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天空,细密的雨滴飘散而下。
烟雨迷蒙,神山宅邸犹如笼罩着一层薄雾。
「……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局面。」
面色凝重地按压着额头,在一片寂静之中,七濑月草喃喃自语。
身为神山家参谋的她,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决策出现失误,而是意料之外的,比失误更加棘手的状况。
如果当时听我的话就好了——这种无用的台词她自然无法说出口。
「……」
有些不愉快地撇撇嘴,她悄悄环顾四周。
所有人都面色阴沉地围坐在长桌边,沉默不语。
压抑的氛围令人烦闷。
尤其是一家之主。
轻抿着薄唇,守刀姬月眼眸深处的光芒显得暗淡,连那沉稳的美貌也变得憔悴不堪。
她的态度相当消沉,想必对于姬路被掳走这件事感到了相当重大的责任。
七濑多少也感受到自己必须负起她身上的重担。
无论是作为校友,朋友或者下属,自己的决策是必要的。
这是身为策士的自己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
而且说实话,这次行动中自己的决策也存在明显的漏洞。
突击赤港时,虽然寻找仁美花了些功夫,路上却没有任何守备。
她一度以为周围布满陷阱,直到半途才领悟到这只是单纯的调虎离山之计。
以为是偷偷算计别人,反而遭到算计……对策士而言,这是莫大的屈辱。
她不禁忿忿地咬紧牙关。
「……姬路,回不来?」
极其微弱的声音从角落里传了过来。
垂着双肩,樱诺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
这家伙明显地散发着沮丧的氛围,完全不像她平时的风格。
而且周围的氛围更加阴沉了,勉强打起精神参与会议的仁美听了她的话,身体微微震了一下。
看到这样的情景,七濑更加心烦意乱起来。
樱诺收到自己的指示时,就已经晚了一步。
当她赶到工厂内部,那里只剩下橙和与Berserker。
不知何时,樱诺的包围网被轻易突破,就像破了个洞的蜘蛛网,猎物早已逃之夭夭。
没有完全掌握对方的实力,也是失策的一部分。
这么一想,如果当时听取了那个黑袍魔女的建议,将战力全部分配到废弃工厂的话,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但是……
她的视线不自然地投向仁美。
虽然眉头紧锁沉默不语,却不难看出她内心的焦虑。
对于姬路被掳走这件事,她肯定难以接受。
事实上就连七濑也无法理解真访院这么做的理由。
用姬路代替仁美是否存在意义?还是说,这一切不过是她心血来潮。
不……不对。
她在内心明确地否定了。
不管是Savant还是月见里终夜,行事都有明确的目的性。
但是……这两人都很难懂,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还有件事,虽然她并不想加重沉闷的氛围,却不得不向大家公布。
揉了揉有些发痛的脑袋,七濑微微叹了口气,用尽量沉稳的声音再次开口。
「虽然我并不想在大家一片混乱的时候公布这件事……但是很遗憾,献祭事件再次出现了。」
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献祭……」
正如七濑所预料的,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
不过,稍微迟疑了一下,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这次是在南区,如同之前的两例,手法相当诡异,详细情况就不明说了……只从结论来说,我们现在剩下的就只有西区。」
「西区……」
意外的,接上话题的人是一向悠哉散漫的小鸟濑川。
不过现在的她,脸上倒是一派认真。
「赤港的据点已经变成空壳,她们还会去什么地方?难道除了赤港还有别的据点?」
「关于这点……」讶异于她的敏锐,七濑不禁迟疑了一下,「我想你应该还记得之前姬路的同学曾经被真访院绑走过一次吧。」
「但他被施加了暗示对吧?从他身上还能挖出新的情报?」
「死马当活马医罢了,之前让修女去修复他的浅层记忆,但是没能成功。」
「浅层……」似乎理解了她话中的含义,小鸟濑川用非常平静的口吻发出了质疑,「也就是说,这次顾不上人道主义了吗?」
……这孩子该说是直白呢还是话中带刺呢。
虽然有些麻烦,不过七濑倒是不讨厌聪明人。
「事关人命,已经没有这种余裕了。」
凝视着小鸟濑川的眼睛,七濑以充满决定性的语气冷静说道。
「而且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赌一次。」
「……」
简短的回答让小鸟濑川微微眯起了眼睛。
但是未等她开口,年幼而稚气的声音便插了进来。
「你们要去找那个大姐姐对吧。」
声音并不是出自长桌旁,而是摆放花瓶与摆设的边柜。
「莉兹也要去。」
端坐于边柜之上,小小的Berserker眼中燃着一股坚定火焰。
她的主人——恋渊橙和尚且还在昏迷之中,虽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形势却不容乐观。
而这个暴走的Servant也像被浇了一盆凉水,看起来比一开始乖巧多了。
「……」
不过,凝视着那双鲜红的眼眸时,那股野生的战士魄力令七濑忍不住想要后退。
可惜坐在椅子上的她动弹不得。
「……你能加入对我们而言固然是好事,但你的目的与我们不同。我无法预测你之后的行动会不会对我们造成不好的影响。」
虽然额间不经意流下一滴冷汗,七濑还是故作镇静地说道。
「姐姐你考虑得真多啊,不过没错,莉兹只是想好好教训一下那个看不顺眼的家伙……这对你们来说也不是坏事吧?」
「但是……你没办法单独行动吧?」
「唔,确实如此。」轻轻用手指点着自己的脸颊,小小的狂战士满脸认真的神色,「不过莉兹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什、什么?」
对于她所说的好办法,七濑本能地感到一丝危险。
「橙和大姐姐才刚刚脱离危险,对她而言,莉兹现在只是累赘。」
她接着说道。
「所以莉兹要重新结下契约。」
一字一顿, 相当坚决地。
「……」
七濑感到一阵愕然。
不,她当然也考虑到了这点,却没想到Berserker会如此干脆地将这件事说出口。
「但、但是,这么一来你要和谁结下契约?」
七濑的语尾略带一丝颤音。
「那还用问吗。」
以毫不迟疑的语气说着,Berserker的视线直直投向仁美。
跟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她身上。
「是你的话,橙和大姐姐也不会有怨言的。」
「……」
然而,仁美的脸上依旧挂着非常沉闷的表情。
「……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轻声说着,仁美也直直地回望着她。
像是为了看破对方眼中有几分诚意一般。
「不用想太多。」
说着,Berserker灵巧地眨了眨眼睛。
「大姐姐为莉兹提供魔力,而莉兹也会顺便帮你们的忙——这样方便的关系,不是相当轻松吗。」
互相利用的关系当然轻松。
但是虚假的背后总需要有一丝真心支撑,哪怕这种感情只有一点点。
「……」
以审视的眼光注视着她,仁美迟迟没有点头。
面对仁美的沉默,狂战士眼中第一次出现烦闷的神色。
「啊啊……老实说莉兹还是第一次这么郁闷,不仅郁闷,还很生气。而且还不单纯因为别人,而是对自己生气,这种感受你们能明白吗?」
何止明白。
自己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但结果总是事与愿违。
不过,至少这句话让仁美明白了,那一点点的真心在Berserker心中是存在的。
她确实是因为担心会长的安危,才选择跟自己契约。
「……我也一样。」
抚平了心中的疑虑,良久,仁美叹了口气。
「明白了,我也同意这份契约。」
听到她的话,Berserker的脸色终于舒缓了一些。
但是很快,仁美接着补充道。
「不过有个条件,你必须看时机和场合,不允许随意行动。」
「……好吧。」虽然有些不情愿地撇了撇嘴,小小的狂战士还是点了点头,「既然借用了姐姐你的魔力,莉兹就稍微乖一点好了。」
「还有,关于真访院的据点,你有线索吗?」
「如果有的话莉兹早就冲过去了……那个老太婆可是相当谨慎的,从来没提过据点半个字。」
「是吗……」
简短地应着,仁美的脸上再次蒙上一层阴霾。
「希望能直接遇上Rider,Caster的话,说实话不怎么想跟她战斗。」
有些无聊地摇晃着双脚,Berserker嘟嘟囔囔地小声说道。
「Caster……?她还活着?」
难以遏制心中的讶异,仁美颤抖地轻声问道。
不仅仅是她,其他人脸上也浮现出惊愕的神色。
「嗯?莉兹没有说吗?虽然只听到了只言片语,但Caster已经是那个老太婆的Servant了哦,而且没有丝毫抵抗就跑到了对面。」
「什么……」仁美眼眸中的惊愕加深了,「Caster没有保护姐姐?」
「嗯……没有。」思考了一会儿,Berserker边回忆边说道,「不过,她有些特别。」
「那个场面下,就算和Archer打个你死我活也毫无意义——她一定很清楚这点吧。而且临走前她还对莉兹说比起穷追不舍,不如多看一眼自己的Master。啊,虽然很生气,但是仔细想想,她说的倒也没错……那句话比起讽刺,更像是谏言吧。」
话音刚落,小鸟濑川抱起胳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还是老样子,Caster那家伙,在打什么小算盘吧。」
「……」
虽然心底并不想同意,但仁美却深有同感。
如果是Caster,绝不会什么都不做就顺从地投敌。
但是,Caster的行动究竟能引导出什么样的结果……
不安与困惑,在她的心中沉浮着。
「……」
默不作声地带上地下二层牢笼的大门,真访院轻轻低下头。
凝视着膝盖上的绒毯,她叹了口气。
她考虑过很多方法。
如何与白神姬路对话,将她逼入绝境。
即使她从不认为自己有策士的才能,即便最后将白神姬路推入绝望的深渊纯粹是靠运气,但她还是做到了。
然而,她的心情并没有轻松多少,反而更加沉重。
究竟是为什么呢……
她不禁一遍又一遍地反问自己。
「为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她的心臓高高吊起。
她立刻转过头去。
「为什么要告诉姬路那些事情……妈妈。」
隔着仅有几步的距离,昏暗的光线下,未祈正垂着视线望向自己。
带着质疑,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尖锐。
明明叮嘱她在诊疗室休息,结果还是跟到这里来了吗。
「不必担心,未祈。」微微迟疑了一下,真访院抬起头,「我说过,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状况,不要勉强自己到处走动。」
从一开始她就不打算回应未祈的问题。
也不打算告诉她实情。
一边避开地面的坑洼,真访院转动轮椅,朝着未祈的方向前进。
「可是……」轻声呢喃着,未祈的眼中散发着困惑的光芒,「为什么要选姬路……」
「……」
真访院停下了转动轮椅的双手。
未祈就在眼前。
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之下也能看到,她的脸色相当苍白,睫毛在微微颤动。
选择谁成为小圣杯都无所谓,只是作为保险,孤立无援的目标更容易染上黑暗,所以白神姬路更适合而已。
但是,这种理由她不想说。
只要收集五名Servant的灵魂,就可以利用小圣杯许愿——她的目的仅此而已。
明明是非常平凡的愿望,却必须以他人的性命相抵。
明明如此荒唐,真访院却没有一丝抵抗。
现实就是如此不合理,但她却不愿意放弃。
即使成为恶人,成为恶鬼,她也必须实现这个愿望。
轻轻环抱住未祈纤细的身体,她轻声地呢喃。
「……你是我唯一的依靠,未祈,我不想失去你。」
令人安心的香味,温暖而轻柔的拥抱。
但是,堵在心口的质疑却无法消失。
「……」
未祈比任何人都害怕失去。
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但是,未祈不想看到这个人因为自己被拖入深渊,也不想让她因为自己而感到绝望。
噙着泪水,未祈轻轻摇了摇头,挣脱了她的怀抱。
「未祈只是,想知道理由……」
「但那并不重……」
「二位原来在这里吗。」
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在稍远的一侧响起,打断了真访院的话。
「Caster……」
不愉快地微蹙着眉头,真访院抬起脸来。
通往上一层的台阶处,黑袍的魔女就站在那里。
「很抱歉打扰二位谈话,但是小姐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还请多加休息。」
微微闪烁的灯光映在Caster身上,她的脸完全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之中,看不出任何表情,语气之中也听不出关切之音。
「魔术回路的状况已经检查完毕了吗。」
看了一眼身旁低头不语的未祈,真访院恢复了冷淡的语调。
「从魔力的供应状况来看,情况不容乐观。小姐体内残留着诅咒,她的魔力会不断流失,虚弱也会相应加剧。虽然妾身能够缓解诅咒的效果,却无法根除。」
「……是吗。」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无法根除几个字,真访院还是忍不住陷入了痛苦的沉默。
但是,还有办法。
还没有结束。
只要得到圣杯,就还有希望。
重新攥紧快要散架的内心,她稍微压低声音。
「Caster,把未祈送回诊疗室。」
「谨遵您的吩咐。」
微微欠身,Caster缓缓朝未祈走过来。
映着微微摇曳的灯光,她脸上的阴影仿佛更深了。
「……等一下。」
「……」
真访院的声音令Caster的动作瞬间停止了。
「说起来,你从来都没露过脸呢,Caster。」
将她细微的动作完全收入眼底,真访院朝她投去意味深长的审视目光。
「关于这点……」稍稍迟疑了一下,Caster不紧不慢地看了她一眼,开口解释,「既然您对妾身的本源了如指掌,就应该知晓妾身厌恶在世人面前抛头露面。」
「也就是说,这只是你的心情问题?」
「正是如此。」
对于她的回答,真访院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
「但是,你真的是我所知道的那个人吗?」
「……此言……?」
Caster明显微微一愣。
「白神姬路对此难道也没有半点疑虑吗?」
直直地注视着长袍下的阴影,真访院以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感情的声音说道。
「老实说,Caster,我并不信任你。」
「……理所当然,不然您也不会将第一个令咒用于束缚妾身之途。但是,既然主权在您手中,您应该没什么顾虑才对。」
「我可不像白神姬路那么天真,我的令咒只能最大限度地让你听从我的命令,但你我都心知肚明,这最大限度的极限在哪里。」
「……」
一时间,Caster没有回应。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回应我的问题,Caster。」
真访院看着她的眼神相当冰冷。
「报上你的真名。」
她的声音相当刻意,完全是为了让对方服从自己的命令般尖锐。
「……」
短暂的沉默之后,Caster轻轻叹了口气。
「您可真是小心谨慎,因这本书而被召唤的妾身是谁,您应该很清楚吧?」
「不许以问答问,我再说一遍,报上你的真名。」
如针刺般锐利低沉。
真访院的命令不容置疑。
「……」
她的声音不断在脑海中回响,在心脏和血液中鼓动。
「妾身,是……森林的魔女……」
仿佛抵抗着什么,Caster的声音变得有些断断续续。
「森林的魔女——茶罗纳兰,对吧。」
小小的声音传了过来。
轻描淡写地接过话题,未祈微微侧着头,看了Caster一眼。
视线交汇的瞬间——
「……没错。」
短暂的沉默过后,朝向她的方向,Caster回以低沉的呢喃。
「……未祈。」
即使真访院向她投去责怪的视线,未祈的脸色也没有丝毫动摇。
「妈妈也别总问这些早就清楚的事情了,」轻轻叹息一声,未祈垂下双肩,「……对不起,未祈稍微有点累,先回诊疗室了。」
平淡地丢下这句话,未祈踏上阶梯,以缓慢的步伐离开了。
望着她的背影,真访院的心中再次浮现出一股淡淡的虚无感。
难以言喻的苦涩在心中翻涌。
糟糕的感觉。
下意识地捂住发痛的胸口,她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
Caster依旧沐浴在微弱的灯光之下,像是等待她的命令般伫立着。
视线相交的刹那,Caster再次开口了。
「如果您还不相信的话,这本灾厄之书可以证明妾身的身份。」
她从袖口取出的,是自己当初卖给白神姬路的那本旧得泛黄的古书。
「……不必了。」
瞥了一眼有些卷边的封面,真访院不愉快地皱起眉。
「那么……如果没有其他吩咐的话,妾身也告辞了。」
微微低下头,Caster跟在未祈之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