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适的宁静与向往的温柔,让姚芷晗的精神漫漶,思维如手中流沙消散在指尖,归于无的黑色黯淡之中。她毫无意识伫立在悬崖边上,希冀的美好,渴望的吻,一切让她深深迷恋的,就在深渊之中引诱着她,闭上双眼面带笑意,迎向深渊,即将跨出跌落黑暗空间的一步。
猛然间,深渊底闪耀出一片白光,透彻天际穿越层层阴影。明明闭着双眼,芷晗还是被刺激得难受,一个激灵,方才的舒适感一消而散无影无踪。刺激过后,身体与思维恢复感知,柔软的触感变成了背后坚硬的地面,温暖的气息变成了湿热的空气,转瞬间所处的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如此,随着醒来感受到的,还有宿醉般的头痛欲裂。
芷晗睁开眼,从仰面躺着的地上坐起来,紧紧捂住脑袋拼命摇头,用力按压太阳穴,咬牙撑了半天,终于有所缓和。稍微冷静下来,她喘着气看向四周,还在博物馆内,自己就在吕洞宾雕像的展台前倒下了。脚边还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她凑近一看,是纸符燃烧后的灰烬。原来如此,自己在伸手去拿雕像圣物的时候,还是触发了高语涧的符咒,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陷阱的黄粱一梦。而谷静一给她的符咒在某个时刻被触发,将她从泯灭精神的幻境中解救出来。
脑海里恍惚闪现过幻梦里的片段,芷晗红了脸,恨不得转进地缝里。不过她还来不及过多惭愧羞涩,又想起来什么:“小颖!”
昭颖正倒在之前坐下的地方。芷晗忙爬起来趔趔趄趄地跑过去,将她抱起。浑身绵软的昭颖倒在芷晗怀里,已经面如死灰,呼吸微弱,胸口没有了明显起伏,芷晗抓起她的手来,也是冷冰冰的失去了应有的温度。
碰到那冰冷的手瞬间,芷晗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惊吓不轻。但面对垂危的昭颖,此刻头痛缓和,恢复思考的她反而冷静下来。心急如焚是真,却没有余暇惊慌失措,呼唤喊叫也没有用,她屏息凝神,认真回忆谷静一告知她的方法。
“这张纸符是给你用的,按照小颖所说,书画符文内容十分明确详尽,因此你只要带在身上,自然会在适当的时机发动,不需要你在清醒的状态下使用。等于一把锋芒逼人的宝剑,你不需要用力,也可以削铁如泥。”谷静一先递给芷晗一张符咒,嘱咐完毕,又递交了另外一张:“这张是给小颖用的。使用的时机是你顺利从高语涧的幻境中醒来,而小颖还陷在幻术里昏迷。因为你醒着可以使用能力,所以这张纸符没有那么具体,不会自己发动,需要你认真记好,使用方式是……”
芷晗从随身背的小包里摸出一张纸符,深吸口气,专心致志地开始喃喃念出谷静一教她的咒语,生怕一个口误念错,就无法挽回了。小心翼翼的念咒完毕,纸符发出一道光亮,不同于高语涧燃烧符咒的猩红火光,也不是谷静一使用法术的青色光芒,而是纯白色,天空星辰一般闪烁的雪白莹光。她将散发白光的符咒贴在昭颖身上,“阻隔高语涧抹消方昭颖精神思维的幻境,将幻境与方昭颖分隔开来”的符咒发挥了作用。
剩下最后一步,芷晗用手捧起昭颖的脸,额头轻轻相贴,心中默念着,穿越进了昭颖脑海中的幻境。昭颖的精神虽然与那十日灭世的幻境分隔开来,独立存在不至于消融覆灭,却依然困在其中,需要芷晗带她从幻境逃离出去。
进去幻境的瞬间,芷晗感受到跌入地狱一般浑身烧灼的剧烈痛楚,身体在白光炙烤中散发出白烟,不只是每一寸皮肤,连体内器官都像放在锅炉上蒸腾挥发。
芷晗全然不顾身体会变成怎样,也来不及思考许多,她眯缝着眼四处张望,一片空旷之中很快就发现了昭颖倒下的地方。十万火急的状况,一心只有对最重要的人的关切与担忧,害怕失去的强烈心情令她奋不顾身,所有痛苦与刺激都已置身事外。因为无法言喻的疼痛,双手双腿麻木到近乎失去知觉,她咬着牙凭借本能迈出步子,强行依靠大脑指挥身体动作,跑到昭颖身旁。
“小颖!我们离开这里!”灼烧着芷晗的高温积累在她体内,就像火山喷发,随着她将昭颖抱起,撕心裂肺的大喊出声,穿越能力一举发动。
意识骤然间回到自己体内,芷晗扑通一下翻身而起,片刻前被高温将皮肤割裂般的痛苦历历在目,精神上太过强烈的刺激,反向导致神经影响到身体的反应,她觉得身体都被烤干了,喉咙燥痒,一手抱臂,一手捂住口鼻猛烈咳嗽起来。
身边另一个声音也咳了两下,咳嗽声轻轻的,闷在胸口,是昭颖恢复了意识,正半梦半醒。
芷晗顾不上身体不适,忙侧过身去将昭颖从坚硬的地板上抱起,抽出一只手将包里带的一小瓶苏打水翻出来,喂到自己嘴边咬着拧开,又一口没喝递到昭颖嘴边:“小颖!还好吗?来喝点水。”
昭颖迷迷糊糊之中迫不及待地汲取了水分,终于悠悠睁开眼睛彻底醒了过来。看着眼前焦眉苦脸的芷晗,她心里第一反应仍然是:这个人,真的不适合露出这样愁苦的表情啊,还是笑起来灿若虹霓最好看。
“芷晗你做到了,又一次救了我们。”昭颖有气无力的挤出一个笑容,安慰她。
芷晗摇摇头,想起刚才那地狱般的白昼场景,想到昭颖在那里经受了不知道多久的痛楚,不寒而栗,心疼不已,一面心酸一面责怪自己耽误太久,救得不及时,让她承受了那样的痛苦。毫不意外的,她体内那莫可名状的赤红色气息,从无迹可寻的神秘花园里肆意涌了出来。
芷晗愁眉苦脸的表情还有翻腾的浓烈气息,让昭颖手足无措,再说不出别的安慰话语,只好强撑着坐起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转移话题说:“这里的圣物看来是假的呢。”
“嗯,应该是高语涧用符咒变的,已经烧掉了。”芷晗眼眶盈泪,闪烁着就差涌出眼角。
不敢正面对上那样情绪外露的芷晗,是害怕看到她哭?还是害怕她那不可明言的气息?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昭颖不愿去想,支撑着站起身来,背对芷晗说:“留在这里也没用了,我们赶紧回楼顶去吧,跟元初师父他们会合再说。”
芷晗忙嗯了一声,抹掉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站起身来扶着昭颖,再次往楼顶走去。
按昭颖的计划,谷静一准备了数张“将高语涧的炸弹每个部位分离开”的符咒,杨元初擅长体术,辅以“御风”、“登抄”之类浅近法术,动作敏捷迅速,很快就用符咒将炸弹全部解除,消去了大礼堂爆炸的后顾之忧,早两个孩子一步,回到了屋顶。
谷静一原本将高语涧拖在幻境中,终究担心两个孩子的安慰,恐怕她们遇到危险,无法循环就此殒命。估摸着时间过去许久,就选择解除了幻境,与高语涧一道清醒过来,然后一手继续施法将高语涧束缚住,另一手唤来一张空白符咒,正准备画定身符贴在高语涧身上。看见杨元初和两个孩子都平安无事,先后回到屋顶,松了口气。
芷晗跳过幻境的具体内容,寥寥几句简单述说了两人中陷阱,后来逃脱,发现圣物为假的经过。
谷静一看向昭颖说:“没事就好。不过现在韩雨平也没能救到,吕洞宾雕像更是不知所踪,下一步如何行动呢?需要敝人再让高语涧陷入幻境,探知她的思维吗?”
高语涧身体像被无形的绳索捆绑住不能动弹,言语还是无碍。她听闻那几人的话,冷冷一笑:“虽然不知道你们用什么方法探知到炸弹位置去解除了,不过尽管再来试试,看看我会不会同样的诡计中两次。”
因为高语涧的幻境陷阱,置昭颖于极度危险痛苦之中,差点让自己失去最重要的人,芷晗本就愤慨不已,现在听到她挑衅的话语,瞬间回想起之前她残酷,炸掉大礼堂,夺取无数无辜之人性命,又如何冷峻威胁两人,还绑架了韩雨平等等诸多劣迹。越是回忆,芷晗骨子里长久以来被笑容掩盖的火烈的一面越是燃烧起来,她对高语涧所有的害怕恐惧一消而散,只剩下火冒三丈深恶痛绝之类感情,走到高语涧面前,愤恨地盯着黑色兜帽下那不为所动的冷漠面容,咬牙切齿地说:“到底是谁在用阴谋诡计,谁想要修道其实为了一己私欲杀人无数!你肯定会失败,小颖和我一定会解除这个世界的循环!”
“哦,到底是睿智的自信还是傲慢短见的自大呢?但愿你们能在循环之前所剩无几的时间内找到你们想要的。”高语涧毫不畏惧,似乎对自己事前的准备信心十足。
高语涧的话千真万确,让芷晗默然无语,看向昭颖。昭颖没有芷晗那么激动,先拿出手机看看:这个世界已经到九点了,也就是离循环发动只剩下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内找不到韩雨平和雕像,解除不了循环,今天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昭颖收起手机,不疾不徐走向高语涧,扶着芷晗蹲下身体,平视着高语涧那感觉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轻声细语的说:“一个小时足够了。我已经知道你藏匿人质和雕像的地点了。”
高语涧淡然一笑。她藏匿的地点随机而且隐秘,是个毫无关联的地方,还施加了法术,所以她并不相信昭颖能够猜到:“怎么,你是想装作知道地点,来套我的话?还是有什么别的诡计?”
昭颖歪着脑袋,凝视着高语涧的双眼,曾经她被那双死神般的眼睛流露出的轻蔑冰冷目光看得胆战心惊,而此刻她正视对方,眯缝起自己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轻轻一笑:“不需要套你的话,更不需要你的回答,被操纵的傀儡Joker,你就继续带着那副冷漠可笑的黑色面具,看看我们能做到什么吧。你是可以掀起混沌世界波澜的蝴蝶,还是被自然堙没的傀儡,我会告诉你的。”
昭颖轻声而极具力量的话语,令一旁的芷晗看得出神,依稀浮现出小时候昭颖的身影。每每在芷晗遇到男生们嘲弄,与人对峙争执时,默默站出来解决一切麻烦,解救她的那个昭颖。
昭颖那镇定深沉的眼神,令高语涧意识到她不是虚张声势,心里咯噔一下,半信半疑继续说:“不可能!你没机会没理由知道,故弄玄虚也没用。”
昭颖保持着诡秘的笑意,不再回答,碰碰芷晗手臂,芷晗会意,站起身来,然后挽着昭颖一道起身。
昭颖转向静静站立在旁的杨元初那边,故意提高音量斩钉截铁地说:“元初师父,麻烦你带我和芷晗去马桑溪,那里有一节旧火车厢,我们想要找的女孩子还有圣物都在那里。我会告诉你具体位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