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糟糕……”人声远离,电话收音筒与地面撞击出巨响,希美空出手来回复霙的消息,顺便将友幸的裤腰理整齐。一阵窸窣声后,德川悠人说话了,“我来捡,你躺下”的关切语调听来很陌生,大概是比平时多了许多温情。德川弦的声音重新接近电话那头,他语速变慢,似乎是疲劳所致,“对不起,刚刚手机掉了……您还在听吗?”
“我在听。”希美干巴巴地回答,她一时没有找到润色语言的方式,于是言语就以最容易引起误会的冷酷形态展现了。
她分神在想,一块手机,原来也可以是成年人无法掌控的重量。
“抱歉,您在忙吧?不会耽误您很多时间,打来电话是……”
“不,”希美松松眉头,按了按蓝牙耳机,愉快地邀请道,“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在听。”
“是很无关紧要的事情。”德川弦呛着口水笑起来。
“老妈,妈妈回复了!从……京……桥站……转乘……环、环状线……快到了……”友幸可爱的嘴唇在她指尖吞吐热气化作的词句。
【霙,抱歉不能接你了,你先到家的话随意休息,友幸体育课时摔到积水坑里,屁股全湿了,刚带他买衣服换来着。】
【(笑),好,友幸没事吗。】
【完全没事!不如说买新衣服开心死了。】
【嗯,那就好。】
【我来定外卖吧?寿司外卖?还有最近点过的一家印尼炒饭和米粉很不错,不然我来做吧,难得早回家。】
【希美回来,再决定。】
【嗯。】
“是友幸的声音吗?七岁就认得这么多汉字了?真了不起!”
“每次乘车都会带他念站名啦,友幸的国文也就是普通水平。”希美回神,笑谦道,她举目四顾,服装店中人影不绝,经过她此刻独特的视觉捕捉,呈现出似文艺电影风格的缓慢流速,无声也能传神。一个人的身躯流成一滴滴身躯的水珠,由远及近,自近而远。无表情的人,欢笑的人,怒目相对的人,包括友幸,包括自己,包括流动在环状线、眺望明快窗景的霙。
大家都流动着,生气勃勃地活着。
死亡为什么要选择拖拽这样一个无防备的、少年似的人,过早地进入另一方静止的空间?
根本不讲道理,没有理由。
“今天的电话,想对伞木你坦白一件事,也有一件请求。”
“嗯,我在听。”希美答话声竟然显出笨拙的乖巧。她第一次以自身鲜丽的生命去接触大半腐朽、无意识的生命,似乎刚碰触,就知自己无法成为解救其脱离“无意识”的力量,故而对他“将死”的敬畏尤其深刻。
“第一次认识伞木你,其实不是在那年天神祭的奉纳花火,是从家母口中,”希美自他嘶哑笑语后捕捉到仪器哔哔的响动,朴实、冰冷、规律,仿佛能以此声目见病室纯粹寂净的空气,德川弦正一节节僵硬下去,与机器同化成无差别的物体。话语声成为画外音,伴随记忆中夏日的画面缓缓流淌。
“家母在七年前的七月遇见过你,不知伞木你还记不记得,堺市有家叫’弦’的和果子店……那之后她向我谈起,’竟然迟过预产期十来天,真危险,从没见过,看着就担心’,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是个早产儿。母亲总是对他人慷慨,对我冷漠,我早了预产期整整两个月出生她却总是忘记,真让人不甘心……前段时间家母看过你的采访,她确认那时遇见的就是你,再之后,我和母亲终于……总之,想要让伞木你知道这件事,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想坦白给你听。”
“嗯,有……一点印象呢。”希美实际上记得很清楚,却因避谈什么而撒了谎。她轻轻捏起友幸的一搓呆毛,指腹接触的发根处如往常一般湿热带汗。没有生命的黑发,是被生命力十足的小身体滋养出的奇迹。
她轻推友幸的后背,示意他向外走。
“老妈,不买漂亮衣服吗?”
“那我们就看看吧。”她眨眨眼睛,被此刻的友幸牵着鼻子跑。
“还有一件请求,我听哥哥说过探望的事,但实在不希望您和您的未婚妻、以及友幸过来,如果一定要见面,请仅仅参加我的遗体告别……这也是最后一通电话了,希望……”
“等一下,为什么?”希美停步质问,她实在有些受挫的沮丧,那份“将死”先是使她感到惧怕、敬畏,而后被德川弦利用,残忍地压迫了她的人身自由。有什么声音在提醒她,“我和霙、友幸,对此还有事情没完成”,可是来自德川弦的拒绝以难以弄懂的死亡为幕,将她们不合理、粗暴地拒之门外。
他要以没有道理的死亡,造成他人永久的遗憾和痛苦吗?
“请无论如何理解我的请求,因为现在的我还做不到普通。”
希美郁闷难忍地大幅度呼吸,她提高一些声音:“我有点不明白……”
“喂,弦你这家伙!”德川悠人在对面同时出声。
“至少等我离开以后!”弦用绵柔的、露水一样透亮的声音坚决打断两人,“等我离开之后,在葬礼,在遗体告别仪式上,就是普通的’死者’,到时候再见面,我们……就是平等的存在了。”
“混账!你在坚持什么鬼东西!”德川悠人本性难改,开始对病患破口大骂。这是他表达温情的方式,也只有德川弦能够习惯了吧。
“拜托了!只有死亡……能让我变得普通,”他的固执,将要同他失觉而无法控制的神经一道,变成坚硬又易碎的死物,“请你一定理解……祝福你和未婚妻铠冢,还有友幸,你们非常勇敢……光是看见这样的结合就使我感到梦幻。我真诚地,希望你们幸福。”
红色按键锁上沉甸甸的门,生者余音久久回荡在她两耳之间。
“喂?弦?”希美呆愣,而后放下手机,她对这猝然的结束感到一阵恍惚,眼前虚焦出一团黄白色的像素点,友幸的小脸又将它们凝聚起。
希美想要背离对弦在人情上的尊重,想要选择对死亡纠缠不休,可将死的猫狗尚且要选择离开,在僻静处独守属于死亡的尊严,弦的固执,不也像是这般尊严的体现吗?
他的自尊是一层纸,比捞金鱼的纸网更脆弱,身为“下等人”的自觉毒害了他,让他在四周平底上砌出一圈高墙,并欺骗自己身在井底,仰望“普通”。
希美尊重他的自我欺骗,也更加尊重起那一层自尊的纸,她产生了不可抗的自我约束,故而没有再打去电话。
友幸用双手抓她衣摆,摇她胳膊,小小的、温热的生命和她互动,摆弄她的心绪:“老妈?你不舒服吗?是仙鹤哥哥吗?他说什么?很久没见到他了,他在哪里?”
“嗯,过段时间去见他吧,我们和妈妈一起。”希美面对这小小的奇迹,苦笑着说。
“好——”
就没有谁能来解决一下吗?
希美对无法解决的事无止尽地懊丧,望着跑向前方的友幸,他以单纯憧憬美的手指,指向自己很久未尝试的吊带睡裙,脸颊挤压出俏皮的浅坑。他笑语,说的什么听不太清,只看到牙龈豁口处,已经长出无生命力的、坚硬的白。
难道要指望刚刚开始了成长的友幸?自己要自私地指望友幸这小孩,来融化弦那份“大人的固执”?
希美长久发呆,她闭闭眼睛,叹气,暂时失去了笑容。
天还未暗,温润夏光落满街区。面前这座公寓楼呈别致的六角形,深褐外墙有些褪色了,正对着一条窄小、新粉刷的人行道。在四方形建筑群中,泛旧的六角形公寓楼很醒目,不必详问希美,霙也很快寻到了希美和友幸的……不,是家的地址。
将这座陌生公寓楼与“家”的形象重叠,与三人共同制造生活音的演奏场重叠,与每一日晨与夜的起点重叠,霙并没有在脑中构建起那样完整粘结剂的能力。虽然家常地、自附近商店街买来了料理用的半成品,可只要行李箱的重量拖在手边,她仍是夏风中动摇而不稳的旅客。
抬头望去,寻找五楼,方窗紧闭,略显狭小的阳台也无任何衣物悬挂。当然没有人——霙眯着眼望去时觉得不安,于是口干咽痛,回想一路而来的景色并没有被好好记在心里,似乎这样也成了一种不认真的表现。
她用一双慌张的眼睛环顾四周,发现有台形状圆润、亲切的白色自动贩卖机就在墙边笔直地站着,于是慢行去它身边,选择大人的健康饮料来解救口渴。
【霙,到了吗?】
手机振动,是夏纪发来的消息。
【我是优子,用夏纪的手机,我的手机没电了啦。还好吗?安顿下来了吗?】
原来是优子。
【霙,现在也随时可以逃走的哦,反正还没结婚。】优子忍不住似的,又弹出一条。
霙为这唐突的玩笑微微歪头。
【为什么逃走?】
【我开玩笑啦。】优子很快回复,从速度中显露可爱的慌张。
优子,也许是开玩笑,希望自己逃走。
霙凭借一直以来关于优子的记忆,得出了简短武断的答案,但优子如何期望,如何在思维中铺满幻想,并不会让她产生探究的诱惑感。霙这样用直觉去感受自身仅仅对希美、对希美愿望的“忠实”,又对今日的一切充满信心。
【霙,我是夏纪,别理优子。你在哪里,在家吗?逛过附近的商店街了吗?现在到邮局了?看见附近的小学吗?】
【嗯,都看到了,现在在楼下。】
夏纪自然的言语间透露出对这周边结构的熟悉,她怀着滚滚的热情询东问西,“希美的好友”、“友幸的好阿姨”这样稳健的形象开始一点点搭建在霙心中,此时她不觉间将自己变成了局外人:她对夏纪的“熟悉”产生了艳羡,并且这羡妒心态,泛着名为无可奈何的惨白颜色。
错过了的,日常的爱和关照,用再激切的爱语表白真心赤色,也涂抹不了那片空洞的无可奈何。
【嗯,邻居家的老奶奶现在这个时间该出来采购了,叫堀江太太,是很亲切的人!如果遇见了不想多说话,简单寒暄就好。】
夏纪发来更加细致的关照,但那份“熟悉”攻击性也随之更加强大,霙暂时只发去一句【明白了。】,以此作结。
如何能捡回“回家”的由衷雀跃?她这样的年纪,好像失去了孩子那样感受雀跃的荣光。
霙不自觉抓捏了几下胸口衣襟。
行李箱滚轮擦过毫厘间细微起伏的斑马线白漆,上起下落的感触留在手心,一对女高中生身穿她并不熟悉的西式制服走过公寓入口,两双白色小腿划过眼前,涂抹开一片夏日艳色。
霙等她们走过,骤然加快步伐——哒、哒、哒,她用对自身的不满,让十分响亮的脚步声印刻在她初次进入的、神圣的楼道中。
“妈妈——”
突然,自身后响起一道波乱、清亮的呼唤,之后有个温暖的小东西撞击她后背:“欢迎回家!”蓬勃的热气里似乎带着不太好闻的、男孩子的汗味,也有一点奶味:是漏在衣服上的草莓牛奶吗?
“友幸。”霙欣喜异常,过分顺畅地牵起他的手,地做到了想象中那样自如寻常,她并没有望见希美的影子,于是问,“希……老妈呢?”
不够熟练。
“老妈说,在商店街买一些吃的东西,让我先回来,说不定可以接到妈妈。果然碰到妈妈了!老妈好厉害!”
“嗯,好厉害。”霙由衷附和,而后想起什么,她举起提袋轻声惊道,“啊……食材已经买了……”
怎么忘记告诉希美。
“妈妈你看我的新衣服!”友幸对食材不感兴趣,大概是沾不上做料理的边,就这样忽视了“食材”的存在,他急于展示新衣,一手扶着小黄帽,一手扶着书包快活地转一个圈,小皮鞋啪嗒响,黑发抚弄额前,“帅气吗?漂亮吗?老妈也买了新衣服喔!”
“嗯,很好看。”霙将陀螺般的男孩稳住,携着他走去电梯间,用略微生硬的语声体贴他,“友幸,今天摔到屁股了,痛吗?”
友幸一味向前走,用小手指戳戳电梯按键,颇无所谓地说:“痛啊。”
怎么会不痛呢——霙用傻话将自己噎住,郁闷得很。电梯门聚合,不平整的镜面映着一对母子,母亲观察孩子的一举一动,孩子似乎爱臭美,对着镜面整理黑发,嘟哝“长了,遮眼睛。”而后又进入了另一个思维轨道里,转身向着她,脱口便道:“妈妈,听我说哦,友幸上体育课时都想着妈妈,才会摔倒的!但是,因为妈妈摔的话,感觉就不怎么痛呢。”
他使用了不太正确的、凌乱的语法,但表达出的依赖和喜爱清楚直白,让霙一边脸颊陡然炸开片血热,它铺开、漫过鼻梁,另一边脸也烧起火,渐渐燥热异常——这张与谁过分相似的笑颜,明朗,又微带羞涩。
他怎么能这样直白地说话?孩子的感情真是灼热炽亮!霙又惊又喜,她知道希美大概从不会如此言语,现在,希美希美感情的另一个出口,或者说是她的弱点,就袒露在自己眼前。
电梯门开,友幸突而又背着身抛来一声道歉:“抱歉呀妈妈,今天给妈妈添麻烦了,本来能早点回来的。”
他似乎不习惯面对难堪,将一小团轻柔的道歉丢在电梯间里,逃开般灰溜溜地跑出去了。
霙眨眼睛,而后紧跟着追向无防备的友幸,像追逐希美的背影。这孩子此刻成了一个更加可贵的宝库,从他身上可以挖掘出更多,更多……有关希美、有关友幸、有关希美和友幸之间连接的神经的东西。
如此,自己也必将在某一刻被纳入这方归宿当中。
隔壁屋门紧闭,没有人要出来的样子,友幸蹦过去,掏出月票夹中的钥匙开门,霙持有钥匙却没有开锁的时机,只跟着飘飘地滑过门框,感叹还好无需应对邻居:之后怎么样,希美脑袋那么好,会来解决一下的吧。
回过神来,友幸已经哼哧哼哧地拉起她的行李箱了。
“我来……”霙轻巧地将它拽进屋内。
“妈妈,你等一下哦,”友幸脱书包,摘下帽子,随便抹了两把头发就窜出去敲那扇紧闭的门,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霙心惊肉跳,就像一颗玻璃球,晶莹好看,但行跳的规则总是出乎意料,无法被掌控,“奶奶,假日奶奶,我是友幸!”
假日奶奶?霙微仰头思索——大概是“堀江”(horie)和“假日”(horide-)发音相似,友幸才这样称呼她吧。
门开了,果真如夏纪所说,是个出门打扮的老妇人挎着布包走出来,她顶鸟窝形状的小波浪短发,虽然没穿大阪奶奶偏爱的豹纹衣服,上衣也是鲜艳的颜色,两片眼皮刷成淡紫,与霙心目中“亲切的老奶奶”形象不符,但浓郁的大阪气息,的确很有亲切感。
“哎呀是友幸——让奶奶看看你,是新衣服吧!好帅气,啊呀,这位是……”堀江太太挤着眼角笑过来。
“初次见面,堀江太太,我是……”霙欠身行礼。
她失语了,再说话就会结巴、语无伦次,果然避开社交太久,社交能力就会退化,此时她只顾闻着屋内的气味,感到比外间温暖,有沉淀下来的微香,也有孩子的奶气。她像小猫那样浅浅地嗅着,接纳陌生的家屋气味,也被味道本身所接纳。
“是小希的朋友吗?真是个恬静的美人欸——”
小希。霙仿佛听到好笑的事情,嘴角扬起,好像脱线的演员那样丢开了剧本,也丢弃了胆怯:“不,我是,希美的……”
“奶奶,这是我的妈妈!我有两个妈妈,以后请多关照哦——”友幸不由分说地揪住堀江太太的手,见她震惊沉默,就摇晃,摇晃,像整个人都挂在那只手上摇晃,屁股带动着两条腿扭了起来,眼睛闪烁难以拒绝的水亮,“友幸没有骗人哦。”
他似乎很知道怎样运用小孩子的无理来撒娇乞怜,孩子对自身能力颇有自觉,大概是温暖的生存空间受外力压迫、破坏过的结果。
他很会隐藏心事呢。
霙走上前去,用手掌支撑友幸的脊背。“我是希美的,妻子,是友幸的……妈妈。”成为他的支撑吧,霙这样想:就一点点和他连接在一起。
所谓家人的力量,大概是让彼此互相连接,无限传递温暖,共同丢弃胆怯和恐惧的力量。
堀江太太半张着口发愣,一张老人的脸呆然可爱。手提袋绳子掉下肩去,她用手摸索着将绳带重新提上来,老实说,她没听懂,又好像听懂了,只是想不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边。
友幸将自己和霙相牵的手抬起一些,让它更多地暴露在对方目光中:“友幸哦,要和两个妈妈一起生活了,超——级开心!”
他的声音在发抖,霙由此察觉到,友幸正用懵懂、甚或是孩童野蛮的坚强拼命抵抗对方的沉默,追逐对方的认可。
友幸对自身的幸福或不幸,是否有着清醒的认识?他脱离了单纯,又怎么用单纯的、心灵上的快乐,去抵抗几乎无法避免的偏见和伤害呢。
霙第一次为此受伤了。
“社会变得飞快呀……我这把年纪也有点搞不懂了……”堀江太太开口,似乎正说服自己。她舔舔嘴唇,拼命眨眼睛,最终看向孩子的脸,“但是,友幸……大阪的奶奶,可是很厉害的。”
“第一不认输的,就是大阪奶奶!”堀江太太似乎是自我催眠,但恢复了性格上的开朗。她放开嗓门,单手叉腰,拍友幸的脑瓜子,“奶奶……什么事情都可以接受的嘛,只要友幸觉得快乐。”
“谢谢,奶奶。”友幸立正站好,大人般鞠躬道谢。
“谢谢您……”霙也跟着轻轻说。
“不要一句一句道谢啦,”堀江太太目光略微躲闪,“小姑娘,你和小希成为家人,这样做,在我看来虽然有些任性,但既然如此,两方的父母一定是支持的吧,这样一来,别人就更没有评价’行’和’不行’的资格,我也没有资格做什么说教……只是,你们两个到底是年轻人,友幸更是小孩子,心还没有那么强大,一定会多少受外面评价、伤害的影响,到时候还保持着守住幸福的能力和信心,一家人一起渡过,才行呀。”
“嗯……”霙凝眉点头,为她温柔的话语心折。
“哎呀不说这些了,我要去买章鱼呢,晚了就没有活章鱼和新鲜的土豆啦,得赶快出发。”堀江太太笑嘻嘻的,向电梯间走,仿佛一瞬间,两人就成了十年的老邻居,“在家吃饭吧?晚上我炖菜,做小丸子,记得叫小希来拿呀!那个……”
“霙,我姓铠冢,铠冢霙。”霙慌然应答。
“哦——小霙,新婚愉快!真期待。”
“嗯?”
“这个,”堀江太太指自己的左手,一只老手,无名指根被朴素的钻戒束缚,她露出属于老人慈爱的坏笑,眼光投向霙光秃秃的手指,“小希她,还没给你戴上,不是吗?”
霙左手五指微张,口中发出轻微的声音,她孩子般将手藏在身后,友幸立即好奇地捏她五指。霙低下了头。
真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