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是我的客人,无需行此礼。陨星,这一趟辛苦你了。”推进之王扫视了我们几个人,目光并没有在陈或者星熊或者我身上多做停留,最终是落在了陨星身上。
我与陨星,卡彭起了身——陈与星熊是不必行礼的,侍卫们都不意外,看来是之前就被打了招呼,我倒是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但那王座与上面的人,着实让我心里痒痒。
“情况我都大致听说了,诗怀雅小姐,你既然代表着大炎国皇帝,我的维多利亚便随你参观。”
说着,一声野兽低吟,不知从何处走出一只黑纹白虎,果然是曾经见过的名为“因陀罗”的虎王。它的嘴中叼着一枚印章,踱步向我走来。从这头畜生的眼中,我并见不到任何恐惧之感,我曾经大挫它的锐气,它倒像是不记得我了似的,将印章放在我手中,又扭头向着其他人那里去了。
陨星站在我身旁,我余光见她似有惊异。
“这枚印章上刻有维多利亚王室的标识,有了它,维多利亚的所有大门都会向你敞开。”
“多谢推进之王阁下。”
我的话音刚落,突然一声野兽怒吼从我身后响起,转头一看,因陀罗正冲着卡彭大吼。
“因陀罗,回来。”推进之王倒也没有发怒,轻描淡写一句,“抱歉,卡彭先生,早上没有喂它,让你受惊了。”
卡彭面色难堪,“许是陛下的白虎不太喜欢我吧,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我还是改日来叨扰。”
“卡彭先生若是有事便先离去吧,对了,东方来的客人们就住在我这了,不劳大臣费心。”
“悉听尊便。”
卡彭在这里并不受待见,他走后,殿上的气氛稍微轻松了一些。现在似乎正是维娜的休息时间,她差人备了维多利亚的下午茶来招待我们。陨星知道我们与她私交较密,识趣地离开了。只是聊天过程中总有各种各样事扰着维娜,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最近政务较多,没法安安静静与你们聊天。”
陈摇了摇头,“无事,你若真的太忙,我们改日再来就是了。”
“不,今天留你们,是待会有熟人要来,你们见见。”
我暗忖我与维娜共同认识的不过那几人而已,却不料接下来进来的,是我完全没有见过的一位萨卡兹族的美丽女性,可惜身有残疾,要靠着所谓“轮椅”才能移动。
“对了,阿姐应该还不认识,这位是临光的朋友,名叫丽兹。”星熊倒是记着我了,赶紧做了介绍。
“您好,诗怀雅小姐。”
丽兹的笑容和煦温柔,有着如同吟唱动人音乐的鸟儿一般的嗓音,按照西方人的说法,或许她根本就是一位黎博利族,由于长得太过动人让天神嫉妒了,这才让她拥有了那对乍看突兀的双角吧。
细聊下来我们才得知,为了丽兹的安全着想,临光与维娜协商让她留在王宫,也好帮维娜调理一下日渐疲惫的身心。我本就是局外人,谈论她们的事时只能喝茶旁听,却注意到陈听到此事时的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而维娜也发现了,用一种看似为难的眼神看了眼陈。星熊当然也感知到这丝毫的异样气氛,很快便将话题带向了其它地方。而这全程,唯一没有察觉的就是丽兹了。
“对了,听说临光从前线回来了,我们想去拜访一下。”许久以后,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我与陈从小一起长大,虽说是五年前她才能开口说话,但这并不妨碍我感知她的情绪,说出这句话时她很明显是在试探。
“她回来了吗,我都不知道呢。”丽兹表现得十分惊讶,还杂着一丝兴奋的情感,殊不知桌上的气氛再次降到了冰点。
“我差人带话给你了,或许是他太忙忘记了吧。”维娜只是随口回了一句。
明显,陈的试探得出了结果。丽兹并不知道临光此刻正在城内,而从维娜的回答中能得知,正是她刻意隐瞒了这件事。再回想先前将气氛带入诡异的话题,我终于明白了陈冷脸的原因:维娜是在将丽兹当作人质扣留在王宫,这样她才能放心地任用卡西米尔人。
就在我恍然大悟之时,又一声报告在门外响起。维娜倒像是从话题中解脱,暗自松了口气站了起来,亲自去迎了门外的人。
“王,前线战报。”
我听着这声音倒有些耳熟,回头去看,只见一着铠披斗的飒爽将军,定睛一瞧却是一惊,那正是五年未见的格拉尼!她早已褪去稚气,个子长了许多,在战场的锤炼让她比原先更为可靠了。
“你来得正好,来看看,是谁来了。”
维娜让开身子让格拉尼能看到我们这一桌,她的眼中顿时充满了欣喜之情,“陈小姐,星熊小姐,还有诗怀雅小姐!”
见到了熟人,方才的尴尬气氛也就烟消云散了。维娜让格拉尼入座,她略有迟疑,只是喝光了属于她的那一杯茶,随后作礼道,“我的军队还在城外等候,便不打扰王与故友叙旧了。”
维娜点了点头:“也罢,之后再找机会吧。战况如何,但说无妨。”
“西部的最后两位领主已经同意投降,东部的战线也已经推进到与卡西米尔接壤的边陲,若是他们依然执迷不悟,天火公爵与守林人将军会在一个月内攻下所有领地。”
“我们有得是耐心,再给他们半个月好好想想。另外,让临光回到她的队伍里吧,他们马上就要回家了。”
“等等,推进之王阁下。”突然,丽兹插进话来,“如果是这样的话,能让我与临光将军一起回去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维娜,我要是没有看错,她瞥了一眼陈才回道,“你们要回家了,我自然不会留你。但是卡西米尔现在仍属于乌萨斯的地盘,那里会比维多利亚的边境危险万分,你也帮我传个话,就说让他们注意安全,我祝他们早日胜利。”
奇怪了,若是留她作人质,现在正是最关键的阶段,她不应该放丽兹回去才是。
除非,她有了卡西米尔人的其它把柄。
想到这,我的背脊一凉,难道是……
维娜原本说想让我们住在王宫,我还没说话,陈便先一步拒绝了,她大概也是料到了这一点,并未过多客气,只是说明晚会设宴招待我们三人,便放我们走了。
离开王宫,门外那一声声抗议又传入我的耳中,我眉头紧锁,拉着另外两人在王都周边找了个安静地方租了间房子,放下东西我便敲响了陈与星熊的房门,“阿陈,笛子,借我一下。”
“甚么笛子?”
“别装傻,斯卡蒂给你那个笛子,我找她有事。”
“阿姐,”陈定定地看着我,“此事不要涉及过深,别忘了你的身份。”
她说的确实是对的,我是炎国使臣,一批卡西米尔人的生死与我毫无关系,我锤了一记桌子,“她怎么变成这样。”
陈也偏过了头,“在其位,身不由己罢了,你不也是么?”
听着她意有所指的说法,我竟无法反驳,默默返回了屋中。其实先前在船上,有水手起夜瞧见了我们协助卡西米尔人的事,那之后我不得不拿着匕首威胁让他不要将事情传出去。实际上我的确是动过杀心的,但最终那利刃也没有划破那人的喉咙,或许如果昨晚我真的杀了他,陈也不会跟我说这句话了。
但如果是如今的那头狮子,她会不会用利爪轻轻割破那人脆弱的皮肤,刨开胸膛吃尽他的肉呢?
到异国他乡过的第一晚注定是难熬的,我想起了曾与我在船上偶尔聊聊天的水手。他跟我说过,他从家里逃出来后饥寒交迫,是码头的渔夫收留了他,从此他成为了海的孩子,从小渔船坐到这艘远洋大船。按理说他已经不大会被什么阵势吓到,可却在第一次到达大洋彼岸后的夜里彻夜难眠,满脑子萦绕着那些异色的瞳,砖砌的房屋和似魔音般的语言。当然,他肯定不会跟一个女性通商大臣提及西方女人的丰满肉体,这还是白天在维多利亚港口时,从他的目光中得知的。
至于我,不论是女性还是男性的肉体都与我无缘,打交道的西方人多了,倒也不会觉得异色瞳与兽耳,宏伟的建筑和宽敞的马路有什么奇特的,但我依旧是失眠了,因为今日在维多利亚王宫里的种种使我的内心狂喜,或许与那名水手垂涎肉体一样,我也对某些东西开始渴望。脑袋里就像有一个小人,大声喊着“明天!明天!”
明天。
明天我将会向着我的欲望踏出第一步,说到底,这一切都要感谢五年前与维娜的相遇,如果我没有看到白虎向狮的俯首,如果我没有见到众兽人对维多利亚王的敬仰。我将永远戴着脑袋上这顶乌纱,但它真的太难看了,我从小就对美有着执念,这顶帽子又怎能配得上我?在那片土地上,有更加美好的东西,我也得拥有才行。
第二天,我在名叫“大炎国驻维多利亚公使馆”的地方呆了整整一天,大致将人都认了一个遍,又从年迈的另一位通商大臣那里交接了工作。傍晚回家仔细研读了账册,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之处。
这当然是意料之中的事, 只是不论是哪一项工作,这都是必须的流程。这样的一天下来,当我坐在维娜的餐桌前时,背脊已经很难立起来了。
维娜见了,不咸不淡地问了句,“诗怀雅小姐,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啊。”
“不碍事,推进之王阁下。”
“私人晚宴,倒是不用那样称呼我。”
有了前一天的经验,我们四人都没有再提及一些敏感的话题。只是席间陈问了维娜一些关于琉璃工匠的事,维娜见她在意,便差人查了一些作坊,陈都一一记下了。
但我不会将这个宴会变成毫无意义的家常,暖场过后,我终于要开始这个只存在于我脑海中的疯狂计划了。
“实不相瞒,阁下,这一回跟我的任命诏书一起的,还有一道皇帝诏书。”
星熊和陈互相看了一眼,开了口,“私人宴会,就莫要提公事了吧?”
“我倒是无所谓,诗小姐非要挑这样的场合说,一定是有她的理由的。”维娜却淡道。
我便顺着维娜的话,“不错,确实是这样。”在星熊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之前又道,“抱歉,这话只有我们四个人能听。”
维娜心领神会,退去了左右侍从。我这才将受皇帝密旨调查卡彭一事全盘托出,期间星熊直皱眉头,陈倒是没有什么反应。维娜听后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卡彭这个人趁我国内动荡时发了不少财,与各地领主财阀交往密切,甚至还给他们提供军火。要不是他是你们炎国人,我早就除之而后快了。”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两方合作,尽早拔除这根钉子。”
维娜却是笑了笑,“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合作,昨天茶会时你就提了。”
维娜的笑声似乎点燃了宴会厅,我觉得很热,尤其在她笑完以后,目光锁定我的那一瞬间。这就像是野猫盯上了鼠,而雄狮正望着猫。我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也无暇顾及厅内另外两人的存在了,我开口,却发现那声音低沉得不像我的声音。
“的确,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确实没必要在这里提。”
维娜抬了手,示意我继续。
“我的胃口比较大,胆子也比卡彭大一些,只要您同意,我与您做交易。”
星熊的视线灼在我的身上,陈则只是稍稍一滞,又继续着她面前的食物。
维娜则是撑着脑袋眯着眼看我,像雄狮看着一只努力呲牙的小猫,“对于我来说,与谁做交易都无所谓,但你能给我什么呢?”
“炎国愿意给您的,和炎国不愿意给您的。”
“嗯……听起来倒是让人心动,但依旧只是空话,我无法答应你的要求。”
“的确如此,总之这话您先记在心上,待我将空话变为人力与矿产时,我们再行商量,如何?”
“行啊,诗小姐,我可等着你。对了,王都北边不远处有一座渔村,你可以去那里看看。”
“多谢阁下指点。”
话题被刻意转换,我无视了星熊多次的质疑眼神,她最终也是放弃了。不过宴会并没有在这里结束,事实上,我隐约感觉得出来,维娜似乎不单单只是请我们吃顿饭那么简单,可直到最后,晚宴都快结束时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话题,只是在仆人收走餐具时无意间提了一句,“说起来,临光他们现在围攻的地方,有传闻曾是恶龙的栖息地。”
“塔露拉?”陈立刻警觉起来。
虽然先前就听陨星说过维多利亚东南有塔露拉的消息,当时她也只是说了个大概,我又怕陈一个顺口答应下来,忙给她眼神暗示,却忽略了她真正的想法。
“我回来后派人调查过,各地的传闻都夸张过头了,但都集中在维多利亚东南部以及卡西米尔境内,您若是感兴趣,这次跟临光她们一起去调查一番如何?”
“好。”
好?陈居然如此爽快地答应,这叫我大吃一惊。她不会猜不出来维娜是想借她防止卡西米尔军过河拆桥,我原本以为她这尊佛会再三斟酌一下的,但仔细想想事情牵扯到她那个龙姐妹,换做是我恐怕也会感兴趣。
等等,难道陈这趟来维多利亚不单单只是来散心?
我想起与她提起这件事时的反应,那表情分明就是一副等我邀请的模样,可我当日才晓得自己被任命为通商大臣,她又从何而知?唯有一种可能,她早就料到我铁了心出使维多利亚,就等我一切办妥了。若是这样,那我的那些把戏她又如何不知?
我当然十分相信她,信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当着她的面与维娜讲。但若是她将一切看在眼里,这一切都变了味。
我后怕地觑了陈一眼,她却是一脸淡然。
维娜将我们送出王宫,临走时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或许我的提案让她对我刮目相看了,但这不过是计划中的最初一步。
回家的路上,星熊一反常态地沉默,倒是陈将之前拿到的琉璃工匠的位置告诉了我,央着我帮她做一只琉璃麒麟,我这才晓得这是她与惊蛰之约。
路上,我一直劝着陈,如今她身处异国,不懂语言还没了赤霄。上战场这事毕竟与打架不同,不是她大刀一挥就能解决的事情,她却一直道有临光等人在没有大碍云云。
无奈劝阻不成,我们却已回到了住处,我只得嘱咐星熊再多劝两句,但心里也清楚,这头龙的臭脾气,谁都拉不回来。只能在内心祈祷不要让这条炎国赤龙在西方各股势力的对峙中翻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