夏树漂亮的眉眼间轻轻地吻了吻。

静留的吻轻柔得像一片羽毛，而心却是坚定的，无论前途如何，威胁几何，她都会和夏树一起面对，“所以，即使是为了保护我，也不要像上次那样把我推开了。无论遇到什么，我都要和你并肩而立。”

她的话语很轻，如同午后的梦境里拂过的微风。而此刻的静留也的确美得像是梦境。午后温暖的秋阳照过来，逆着光在读书的静留，浅色的头发和穿着薄毛衣的身姿轮廓，构成一幅完美的金色剪影。

静留口袋里的电话震动起来，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名字，静留只能不情愿地放开夏树的手，将书随手搁在一旁，低声回应：“妈妈。”轻手轻脚走出了病房。

静留没有告诉妈妈自己在东京出生入死、命悬一线的经历，可是这么多天没联系，她必然要编出完美的谎言来糊弄过去。所以，这注定是个长电话。

而当静留的身影闪出病房，她没留意到夏树的目光，其实追随着她的离开。

夏树没有睡着，静留的那个吻和静留说的话，尽管轻如微风，可是她还是感觉得到。当静留握着她的手看书的时候，她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爱人。

她是多么地爱恋静留啊，如果她是沙漠中的旅者，静留就像是她的绿洲和月牙泉。可是她不想去占有，仅仅是注视着静留发丝上的金色阳光、睫毛下如水的眼睛、侧颜那柔和的轮廓，还有静留翻书的声音、呼吸的节奏、指尖的温暖，只要这些，她就觉得自己有了存在的意义。

“哗”地一声，静留搁在桌角的书掉落下来。夏树连忙欠了身子去捡，不是那书有多了不得，而是它曾经被静留捧在手心，一页页地翻，一字字地读，它有静留手心的暖，有静留指尖的触摸，所以夏树怎么舍得让它跌落尘埃。

就像现在，她身上的五处刀伤都是撕裂般地疼，可是当她努力地伸长胳膊去够到那本书，用还不太灵活的手指笨拙地将书的封面抚平，放回原处，还是觉得心里好满足。

如果静留看到了，一定又会无奈地说一声“你真是个傻姑娘。”

是的，她就是这么傻，爱屋及乌，和静留有关的一切，都是夏树倍加珍惜的。更何况是静留本人呢？自从爱上了静留，夏树的一生所愿，就是爱她、疼她、懂她、给她安心、护她周全、让她高兴、陪她到老……可是如果有一天她会失去静留呢？

她已经失去过一次，在分手的那段日子里，她尝过生不如死的滋味。每一天早起，每一天入睡，她都会对自己说“我要坚强，我要坚强”，那是因为内心的软弱和痛苦就快要吞噬她，她怕的是一口气撑不住，她就会垮下去。

可是那时候她还有希望，她那么搏命地工作，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和静留复合。是啊，静留在那里，她就有希望。你看，她们又在一起了，她们比起以前爱得更加浓烈，重归爱情的日子多么美好。就算身上的伤还那么痛，她们还是那么虚弱疲惫，可是只要和静留有关的一切，都是甜美的。

可是，如果这个世上再也没有静留了呢？

如果因为玖我夏树的原因，让静留置于危险甚至是死亡的威胁下呢？

不，仅仅这个念头从心头一闪而过，夏树就像是心头被重重一击，痛得无法呼吸。

静留不可以有事，静留比什么都重要，玖我夏树即使是死，也要静留好好地活着。

就像这一次，她拼了命保护静留，当确认静留安全的那一刻，她觉得死亡也不是那么令人恐惧，唯一的舍不得，就是再也见不到静留。

还有她濒死的那一刻，静留的呼唤让她本已经脱离身体的灵魂，竭尽全力溯流而上穿越生死的白色隧道，重新回来，只为了再次拥抱静留。

她可以为静留死，为静留生……

可是……她这一次幸运地救了静留，可下一次呢，下下次呢？死亡的阴影可以笼罩玖我夏树，可是决不能拖累静留！

不，绝不！

玖我夏树要用自己的一切来守护静留，哪怕从今以后，静留的生活里再也没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