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下了一個多禮拜的雨了,大雨小雨接續不斷地下,整個封架之地潮濕得路邊都能見到綠油油又蓬鬆蓬鬆的幾叢青苔,外頭除非是上下班尖峰時刻,否則人車不多,更別說是假日,非不得已,無人出門。風華學園原本每逢星期六日會例行在操場或其他戶外場地操演的社團現在也全數絕蹤,就連社團大樓裡也無甚人跡,即使是室內社團也沒人想在雨天出門到學校來。
整棟大樓裡,只有電機研究社的社團活動室燈火通明,裡頭還擠了一大堆人,除了電機研究社的社員,還有超自然研究社與生物研究社的人在場,人群中有的用手機或平板電腦等隨身電子設備查詢資料、有的翻書、有的拿著影印紙本三三兩兩交頭討論,大抵上,人群差不多是以三個埋頭看顯微鏡的社員為中心而團團圍著。
放在顯微鏡載物台上的是一片圓形黑色物體,直徑約一公分、厚度不到三公厘,在顯微鏡下,可以說就是一片圓形的電路板,但沒人知道這片密密麻麻的電路板是做什麼用的。自從超自然研究社從兩個月前開始突發奇想拿著金屬探測器在學校裡四處走透透想要挖掘學園傳說中的地下秘寶後,這已經是他們發現的第三十個黑色圓型裝置了,這些東西出現的地方毫無規律,教室、辦公室、走廊、倉庫、甚至廁所都有可能出現,這玩意兒裝在一個薄薄的黑色金屬殼裡,再用透明玻璃片蓋上,通常會被黏在不起眼的牆壁角落或天花板上,細看的話,電路板上有個極為細小的暗紅色小圓燈會亮起,但只要把這塊黑色圓形裝置從原本的位置拿下,燈就會熄滅。超自然研究社一開始先找生物研究社借顯微鏡看這東西,生物研究社發現只要這玩意兒出現在研究室裡,養在小箱子裡的研究用老鼠、蟑螂就會在箱子裡盡可能退到離這東西最遠的邊上。顯微鏡下可以看到這是一個電路板,他們自然也就找上了電機研究社,電機研究社認為這東西的科技雖然算不上超自然的外星科技,卻也不是現今流通在市面上的普通技術。他們勉強辨識出上面有攝影鏡頭、訊號發射器,這東西可能有監視器的功能。
三個社團的社員決定隔天將這件事通報給學生會,「但其他90%的機構到底是做什麼用的,實在是辨識不出來……」這是他們最後對這東西的一致結論。
「嗯……」小遙拎起夾鏈袋,靠近眼睛多看了幾眼,但不管怎麼看,都只是一片刻有複雜紋路的小鈕扣。她不懷疑社員的判斷,就算是真的有外星人用外星科技監視這所學園,也見怪不怪了。她嘆了口氣:「最近事情也太多了吧……雪之。妳幫我把他們說的話紀錄一下,跟這個東西收在一起。」
「好的。」雪之拿著筆記型電腦到會客區接待社員們,小遙就走回會議室繼續未完的討論了。
會議室再度傳出學生會成員們凝重的說話聲。
「有社團在學校裡找到很多不明監視器,而且教室走廊什麼地方都有,已經找到三十個了,再找下去八成還有。」小遙抱起雙肘,眉頭嫌惡地皺了起來,「對學生有興趣的變態怎麼這麼多?」
學生會成員へ:「但監視器設置的位置既然到處都有的話,這好像已經超出變態會做的範疇了吧?」
成員の:「偷制服的人跟裝監視器的人有可能是同一個嗎?」
成員も:「不會吧,感覺要做的事是不一樣的,偷制服的是變態,連走廊都裝監視器的話感覺是有什麼陰謀了吧?」
成員じ:「時間呢,可以確定裝監視器的時間是什麼時候嗎?如果跟制服失竊的時間相近的話也許犯人就是同一個了──」
「兩個月前就已經發現有監視器了的樣子。」小遙傷腦筋地撓了撓臉,「先當成兩件事來處理吧。制服失竊是上個月才開始發生的事。真是的──」她有意無意地瞄了左側桌面一眼,當然桌上空空什麼也沒有,現在主持會議的只有她一個人,但她還是習慣性地靠右側站一些,而不站到正中央去。「藤乃那傢伙在就好了……」
這幾天把學生會忙得人仰馬翻的制服連續失竊案是從上個月中旬開始發生的,男女學生都有受害者,目前失竊總數已達35套制服,女生17套、男生18套,比例平均,照這規律,下一個失竊的很有可能會是女生制服。高中部早在第三套制服失竊時即已出動所有學生會成員並聯動所有運動競技類型社團作搜查與警戒工作,但連續一個月下來,不僅一無所獲,受害者還持續增加,他們才終於找上大學部學生會幫忙,畢竟校地相通,人人自危,誰知道犯人會不會哪一天就不再滿足於偷制服,弄出其他么蛾子了呢?
但即使大學部同樣動用大量人力,竊案仍然沒有消停的趨勢,這星期又被偷走了好幾套。至於校方,凡和校方有行政接觸的學生組織成員都知道二三理事長近期身體狀況欠佳,許多學園事務都已委由靜留代理,校方內部現在也是職權亂七八糟、焦頭爛額的局面。
這是要世界末日了嗎?哪裡都亂。小遙是從來不輕易認輸的人,但這已經不是她不認輸就能解決的問題了,該在位子上的人都不在位子上,她現在的心情就像是有一百個人同時拿著大聲公在唱死亡金屬。「我高中制服還留著。在場如果還有誰的制服也留著、願意捐出來的話,下午帶著來這裡集合,我們跟宿舍借一間房間,晾在陽台等竊賊來偷,所有人員集中警戒房間四周。麻煩高中部通報下去,今天女生宿舍請不要在陽台晾制服,我們要全力把竊賊的注意力吸引到我們的陷阱這裡。就這樣,高中部放學後就開始佈置,散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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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部學生會湊出了十六套女生高中制服,小遙一口氣跟女生宿舍借了五樓的三間房間,還拜託兩位女同學今天去其他房間借住一晚,三個陽台晾著一整排的女生制服,還拿燈泡串掛得頗有節慶味道,夜晚的風華學園裡,遠遠地就會注意到宿舍這一角熱鬧得獨樹一幟、氣氛特異,就像森林裡忽然冒出的馬桶一樣自帶陷阱氣息,腦子稍微正常一點的人都不會想要靠近。
但沒關係,他們要吸引的犯人反正也不會是個正常人。
女生宿舍周圍佈置了許多人力,室內則由小遙帶領一組人馬坐鎮其中一間房間,一間交給高中部的人看守,一間交給雪之──雪之沒找學生會或社團的人,而是找了小碧和舞衣、夏樹,而舞衣自帶命,小碧又索性把小茜、晶、奈緒、詩帆都一起找來。雖然不一定用得上HiME,但雪之覺得,能多次躲過學生會大陣仗追緝的,要嘛是孤獸,要嘛是超級厲害的賊,無論是哪個,找HiME來總是有備無患。「會長呢?」小碧一看到夏樹,劈頭就問。
夏樹不明所以,挑眉看著小碧,「靜留會來嗎?」
「她不會來嗎?」小碧也挑眉看著夏樹,「我還以為妳來了,靜留也會來的說。」
夏樹皺眉,「她整天忙學生會的事,我才覺得奇怪為什麼她不在這裡。」
「妳們兩個怎麼感覺貌合神離?」
「……不要亂用形容詞啊妳。怎麼聽怎麼怪。」
小碧聳聳肩,「親暱一點的朋友關係也可以用這些形容詞的啊,像我就覺得命跟舞衣也都是雙宿雙飛的──」
正百無聊賴趴在桌上盯著窗外看的舞衣瞥了她們兩個一眼,又轉頭看了一下趴在自己背上睡得香甜的命,用平板得像機器人的聲音回了句:「物理意義上是這樣沒錯。」
小碧繼續對夏樹說道:「對吧這形容詞用在她們身上不是很合嗎,感情好就可以用。是妳太敏感了。說起來,」小碧瞇起眼睛不懷好意地笑起來,「太敏感才是有問題吧?」
「……」夏樹的目光往旁邊飄去,在臉紅起來之前,她對雪之說道:「那個,我下去晃晃。如果真的是孤獸的話,這裡行動起來也不方便。雪之,有事再叫我。」
站在窗邊專心用望遠鏡四處張望的雪之轉頭對夏樹笑了一下,又轉回去緊盯著望遠鏡了。
看著夏樹走出門的背影,小碧在舞衣旁邊的椅子坐下,下巴架在椅背上,也望著窗外。「我每次回來風華,都以為應該會看到她們兩個在一起的。」
舞衣依然看著外頭的夜色,目光望向無限遙遠的地方,「她們也有她們自己的問題要解決吧,這種事,外人也說不上什麼。」
「我看不出她們有什麼理由不在一起。如果這次蝕之祭會往最壞的方向走,我希望所有彼此相愛的人都能把握時間──」小碧瞥了舞衣一眼,「嗯,所有相愛的人。妳們都太讓人心疼了哪。」
舞衣聽小碧在「所有」兩字上特別加強了語調,彷彿意有所指,她瞥了小碧一眼,只看到小碧也正望著窗外──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吧,又或者,小碧只是沒問出口。如果是那樣,她或許還得感謝小碧的貼心,因為,所有關於她與祐一之間的問題,同時也就是祐一與詩帆之間、以及她與命之間的問題,這些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是一件多麼麻煩的事,不相愛有不相愛的煩惱,相愛也有相愛的困擾。
「雪之,男宿那邊有騷動。」
雪之的耳機裡傳來晶的聲音。在屋頂上待命的晶,聽見隔壁棟男宿裡隱隱傳出騷動的聲音,一邊在對講機裡向雪之報告,一邊三跳兩跳眨眼就站到男宿頂樓了,她趴在屋頂上傾力讓聽覺能盡量往下探,聽沒多久,整個人便倏地騰起,一邊東張西望一邊向對講機裡說道:「男宿有男生制服失竊了,這要不然就是內賊,偷完東西還躲在宿舍沒出來,要不然就是孤獸,普通人不可能溜得這麼快,一點影子都沒有。」
「男宿有男生制服失竊了。」雪之向舞衣她們重複了一次晶說的話,隨即把房門鎖上,叫出黛安娜,在房裡佈下結界並將訊息種子散播出去;舞衣搖醒命,小碧拿起桌上的對講機通知外頭的小茜、奈緒、詩帆、夏樹。雪之將周遭的鏡子全部瞄過一輪,「他剛出風華校門口沒多久,是孤獸!」
雪之話還沒說完,HiME們已經往風華校門口趕去,雪之的聲音繼續從她們耳邊的訊息種子傳出來:「看起來很像一根黑色的竹竿掛著制服在跑。」
最先趕到的晶已經沒看見孤獸的蹤影,「雪之,牠現在在哪裡?」
「牠往市區去了。牠移動的速度非常快,我會持續給妳們報位置的。」
「嘖,怎麼會是男生制服呢,難道牠知道我們在女宿設陷阱?」小碧一面死命地跑,一面嘖聲;現在她才真覺得自己「不是十七歲了」,一下子爬牆、一下子翻滾,又是鑽小隙又是拐巷子,在建築物裡外穿來穿去,好在雨已經停了,否則這樣折騰一晚,大概明天就要請病假了吧。
舞衣追趕著前面的命,現在命已經是手腳並用、以四肢投地的方式在移動了,整個人靈活得像隻猴子,她忽然有點懷疑人生,任何磨練與難關她都相信是有意義的,但為什麼她鴇羽舞衣的人生關卡會有「與猴子賽跑」這一項?幸好,耳邊訊息種子傳來的說話聲還能提醒她自己是個人類。舞衣回覆小碧:「應該不是吧,我們好像沒遇過這麼聰明的孤獸啊……上次那個偷內衣的不就挺乾脆地通通偷得一件不剩了嗎?」
「不要提那個內衣賊……」夏樹恨恨地回應。
奈緒的聲音依然嬌媚又嘲諷:「那隻孤獸跟妳應該很合得來才對,品味一模一樣哪~」
「像妳這種連孤獸都不屑一顧的女人的確是應該在美感方面多加強。」
「美感水準跟孤獸一樣是這麼值得驕傲的事嗎?」
「很有趣,我們就來看看是誰的美感有問題──」
夏樹與奈緒的對話越來越有火藥味,小茜懦懦的聲音插了出來當和事佬:「不要吵了我們快追不上孤獸了……」
她們一夥人隨著雪之的指示,在夜晚的大街小巷裡上竄下跳,有時候甚至顧不及紅燈或來車,就算是車來車往的繁忙十字路口,晶也眨都不眨一眼地三跳兩翻遂接連闖過了四線道的大馬路,車子急煞後,晶早就跑得不見人影,反倒是給緊追在後的HiME們開了個方便,她們不必像晶那樣有好身手,只要一路一直點頭打招呼說抱歉抱歉就這麼沿著晶帶出來的路、從那些一臉茫然的駕駛面前跑過去了。「咦,詩帆呢?」小茜猛然一轉回頭,本該在後面的詩帆卻不見人影。
「我在上面……」訊息種子傳來詩帆半死不活的聲音。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跳上了八咫烏,整個人癱軟地趴在子獸身上,大鳥在明月高懸又有清風吹撫的夜空中慢飛,倒是挺愜意。「等妳們追到了再直接告訴我在哪裡就好了,我再不休息就要暴斃了……」
「妳在上面看得到下面的情況嗎?」小碧問道。
「看不到,晚上視線不好。所以我說妳們等等直接告訴我在哪裡就好了。」
「……」小碧也想上去。但她有她十七歲的尊嚴,說什麼都不能輕言放棄。
「夏樹也不見了……」舞衣四處張望,原本跟自己一起跑著的夏樹,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