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幸一屁股坐在柏油路上。
“我要妈妈!”
“突然又怎么了?早上开始就一直胡闹,不是要去看工厂的吗?老妈赶着去交这个月的停车费,下午还要去公司呢,来,快起来,”希美失去了百分之八十的冷静,上前拽他软绵绵的大臂,手指挤压到汗津津的柔软皮肤,又觉得不能同他认真生气,她耐下心来说,“妈妈在乐团有点事情,暂时留在老家。我们这两天刚好做点迎接她的准备嘛,你看、你的房间不是乱糟糟吗?”
友幸皱起脸,摆出一副反抗的样子。希美才注意到他两边脸颊中都压出一道猫须般的浅坑,笑起来想必很俏皮,生气时就起到削减气势的作用,显得可爱又可笑。他满面通红,鼻尖顶着汗珠,像小猪一样哼哼:“我想要妈妈——昨天还有的——”
“什么是’昨天还有的’?”希美突然听不懂他的表达,哭笑不得地蹲下身,用拇指随意抹去他鼻尖的汗。
“昨天早上,睡醒的时候!”友幸伸直两腿,不停用脚跟敲击地面表达不满,整个身体都跟着一齐震动,包括他收不住的小肚皮。
“哦,这样啊……”希美思索了一会儿,大概明白这是小孩子的起床气,因为花火大会与平静生活的落差,加之起床第一眼没见到想见的霙,失落感带来的郁闷情绪就一直延续到现在,按照友幸的习惯,郁闷时会选择忍耐,或是一直顾左右而言他。
他一早上的小脾气,此时终于全面爆发了。
希美突然站起身退后两步,走到阴影处,掏出手机来用镜头记录这一刻。
【因为见不到想见的人,所以突然进入叛逆期的小朋友(小学一年级的儿子,之后请多关照)。】
【发送】
“老妈,你在干嘛?!”友幸意识到情况不妙,他惊恐地跳起来。
“发友幸的照片啊,社交软件。”希美若无其事地说着,扬起无害而充满慈爱的笑容。
友幸呆住了,“老妈,不是一直只发公司的事情的吗?啊!这样惠美子的妈妈会看到的!”他用掌心推着脸肉尖叫,声音细而软,像小姑娘。
“不止哦,像夏纪、优子、明日香阿姨她们啊,还有德川叔叔、仙鹤哥哥,小夜子阿姨,老妈公司里的哥哥姐姐……哦,让我想想……”希美用余光瞥见友幸紧张地咽口水,Polo衫橙色布料覆盖的小肚子一起一伏。希美用拳头敲另一只手的掌心,表演灵光一现。她歪歪头,黑色马尾在脑后摇摆,而后静止,“还有啊,妈妈——她一定能看见的吧,太好了!”
“啊——!”友幸惨叫着奔过来抱她的腰,双脚不停蹦跳。一只小手直直往上伸,拼命张开五指要抢手机,哀求说,“快删掉,快删掉!老妈你会帮我删掉的对吧?”
“不是挺好的嘛,我决定了!今天开始更新友幸的日常写真,”希美后仰身体,举高手机,手机屏幕映满阳光,像一小块闪亮的金属板。她嘻嘻笑着,用大人的身高欺负孩子,“放心放心,友幸刚刚低着头,看不清脸的。”
“呜……”友幸停下来喘气,他仰头,用嘴唇和牙齿叼她衣服布料,看来是生气悔恨到动物本能尽显无疑,简直咬牙切齿。他最终把脸整个埋到她的腹部,两个鼻孔不停喷发热气,他对自己刚刚的胡闹感到羞愧,但还是硬着头皮闷声说,“老妈讨厌。”
希美在车库旁的咖啡店买了两份咸牛肉煎蛋吐司套餐,如常将友幸的那份切成四块,小家伙喜欢煎蛋,但讨厌牛肉片经腌制后浓郁的迷迭香味,也如常拣出来送到她的盘子中。
两人坐在窗边吃到一半,希美听见怪声,从手机屏幕前抬头,见友幸不小心将自己噎住了,满脸痛苦的样子,忙问他:“要喝奶茶吗?不加奶油的珍珠奶茶?”
“我想尝咖啡嘛,那种,在宇治的面包店里好像就有一样的,友幸从没喝过咖啡。”友幸咳嗽两声,小手指指冰柜里的罐装咖啡。
“小朋友不可以喝那么多咖啡哦,”希美有些惊异他忽然想要尝试咖啡的想法——他急于长大吗?她眨眨眼睛,折中道,“友幸喝奶茶,我拿一罐咖啡吧,友幸可以尝尝?”
“好吧!”友幸兴冲冲地摇晃双腿,等希美起身走开,就伸头偷偷看她的手机,脑袋的影子将覆盖屏幕的阳光遮住一半时,他瞧见她的社交账号页面,自己那条丑照的互动消息数以可怕的速度向上蹿升着。
“友幸——”
“啊?老妈?”友幸慌忙回应希美的呼唤,差点摔下椅子来。他在窗侧的那片阳光下呆愣地眨眼睛,染成金色的睫毛挂上细小的金色灰尘,眨一眨,灰尘又慢悠悠地飘落下去。
“没有珍珠了,可以吗?”希美在店内阴凉处,倚靠点单台,淡色裙装遮到膝盖下面一些,透着一股松软大方的气质,竟像某时的霙。
“抱歉小朋友,昨天存货用完了,今天送货时间还没到……”女店员探出头来,向友幸露出难堪的神色。
“不也挺好的吗!”友幸摆手僵硬道。他心虚地应声,话语自然就显得怪异,好像是模仿着母亲今日早些时候说过的某句话,又好像是故作老成。
希美疑惑地看着他。
“这孩子真有趣呢,真乖,不常给您添麻烦吧?”店员拉家常时换做亲切随意的大阪腔,“我家也有小孩哟,也是这么大的男生。他最会淘气,每天不弄碎什么东西或不在墙上乱涂乱画,都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真是头痛死了!”
“哈哈,这孩子呀——还好吧!”希美转回头去发出轻快的笑语。她没有说出友幸期待的回答,也没有给出令他失望的答复。
友幸咬嘴唇,用一只手抓搔后脑,将后背缩起一些。他觉得既失落又安心,同时敏感的心绪被拨弄得苏醒过来:就算从最亲的母亲视角看,自己的顽劣或乖巧也有相应评级。
这样一来不警惕可不行,万一被母亲讨厌,友幸完全承受不了。
青见工厂坐落在大阪北部郊区,两人到达长笛制作车间时碰上公司之前四月入职的新人集体参观,公司气氛较为宽松,几个年轻人主动要求与社长合照后,还抓住友幸逗弄一阵,调笑他早上丑照的事情。出乎希美的意料,友幸并未恼怒或发脾气,只把身体藏在她后边,可怜兮兮的,像只弃猫。
“喔,友幸,妈妈她发表评论,说,’想见的人是谁?’。”希美念到此处,在骄阳下眯眯眼睛笑了,牵过他的小胳膊,“走吧,进去看长笛,外边好晒啊!”
“想见妈妈呀!不回复吗?”友幸抓头发,抓脖子,抓耳挠腮。
“等等再说,不然公关部的冈村阿姨真的要骂老妈了。”希美笑着说友幸听不懂的话。
“为什么?”友幸跳着走,声音也上下抖动,“老妈,为什么会被骂呢?”
“嗯——友幸长大就明白啦。”她含糊其辞。
新入职员对长笛制造工序充满热情,虽然完全经己手制作的长笛不过十支而已,但身为社长,同样身为长笛修造师的希美不禁来了兴致,她拿出各样长笛技术参数的档案逐一讲解,友幸听不懂“焊接”、“拉伸”、“芯柱”等枯燥的词汇,开始百无聊赖地睡在从前常待的废旧机床边,后来为了彰显存在感,就在各个工作台边“视察”,他背着手与灯下的修造师们逐一打招呼,胆子大了就上前摆弄零件,不一会儿便举着一只手哭兮兮地找妈妈去了。
小手无名指和中指被吹孔零件齐齐卡住,卷起几道白皮屑,被他强拽过的吹孔推挤着指头上的肉,一圈红彤彤地肿起来,友幸急出满额头的汗,自己又无法解决问题,他用手戳希美的后腰,尽量造成似有若无的触感:“老妈……”
希美被友幸打断,低头就看见他的惨相,“哎呀!麻烦了!老妈之前怎么对你说的来着?”她立即惊呼,又心疼又无奈,“快别拽了,老妈带你去找润滑油。”
“友幸想当戒指戴的,”他被牵着走,脚下磕磕绊绊,用另一只小手挤压脸肉,抹去泪水,“友幸不是故意添麻烦的。”
“这个老妈当然知道。”希美听见手机在响,见是公关部部长冈村,遂对友幸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边在工作台边翻找,一边接起电话,“喂?是,不,没有没有——是我本人啦,我有分寸,放心,会为公司着想。”
她摸出润滑油棒,拉了椅子坐下招呼友幸走近前,将手机夹在耳廓与肩头之间,“嗯,小夜子说了这么多?真是的……哈哈,特意宣传就不必了,如果有发布会就暂时安排在八月初,我个人出席就可以。”温热的指头滑开白色油膏,涂抹在银质吹口和友幸两根手指的细缝间,卵圆形吹口未经打磨,毛糙细刺微微戳进软肉里,友幸咬紧了嘴唇,又痛又怕,用一双愧怯的眼睛盯着母亲前后摇晃的黑色刘海。
“……不,没有麻烦,倒是麻烦公关部的各位了——公关就是真善美,您说很多次啦,”她笑起来,发出好听的声音,友幸就趁机抽动鼻子,看她睫毛趴在下眼睑,呈微闭的状态,很快又抬起来,明亮双眸瞧着他的哭脸,“嗯,就这样。”
她示意友幸帮忙将手机拿下去放在一边,在白炽灯下稍稍专注,随着小孩子轻而细的呼痛声,大手捉住了他向后直缩的小手,开口长边微微转过些角度,银光过山车般绕了一圈,银吹孔哧溜溜滑脱了两根小手指,友幸终于脱开桎梏,解放出来。
“吓死我了,痛不痛?”希美捧着两根红萝卜仔细打量,后怕道,“万一拿不出来怎么办,妈妈还说要教你双簧管的,这两天不就练不了了?下次别这样淘气,好吗?”
友幸不停抽动鼻翼:“是友幸给老妈添麻烦了……”他战战兢兢地往后缩,半点撒娇哭痛的意思都没有,一张小脸只剩惊惧,仿佛面前不是母亲,是游走深夜,专门抓小孩吃的般若恶鬼。
“友幸?”希美自问并未如何责骂友幸,看见他惊惧万分的样子反倒觉得受伤,然而孩子心是柔嫩易碎的,与之交流,自己必须先坚强起来,再说,六七岁的孩子本身只是一面明镜,出现什么反常,是映照出自己这个家长的不足。
她包住他的手,试探着伸头去问:“给老妈添麻烦,友幸很害怕?”
“嗯……”友幸抬头吸收到她关切的神情,又自我感怀、悲从中来,他泫然欲泣,眼神躲闪,嘴角像挂了铅块止不住地向下撇,“要是……老妈因为这个不喜欢友幸了怎么办……”
“怎么会!”希美惊愕道。
她确实记得自己对友幸表白过“友幸是自己活着的证明”,“不管发生了什么,友幸没有任何错”,“友幸不喜欢的话,自己就不会同某人结婚”……这样清楚明白地付出了爱,小孩子怎么又主动追求起许多细小的担忧和恐慌,让柔嫩的心惴惴不安呢?
这是友幸因孩童本性在追求更多的爱和安全感,在排除“爱的不确定性”,还是家庭形态带来“无法治愈的不幸”,在他完美的小心脏中留下了窟窿?
希美觉得胃痛——是生理上的胃痛,她用胳膊挤压胃部,被侧面头发遮住的太阳穴处有些痒意爬下来,大概是冷汗。冷汗顺着颌骨淌落,水滴耗尽了水,变成一道亮晶晶的细线,隐于发后。
因为一时想不好如何答复,希美只用手掌在他头发上轻抚,重复安慰说:“怎么会不喜欢友幸呢。”
友幸委委屈屈地蹭过来,将自己塞到她怀中。
佐佐木枫来自小樽,北国白雪覆盖的童话之境。
从小与干松白雪相依的孩子和从小与河川水汽嬉戏的孩子到底不一样,同为少女,桃沢的脸肉仿佛一掐就可以冒出宇治川的清滴来,佐佐木枫的皮肤则更趋像于冰壁、玻璃一类坚硬而脆薄的事物,比之水滴更加冰凉硌手。
说起玻璃,因渔业发达,从前小樽人常使用玻璃浮球和渔灯等玻璃制品,玻璃制造业兴盛起来,北海道小樽便渐渐以玻璃之城闻名。佐佐木枫转学到北宇治时,从老家知名的玻璃店“北一硝子”带了各式小工艺品来送给同班同学,扎双马尾的桃沢拿到了圆玻璃球装饰的发绳。
桃红色的小玻璃球,磕碰起来叮叮当当响,可以听见雪国冰冻空气中回荡的轻灵声音。
佐佐木枫捧着精装书,咬着醋昆布来到宇治川边约好的相会地时,就听桃沢兀然这样说。
“还给你。”
桃沢穿她的夏季校服,披散着一头茶发,趴在鸬鹚养殖区的灰色栏杆边,闷头看着线铁窗中黑乎乎的鸬鹚影子。此时她手背向后,小手掌心丰润饱满的肌肉使劲将桃色玻璃球捏在一起,玻璃摩擦出刺耳的咯吱声。
佐佐木感到面皮一紧,难堪地皱起脸来,上下牙微颤,醋昆布掉落在石子地上。
她俯身默默捡起。
桃沢的胳膊举着难受,转回身来,看见枫细而黑的长发也未束。枫低头拾东西,后脑就展现给了桃沢,她的头发少而细弱,长发一绺一绺,被风掰折了似的撇过弯来,露出同样玻璃般易碎的白头皮,川上云层恰巧挪移开,阳光倾泻而下,她仰脸,脸上也盖了长发,阳光在黑雾般的秀发边缘包裹出瑰丽紫晕。
枫将头发一缕一缕地从鼻梁和唇角拨下,紫色伴着阳光的温热被顺进发丝之间,这紫色光华是她阴郁形象上唯一一抹,也是致命的一抹吸引桃沢的艳彩。
桃沢被紫色包住了,口中突而泛起桑葚味,枫一如往常没有表情、玻璃似的脸变了形,在桃沢眼前模糊不清。桃沢在尝到普通的甜味之后感觉舌面久久发酸,桑葚馊了,但她不舍得吐掉,直到腐坏的深紫色汁水染进了食道胃袋的鲜红软肉里。
桃沢胃中泛酸,烧出了火,火线细细地延伸,窜进耳道中。她将发绳一把塞到对方手里,确认桃色小球同暗绿色昆布块睡在一起后,猛地转过身去,用抽筋的胃部死抵着铁栏杆。
“昆布是家乡的特产,”佐佐木枫以为她是恶心自己的零食——桃沢对味道总是过分挑剔,体质非常古怪。枫声音凉凉的,又轻声问,“你叫我来,只还这个?不是重要的事吗。”
不重要。
桃沢闻言撇眉欲哭,闷声恶狠狠道:“你迟到了,你道歉。”
“我看见乌鸦打架,看得入神。”
“噗,”桃沢又被她阴郁的傻弄得破开了笑,回看枫时,眼里包着泪花,她挺直腰板以增强气势——虽然以那一米四多点的小身板全无气势可言,桃沢宣言道,“我要去大阪音大,不过不再是为了小枫了!”
语毕,她掏出手机划屏幕。
枫一手合上书,一手捧着垃圾似的两块小东西,她低头瞧自己惨白的手心,皮肤脆薄,血管晕红,指纹如杂草,深浅交错纵横。笼中鸬鹚扑腾宽翅,发出粗哑难听的叫声,枫抬头,鸬鹚们黑羽亮泽,肥硕而精神,她的瞳眸随之舞动:“随便你。”
“但,你的曲子写得那么好,除了大阪音大,总有更好的学校可以去。”她补充说。
“你不也是吗。”桃沢难得听见枫对自己的夸奖,却不再从中吸收自得和欣喜。她以温热的小手抓紧凉丝丝的铁栏杆,将手机举过去,上头是音美首席任教大阪音大的情报,“是为了你的’偶像’吧,不过告诉你个独家消息哦,她要结婚了,对方是青见的伞木社长,小枫没有机会啦!”
“什么?结婚?但我对铠冢老师并没有……”佐佐木枫被轰炸得头晕目眩。
“我有。”桃沢粉唇半启,坏笑溢满微微下趴的眼角。
“什么?”枫的指头从书侧尖角碾过去。
“不过是另外一个人来着,我说了,不为小枫考学,小枫都不问问是为了谁吗?嘻嘻——”桃沢的小手指在屏幕上敲打,珍重地瞧了一眼才递过来,“她要去大阪音大任教了,祝福我吧,小枫?”
田中?女作曲家?太早了吧?佐佐木望见照片,一时噎住了嗓子,目光发直,半晌才轻飘飘地问:“她要是有家庭……”
“我是在意这种事的类型吗?”桃沢歪头,桃花眼波光滟滟。她用顽劣不恭、自暴自弃的危险语气强调说,“为了自己的利益上位,桃沢可是不择手段,这不就是小枫最熟悉、也最讨厌的地方吗?”
曾经不很负责任的言论被当事人翻出来反讽,佐佐木枫似受了一箭,皮肉撕扯外翻着流血,懊悔并着羞赧让她在心中大喘气。
她低头再抬头,忽而喃喃:“鸬鹚……”
“鸬鹚?”
“鸬鹚,晚上会被拉出去捕鱼,”枫鼓起她一生之多的勇气,用战栗的眼神示明腥湿的黑色水鸟,“脖子上套麻绳,从河里抓到鱼,吞不下去,只能吐出来。”
“是啊,是捕鱼啊。”桃沢无所谓道。
“演奏者是鸬鹚,鱼只是过喉咙的东西,不是自己的所有物。”她说到此处,胸间伤口奔涌出委屈的血液,而她两手都被东西占着,无法捂住,只好任凭血液由上向下腥乎乎地刷过全身,“我不像你那么特别,是创造鱼的人,双簧管再怎么吹得好,也比不上写曲子的人。”
“啊?喂,那不一样吧?”桃沢不时转看鸬鹚和枫失血的脸,她为这番言论惊讶,惊讶不在于枫的歪理,而在于从枫自始至终纯净的鄙视中看到了不纯、脏污的东西。
桃沢猛然悟出的东西,却使她的理智像晒化了的奶油那般塌落下去,她自己也被晒化了,塌成一滩发馊的烂水——既然枫看待自己的角度不仅仅是俯视,而存在着不知名仰视、崇拜、嫉妒,甚至对自己的贬损可能也是以那些不纯的东西为原料的话,那为什么……
为什么你,从不想要弄懂我呢?小枫!?
“随你怎么想!总之你只想你自己!”桃沢勃然大怒,她气极了,气炸了,披散的茶发挂在鼻梁和嘴唇上。桃沢攥着小拳头恨恨地瞪了枫一眼,晃荡着她最小号仍显过分宽大的夏季校服,白布蓝裙飘若天与云。
她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