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联想,私设过多,幽蓝幽无差
“学生时代遗留下的、悬而未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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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鲨,知道吗?你很特别。”
被称作幽灵鲨的女孩懒得理会这句废话,依旧控着笔尖流畅地划过纸面,没半点停顿。无奈她的后桌正百无聊赖,锲而不舍地用指尖在她背上画着圈。隔着棉布料的轻柔触感隐约有点痒,这让她不得不叹着气搁下笔。蓝毒总是在一些不必要的时候流露出她狡黠的少女心性。
“你不特别吗?”
幽灵鲨没有转头,只微微后仰着回答后桌。她翘起靠背椅,平衡于后两条椅腿,并着重咬住特别二字。幽灵鲨知道她一定能听见,因为蓝毒肯定正盖着兜帽趴在桌上。蓝毒大多时间——总是伏在桌面上,看上去毫无生气。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幽灵鲨直觉蓝毒在撇嘴,或者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但她懒得解释。她在避重就轻。幽灵鲨总能举重若轻地拨开朝向自己的任何话锋,这是她从经卷中获得的智慧。
她们的特别毋庸置疑。幽灵鲨和蓝毒所分到的教室是被废弃楼栋中的某一间,因此这教室所代表的班级缺乏管理——也无法被秩序所管理。这里多数时候仅有几人,缺勤的学生要么在街头组建帮派,要么就被提前派遣往战场;极少数的时候,混迹于斗争中的学生在这里狭路相逢,吵吵嚷嚷,偶尔还想将自己的同班同学置于死地。
即使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特别的,特别与特别也并不总是能相融。
这是一个牢笼。蓝毒从踏入这间教室的第一刻,就意识到自己进入的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她的家境优渥,甚至于有权势。但蓝毒的父亲为了作出表率,带头将自己的女儿送入这个牢笼,以彰显约束危险个体与动荡的决心。
蓝毒无意在此缺乏管束的混乱之地与人相争,仅在第一次受到挑衅时将自己的毒液送进了对方的体内,然后她就有了一个独属于自己的角落——然后每天照常出勤,趴在桌上,等待着一天的结束。再没人敢进来,她也懒得出去。
这样的群聚,这一切只不过因为他们生来就令族人畏惧。
然而幽灵鲨不一样,至少看上去和她的同学不太一样。幽灵鲨来到这间教室时衣着朴素、中规中矩,神情显得胆怯,与班里的所有人——所有游走于正常秩序以外的人都不一样。她看起来害怕受到伤害也容易受到伤害,没什么“特别之处”,比起被监管在这里似乎更担心的是能否融入这个集体。
很快就有来找她麻烦的人了。
但霞水母的触手将要搭上幽灵鲨的肩膀时,蓝毒却出乎意料地从桌上直起身。她低声威胁,滚开。兜帽下的浅蓝色眼睛紧盯挑衅者:相信我,你不会想试试我的毒液。对方悻悻收了手,向那个新生轻蔑地哼了一声,权衡之下还是离开了蓝毒的领地。
谢谢。那个新来的女孩显然对当下的情况感到困惑,但还是转头向后桌的蓝毒表达了感谢。蓝毒在吓退了挑衅者后又趴回了桌上,没有赶上幽灵鲨转头。不必。冷淡的回答从兜帽下传出来,在木制桌面上沉闷地反射一次,递到幽灵鲨面前。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她小声嘀咕。
“是一所允许我族入学的学校,叔父说可以让我在这里继续学业,每月还有可以补贴家用的一笔钱。”
这女孩太过坦诚了。蓝毒仍然保持趴着的姿势一动不动,心里升腾起一股烦躁。这里的学生不过工具而已,那些人以这样冠冕堂皇的欺骗来收集一切可能的特殊武力,丝毫不在意这些力量的拥有者还只是一群…一群本该在校的学生。更为糟糕的是,会有人深信当局的谎言。
她毫无预兆地抬起头,正对上幽灵鲨的眼睛。红色,猩红色。然而这双眼睛的主人却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收容——不,收编在这里。这个女孩对自己的可怕之处尚一无所知。无论这是出于她周围人的欺骗和回避,或是她与她的家庭都对其危险性毫无感知,她都被她的家族抵押在这里了。
蓝毒保持着与之对视的姿势,幽灵鲨也没有移开目光。最后蓝毒先垂下眼睛。她重新回应了这个新生的道谢:不用谢。然后她将头埋回臂间。
不得不承认的是,因为幽灵鲨,蓝毒的隔离生活有了一点儿乐子。幽灵鲨就像是那些远离这个教室的、其他普通班级的学生一样,早于上课铃坐下,晚于下课铃站起。她看书,做题,整理笔记,甚至于练习这辈子都未必用得着的答题技巧。
于是这牢笼里按时来去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自从那普通到奇怪的女孩每天都坚持挡住后桌的一部分光线,蓝毒便渐渐从长时间的趴伏中抬起头来打量她。蓝毒常常一盯就是几小时——反正她左右也是无事可做。她发现幽灵鲨的长发很漂亮,在光线明亮时就像是银丝织起的龙门绸缎,然而由于疏于打理,略微蜷曲的发尾蓬勃生长到她的腰际。
但这个女孩的家境大概真的不怎么好。幽灵鲨总是穿着同一式黑色棉质长裙。蓝毒通过长久的观察,确定她的黑色长裙一式两件,因为其中一件明显因更多次的清洗而显得颜色黯淡。但对穿着挑剔如蓝毒,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幽灵鲨在其家境限制下所能拥有的最大的体面。
蓝毒在长久的注视间无可避免地升起好奇心。自己在等一场无罪释放,那么前桌的这个女孩在追寻什么呢?学业资助背后的诱骗到此也该昭然若揭了,她这样积极活着又有什么意义?蓝毒在午后阳光里昏昏欲睡,被脑中浮现的疑问盘绕得更加困惑。但她懒得去想,也懒得去问,直至那答案自己呈现到她面前。
流血在这间教室里不算少见。尽管家教良好的蓝毒讨厌用流血的方式制伏敌对者,但却无法阻止更多野蛮的直觉动物在教室里横冲直撞。因此妥协之下她只好在某些庞然人形生物将要妨碍到自己时将其放倒。
而那一次,幽灵鲨比她的速度更快。
蓝毒刚取出一管新的毒素,幽灵鲨已从座位上蹿了出去,直扑向那个腹部撕裂的失败者。她的举动已脱离了平常谦和举止的范围,径直将那败者按到地上企图掐断她的脖子。蓝毒拿着毒素愣了两秒,才终于换过一管麻醉剂向幽灵鲨射去。
这就是你的本能吗?
幽灵鲨僵坐在座位上,静止不动也无言语,呼吸浅静地让蓝毒差点以为她已经死了。蓝毒在脑子里仔细计算了几遍剂量,确定那是不致死的用量且早过了效用时间,才慢吞吞地抬手要去戳前桌的女孩。
“你会害怕我吗?”
然而蓝毒还未碰到她,就听到幽灵鲨的突兀询问。她迅速收回手,声音却懒洋洋的: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这块地界里所有怪物的收容所。蓝毒没有理会前方传来的一声压抑抽噎,站起来倾身指向幽灵鲨前面的那张空桌子:这个安努拉带领她的帮派在街头与人械斗,因为失误而用毒素干掉了除自己外的所有人。这一个,她又点点幽灵鲨的右桌,贫民窟来的孩子,死在某个不知名战场上,她简陋且错字连篇的遗书放在抽屉里,可能只有我看过。
幽灵鲨愣愣地听她细数此间生死,终于在蓝毒面前第一次谈及自己。她攥紧了黑色的裙摆,棉质布料皱得像被攥紧的心脏。我原本不是幽灵鲨,这个名字是……给我的。幽灵鲨的语句在开始还有些抽噎,然后渐渐流畅起来。蓝毒重又坐下,盯着眼前正低头颤抖的身躯,安静地听下去。
原本的名字,不能说。
我族忌惮阳光,因此不得不在暗处生活。母亲告诉我,只要认真祈祷,圣灵一定会听见我族的愿望。我的学业很不错,但不被允许继续学习。当眼前这个机会降临时,我想无论如何我都要实现母亲的愿望……和我的愿望。我们的本能同时是我们的武器,保护我族能在这个世界里活下去,但同样,本能令我们畏惧自己。我抄写经文,然后阅读它们,这里面有一种平静,或许能够帮助我实现内心的安宁。
蓝毒,你害怕自己的特别吗?
然而被询问的女孩只是捻着自己的一缕发,声音听起来很心不在焉:比起说害怕自己,我觉得应该说厌恶自己比较合适。被畏惧的感觉很不好,尤其是在你只想普通地活下去的时候。
但当你要打赢一场战争时,敬畏与恐惧却是必要的。她没有对幽灵鲨说出这句话。
“那么,你就好好努力吧,直到被接出去的那一天。”
幽灵鲨听见后桌打了个哈欠,声音重新变得沉闷,知道蓝毒又要趴下了。然而等她拿起笔,身后却传来隐约叹息:其实我原本也是化学实验室里的优等生啊。接着是浅淡平稳的呼吸声,让幽灵鲨不确定蓝毒是否开口感慨过她的以往。
这是两人之间少有的一次坦诚对话。更多的时候,她们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一整天都不交谈。幽灵鲨抄写并默声念诵经中的语句,蓝毒则在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中盯着银色长发昏昏欲睡。下午的阳光通常还不错,长时间停留在黑色的棉长裙上有一点暖融的温度散发开去,干净的味道萦绕在蓝毒的鼻间。没人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蓝毒却觉得能这样消磨时间也还不错。
不知在何处的战场似乎情势严峻,流血归来的人增多又减少,然后补充进新的血液。蓝毒照例趴在那里看这个班里的人来来去去:她很幸运,有权力保证自己的性命。当然,她自嘲地想,别人也很幸运,没有死于自己的毒液。
蓝毒深知那些人不会放着幽灵鲨在这里无所事事,但真当自称是“教会神职人员”的人来接走她时,蓝毒又感到怅然若失。她的兜帽压得很低,看不见那神父,只看见幽灵鲨站起来,右手又攥紧了黑色裙角。她听见幽灵鲨欣喜地颤抖着回答:谨遵神的旨意。
也许有那么一瞬间,蓝毒是相信幽灵鲨的祈祷起了作用。或许是因为这个女孩过于虔诚,黑色的棉布长裙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她无可避免地希望幽灵鲨能够得偿所愿。
而当她确切地得知自己的愿望落空时,也是很久以后了。
蓝毒被大张旗鼓地送进这间教室,又被隐秘地接了出去。除去这个班里受过她威胁的学生,没人会意识到角落里少了一个安努拉。不过没关系,那些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即使并不在意,也终会死于未来某日。蓝毒的父亲并不为此担心。
她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中,只是被限制外出。蓝毒在这长久的时间里学会了她能找到的一切甜品的制作方法;并花大量的时间在时装杂志上,把新品买个遍再从中挑挑拣拣。她还有很多富余的时间来研究一些复杂的化学式,以及从自己体内提炼出的毒素。只是很偶尔很偶尔的时刻,她会忽然想起那个空荡的教室,想起窗边被阳光描出金边的轮廓,想起某个虔诚的银发女孩,想起那个或许已经发过暂愿乃至永愿、甚至披上修女头巾的幽灵鲨。
渐渐地,作为完成任务的报酬,蓝毒有了出远门的自由。她所领下的任务无关轻重,多数只是为了训练她的隐蔽、暗杀、逃离的能力。蓝毒自认阴暗的能力已发展成一技之长,能够使她在动乱中做些龌龊事来维持她低调体面的生活。时机成熟了。于是终有一次,她逃过了所有眼睛,奔向罗德岛。
在蓝毒的意料之外,父亲放任了她的出逃。她那时还会为此沾沾自喜,自以为真的逃离了牢笼。然而她渐渐明白,这是自己的父亲所能给予自己最宽厚的爱与纵容。因为她的父亲,以及未来的蓝毒,将会深知:没有谁能够阻止一个人奔向她的宿命。
即使是那被虔诚供奉的神,也不能。
在再平常不过的一天,罗德岛的医疗部门多了一位新的伤员。听说那个重伤的女孩是在海中被发现的,幸运地出现在罗德岛向前航行的路线上。蓝毒在休息室里听着他人闲聊:银发红瞳,看起来是个修女——她的直觉催促她去医疗部门看看是否有故人来到罗德岛。
是幽灵鲨。
蓝毒将手和鼻尖都贴在病房的玻璃上,好看得更真切:昏迷的修女身上缠着绷带,修道服血迹斑斑,却仍然保持一种独特的庄重。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幽灵鲨成为弃子,然后来到了罗德岛!这个事实令蓝毒心中五味陈杂,故友意料之中的未来和意料之外的归来——教会,那教会果然利用了她!
但无论如何,她自由了。而此刻,蓝毒却发现自己正祈求如今的幽灵鲨还虔诚如往日。这很奇怪,因为她本无信仰,也不相信神灵会恩赐护佑。然而蓝毒确凿地、清楚地明白,幽灵鲨的信仰与其性命同等重要。
她看了很久,直到幽灵鲨缓缓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赫默前去搀扶,直到幽灵鲨揉着太阳穴神情迷茫地听赫默解释因果,直到赫默走出病房告诉她病人还需修养。蓝毒试探着向病房里的幽灵鲨招手,只得到一个再标准不过的、来自修女的温和微笑。
幽灵鲨没有表现出任何认识她的迹象,只是艰难地向她——她们躬身行礼并道谢:愿神保佑你们。
赫默的提醒适时在蓝毒耳边响起:她仅在抢救时有片刻的清醒,只来得及说出自己的名字。现在的她状况不甚稳定,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
诚然,赫默的判断是不够准确的。至少在罗德岛看见这位修女的战斗能力后就明白赫默的诊断应当有所保留。幽灵鲨在战斗中展现出的坚硬蛮横足以让人怀疑她的修女身份,但她独自在休息室低声祈祷时的虔诚也有目共睹。她从甲板跃入海中时一如她的名字,但这样强大的战士竟需要依靠指挥者来规避死亡,对近在咫尺的危险视而不见。
幽灵鲨在平常沉默安静,显出空洞的茫然,而在战斗中则如机器一般顺从高效。以至于罗德岛的干员们并不常用她的名字称呼她,而用“那位修女”代而提及。但只有蓝毒,在通过观察后才确切地定下结论,与其说幽灵鲨失去了自己的灵魂,莫如说她的灵魂被封存了。
蓝毒知晓她的灵魂封存于对神灵的信仰中,也因此在发现幽灵鲨的信仰被侵蚀时怒火中烧。但她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除去初次见面的那次招手,蓝毒再没有表现出认识幽灵鲨的任何举动。
幽灵鲨的本能被最大地开发出来,吞噬了她的理智。她的虔诚信仰是本能上的唯一一道锁,也因此,教会可以轻而易举地使用她的本能。她偶尔的自语中会透露出说服自己的意味,亦有困惑:那个人告诉我的都是对的……解剖、撕裂、切碎,一切都是给予他们的救赎……
轮到蓝毒值班了。她走向博士的办公室,碰上迎面走来的幽灵鲨。她正想若无其事地与之擦肩而过,不料幽灵鲨在她面前停了下来。这位修女画了一个十字,才向她开口道:有些东西,相互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从一开始,就不该结合在一起。
完成这句突兀的告诫,修女便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蓝毒在走廊上愣怔了一会,不确定这是幽灵鲨本人的意志,亦是那教会的幽魂仍在她的体内游荡。
但幽灵鲨终究是走远了,再没说过多余的话,也再没有与蓝毒有任何交集。
直到蓝毒档案里的权限记录*,也被当作无用的信息清除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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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毒的最后一条信赖故事:
【权限记录】根据某在场人员的回忆,在干员蓝毒初次见到干员幽灵鲨的时候,曾与后者打过一次招呼。但鉴于干员蓝毒对待任何干员均表现出十足的礼貌,此类情报被认为不足以作为参考。为防止针对个体干员的对待偏差,今后应对此类情报加以谨慎审核。
*生物界中的幽灵鲨是一种与鲨鱼不同的物种,但根据幽灵鲨的精二形象,将其描述成大白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