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敏锐地觉察到了公主的异样——这段日子以来公主每晚都会溜去海边，她本想尽忠职守地跟在一旁，可每次都会被公主发现。也许公主在落水时受到了海底世界的召唤。听说远古时期人类就是生活在海里的。每个人心底都潜藏着对海洋的向往，那是祖先遗留下来的最深刻的本能。
“公主，你最近可太奇怪了，老是夜里跑到海边去，每次回来衣服都湿透。你到底去干什么了？穿着衣服游泳？还真是特别的癖好……上一次你这么做的时候，差点没命，你没忘吧？”
面对骑士无情的揶揄，公主毫不逊色地还击：“穿着衣服游泳怎么了？万一再遇上那种事情，我不得提前做好准备吗？总不能指望你来救我吧！你连跳海都不敢，胆小鬼！”但是，在骑士看不见的角落里，公主的脸红得就跟花园里的玫瑰似的。
作为一个在海边长大的公主，明日香自小就深谙水性。上次落水完完全全是个意外。她夜夜浑身湿透地回来当然不是因为穿着衣服游泳。人鱼无法离开水域行走，人类就只好主动下水了。有时候她会划一只小船到礁石上和零相会，在那种地方她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亲吻——既不用害怕被渔民瞧见，也不用担心在水中受凉。零每次都把她的衣物整整齐齐地放在一旁，从披风到罩衫，从长裤到皮靴，只可惜它们总是被海浪打湿。她常常在咸腥的空气中打颤，但只要零拥住她的身体她就会不知不觉地停止颤抖。零的肌肤细腻白皙光滑柔嫩，她从第一眼开始就已经在幻想它的触感了。不只是肩头的，还有脸颊、颈窝、胸脯和小腹的。零的身体比她想象中敏感千百倍，隐藏在水下的鱼尾看似毫无用处，实际却是零最大的弱点。她们头几次肌肤相亲时，她在水中紧紧环住零的脖子，半点力气都使不上，只能像个木偶似的听凭零的摆布。人鱼微凉的嘴唇掠过人类硬挺的乳尖，修长柔软的手指滑入身体的瞬间，她绷紧了脚面，小腿险些抽筋。一连几天都是这样，直到某夜她在欢愉过后的空白中无意识地缠住零的下身。人鱼的低沉呻吟和脸上的娇羞表情竟然比爱欲纠缠时更加悦耳和诱人。指甲温柔刮过浅蓝色的鳞片，发出细小微弱的声响，动人的娇喘紧随其后，消散在夜幕中，融化在水色里。这些是不可以让骑士知道的秘密。
明日香始终想不出应该如何报偿零的救命之恩，毕竟金银财宝零用不着，王国领土她又无权支配。假如只是献上自己的身体，又显得过于简单没有诚意。见到明日香陷入了沉思，零皱了皱鼻子以示不满，可她不愿意打扰明日香，只是一声不响地伏在礁石上，像初见时那样下巴枕着手臂，静默地望着明日香。
“零，你想要什么吗？我是说，我究竟可以报答你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我就一定办到。”明日香终于放弃了思考，决定直接探听当事人的心意。她从礁石上坐起身，低头吻了一下零的鼻尖，把湿透的衣服套在身上。
零稍作思索，给出了答案：“我想要一支玫瑰花。”
“嗯？只是一支玫瑰花？就只是一支玫瑰花？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零指住明日香的胸口，指尖在纹章周围打转：“我没有亲眼见过玫瑰花。”
明日香咯咯地笑了一阵，握住零的手指放在自己唇边，起初只是单纯的亲吻，接着成了动情的舔舐。罩衫还来不及吸收她的体温，就又被褪到了她的胸口。人类少女的身体温暖又稚嫩，人鱼少女情难自禁地吻在她的小腹和股间。相比时而欲拒还迎懂得矜持的人类，坦率真诚的人鱼简直令人难以招架。听说大多数生物都有发情期，但愿人鱼也是其中之一。
“哈啊……哈……零……你的发情期究竟有多久……”
“我没有说过吗？人鱼和人类一样，随时都可以发情。”
明日香在花园里折下了一支玫瑰，装在陶制的带耳花瓶里，捧到海边送给了零。夜晚潮湿的空气给花瓣缀上了露珠，玫瑰犹如刚摘下来时那样娇艳欲滴。零惊喜地接过花瓶，抱在怀中低头轻嗅。
“怎么样，喜欢吗？”明日香把玫瑰从花瓶里抽出，递到零的眼前。
零惊讶地发现这支玫瑰和她在书上见过的不同：“这真的是玫瑰花吗？为什么没有刺？”
“笨蛋……当然是因为我把刺都拔掉了。红色是很好看，可流血就不好看了。”明日香哭笑不得地回答。零不是号称最聪明的人鱼吗？怎么会问这么傻的问题？
零眨了眨眼睛，指腹捻住玫瑰光滑的茎：“人鱼的血是蓝色的。”
“真的吗？老天，你们可真有意思！再和我多说说你们吧，好不好？”
得知海底存在一个人口众多的人鱼王国时，明日香半天都没能合上下巴。她还以为人鱼是濒临灭绝的珍稀物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人鱼其实是人类的祖先。听着零把人鱼王国的历史和与人类的关系娓娓道来，明日香忽然想起了在邻国听说的传闻。既然人鱼其实一点也不稀奇，那么那个传闻就极有可能是真的。
“零，你知道吗？我听说邻国的王子在人工湖里养着一条雄性人鱼。”
“真的吗？那他一定很可怜。”
“为……为什么……”明日香忽然结巴了起来。她原本也想仿照传闻，为零修建一座人工湖，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她的父母对她总是千依百顺，一定不会拒绝这个要求。可零觉得那条人鱼非常可怜，她顿时感觉遭受了巨大打击。
“人鱼是喜欢大海的。在海里生活才是最好的。”
“可是……可是……”明日香急得抱住了脑袋。
“他的父母一定也很伤心。”零的声音有些忧郁。她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素未谋面的哥哥。
“可是……我听说王子和他……是爱人……”明日香会生出相近的念头不是没有原因的。
零睁大了眼睛，按住明日香的肩膀：“你说什么？”
“我听说……王子和他是爱人……所以才会把他带到陆上，养在人工湖里，据说都有十几年了。那个王子……是我的未婚夫……我听到了这个传闻，想要偷偷验证一下，可还没靠近那座湖就被他抓住了。”
明日香的后半段话零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前不久她曾经向父亲打探过哥哥的事。她父亲说，她的哥哥是个非常温柔的孩子，眼睛和她的一样像一对红宝石，所有人鱼都喜欢他，可他却偏偏爱上了一个人类王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海，多年来一直都生死不明。现在看来，那条被豢养在人工湖里的雄性人鱼极有可能是她的哥哥。
“明日香，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去看那条人鱼，明日香可以帮我吗？”
“可是……可是你不是不能离开这里太远吗？”
“我会和父亲说的。我一定要去看他。”零的想法非常简单，她想知道那究竟是不是她的哥哥，假如哥哥真的和爱人生活在一起，她希望亲眼见证哥哥的幸福。她需要证据证明人鱼爱上人类不一定就是悲剧。
“为什么啊！你们是什么关系？他是你的爱人吗？”零焦急的语气和泛红的眼眶让明日香倍感吃味。原本她还担心零会因为她有未婚夫而不悦，没想到她只是自作多情。
“不，他是……他可能是我哥哥。”
“开玩笑的吧？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吗？”
“我要看过才能确定。明日香愿意帮我吗？”
“当然。你救了我的命，想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这就去叫人准备。可是，你见不到他的，他在陆上，你在海里。”
零沮丧地捂住了脸。明日香强忍着笑意握紧了她的手：“我帮你去看，我会告诉你，他现在长什么样子，过得幸不幸福，想不想家，愿不愿意回到大海。”
零傻愣愣地看着明日香。明日香难道会读心术吗？居然能把她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她差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才好。幸好明日香知道她不善言辞，根本不打算给她说话的机会，借着不久就要出海的理由向她无度地索取。她突然希望人类有固定的发情期。真的。
她们一别就是大半个月。陆地上再也没有传来海螺的声音。夜间零有时候会抚摸自己的鱼尾，可完全找不到明日香给她的感觉，只能怀着空虚沉沉睡去，盼望着第二天能听到好消息。她在王宫里一向表现得乖巧温顺，谁也不知道公主此前竟然夜夜都偷溜出去私会情人，只是觉得公主的性格渐渐开朗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公主再次访问邻国，见到了未婚夫，听说两人心平气和地解除了婚约，没有引发任何外交危机，不久就会返程。这是从邻国传来的最新消息。茶余饭后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谈论这条新闻。大家一致认为，公主的刚烈秉性吓坏了以温柔著称的邻国王子。
归国的途中公主画了一幅肖像画，骑士见了以后赞不绝口：“公主，你是不是爱上那条人鱼了啊，要不然怎么会画得这么传神？尤其是这双眼睛，画得真是太棒了。”
“真的？或许是因为这是双红眼睛吧。”
归航并没有众人想象中那般顺利。这次访问并不十分正式，公主只召集了几位亲近的骑士和一帮水手，驾着一艘三桅帆船就出海了，结果返程途中不幸遭遇了海盗的袭击。虽说公主本人剑术高超，骑士也都训练有素，可惜海盗人数众多，船员不是战死就是弃船而逃。情急之下公主只好祈祷骑士能够安全游回王国，接着吹响了随身携带的海螺，纵身一跃跳进蓝海。
明日香在礁石上醒来时，零正伏在一旁，肩头和背上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这是人类的血。明日香急忙低头查看身上的伤口。她记得自己胁下中了一剑，胳膊和腿上也有几处擦伤，可眼下这些伤口居然统统不见了。这是魔法吗？还是某种未知的力量？难道零这一次救她付出了什么代价吗？她惊慌失措地把零摇醒。
“明日香？”
“零？”
“你活了？”
“哈？”
“我还以为……”零把头埋在明日香腰间，想哭却流不出半滴眼泪。人鱼只在危急时刻才会流泪，这是人类在进化之中失去的能力。
“我躺了多久？”
“不知道……”
“你又救了我一命啦。”
“我……我不知道……”
“什么意思？不是你救的我吗？”
“我……我听到海螺声的时候还是白天，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晚上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没有气息了。”
“那我现在是怎——”
“我不知道……我把你托到海面上，抱着你不敢动，回过神的时候，你的伤口都不见了。我觉得眼睛好酸，就趴下来睡着了。再醒过来你就活了。”明日香发觉零故意避开了“哭”这个字眼，心里感觉又酸又甜。她的人鱼公主可是稀世珍宝，在王宫里一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根本没有掉眼泪的机会，却因为她哭得眼眶红肿。她真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该开心。
“那我就是死过一回的人啦，重获新生的感觉还真不错。”明日香说着伸了个懒腰。
“明日香，不要开这种玩笑。我真的非常担心你。”
“抱歉。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这么伤心——对了，我的——”明日香从怀里掏出一张几乎泡烂的纸，“啊哦——我画了你哥哥的肖像画，可惜现在纸泡坏了，我只好再画一遍啦。”
“确定是我的哥哥吗？”
“确定。一看见那双眼睛我就知道了。你放心吧，他才不可怜呢，虽说向我承认有点想家，但还是不想离开那家伙。”
听到明日香的报告，零暗自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父亲：“那家伙是？”
“就是那个笨蛋王子，我的未——不，前未婚夫。”
“明日香有过未婚夫？”
“你居然没注意听我说话！”
“原来明日香有过未婚夫……”
“我怎么觉得海风酸酸的。”
“有吗？明明还是咸——呜……”
人类公主把人鱼公主吃干抹净，心满意足地踩在坚实的陆地上。海滩的居民看见她全都围了过来。
“真的是公主啊！”
“公主没事！快去王宫通报消息！”
她几乎是被人簇拥着回到王宫的。听说军队已经派出战舰去歼灭海盗了，可惜落水的骑士有几个没能生还，不过她最在意的那个正活蹦乱跳地站在她面前。
“公主又被海神救啦！可真是好运气！”
“彼此彼此。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啦。”
人类公主自从安然无恙地回到王宫以后，每天都醉心于钻研古代的神秘生物，王室图书馆的藏书被她翻了个遍，学士纷纷遭到她的轮番盘问。谁也不知道公主在找什么问题的答案，只知道她的研究主要和人鱼有关。人鱼公主自从莫名其妙施展了起死回生的魔法以后，也每天都沉迷于翻阅先人收藏的众多古书。她没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问题的答案，但却一直不敢告诉人类公主。她怕人类公主无法接受现实。
“明日香？怎么了？不舒服吗？”零抬起头，紧张不已地望着明日香。这些天来她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免触碰明日香的双腿，可有时候这实在太为难她了。
“不是……就觉得……觉得好奇怪。”
“怎么了吗？”
“我的腿好像越来越不听话了。”
零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明日香迷离的眼神立刻恢复了往日的精明：“零，怎么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在明日香面前零从来不说谎：“书上说，这是人鱼的眼泪在起作用。可以……可以让人起死回生。”
明日香深吸了一口气：“还有呢？”
“会……把人类同化成人鱼。”零嗫嚅着说。
“开……开玩笑的吧！”明日香本想抓起衣服落荒而逃，却发现自己正置身于茫茫海上，如果不想自己游回王城，就只能仰仗零把她送回岸边。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加可怕的事吗？她会失去双腿！不幸的是她还没法生零的气。零救了她的命，两次，又是她不愿割舍的爱人。虽说她在第一天就幻想过自己也是人鱼的情形，可真到了这种时候她又觉得自己伤了父母的心。她不能轻易做出决定，必须征求父母的意见——不过事已至此，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我要——我要静一静，把我送回去好吗？”
“嗯。好。”零的声音丝毫不带感情。她已经预见了结局——明日香一定非常痛恨她，恨她随便地改变了她的人生。她颤抖着抱起明日香，把她安稳地放在岸边，转身扎进水中，再也不曾靠近海滩。
公主一连半月没有离开王宫，王城里人人都觉得稀奇。不仅如此，她甚至连房门都不肯出，除了国王和王后其他人一概不见。不久王宫传出了公主重病不治的消息，举国哀悼。骑士有幸窥见了部分的真相——她看见公主长出了鱼尾巴，虚弱地倒在父母的怀抱中——这就是所谓的不治之症；看见国王夫妇强忍不舍把公主送进了蓝海；看见公主如同回到了真正的家园一般恢复生气。或许古书上的记载真的不假。公主受到了本能的召唤，选择了回归祖先和海洋。但愿往后她在海边漫步时还能再遇见公主。
“看啊，那个红头发的女孩，你们猜她是从哪个海域来的？”
“真漂亮啊，听说红海的人鱼就长红头发。”
“好羡慕啊！真想去红海看一看。”
“你们在说什么？”
“公主，看那边，有个红头发的女孩！”
“是吗……”
红发人鱼少女慢腾腾地游近，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之中，大大方方地托起人鱼公主的手掌，放在唇边轻吻手背。这是哪片海域的礼节？谁也没有听说过。
“你就是这里的公主？”
“我……我……我是……”
“我正在找我的爱人，她也是一位公主呢，有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她。”
“真巧。”人鱼公主扬起嘴角，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我的爱人也是公主。她就是我的红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