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被猪肉的肥油裹上层鲜亮的艳色,在木铲的翻炒散发出淡淡的淀粉香。卡洛儿把放在一旁的酸菜撕下来几片丢进锅里,接着翻炒起土豆来。
克莱西亚在客厅把玩着卡洛儿不久前给她做的飞艇模型。虽然刻得并不怎么精细,但对于没怎么见过玩具的克莱西亚来说,这已经是很惊喜的事了。
“呼呼呼——”空艇掠过地板上充当建筑物的木头方块。“空中快递!”
几枚弹珠从空艇上推下,砸在建筑物上。有一颗弹珠弹飞了出去,恰好滚到端着土豆从厨房出来的卡洛儿脚边。
“你从哪里学的这个啊?”卡洛儿把桌上的菜盘稍微挪出点空位好放下手中的盘子。“去外面洗洗手,吃饭了。”
“哦,好。”克莱西亚拉开最后一层抽屉,把木块和弹珠全塞了进去。
卡洛儿把围裙提起来擦擦手,望着克莱西亚走到外面去,不经意间一种幸福的暖意蔓延开来。
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讲,克莱西亚都是那种父母会向神明祷告所想生的孩子。外表看着让人有去疼爱她的想法,她还记得和克莱西亚逐渐熟悉起来的第一个月,克莱西亚在后院看书的那副模样。
克莱西亚将近一米六的个头放在后院里看上去不那么显眼,阳光垂落在她金色的发丝上,轻语着她的秀丽。她手里还摊着本读到一半的书,想必几分钟前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正扫视着书页上的文字。小巧的她蜷在靠椅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随风抖动着。
卡洛儿甚至不忍心打破这份静谧的美好。她真心喜欢着这个小可爱,喜欢着克莱西亚为她生活添上的每一分色彩。
再者,克莱西亚的性格也很讨人喜。乖巧,懂事,又听话。虽然有些时候会耍些小孩子脾气,但那也是年龄所限。随着日子的推移,克莱西亚只会越发成熟,散发出人性美好的光辉。也正因如此,卡洛儿才想不明白,那个乖戾的贵族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从这个小女孩身上挑刺。
“我洗好了。”克莱西亚用肩膀顶开门,抖着湿漉漉的手从屋外进来。
“来把手擦一擦。”卡洛儿取下细绒毛巾,仔细地把克莱西亚手上的水滴擦去。
“好香啊,我觉得我今天能吃两碗。”克莱西亚朝着饭桌嗅嗅。
“今天饭和菜都有多煮,吃多少也没问题。”
“好耶!”克莱西亚垫着脚从碗橱上拿出两个碗,先给卡洛儿装了一碗。
“小心烫。”卡洛儿在桌前撑着脑袋,享受般看着克莱西亚打饭的样子。
虽然麦类在蓝色海岸一带是常见的粮食作物,但从远东舶来的稻米更是物美价廉。便利的航运从相当大的程度上改变了当地人的饮食结构,现在只有少数“正统派”纠结于麦和稻,大多数民众的家里都备着米来调换自己的口味。
克莱西亚一手抓着一只碗回到饭桌前,今天卡洛儿火力全开地做了满满一桌菜,克莱西亚都不知道从哪里下箸好。“今天怎么煮了这么多呀?”
“嗯?恭喜你大病初愈嘛。”卡洛儿等着米饭上的热气退散。
实际上,这也是卡洛儿所好奇的,究竟在林中深处那群神神秘秘的魅魔对克莱西亚做了什么,才将那种奇异的症状治愈。
还是说,那种症状本身就是她们故意引起的,目的是要带走克莱西亚?
这些问题,要想短期内得到准确的答案,只有一个人能帮得上忙。
秋魂。
但那天自己火实在上头了,没忍住掌掴了她,现在来说,估计秋魂也气在头上吧。
“怎么了,不吃的话菜就凉了。”克莱西亚催促着卡洛儿开动。
“好,你也——”
“叩叩。”
有人敲门。
“约了客人?”克莱西亚对饭桌上这些比平时多出来的菜有了新的解释。
“不,没有,按理说就没几个人知道我住这里……”
“我去开吧”克莱西亚从椅子上滑下来,踩着拖鞋往门口走。“谁呀?”
门外来客没有作声。
“应该是那只狐狸又来搞什么事吧。”卡洛儿拉开椅子走到门口。
按着门把的手传来一阵异样的预感,卡洛儿迟疑了一下才把门栓拉开。
“砰!”
强劲的风压把克莱西亚的头发都吹了起来。
“谁?”克莱西亚踮着脚,想越过卡洛儿把视线投放出去。
“唔,你不会想知道的。”卡洛儿按着门板。“阿比蕾特•葛雷颂。”
沉默。
“喂喂喂你干什么?!”卡洛儿拦着突然暴动的克莱西亚。
“快把门栓上,大门栓,大门栓放下来,快快快快。”克莱西亚扒着大门栓往下掰。
“你冷静一点,她又不会吃了你。”
“我,我还没,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克莱西亚钻到餐桌底下。
“忘了我吧。”
卡洛儿从桌子底把克莱西亚拽出来。“迟早都要面对的,克莱西亚,说清楚就好了,把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都说给她听,让她看看你的成长。”
“不要,不要,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啊!?”
“好了,别闹了,听话。”卡洛儿轻拍克莱西亚的后脑,给她一点安慰。
“我,我怕。”克莱西亚两股战战。
“你站在我后面,不管什么情况,我会保护你的。”卡洛儿也紧张得很,她换了好几次气才调整好心态,去拉重新拴上的门。
阿比蕾特,葛雷颂家族直系第三代传人,肩头的披羽象征着她的地位,现如今她正站立在门外,如同一尊大理石像,高傲的表情要比冬日的阳光更冷艳。“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没有请函就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要我拿什么礼节出来呢?”卡洛儿双手叉在胸前,和阿比蕾特针锋相对。“你们贵族喜欢探听别人的私宅住哪,然后饭点找上门来?”
“我们和你们这些日三食的人可以相提并论?”阿比蕾特的身高对眼前的这个林中女占不到优势。
卡洛儿更加厌恶起来:“你们这些饭囊,一天要吃四顿的猪猡。你们欲壑难填,令人作呕,他人的血汗被你们作为享乐的基石;劳动的工具你们一概不碰,劳动出的产品你们全要享用。像你这种人,晚上睡前难道不会感到心悸烧脸吗!”
克莱西亚很想说,其实阿比蕾特在家里都是吃面包和粥的,而且一天也没吃四顿。
不过这种话,一说就是同时拆两个人台子,克莱西亚决定还是往卡洛儿身后缩一缩。
“我找你可没什么事。”阿比蕾特指了指克莱西亚。“克莱西亚,出来。”
“不要。”克莱西亚很勉强地藏在卡洛儿的背后,露出一只眼睛偷瞄阿比蕾特,她注意到银项链在太阳下闪烁着。
阿比蕾特像是一早就知道克莱西亚会拒绝一样,甚至没有面露难色。轻巧地把手背到颈后,一手撩着头发,一手解下银项链。
“喏,还给你。”阿比蕾特提着银链,向克莱西亚伸去。
诶?
克莱西亚的瞳孔中只剩下摇晃在空中的银链。
“可,可是我已经,把它送给你了。”克莱西亚突然有点想哭,那种酥麻麻的感觉在鼻窦游走。
“可你连和我单独聊聊都不肯。”阿比蕾特故意晃荡着银坠。“我以为你要和我恩断义绝了呢。”
“我没有,但,你……”克莱西亚咬到了舌头。
卡洛儿紧急出来救场:“你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弄得所有人都不开心吗?”
“你最好闭嘴。”阿比蕾特轻蔑地扫了眼卡洛儿。“只要克莱西亚还在你这,我就有权利通报奴隶公会来裁决这件事。现在没人要和你说话,站一边去。”
卡洛儿上下臼齿咬得发出声响,她从未感到有被如此冒犯过。尽管如此,她还是守护在克莱西亚身前。
“你不要威胁她!”克莱西亚从屋里冲出来,暴露在屋外寒冷的空气中。“你这样子,怎么会让别人喜欢得起来!”
“手段不重要,克莱西亚。”阿比蕾特蹲下来,轻柔地把银链围在克莱西亚脖子上。“目的达到了,手段就不再重要了。”
“我不要听这种道理……你不应该再来找我的……我还没……”克莱西亚颤抖地捧起对她而言过长的银坠。良久,她坚定地抹掉眼角的泪花。“不要借着我当跳板去伤害我重要的人,我可以和你单独聊。”
“重要的人。”卡洛儿心头一颤。
“这个人我借走了。”阿比蕾特把手放在克莱西亚的脑袋上。“没意见吧?”
“你问她,我从来不能限制她的自由,和你们这种人不一样。”卡洛儿明白这两人间确实需要点时间梳理长久积累下的羁绊。
但同时,她也感到窝火,尤其是面对一桌渐凉的饭菜时,那种无名的躁动就足够令她心神不宁。
阿比蕾特•葛雷颂,正在侵犯她生活的领地,破坏了她所期待的生活愿景。
自己是克莱西亚重要的人,就应该有所觉悟才对。
如果有必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