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聽過Stay close的太太可以先看看底下的作者留言,讀起來會有頭緒一些~
千鳥在一片黑暗中驚醒,全身肌肉關節僵硬又疼痛,頭暈得像挨了一記悶棍。這裡似乎是一條巷弄的底部,隱約可以從出口看到閃爍的路燈。兩側房屋大約五、六層樓高,天空暗得很純粹,沒有一絲星光。
她輕輕呻吟一聲,用手肘撐起身體打量四周。巷底有一座約三米高的圍牆擋住去路,瞇起眼睛,她發現圍牆上方隱約散發著白霧,朦朧地、像蒸汽一般消失在夜幕中。除此之外,只有黑暗和寂靜。
千鳥決定緩緩站起身。就在付諸行動的瞬間,她發現自己並非獨自一人。一陣低吟從右側牆角傳來,在驚嚇中她猛然一縮,大腿撞到了某個長條、冰冷的金屬製品。「是誰?」
「這句話該由我來問吧。」傳來一個懶洋洋的少女聲音,彷彿還沒睡醒。
她慌亂地摸索一陣,拾起了那個金屬物品——從觸感和重量來看,是個手電筒。打開開關後,方才聲音的主人在突然光線中驚訝地眨著眼。女孩有著清麗的臉龐、微翹的小短髮和貓一般的吊梢眼角,看上去相當無害。
「喂,別用電筒照著我,很刺眼的。」
千鳥沒有立刻照做,而是把目光向下觀察。女孩穿著短袖白領的黑色短裙,上半身戒備地拱起,坐在輪椅上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千鳥。她們就這樣默默互瞪了一段時間。
輪椅少女率先打破沉默。「話說在前頭,我身上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她把雙手舉高作投降狀,嘴角掛著狡黠的笑容。
千鳥並沒有笑,只是蹙著眉頭,眼神更加冷淡。「妳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這個嘛,」輪椅少女挑起眉毛,「殘疾女孩在暗巷中醒來,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身上除了衣服外什麼都沒有,並且被人用手電筒照著臉。妳說我還能怎麼想?」
以剛醒來的人來說,倒是挺伶牙俐齒的。千鳥現在腦袋中是亂糟糟的一團,和平時冷靜自持的自己相去甚遠。她盯著女孩,一邊努力組織出語言。「我的狀況和妳相去不遠。手電筒,」她朝自己醒來的地方比劃一下,「是在那邊地上發現的。」
女孩點點頭。「我相信妳。現在可以把燈光從我眼睛上移開了嗎?」
千鳥垂下手,轉而照亮四周環境。爬藤植物佈滿灰白、斑駁的牆壁和防水帆布,潮濕的痕跡處處可見。是因為早些時候下過雨,還是由籠罩四周的濃稠白霧造成的?
窗戶佈滿陳年灰塵,其中一些碎裂得十分徹底,彷彿被正面重重鎚了一拳。千鳥可以依稀看到自己扭曲的倒影,肢體緊繃又僵硬。她在碎裂的窗沿下發現了另一支手電筒,款式與自己的相同,燈光較弱但總算還能使用。
她們照亮巷弄底部,發現圍牆同樣佈滿爬藤植物,還有一些噴漆和塗鴉;許多成年人大小的黑布袋被隨意扔在角落,且都微微鼓脹著。千鳥完全不想知道裡面裝了什麼。圍牆外的煙霧依舊緩慢、優雅的滲進夜空,帶給她莫名的恐懼和壓迫感。
然後她突然意識到,姑且不論她們的處境如何,這整座城市都不對勁。非常不對勁。這份異樣和違和感由輪椅少女一語點破。「這裡太安靜了,安靜地不自然。」
人聲、風聲、行車聲、鳥鳴,都不存在——彷彿神在創造這個世界時,蓄意消除了聲音這項要素。
「總之,」千鳥聽見自己說道,聲音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我們先離開這裡吧。」
在簡短的自我介紹後,千鳥得知輪椅少女名叫艾莉卡。
離開窄巷後是空無一人的車道,大多數路燈依舊亮著,在地上照射出一圈圈的光帶;一些燈柱硬生生地攔腰斷裂,傾倒在人行道上。
這讓千鳥的不安感更加濃厚。
她推著艾莉卡在荒廢的街道中漫步,沒有特別的方向和目的地。她確定自己未曾來過這個城鎮,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暈倒在某個犯罪氣息濃厚的巷弄中。當嘗試回想時,腦袋便瘋狂抽痛,迫使她停止思考。
路邊的商家及旅社大多緊閉房門,窗戶中看不見燈光;住家和公寓則向外釋放極為濃稠的白霧,從門縫、窗隙、煙囪向外緩緩飄散,彷彿房屋本身在呼吸,向空氣傳播規律的脈動。
轉過路口後,她們看見一輛廢棄坦克斜停在路中央,金屬冷冰冰地、毫無生氣。這情景太過不真實,千鳥從未見過一輛真正的裝甲車,光是它散發出的危險性和重量感就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坦克的左邊履帶陷進柏油路面,上方旋轉式砲塔被可怕的怪力扭曲成S字形。
「是什麼能讓……」千鳥欲言又止,吞了吞口水。畢竟眼前景象和她想像的畫面實在太過荒謬,甚至有些可笑。
艾莉卡獨自繞了裝甲車一圈,輪椅咿咿呀呀的摩擦聲在萬籟俱寂中響得嚇人。「無論是什麼造成了這個,」她指向歪曲的砲管,「我們都絕對不想遇上它。」
千鳥在內心點頭如搗蒜。濃重的濕氣讓體感溫度更低,她搓了搓手。「連一個人……都沒看見呢。」
「好眼力。」艾莉卡應道,語氣帶著淡淡的嘲諷。
整座工業化的城鎮放眼望去沒有任何生命氣息,更遑論人煙。沒有蚊蟲、沒有流浪動物,連行道樹、電線桿上也沒有松鼠或鳥雀。就像一顆巨大的炸彈在市中心引爆,瞬間湮滅了所有活物,卻留下大部分的建築物和道路。
觀察完裝甲車後,她們繼續遊晃,路過郵局、地下鐵入口和更多住家。有些房屋依舊冒著濃稠的白霧——每當經過時,她們總會感受到一股熟悉的脈動,漣漪般地從雲霧中擴散到大腦深處,撩撥著未知的恐懼感。
千鳥暗自慶幸艾莉卡沒有提出要檢視內部。她有種強烈的預感,這些房子不歡迎外人闖入。
不知道遊蕩了多久,可能數分鐘,也可能幾個小時——在靜止的世界中時間相當難以估算——她們總算看到了人。確切來說,只有一個男人站在顯眼的屋子裡,四周是大落地玻璃窗,天花板上幾處昏黃燈光提供照明。房屋以格局來看顯然並非普通住家,但千鳥卻也說不上來是哪種店面。一些小沙發椅被隨意擺放著,還有一個單腳木几在房間中央,深處牆壁則刻著一些看不分明的木質雕紋。一旁的矮櫃臺上放著陶壺、碗和蠟燭。
她們在門口遲疑了半晌。男人並沒有做出任何防備或攻擊性的動作,只是直挺挺地站著——但或許是因為站在燈光正下方,他帶給人的整體氛圍就是不太對勁。最後千鳥決定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便緩緩推著艾莉卡穿過前門。
男人身材普通,穿著普通黑長褲和皮鞋,棕色上衣沾著一些污漬,滿頭灰髮和他看上去的年齡不盡相符。「你們是?」聲音在屋內陣陣迴盪,聽起來異常響亮。
艾莉卡在她之前回答了。「我們是迷路的旅客,想請教您……」
「啊哈,」男人咧嘴笑道,眼珠開始詭異地轉動。「一個不怎麼高明的謊言吶。旅客?在這裡?」
他將身體後仰,做出一個誇張的捧腹姿勢。千鳥已經開始對他反感了,但輪椅少女揮揮手讓她安靜。
「原諒我的措辭有些不當,」作為回應,她露出貓一般的狡黠笑容。「不過關於撒謊的指控是言重了。我們並不知道自己怎麼來到這裡,但之後確實逛了一大圈附近的街區,應該算得上是旅客了?」
和千鳥對她的第一印象相符,艾莉卡挺伶牙俐齒的。男人亂轉的眼神開始集中在她身上,她挑著眉毫不退縮。
「我叫做賽勒斯(Cyrus),可否請問這位小姐的芳名?」他突然正經八百地問道,眼珠依舊瞪得老大。
艾莉卡沒有猶豫便告訴了他,一邊把眉頭挑得更高了些。千鳥也開始介紹自己,但賽勒斯無理地打斷了她。
「艾莉卡啊。」他咯咯笑,屋內光線跟著他身體的震動而搖晃著。「我有幾個小謎語要考考妳,艾莉卡。如果都答對了,我可能會願意回答妳一些問題。」
千鳥緊蹙額頭。她正因為方才被徹底無視而一肚子窩火,而男人莫名其妙的發言讓她忍無可忍。「你這傢伙,別得寸進……」
「千鳥。」艾莉卡輕聲喝斥,捏了捏她的手腕以示警告。「放馬過來吧,賽勒斯。關於猜謎語這種小聰明我可是個專家。」
千鳥覺得自己快氣到內傷了。
她盡力將賽勒斯惹人厭的嘴臉趕出腦海,轉而思考他最後給的提示——與其說提示,不如說是指示。
「那傢伙,只是把我們當跑腿工具?」
在艾莉卡解開謎語後,賽勒斯滿意得彷彿整個人膨脹了起來。看來我們可以交個朋友!他誇張地張開雙臂並大聲宣告。我的朋友,找回我的羅盤吧,它被漂亮的鳥兒偷走了!沒有它在身邊我簡直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更別提幫助迷途的旅客了。
千鳥比較在意的是當艾莉卡最後問及居民去向時,他笑得特別開懷。嗄,當然是在睡覺了,小心別吵醒他們啊。
直覺告訴她,會讓賽勒斯開心的一定不是好事。這傢伙顯然是個神經病,求助於他讓千鳥有些後悔,但眼下並不存在更好的選項——應該說根本沒有其他選項。
回到街上後,應艾莉卡的要求,千鳥讓她自己推著輪椅前進。「他說漂亮的鳥兒……」
「住在公寓大樓的蒐集者那裡。」輪椅少女接過她的話,低下頭沉思著。「姑且不論蒐集者是什麼人,這座城裡的公寓大概有幾十間吧,難不成要一一找過?」
千鳥搖搖頭,偷偷往後瞥了一眼。艾莉卡雖然以輪椅代步,但前進的速度毫不含糊,至少不需要她刻意慢下腳步配合。
「驚訝嗎?」艾莉卡瞇起眼角壞笑著。「我上臂可是挺強壯的,多虧了長年以來重複訓練。」
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笑,但對方搖搖手表示不用在意。
城內公寓大多五、六層樓高,房門都緊閉且了無生機。她們又經過了廢棄的地下鐵入口,千鳥相當確定沒有班車會經過這裡,也不想下去查證。階梯吞吐著比其他地方更濃稠的亮白霧氣,發出的脈動感也前所未有地強烈,一波波地席捲周身,如同巨獸的口腔在呼吸。
再往郊區走,道路封閉的標誌和三角錐擋住去路,她們用手電筒照明暗處後發現更多鼓脹的黑布袋,一陣惡臭撲鼻而來,讓千鳥瞬間失去了探索該處的興趣。
繼續遊蕩一陣子後,艾莉卡在一間四層樓高的屋子前停下來。「我想是這裡。」她喃喃說道。
千鳥同意她的看法。這是幢屋況相對良好的公寓,窗戶沒有破裂,更沒有散發詭異的白霧。大門半掩著,彷彿在邀請她們進入。
「至少讓我看看一樓是什麼樣子。」艾莉卡如此說道,於是千鳥想方設法把她連同輪椅搬上了門前台階。「緊急狀況時,妳自己也逃不出去的。」進了玄關,她氣喘吁吁地埋怨著。
「反正我沒什麼生存能力,要是妳出了事我多半也……」
話音未落,艾莉卡驚叫一聲,把手電筒指向樓梯間。千鳥旋過身護在她前方,同樣舉起燈光照明。
在客廳與樓梯的交界處,擺放著一具純白的人體模型,石膏打造的軀體在兩方照射下亮得刺眼。
千鳥對於雕塑不甚了解,但就連她也覺得這具石膏像有些詭異之處——它的模樣既不優雅也不協調,而是一隻手向前伸抓取著空氣,雙腳維持狂奔的姿勢,彷彿剛從一旁樓梯衝下來。
艾莉卡輕喘著氣,驅動輪椅小心翼翼地靠近,上下打量了一番。人體模型高度接近一般成年男性,肌肉在怪異的地方蜷曲並鼓起,像個新手雕塑家的失敗作品;但那衝刺的姿勢是如此逼真,讓千鳥大腦某處開始隱隱作痛。凹陷的白色眼窩下方淌著兩行墨汁般的淚水,嘴巴卻大大咧開,露出數量明顯過多的兩排牙齒。
千鳥確定,兩人正想著同一件事情。
「誰會把這種鬼東西擺在家裡,還擋住樓梯口?」艾莉卡一臉困惑。
她只能聳聳肩,想辦法甩開籠罩心頭的陰森感。「說不定賽勒斯說的『蒐集者』有些奇怪癖好。」
勉強移開視線後,她轉而用手電筒照明四周。客廳面積並不大,牆上掛著幾幅褪色的風景照,下方擺著一張舊沙發椅,毛球從破裂的扶手中冒出來;更後方是一台冰箱,上方隱約貼著幾張便條紙。
千鳥正打算過去查看,卻聽見身後人倒吸一口涼氣、奮力驅動輪椅的聲音。「怎麼回事?」她轉頭,發現艾莉卡已經退回她身邊,顫抖地高舉手電筒指向人體模型。
「我……我手移開了一下,去照樓梯上面,然後它……」她伸手抓住千鳥的手腕,捏得生疼。「它動了。」
「妳說什……」
然後她驚駭地發現,石膏像雖然在燈光照射下靜止不動,但姿勢和幾秒鐘前確實不一樣了——懸空的那隻腳更接近前方地面,另一隻手臂也開始抬起,淚痕斑斑的臉孔轉往她們的方向。
一陣恐慌朝千鳥襲來,但她強迫自己冷靜,開始緩慢且規律地吸氣、吐出,吸、吐,吸、吐。
在判斷自己不會開口就放聲尖叫後,她緩緩說道,「那為什麼,它現在卻不動了?」
「我不……」艾莉卡依舊緊緊抓著她的手腕,但沒有方才顫抖得厲害了。千鳥低頭一瞥,看到她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兩束手電筒燈光打在純白的模型上,反射幾乎讓人睜不開眼。
趕快思考,在石膏像無機質的凝視下,千鳥告訴自己。冷靜下來好好想想。
為什麼這東西現在無法行走,阻止它移動的因素是什麼?
「艾莉卡,」依舊謹慎地用光線指著人體模型,她盡可能用自己最沉穩的嗓音說。「作為實驗,可以先把妳的電筒關掉嗎?手不要離開電源按鈕,一有異狀就馬上打開。」
輪椅少女乖乖聽話。細微喀嚓一聲後,房內光線來源剩下千鳥的手電筒。她再次深吸一口氣,關掉光源後很快地再打開。
模型毫無疑問地又動了,現在距離她們不到兩公尺,一隻手垂在身側、重心前傾,做出準備向前跳躍的動作。輪椅上終於傳來低低的啜泣聲,於是她將手搭上對方肩膀,安撫地輕輕揉著。艾莉卡先是驚嚇地全身抖了一陣,而後把臉埋進手中,只是不停搖著頭。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千鳥想著。她完全不想知道如果手電筒突然故障,模型會對她們做什麼。
「我們先離開吧,」她柔聲說道。「找個地方休息,準備好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