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世界万籁俱寂,随后响起了尖锐持久的轰鸣音。
——冷星
还有什么可期待的呢?
当千汐月晕过去的那一刻,冷星如此绝望地想。命运如同魔咒,一件又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她无力阻止,甚至连微小的改变也不能。
她的爱人,强大如斯,却还是会有倒下的一日。
而她自己,更是孱弱到次次都需要千汐月保护。她心中满怀愤怒与不甘,最后指向自己,却成了怨恨。
我竟什么都不能……
“千汐月?”她推了下千汐月的肩膀,唤了一声。
身上的人毫无动静,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好似真的睡熟了。
“算了……”冷星自言自语道。她想,千汐月暂时可能醒不来了。
她抬手摸了一把脖颈,光滑如初,并没有留下任何伤痕。千汐月的头垂在她的肩上,尖锐的下颌骨硌得她有点难受。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挪开千汐月的肩膀,然后站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被压得太久,冷星觉得血流都不大通畅了。她扶着墙走了几步,眼前依旧模糊一片。持续不断的轰鸣音未曾停息片刻,让她头痛欲裂,暴躁得想砸东西发泄。然而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何况地上还躺着一个千汐月。
冷星弯下腰,双手虎口卡紧千汐月的腋窝,使尽全身力气将她架了起来。不到五秒钟功夫,她腿一软,两人一齐摔在旁边的大床上。千汐月又一次将她压个正着。
冷星只觉得脑袋里像有漫山遍野的蜜蜂在飞舞般嗡嗡作响。原本就吸了些刺激性气体,加上呼吸道也不好,这会儿还担着个大活人的重量,更是呼吸困难,就差有出气没进气了。她勉力朝着床头一滚,整个人以大字躺平了。而千汐月趴在床上,半点动静业也无。整个房间只能听到冷星喘气的声音。
“唉……”冷星任命般叹了口气,“你说你,逞强冲进去做什么,有什么能比你的健康更重要的……”
她又滚了一圈,挪到千汐月身旁,搂住了昏迷不醒的爱人。
稍微歇息了一会儿,感觉力气恢复了些许后,冷星爬起来,并且试图把千汐月拽去洗澡。距离千汐月吩咐血仆准备沐浴已经有半个小时了。
不出意料的,她失败了。拽了半天她也没能把千汐月拽起来,最终只能召唤尽职尽责的爱丽丝。与其说爱丽丝是担着上将军衔的高官,不如称她为千汐月为冷星准备的贴身助理兼保镖更为贴切。只要冷星有难,爱丽丝随时都能召唤。
“爱丽丝……”冷星喘着气,“我尽力了。”
“冷小姐。”爱丽丝从虚空中现身,“殿下不喜欢任何人触碰她,除了你。”
“但是我……拖不动她!”冷星简直要崩溃了,“况且她半昏不醒的,根本不会知道这档子事儿对吧……拜托你帮我抱她过去,一会儿再抱回来就好……”
就算她想,冷星也不肯让其他人脱千汐月的衣服啊。
爱丽丝莞尔,点点头后,完美地照办了。
等二人换上干净的睡衣,躺在新换的床单上时,已经一个小时以后了。
冷星望了眼千汐月沉睡的容颜,掀开被子,走到了桌前。
她从书架上抽出一个笔记本。这里的笔记本都是空白的,清一色的黑色封面,恰似暗夜。笔记本周身镶着银边,纸张如丝绸一般光滑,正所谓物随其人,自有一种低调的奢华。
千汐月还昏迷着,冷星没法告诉她自己需要写点什么。不过,只是用她一个笔记本而已,她不会在意的。
她又从笔筒里取了一支细长的中国漆钢笔,拧开后随手写了几笔。她感觉还算顺手,于是将笔记本摆正,开始快速书写起来。
“回忆是一片海”。她在扉页中央如此写到,想了想又在右下方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冷星
2014.5.3”
笔锋竟然比千汐月的还要凌厉,显得咄咄逼人。
“楔子。我想要记录下一切,记录下我的故事。”她又翻了一页,笔尖舞动起来。字迹狂放如开闸洪水,全无平日可以与打印机相媲美的宋体五号字风范。笔记本的纸张很棒,笔尖与纸面摩擦都没有响声。而她细细看去,才发现纸张并非空白,而是有极细的银色丝线分出行列来,“曾经在年少的时候我会写一些日记,字迹歪歪扭扭,记录平凡无奇的流水账,我枯燥乏味的生活,或者,偶尔的一抹亮色。后来,他们开始吵架,我无人倾诉,只能对着纸张诉说一切。”
整个城堡寂静得犹如无人居住般。夜幕降临,房间内只有一盏灯亮着。冷星知道这是千汐月为了方便自己随时使用书桌准备的,毕竟血族的夜视力极好,何况他们也不喜欢光亮。
耳中依旧是高频的轰鸣音。尖厉得如同鬼怪啸叫,一刻也不曾停止。魑魅魍魉仿佛在脑中扎根,分秒不停地宣泄,以此来获得存在感。眩晕倒是减轻了些许,但眼前还是有些模糊,景物轻微地晃动。至于头痛,冷星已经不指望有什么改观了。这次爆震性耳聋持续的时间比她估计的还要漫长。本以为送完切片回来能够好一些,千汐月醒来的话也不至于穿帮……
不过现在千汐月仍然不省人事,冷星不必担心被她发现了。这倒让冷星不知是喜是忧了。
“我日益孤独而自闭,那年暑假时,一段时间内我甚至可以一整日都不说一个字,只是机械地学习,吃饭,睡觉,看书。我不想和任何人交流,将自己封闭起来,幸好那段时间终于过去了。”
冷星望了千汐月一眼,又转回身子,托着腮继续写道:“有几次我觉得人生了无意义,死亡也无所畏惧,但想到那个女生,记起那个约定,我便打消了念头。后来走了出来,但我的人生注定不得安宁。很快,在意大利旅行时,我为了推开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女而被狙击枪命中。倒不知是上天待我不薄,还是存心要我明白生而为人实则是莫大的苦楚,我历经艰辛却终究没有死去。我活了下来,只是胸口留下了一个弹孔,体质也差了许多。医生说,我的心脏受了不小的损伤,能保住性命已经是奇迹了。他没见过谁有那么强烈的求生意志,屡屡被送进重症监护室,却还是吊着一口气没有魂归西天。
“然而我的运气没有延续太久。不过一年时间,我的父母因为一场车祸身亡,我在刚上初中的时候就失去了双亲。接下来的几个月,情况急转直下,家族企业在风雨飘摇中挣扎求生,形势危如累卵,我父亲一手打造的商业帝国摇摇欲坠,几欲倾塌。我的叔父对我用尽阴谋诡计,甚至让黑社会对付我,一生中最为黑暗的回忆就此展开……”
写到这里,冷星已是泪流满面。
“在此之后,我写了一次日记,记录下所有的一切,我所能回想起的一切。然而记忆犹如藤蔓缠绕住我的四肢百骸,仿佛黑暗的洪流让我无法自拔。我前所未有地心生恨意,最终将日记尽数烧毁,自此之后,不再记录,也不向任何人提起此间过往。这将是我永久保存的秘密,最暗无天日的往事和记忆。
“我在十七岁遇见她,如今已有八个月了。往事如烟散去,逐渐淡忘。我希望可以安宁平静地生活,与她一起,一生一世一双人,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但终究难如我愿。很久以来,我都没有这样恐惧过了……”
世界一片嘈杂,她头痛欲裂,却还是写着。
“燃烧的巴士,巨大的爆炸声,火焰和无数伤者,还有为了我的心愿不顾危险的她。她将我护在身下,严实得密不透风,每一寸都十分安全,但她终究没能料到,爆炸的巨响,扩散的冲击波损伤了我的听力。”
冷星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千汐月的笑容明媚如阳光,她的眼泪却掉了下来。
“我开始并没有察觉,只以为是短暂的冲击,只是心头有说不出的惶恐。直到她对我说话,我却听不到一个字……耳中是持续不断的高频轰鸣音,一种极为难耐的折磨。光是保持住平常的表情已经让我耗尽力气。我无意让她知晓,她很累了。暴走的读心术,还有繁重的军务。时局动荡,她免不了要劳心劳力,人类与血族的矛盾越发尖锐,我何尝不知道?只是我在自欺欺人罢了。”
手机落回原地。
“我鲜少如此强烈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与无力,莫大的惶恐不安充斥内心,如黑洞般将我撕碎。我很渺小,渺小到近乎什么都不是。中枪或是签下亲人死亡通知书的日子已经远去,强烈的情感消散了许多。在被逼上楼顶的那日,我脑中一片空白,无暇去想。而替她喝下毒酒的时候,我尚感庆幸,毕竟她安然无恙。而如今,她不省人事,我听力受创,头痛得感觉都要死去。爆震性耳聋,我知道自己遭受了什么,可是知道并不意味着事情解决。没有流血,鼓膜完好无损,那便是内耳受创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恢复,或许是几个小时后,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几周后,也或许……”
冷星的眼泪大滴大滴落在桌边。她的手软弱无力地停住,直到默不作声地抽了几下后,才继续书写道:“我永远,什么都听不见了。我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她脱口而出,呼唤我的名字。我再也听不到她对我说情话,哪怕很少,但很甜蜜。”
纸巾擦掉了眼泪,她努力平复心情。
“说没有害怕是不可能的,但我害怕的,更多是她会因此自责,或是暴怒,或是竭尽所能去恢复我的听力。我害怕她失望的目光或是小心翼翼的神情,亦或者因此变得暴戾。我害怕她的不快乐,远胜于日后再也听不到声音的遗憾。毕竟,我近乎是死过几次的人了。何况人类并不那么依赖听力。
“我怨恨自己的无力胜过一切。正如我鲜少如此强烈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与无力,我鲜少如此强烈地感受到澎湃的恨意将我吞噬。对自己的,也有对那个纵火者的。这绝不是意外,我没有听她的,可还是逃不掉这一劫。然而令我更加愤怒的,是其他无辜受累的人,因为这车上有我们而受伤,甚至陪葬。”
冷星捏紧了拳头。
“我救不了他们,我看着火舌舔舐每一寸车厢,我看着人们发狂般挤过,在死亡面前没有多少人不害怕。如兽一般,所以的理智和冷静都烟消云散了。我不怪他们,每个人都有生的欲望,在此之后,才有空暇去顾念他人。我很感激她,不仅是保护着我的生命,更是……保护着我的心愿,哪怕是以身涉险。
“所以我终于有了写下一切的念头,在这深感软弱无力、生命易逝的时刻。我想记录下我完整的人生,这是我此前写下的文字,无论是无人可见的日记随笔还是公开发表的小说都不曾涉及的。或许片段,但终究不够完整。人总有一死,我也不例外。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会来临。”
冷星的笔慢了下来。
“如果这会发生,发生在我与她的那个约定之前,我只希望,她不要太难过。”
冷星画上句号,似乎耗尽了全部力气。她的右手执笔撑住桌面,仿佛如此自己便不会倒下一般。左手则僵硬地弓起,手心贴着光滑的纸面。她已经筋疲力竭了。
“千汐月,我倒不知道,是希望你醒来,还是不希望了。”冷星倏忽一笑,带着深深的自嘲,“说到底,希望你健康,又不希望你会为我的健康而忧心罢了。”
她盖上笔帽,然后将笔物归原位。紧接着又合上笔记本,她站起身来,将它放进了之前装切片盒的包里。
“请你不要怪我,我并不想欺骗。”
她点开手机,发了一条微博。
“我只想忘记,我宁愿自己失忆,可以不去经受这些摧残。”
然后设了仅好友圈可见。
她爬上床去,抱住千汐月,然后闭上了眼睛。
与她所料的一样,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第二天早晨,千汐月依旧没能醒来,而冷星的各种症状也没有缓解。应该说,她几乎彻夜未眠,脑中时刻不断的折磨使得她睁着眼睛,望着天黑渐渐变成天明。
凌晨五点半,冷星终于忍受不了爬了起来。即使将头贴在千汐月冰冷的胸口依旧毫无用处,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炸开一般。还有不到三个小时就要考试,然而她烦躁得根本无法考试。
“算了……”冷星撑住床坐起来,揉了揉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她不用照镜子都可以想象自己的黑眼圈活像化了烟熏妆的样子,“至少……我或许有办法让你醒来。”
冷星从包里拿出之前千汐月送给她的匕首,纯银和宝石握在手中并不冰冷,至少比千汐月本人要温暖一些。她打开房门在四周走了一圈,确定没有人后,紧紧关上门,然后回到床上。若说不害怕是假的,毕竟这城堡里有不少血族士兵,而她的血——据千汐月本人说,几公里外都闻得见那“诱人”的味道。
但是现在,她别无选择。自己的血似乎有奇效一般,总是能把千汐月从狂暴或者濒死状态拉回来,所以她姑且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看。
冷星洗净双手,找出创可贴放在一旁,伸出左手,右手举起了刀子。尽管她猜想过血族的唾液有让伤口迅速愈合的功效,否则那些被吸血的人类发现脖子上的伤口肯定会知晓些什么。然而事实上没有人发现,自己的亲身经历也可以肯定这一点。不过,她还是做两手准备好。
利刃一闪而过,冷星痛得皱了下眉头,迅速把流血的手指塞到千汐月口中。她划得很深,血不停地往外流,半天都止不住。
将近五分钟过去了,伤口依旧没有愈合。冷星合拢千汐月的双唇压住手指,又过了一会儿,贴上了创可贴。
“但愿这样有用吧。”她自言自语道,“我得去考试了。再见,亲爱的。”
“爱丽丝。”
她拉开门呼唤道。金棕色长发的女生穿着一套修身西装出现在她面前。她真高,虽然比不上千汐月,但是也足以让冷星仰视。她的眼眸是巧克力色,乍看起来比千汐月的温暖,但是走近会发现里面藏着冷意,一种克制和谨慎的情绪,而不似千汐月在自己面前那么放松,眼底自然而然流露笑意。
爱丽丝朝她伸出手来。她抓起包,然后挽住爱丽丝的胳膊。旋风卷起,等她的双脚落到地面,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让她几乎不能站立。
“当心,冷小姐。”爱丽丝扶住她。依旧是不带感情的淡漠口吻。保护冷星是她的职责,但付出感情可不是。
“谢谢。”冷星双腿发软,挣开那只冰冷的手,踉踉跄跄地到了一颗树旁,险些吐出来。
本来她就头晕得厉害。
爱丽丝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双手在空中一托,冷星便发现自己被她抱了起来。
“欸……”千汐月知道会很可怕吧。
“冷小姐,我并没有碰到你。”她不至于不知死活地去碰殿下的伴侣,“还隔着一层空气。”
“我……我不是介意你抱什么的……”冷星虽然听不见她的话,但不会读不懂她的表情,“好多人没事儿也喜欢逗我,抱一下亲一口的……只不过千汐月知道肯定会不高兴就是了。”
你知道殿下会不高兴还不拒绝?
爱丽丝熟练地用灵力让一层空气托住冷星,然后朝着学校走去。冷星努力忍受着方才瞬间移动带来的不适感,断断续续道:“爱丽丝……你,你别跟千汐月说啊。我其实听不见你们说话,只能靠读口型和看表情来猜测你们的意思。”
爱丽丝一惊,脚步停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恢复,或许很快,或许很久,总之很困扰就是了。巴士爆炸案你应该知道了吧,当时爆炸声带来的冲击波,嗯,就变成这样了。我耳中全是高频轰鸣音,别人说什么我都听不见,我自己说话也听起来模模糊糊的。”
爱丽丝放下她,取出手机来打了一行字,屏幕放在她眼前:“那你怎么办?”
“不打算怎么办。基本上没什么好的方法,我会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大概是哪里受创。鼓膜没什么问题,大概是内耳。告诉你的原因是……如果千汐月醒来我还没好我需要你配合一下我。”
冷星接过手机回复了她一大段。她实在不想再说话,因为脑中的杂音让她难以组织语言。相比之下,打字还能舒服点。
“我会保密的。”
“不仅是不要说,而且在千汐月面前也不要想这件事。”她可以肯定没几个人知道千汐月读心术的秘密,但她不会说,“千汐月很敏感呐。”
她将手机还给爱丽丝。
“我要去考试了,帮我照顾好她。”
爱丽丝露出一个和千汐月一般寒冷水面上浮冰样的笑容。无需冷星说,爱丽丝也会守护好自己的主君。
只是她已经有爱人了。
爱丽丝颔首,朝着冷星挥了挥手。冷星也挥了挥手后转过身,朝着教学区迈开大步。
距离考试开始还有一个半小时,而她既不想复习也不想吃饭。
冷星想了想,爬上山坡,回到宿舍小憩了一会儿。半个小时后,她抓起包,揉着依旧有些疼痛的眼睛去坐校车,等一路颠簸摇晃到达医学院本部后,也就只剩下二十分钟左右就要开考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组胚实验室涌去,嘈杂混乱声不绝于耳,冷星慢悠悠地走在后面,不希望被人看出自己的不适。
等到她进去的时候只剩下一个座位了。是的,就是她的舍长和蓝焯之间的那个。
偏偏是她不想靠近的两个人,一个人的负能量让她忍不住躲避,而对另一个人她怀着一种莫名的歉疚。
冷星无声地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惨白的手指扣住桌沿,肉色创可贴对比肤色格外明显。
“冷星。”蓝焯叫了她一声,“你的手怎么了?”
垂着头的冷星听不见他的声音,自然毫无反应。
蓝焯细长的手指在她面前的桌上敲了敲。她抬起头,看到男生眼中询问的光。
她低下头,从包里抽出一张草稿纸和水笔,刷刷刷写道:“刀伤。对了,一会儿老师说题型的时候,你能否简单地在纸上写给我看?考完解释。”
蓝焯接过纸,扫了一眼后比给她一个ok的手势。
她抓过那张纸继续写道:“但是不要让老师看到。”
他又比了一次那手势。
五分钟后,老师开始告诉大家题型,蓝焯极快速地在纸上写道:“共半小时,前20分钟,5张切片,写组织名称以及来源;后10分钟,20张幻灯片,每张10秒,不会重放,剩下时间检查。”
然后他环顾了下四周,见没人注意,悄悄把纸放在冷星面前。
“Thanks.”冷星嘶声道,压低声音以免被人听到。
老师很快便发了切片下来,走到冷星和蓝焯之间时,开口道:“你到这边来。”
冷星转头,疑惑地看她。
“你们坐得太近了!”老师看起来很不满,然后指着冷星旁边的那台显微镜,“你往这边坐。”
“这台用不了。”冷星读懂了她的意思,“光源坏了。”
为了避免老师再和她有更多交流使得她暴露自己听不见声音的事实,她起身滑了半步,手指按下开关,向老师示意她并非想要和周围同学商量或者偷看答案,而是迫不得已。
监考老师依旧很不满,但是脸上出现了一丝无奈。她将冷星预备使用的那台显微镜向着远离蓝焯的方向挪了下:“你坐中间。”
“好的,老师。”冷星无语凝噎,默默挪了凳子。
很不幸的,她分到的切片相当糟糕。第一张可谓“人鬼不分”,第二张稍好些,但还是模模糊糊,放在镜下像蒙了一层雾。冷星擦了擦肿得发疼的眼睛,拿起剩下三张看了看,迅速写下答案后,又换回了前两张。
时针滴滴答答的走着,分针跨越了三个星座,十五分钟过去了,然而还是毫无进展。
冷星迫于无奈举起了手。她不想和老师说话,因为只能读口型和看表情,而这很容易误判。可是,她不能为此就放任自己丢掉24分。毕竟她复习了很久了。
“老师。”她举高手挥舞着,“这两张没法看。”
老师走了过来,半信半疑地接过切片,也没检查就拿去给她换了另一套。
她拿起其中一张,调了下焦距。
稍微好了一点儿,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冷星烦躁地捶了下桌子,又看了下另一张,最后犹豫着写下答案。
听天由命吧,这操蛋的死破切片估计都是这鬼德行。
她还没写完第二张切片的答案,一只熟悉的手伸到她面前敲了敲。
蓝焯指着电脑,示意她幻灯片很快就要开始播放了。
“谢谢。”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器,努力克制着噪音导致的头痛。幻灯片播放得很快,幸好她早就在草稿纸上写了编号,可以一直目不斜视地手底下划拉。
煎熬的考试终于结束,冷星交了卷子,从包里拿出手机。千汐月依旧没有消息,大概还在昏迷。她忽然十分烦躁,谁都没理,大步流星离开了教室。
等她走回宿舍才想起之前告诉蓝焯“解释”的事情,于是打开微信,点了下他的头像。
“我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她简短地发了一条,蓝焯很快就回复了。
“感觉也像。怎么回事?”
“爆炸搞的,没事。”
她并不想解释,但他毕竟帮了自己大忙。
“爆炸?!”蓝焯瞪着屏幕上的字,感觉那字血淋淋的,让他一下子揪起心来,“昨天那个公交车?!5.3泉城公交车纵火案?”
“新闻报道了么?”
“何止是新闻!”蓝焯激动得手指都要将屏幕戳穿,“微博上刷疯了!视频都出来了!有个穿帽衫的人从着火的车里救出来十几个人,最后不见了……等等,那个视频!”
他又点开那个视频看了一遍。穿帽衫的人又瘦又高,帽子遮住头发,微低着头看不清五官,而旁边那个抓着他的人……
就是冷星!一身白衣,神色惶恐的冷星!
“滚!”穿墨绿色帽衫的人怒吼,声音阴冷至极。
打死他都记得这声音的主人!那个在他面前轻佻地亲吻冷星的女生,她的基友。
“滚开!”那人更可怕地吼了一声,视频猛地晃了一下,仿佛拍摄者被吓到一般。
“被传到网上了?”冷星觉得她该跟爱丽丝说一声了。千汐月肯定不希望自己被拍到。
“当时……你和她在一起?”
“那车上面不知道怎么起了火。”
冷星没有理会这句,继续打字:“我跳出去了,但是爆炸声的冲击波……应该是爆震性耳聋。”
“你去医院了么?”
“一会儿再说吧,总之灰常感谢啦。”
冷星看了眼手表,打了最后一句。
“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嘛……我去躺会儿。”
“好。”蓝焯握着手机,不知为何竟然有种奇妙的满足感。
但是片刻,他的愧疚感,还有一丝罪恶感将这种满足冲刷得一干二净。他在想什么?喜欢的人被冲击波损伤了听力,而他居然在为她只是让他知道而开心?就因为这是所谓的,他还算是有点重要的表示么?
冷星疲惫地打开宿舍门,发了一条短信给爱丽丝。
“网上已经有那个公交车爆炸案的视频了,我和千汐月都在里面。”
写完这条,点下发送,她将手机锁屏丢在桌上,然后爬上床去睡觉了。
等到考完物理期中考试那天,也就是两天后,千汐月终于发来第一条短信。
“我醒了。”
“怎么样?!”冷星激动得双手颤栗,手机险些滑落到地上。
“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千汐月的回复很快。
她正准备拨号,又一条短信进来。
“那个停止了。”
那个?冷星思忖了下。难道说是……
“读心术?”
“嗯。我不会再读到不想知道的东西了。”
千汐月放下手机,拿起手边的高脚杯饮了一口,然后抬头望向马卡斯:“所以,你现在过来,是要告诉我那个人没抓住?”
马卡斯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愠怒,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不全是这样,殿下。”
“那是什么?”她扬声道,瞥了眼手机,看到屏幕没有再亮起又收回视线,“马卡斯公爵阁下?”
“那个人很可能已经死了。”他的声音很沉稳,英俊的脸上狰狞的疤痕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我要的是确切的答案,不是’很可能’。”千汐月冷冰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殿下,您明知道高等血族死后不会有尸体留下,只会化作细沙。”马卡斯注视着她,“恕属下直言,风一吹,沙就散了。”
“风一吹,沙就散了……”千汐月沉吟着,视线投向桌上的沙漏,神情变幻莫测。马卡斯突然害怕起来,他敏锐得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中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
然而千汐月没有发火,或者说,她按捺住了。
“依你所见,是高等血族?”
“很显然这是一场阴谋。”他血红的眼睛像两颗晶莹剔透的宝石,“当然您不会分享您的记忆,所以当时情况如何,属下并不知晓。只是您的兄长,塞纳殿下在那段时间外出而已。塞纳殿下本应当出席撒巴特的议会,但是他向奥斯顿议长告假,称自己有重要的事情。”
“说下去。”
“那段时间内塞纳殿下不知所踪,属下的人无从找寻。在您受伤回到伊斯迈达兹后不久,塞纳殿下出现在茨密希的首都。他去参见了道格拉斯亲王殿下。”
“很好,这么说来……”
“所以,依属下之见,塞纳殿下知晓这件事最隐秘的部分。”
可以是他主导,也可以是他参与,当然也可以是他……阻止。
“退下吧,马卡斯。”
千汐月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如果她看到那天在窗外一闪而过的绿眼睛,她一定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