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间章二 鶴の恩返し·鹤的报恩

作者:E犬
更新时间:2024-12-09 0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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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5日 大阪· 天满桥 天神祭


祭典之日,万人空巷。

自天满宫出发的游行队伍,将在六点结束陆渡御,其后乘船进行船渡御。


德川弦趁天光仍然明朗,赶在堆杂的人群涌上天满桥之前、乘电车来到少人的桥畔。


他打算,在此看过燃着灯火的百余艘五色游船浩荡而过,在祭典的高潮——奉纳花火绽放开始之际,趁着腿脚还有力气,要跨过桥栏,以跳河的方式,结束自己短暂而充斥痛苦的一生。


说起跳河,全日本数大阪人最爱这项活动,不过多是类似行为艺术的游乐玩闹,理由多种多样:


球迷狂欢、庆祝节令,甚至是感恩天皇。

德川弦记得、自己在高中时代也“跳过一次”。那时职棒阪神老虎队在季后赛终获六连胜,兄长德川悠人是老虎队的超级粉丝,自然兴奋到癫狂。

当晚悠人抓了弦的衣襟,欢声大叫着,从戎桥上贴了“禁止跳河”黄色标志的桥栏跳下,落进遍布霓虹灯色的运河,在黑绿色河面溅炸出巨大水花。


弦对哥哥的举动无可预料,他猛然坠落,紧接着被水面砸得全身剧痛。

他并不会游泳,如同瞬间落入了冰冷潮湿的地狱,周遭野蛮疯狂的欢呼声,更像牛鬼蛇神恐怖的的喧嚣,他口鼻呛痛、在绝望中无力地推打河水。


冰冷、窒息,越是恐惧着拼力挣扎,身体越是不受控制地往水深处沉落……在他感到就要没命的时候,身边的悠人突然轻哼一声,用那有力的、鹰爪一般的大手攥紧他细弱的胳膊,将他向上拉起——弦没想到,这位兄长,最终还是拖着他上了岸。


“其实当时……的确是想杀掉你。”


弦被确诊肌萎缩侧索硬化症的那天,悠人瞪着那鹰目般的大眼,竖着一对粗眉毛,盯准他的双眼,口唇微动,语调平直渗人地说。


“不过现在不用了,神明已经帮我们做了人生最正确的决断,你说是吗。”悠人起身,满脸是属于兄长的慈爱之态,轻笑着以大手胡乱揉他的头发。无论是他刻意施加下来的野蛮力道,还是他说出的残忍话语,都让弦感到极端的恐惧和悲伤,他控制不住双肩的颤抖,实在难发一语。


弦明白,悠人怎么恨自己都不过分……自己的存在既是个错误,自己,是父亲背叛悠人的母亲所生下的、罪恶的孩子。

那位自己素未谋面的可怜女人在失魂落魄间遭遇了——或说,是她主动碰上了那件足以登报一周的事故,在十岁的悠人面前惨烈丧命。


德川弦,为了人生得以持续,也数次为自己开脱过他无意造就的罪愆,可在确诊渐冻症那天、他终于不得不相信,自己的出生是个彻底的错误。

现在,戴罪的生命终于被神明降下惩罚。

他明白自己不配拥有人世间的一切:理想、爱人、家庭,甚至是生命的存在本身。


德川弦倚靠桥栏,感受热风覆面——这关乎生命存在的体触,如今、再最后感受一次吧。

抬头看见天色异美,亮黄与玫红色交织在圆鼓鼓的云球上,耳畔莹润的神铃响声、回渡穿荡于大川左右,低头见水光映着天光、黄昏的色泽由清新明快迅速转为浓郁艳丽,渐渐的、紫霞之色遍布水面,与船船满载的橘色灯笼辉光相映成趣。


黄昏、晚霞的艺术,一日的天光欲以最热闹的色彩的宴席作结,宴席辉煌盛大到极致时,毁灭跟随在光的背后如影随形。


霎时间暮色四起,身上挂着醒目警示灯的巡警举着喇叭、提示行人不要拥挤的声音略过后方,逐渐远去。弦立即预感到第一颗烟花即将上升。果不其然,流星般的火线直直蹿升在失色的高空,在那团璀璨耀目的花火盛放之前,他向天顶露出了淡漠的微笑。


德川弦最终没有错过今夜的这场烟花,只是因为在跨过桥栏的瞬间,他邂逅了一位比烟花更加灿烂的人——


由远及近,传来了一对母子对话的声音。

“……那‘鹤的报恩’*和‘利兹与青鸟’,友幸更喜欢哪一个故事呢?”

“哪一个都是悲伤的故事……友幸都不算喜欢……但是……”

“友幸,稍微等一下。”


弦恍了神,他从“鹤的报恩”开始用余光留意到那个穿着白鹤羽织的、约四五岁的男孩——白皙瘦弱,颇似自己幼年时的面貌。

他同时注意到的,还有男孩身侧着群青色夏季和服的年轻母亲。


女人容态明丽,黑色的头发简单盘着髻,没有绢花一类的装饰,顺滑规整,中分刘海却在随风飘动间显露一丝俏皮。

注意看的话,可见她的一双目色十分美妙,如黎明时刻满盖穹顶的青蓝色一般通透清凉,此时,那双美妙的眼睛正直直看向他,机警地紧盯着他作势要跳河的姿态。


她比巡警更先一步冲上来,那双眼睛距离他更近了,光彩摄人心魄。她一只微凉的手紧抓住他的胳膊,教训道:“这样可不行,你在做什么?快点下来!”


那语气率直,声调自含一抹明亮颜色,灵动悦耳。没什么大阪腔调,而是标准语含着柔和的京都风味。


弦的母亲老家在奈良,她就总说一口京都方言。小时候每到八月盂兰盆节,他也随母亲回去扫墓探亲,亲戚都很友善,故而弦对京都腔很有好感。


在生死一线的此刻,弦闻听乡音,立时被亲切温暖的感触席卷全身。

他胸膛颤动,想要大哭,本就柔弱的身体因为激烈心绪的侵袭,变得更加虚软无力,瞬间丢掉了所有自我了断的力气。


女人的力道非常坚定,不容拒绝,弦于是顺从地按她的指示翻回来。

脚底感受到坚实地面的这刻,第一声烟花恰爆响于天边、声波贯通耳道。

焰火灿烂,弦看见光彩亮彻在女人的眼底。

望见这般景象,劫后余生的庆幸在他胸腔里生发,氤氲出一丝与人间重新勾连的热气。


她救了他。


“不要跳河,太傻了!家人会担心的吧?遇到问题不能用这种……”她着急担忧地欲言又止,转头招呼孩子,“友幸,过来,在这里看烟花,不要乱跑,妈妈要和哥哥聊一聊。”


“嗯,好的哦。”男孩收回呆愣不解的脸色,小脸重新恢复了些活泼,他甩甩袖子跳到她身旁,一动不动地乖乖站好。


“非常感谢你,我是一时糊涂,给你添麻烦了,真抱歉,十分抱歉……”弦只是胡乱地道谢与道歉,并不愿对她谈及自己的伤痛。

他的身板单薄得像张纸,佝偻着向内弯折。此刻,正用细长柔软的手指去抹泪。


女人仔细瞧他的脸色,见那睫毛浓密纤长,五官似脂玉摆件一般润白精致,以为他只是个身长过早窜高的小少年。


“你是学生吧?是不是在学校被人欺负了?”她显得爱憎分明,说到这里眉头拧着、双目炯炯。


德川弦已经27岁,却总因外貌和行为举止的柔弱感、被错认为未成年,女人的话把他逗笑了,他摆手、语气温温地说:“不,我从专门学校毕业已经五六年了。”


“那是因为……”

“嗯,喜欢的球队输球了。”弦吸吸鼻子、勾起嘴角,他不假思索地撒谎,熟练到自己都有些惊讶。

“……嗯,这样呀!”女人歪了歪头笑道。


他们短暂而客气地交谈,最后互相递上了名片。弦看着那小卡片,才知道这位“伞木希美”女士自己经营着一家乐器工厂,已经申请注册公司。

他再望望女人年轻的脸,在心中惊叹。


“乐器修造工作室,南堀江。”伞木看着名片,似乎想起什么,皱眉不语。


“伞木女士……怎么了?”

“不,没什么。”她莞尔一笑。




“妈妈,”男孩寻找到大人之间沉默的间隙,突然在下面拽她的手,插嘴说,“妈妈,刚刚说的那个。”


“什么?哦,两个故事吗?友幸选出喜欢的了?”她语调忽而柔软,这种柔软、让弦想起自己失联已久的母亲。


母亲也早已与父亲分开了,多年来、独自经营和菓子店供他生活。

弦却并不敬爱她,不如说、全世界中他最厌恶的人就是母亲。是她给了他罪恶的身份和饱受病痛折磨的身体,强塞给他与生俱来的、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母亲赐予的“生”,是注定延绵到死期的酷刑。


与自己的母亲不同,伞木她……一定是个全然的好妈妈吧。


“嗯,仙鹤和青鸟,在故事的最后都离开了、不是吗?”男孩眨眼睛,圆溜溜的眼珠,漆黑的瞳孔映着不断绽放凋零的烟花,映着母亲的身影,口中天真道,“但是,仙鹤说、再也不回来了,但青鸟没说不回来,所以,青鸟还是会回到利兹身边的,对吗,妈妈?”


男孩似乎没有发觉母亲一瞬的怔愣,合着下一次的烟花盛放声,他笑语如铃:“果然、故事还是美好的结局的更好喔,那,友幸还是更喜欢利兹与青鸟!”


“……嗯。”

女人沉于阴影的脸、略带勉强的笑意被光稍微映亮了。



由于伞木对他的挂心,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虽然时不时会在line上谈天说地,不过一直没约在哪里用餐、或喝过下午茶。

德川弦第二次见她,是在八月中,自己的乐器修理店里。


彼时,他握着一支四处开裂、严重漏气的红木双簧管,细致地给它穿钉,忽而,在店门处响起了推拉声。

日光正盛,女人姿态轻盈地闪进店来,身影霍然变得清晰:她穿着绀青色西装,黑发高束成马尾,这般样子,比初见时多了些飒爽利落。


“伞木……女士?”

“德川先生,好久不见!我想请您看看这支长笛,按键铰杆是不是出了问题来着?”她提了提手中长条形的乐器盒,“还有按键皮垫似乎也该换了?”


“伞木小姐开始研制长笛了吗?我记得、您是做电子乐器的……”


“是的,已经开始……哦不过、这支是我自己的,从国中开始用好多年了,似乎有不少毛病,所以来请教一下您。”

她语气活泼,却不忘客气。走近前,观察到他正摆弄一支双簧管,于是弯腰看桌上拆卸下来的繁杂零件:按键、螺丝、键轴等物。

似乎见到老朋友,她脸上露出亲切怀念的神色。


他听闻那是女人从国中就在使用的长笛,立刻有了兴趣,放下手中的活去接那银笛,亲切道:“来,我看一下。”


接着,弦为它细细作了修缮:除锈、更换零件、清洁擦拭。伞木眼色好奇,干脆坐在他身边屏气凝神地观察全过程,无比认真。

光是伞木在自己身边停留的不到半个小时,也让弦感到万分愉快。他面含微笑地享受着这样静谧的时光,末了温言道:“皮垫要及时用吸水纸清理,室外演奏的频率要控制一下,以及,上油还需更勤快一些。”


“噢!好的,我一定。”伞木自那双柔若无骨的长手中慎重接过她焕然新生的长笛。

她看起来很自责,懊悔地说:“还是没有保养好,果然乐器这东西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样,不好好保护……就会锈掉。”


“没有那么一说,伞木小姐已经做得很好了。我见过各式各样的坏法,记得最严重的是上星期送来的,一个女孩儿,不小心把她掉在地上的尾管整个踩扁了。”


“天哪。”伞木有些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而后轻轻起落睫毛,对他笑了,“我倒是、应该不会那么迷糊吧。”


弦被她明亮的笑容稍微地迷住了,不禁想探究更多。他问:“伞木小姐、您是射手座吧?啊,失礼,就是……你名片上有写生日,我才知道的。”


“是啊,怎么啦?”她将长笛转过一个圈,微笑着垂首看下去,马尾在脑后蹭着衣领。


“哦,”弦有些脸热,继续试探着说,“是这样,我听说射手座的人,性格很理想化——我也有在乐团里遇见过射手座的女生,总觉得、您会是给长笛每个按键取名字的那种、很有意思的……”


“不,没那回事哦。”她很快转脸来否认,让硬找话题的弦有些无措。

“看来,您是不太相信星座的那种啊。”他搓搓细长的手指,整张脸都在泛红。


“这个啊,”伞木一笑,她似乎想起什么,向着那堆闪亮的双簧管零件凝望了片刻,沉湎于记忆的、无防备的神情流露出少女的纯真,最终面向他、认真地说,“关于星座的那些,有时还是会相信一下的。”


“这样啊,”弦随声应和,只是不太敢再看她认真的脸:无论是从鼻梁、嘴唇到下巴的优美线条,还是清亮的目色,都显得过于……过于完美。

他重新握起红木双簧管,望向自己过于纤细的指尖,鼓起勇气表白说,“……伞木小姐,你就像是……”

“像是?”伞木唇角一动。

“像是小鸟一样、是来去自由的性格……在我心里,是这样的。”


轻盈、欢悦,随时会飞离自己这里,去到任何地方——是他无法拥有的一羽飞鸟。


“嗯?”伞木确实为他突兀而越界的话惊讶,不过她仍然镇定自若地展露笑容,灵活地岔开话题道,“德川先生很喜欢把人比作动物吗,您说过,兄长像是鹰一样的人,嗯……我是小鸟吗?那友幸呢?可以形容吗?”


“友幸啊,”他为她的搪塞感到失落,却也莫名松了口气,得以定定心绪,说,“友幸,虽然算是活泼,但胆子不是很大,其实他不爱和太多人交往吧?还有,总觉得这孩子有些迷糊,和您不一样……”

伞木好奇而略带紧张地看着他。


“乌龟吧?他像个小乌龟,随时都能立刻缩回壳里。”他眯起眼睛笑。


伞木也被逗笑了:“我觉得很符合!……忘记说了,友幸在家喊您‘仙鹤哥哥’,因为您名字‘弦’和动物的‘鹤’的谐音,他就以为是那个‘鹤’了,您不要在意——要我说的话,我觉得白鹤很符合您的形象。”


“哈哈,白鹤吗?没关系,当时母亲给我取名,就是因为谐音,她希望我像仙鹤一样长寿、健康。”因为女人听不懂,德川弦毫不在意地发出对自己命运的嘲笑,同时,他在桌下悄悄挪动自己已不太灵便的腿脚。



这年冬天,兄长悠人开始将弦接到他的公寓、雇了专业的家政照管,近年来,伴随病情的恶化,兄长与自己关系并不差,除了照看之外,还时常带自己去医院做治疗和精密检查。

弦知道,悠人的一切友善都建立在“弟弟即将死去”的前提上,并且他觉得,大概悠人只是想看自己逐渐衰落、直到死亡的过程,在心里尽情发出嘲笑而已。


他并不怪罪悠人,不怪罪这残忍的一切,下肢萎缩无力,终于不得不时常坐上轮椅之后,别人——无论是谁送来的、源于何种心思的友善,都成了可贵的恩赐。


弦需要帮助,不能在意那友善是否虚假、含带恶意。


总是以真诚态度面对他的,只有尚为陌生疏离的“伞木女士”——他们并不经常见面,只在伞木有关于乐器的问题想要请教他时,才会来到他位于南堀江的店面。


有时,她会带着“小乌龟”友幸,有时,会在店里遇上悠闲徘徊的悠人。

因为伞木女士总是步伐欢快地迅速走来,弦从来不用起身相迎,只是坐在自己的工作椅上、为她答疑解惑,以至于一年来,他从未暴露过自己的病情。

弦总是用发抖的手指偷偷捏着稀少的腿肉,将桌下藏的折叠轮椅更推进去一些。


能隐瞒这么久,简直叫人不可思议。


他庆幸,自己从未发出过什么约会的邀请,庆幸伞木小姐刻意与他保持着社交距离。她似乎不会与任何人的轨迹相交错——她永远是自由的鸟儿,这使弦感到安心。



事情发生变化,是翌年三月的一个夜晚。

弦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摔落床下,因为很难动作,所以也懒得挪动身体,他打算静静等着家政搭救。


窗外天色微蓝的凌晨时分,房门被人推开,灯光大亮。

他以为是家政,出现在眼前的却是兄长。弦被冲过来的他扶起身体,兄长悠人动作轻松地把他整个抬起,让他坐在床上。


悠人紧紧皱眉,长长叹气,看他石头般僵硬的腿脚和轻轻发抖的细手,第一次喊他名字:“弦。”


“哥哥,什么事?”弦的眼睛还没有适应突如其来的灯光,更没有适应兄长眼中的关切,他垂下轻薄的眼帘。


“……喂,想跟你说很久了——我要追求伞木社长。不过,你是喜欢她的吧?不好意思。”悠人语气僵硬地说。


弦闻言如遭雷击,他面无表情地松弛身体,一声不吭地缓缓倒回枕头:“你误会了。”



春分节前一天,店外的早樱开了,傍晚时分薰风涌起,携下片片薄红。

那天伞木女士带着友幸来到店里,悠人也在。

友幸说要玩春分的“豆撒鬼”*,但不愿意和悠人一道玩耍,友幸默不作声,独自坐在角落画鬼面,不自觉将青色的鬼脸涂得很像悠人:大眼睛、粗眉毛。

悠人不知趣地凑在孩子身后,对那画面指手画脚。


“伞木小姐,”弦想起哥哥的表白,心中泛起绝望。他手指微抖,放弃了拧螺丝的动作。他紧盯在友幸身边踱步徘徊、企图亲近他的悠人,心里充斥着不甘,没注意到伞木将胳膊端在胃部压紧、脸色不大好看,脸颊也消瘦了。


他悄声、自顾自地说:“我一直很仰慕伞木小姐,但我这种遗憾的人……未免太狂妄了……我想,只有哥哥那样的人才能配得上……”


“弦?你在说什么?”伞木露出事不关己的微笑,弦只见她正色道,“我并不打算和谁相配,你和德川社长都一直会是我的朋友,还有,为什么觉得自己是个遗憾的人?”


弦哑然,半晌才结巴道:“我……我这种人,伞木小姐不会明白的。”


“怎么还会觉得我不明白……”伞木顿了顿,有些不耐地呼吸,仍是用那双率真纯净的眼睛,瞧向他发抖的手指尖,再迅速瞥过他细瘦的大腿,“你得了病,治不好,是吗?”


原来,她早已知晓。

“我,”弦心间又惊又悲,别过脸去痛言,“我……连普通人都做不成,伞木小姐,我连活着的资格都没有……”


“不,你好好地活着、不是吗……一直以来,你给了我很多建议和帮助,我很感激,弦是一个温和、有才华的人,”伞木见他面色不佳,皱眉道,“如果我刚刚说的话让你觉得不舒服,请忘掉吧。”


“……伞木小姐,对不起,我今天说的话很无礼。”

“不,没什么。”伞木意识到不能再将痛苦持续下去,她松动眉间站起身,利落地招呼孩子,“厂里还有些事,友幸,和悠人叔叔、仙鹤哥哥道别,我们这就走了。”



再次见到她,是在医院,不过意外的,被探望者并非自己,而是伞木。

弦记得很清楚,那天是7月2日,因为他盯了伞木床头标明日期的排班表,很久很久。

她因十二指肠溃疡出血卧病在床,弦驶着电动轮椅,第一次以这样的状态去见她。

她从枕头上侧过头来,还有心思开玩笑,说,这东西“实际上很帅气嘛”,弦不大好意思地笑,逗床边呜呜啜泣的友幸玩,安慰友幸:自己和他的“鹤、龟长寿组合,可以保佑友幸的妈妈健康。”


尽管,长寿二字绝与他无缘:近来,他时常感到胳膊垂重僵硬,修缮乐器这项对操作精度有高要求的工作,于他而言变得愈发困难了。


“实际上,你之前的一句话让我觉得很抱歉,”伞木轻声说,“你做不了普通人,那一句。”

“嗯。”他等她说明。


“很久以前,是高中的时候开始。我耻于做普通人,耻于平凡,”她望向躲进弦怀中的友幸,孩子已经哭累、睡去了,她凝望孩子半晌,重新看向弦,说,“我没有想过,实际上,很多人连普通人都做不了。”


“希美,”床边,弦不认识的女人——田中明日香喊她的名字,扬起微笑道,“不同情况要区别对待,追求梦想没有错,别太苛责自己了。”


“嗯!正是因为不甘于平凡,才有了了不起的‘伞木社长’啊,不是吗。”弦笑开了,他脸颊愈发无肉,颧骨高高凸起,但眯起的眼睛却闪亮,饱含着不屈的生命力。


伞木也对他回以微笑。


“其实、我今天来……”弦欲言又止地垂目,视线所及是自己报废机械一般的躯干,透过青白手指,他仿佛看见皮肤紧裹的骨头,它们早已失去光泽,笼罩其上的死亡气息,让双手如此暗淡、失却人色,“我今天来,是向您道别的,我真心希望你和友幸都好、请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保重身体……我想,以后都不要再见了。”


“弦……”


“今后!”,弦抢白道,“请……不要再来店里,我同样不会打扰到伞木小姐。”


没有理由,让伞木小姐和友幸为自己不久之后的死亡而悲伤。

“对不起。”


弦终究如仙鹤般独自离去,决言不再回来。


可,关于伞木小姐,他仍有没弄懂的地方——她高中时,为何耻于做“普通人”呢?她究竟、信着关于星座的哪一点呢?


种种细微却关键的地方,有生之日中,他似乎再也得不到解答。


————————————————


*鹤的报恩:日本民间故事,被搭救的鹤为了报答恩人,化作少女来到恩人家中为其织布,并嘱咐恩人不要看自己织布,然而此人还是忍不住窥视,发现鹤织布用的是自己的羽毛,暴露真身的鹤不得不离开,留下悲鸣。


*豆撒鬼:日本立春前一天的“节分”傍晚的传统活动,扮鬼用黄豆掷撒以驱邪。


24最终版已修,部分段落的情感描写不太合理、删掉了,主线没变,词句奇怪不通顺的地方做了修正、累趴

(第二版已修2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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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f111
ff111 在 2024/04/16 13:13 发表

呜呜呜 七月二 即使让自己日程排的再满 也没有办法忘记她的生日吗

Yuuki20002
Yuuki20002 在 2020/03/23 22:47 发表

搞到真的了,真好

叶子柚悠
叶子柚悠 在 2019/10/22 17:15 发表

头号cp粉hhh

luosamg
luosamg 在 2019/02/24 00:24 发表

搞到真的了哈哈哈!

月永小松
月永小松 在 2019/02/23 22:36 发表

呜呜呜呜呜呜呜太棒了 支持

居酒屋的嘤嘤怪
居酒屋的嘤嘤怪 在 2019/02/23 18:40 发表

开学前的最后一颗糖!!!
太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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