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日里无忧无虑地生活,不去思考任何事情,不去顾虑任何人的感受,这种生活依然只是梦想,无法实现。
至少在他人面前我已经算是无忧无虑了。
要说的话我身边有不少的朋友,他们都能和我说得上话。和我开玩笑,讨论自己身体发生的趣事。
不过那又如何?反正他们都会离开,也不会再有人记得我爱子的名字。
我没有任何深交的朋友,更没有关爱我的家人。
唯一的朋友是我的宠物——小奇。
一只曾经沦落街头的流浪狗,靠着拾取别人扔进垃圾桶的剩饭菜活着,但却在半年前差点饿死。
若不是我经过那个街道,它也许就要饿死了吧?
如果我没有经过那个街道,还会有任何人像它那样一只陪着我吗?
我和它一样,在外面无依无靠。
有些破旧地出租屋内,日历上划满了红色的印记,那是我即将交租金的日子,给这间房子的主人——早苗婆婆。
她是个怪脾气的老太太,但是能接纳我这种每月房租需要天天催促的人已经非常好了。
原本收房租的时间是每月的倒数第五天,但往往我会在下个月月初才能交齐。
原因则是我在一家超市负责清点和放置,只需要干很少的时间,工资自然多不到哪儿去。
就这些,我还要照顾小奇,平时只能抽出一部分钱为它买简单的玩具和便宜的狗粮,除了这些外还有自己的学费以及水电费。
生活过得异常拮据,这并不是我想要的。家里从来都不会给我一点点惊喜,让我能有充足的生活费活下去。
出乎意料的是我的家庭并不缺钱,相反还相当有钱。
坐落在一处有点偏僻的村庄,周围低矮的房屋包围着中间一栋格外有气质的建筑,即使是木质的材料也不会有损它的气魄。
这一天,我要去的就是那里,我的“家”。
向食盆里添好三天饲料后,我穿上外套,整理好衣领,将球鞋的鞋带绑紧。
拉上房门时不忘回头看看那对有些不舍地眼睛。
“小奇,我出去了。看好家哦!”
我向着唯一能为我带来安慰的小奇露出灿烂的微笑。
出去的途中就很难保持灿烂了。
出门的一瞬间,迎面来的就是早苗婆婆。
本想退回屋内,但已经来不及了。缩回的脚步转而向前迈进,深吸一口气,来迎接接下来的对话。
“早苗婆婆早上好!”灿烂的微笑加上略显生硬的招呼,毕竟我也不敢得罪面前的“贵人”。
今天的婆婆穿着和年龄有点不搭的大红色上衣,下面是绿得发光的长裤,真亏得我能憋住可能招来灾祸的笑声。
她只轻轻撇了我一下,然后扶了扶鼻梁上的镶边老花镜。
“明天是收房租的日子。”
很短的一句话,但里面蕴藏了深深的含义,这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还有,昨晚我好像……看到你的房门外有一小块黑色的东西……”
“就是呢,肯定是那个没道德的主人没牵住狗绳,跑到我这里来排便了!唉,太晦气了!哈哈!”一边尴尬地笑着,一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笑出来。
那个是小奇的便便,昨晚一时疏忽了。这座公寓虽然有了点年代,但作为房东的早苗婆婆是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养狗的。
平时我会让小奇待在一间收拾好的柜子里,只有晚上早苗婆婆准时睡觉的时候,我才会带它出去溜一小圈。
“哦,要是那样的话就好。那房租……”
“啊,早苗婆婆,这两天我还得回趟老家,房租的话回来就会给的,我马上就会回来的!”
最后一个字收尾的一刻,迅速跑向车站的位置,不用想,身后绝对是早苗婆婆紧皱眉头的表情。
“婆婆,我的车快赶不上了,有些事情回头再说吧!”
躲过了这一劫又能怎么样?不还有更多麻烦等着我吗?
坐上了大巴的我终于稍微松了口气,找到座位后气喘吁吁地坐下,整理着刚刚因为奔跑而凌乱的两根马尾。
大巴的去向正是我的家乡,那个让我异常纠结的地方。
离开那里的时候我已经快上高中了,小时候就孩子气的我变得更加难以管束,也越发叛逆。
三年前,我的父亲死于车祸。作为家里的独苗,家中的大任自然肩负在了我母亲对我身上。
我们家算是乡内很有名的,本身作为商人就收敛了大量财富,再加上以后祖父经商有道,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父亲死后,母亲在家中闲下心来,打理着各种家事,叔叔偶尔会寄些津贴回来。
但母亲同时也是个传统守旧的人,谁能想到二十一世纪还存在着为自己儿女定亲的事情?
对方是我们市长的儿子,听说是个很胖的人,成绩很差,不过靠着关系和自己的一点点努力至少还有很好的学校在读。
结缘的原因不用我多说,他们有权,而我们有钱。
自从知道亚马逊的网站后,母亲又将目光投向了网商。她总是这样,赚钱的思想永远超前,其他的则非常滞后。
因为比较有钱,总能看见几个保姆在家里清扫,来分担家务。她们是轮班的,老板和母亲是好朋友。
在那里,母亲一直都很骄傲,作为村里少数能上大学且上的是京都大学的人,基本上看待别人都是高人一等。不仅语气上很蛮横,也打心里看不上“乡下人”。
可能是考虑到我学习的原因,她本打算带我去城里读书,可因为家中琐事繁多,也抽不出空。
但在我母亲眼里,我成了完完全全的劣根祸种。
从来就没有想过定亲的想法,更何况对方也是个我看不上的人。因为平时很随意的性格加上假小子的秉性,对我有着大和抚子一般愿望的母亲瞬间破灭了。
“要不然就答应,要不然就别回来!”
这是她在我离家出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一赌气,我没有去考老家原本还不错的一流高中,反而去了另一个地方的三流高中。说是三流高中,但实际去那里读书的学习良好的也很多,只不过母亲看不起那里的教学水准和校风。
到达目的地的途中,建筑物变得稀少。周围不再是高大的楼宇和常见的街道,居民的生活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田间孤单的小卖部,以给予饥渴的行人莫大的宽慰。一根又一根双手搭在对面肩膀上电线杆,列队似的整整齐齐。低矮的农舍错落有致,偶尔能听见几声狗叫。
这里是我的家乡……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家乡。
平日里母亲不会让我回去的,除非是那一天。
说起来出来之前乡长刚刚得病,不知道一年即将过去,他现在又是如何。
再往深处就是了,周围的屋舍变得紧密,有时能看见几个熟人在附近闲逛。
为了今天我已经做足了准备,但是究竟怎么样我也没数。
迈着沉重的步伐,怀着忐忑的内心走进这片我早已熟识的乡镇。
和我之前说的一样,乡镇的正中间就是我家。
面积达到了周围房屋十几倍的大小,可以说很能提现资本家丑恶嘴脸了。但他们也没法说什么,毕竟平时的各种活动都是我母亲他们主持的。
走到家门外的时候,脚步几乎抬不动了。
本来就紧张的心情,再加上这肃穆压抑的高楼,本以为已经习惯的感觉此刻荡然无存。
按下电铃,轻松的哨声响起,不过还是那个昭和年代的老味道,属于我母亲喜欢的味道。
沉重的木门被缓缓拉开,当然出现的并不是我的母亲,而是一位年龄相仿的女人。
她已经在我们家干了五年了。母亲对外面的人可以很蛮横,但对家里的员工却比较照顾。除此以外她也算是比较严格的人,再照顾如果有不到位的地方还是会当面指出。
“铃子阿姨好!”我向她挥挥手。
“哦,小姐回来啦。”
她总是很殷情,在我们家做事很麻利,算是母亲很少看中的人。当然母亲待她也不薄,总是受礼后顺带捎一点给她。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母亲叫她铃子。
“妈妈呢?”
“在里面呢,需要我和她打声招呼吗?”
“麻烦了。”
为了不给母亲坏印象,我尽量对铃子阿姨保持恭敬的态度,我可不想这一天被她逐出家门。
稍后,铃子阿姨走上五级木质台阶,拖去木屐,赤足走进一尘不染的玄关。
在这期间我审视着面前这座近百年依然完好的建筑。
自我记事起我就在这里成长玩耍,和朋友以及邻家的伙伴捣蛋,因为这些没少挨母亲的骂。
直到父亲死去的时候,母亲沉默了整整一个月,连我都没有见面。之后她记起了父亲在坐车前的最后一句话。
“这出差的一个礼拜真不知道该拿爱子那丫头怎么办,她可是个很会惹事的主啊。”
安排我以后的生活成为了她的所有,包括嫁给市长的儿子。
已经不记得她对我说过几次“一点都没有女孩子的样子”了,为了让我成为像大和抚子那种的人,她没少对我下功夫。
但是那又如何?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平日里衣食不缺的生活加上父亲对我管束的放松让我偶尔有些飘飘然。明明是女孩子却和男生一样好动,在学校里整日调皮,也和男生打过两次架。这让本身就看不惯的母亲更加坚定了约束我的想法。
直到我说出了不用你管的那天,也是她正式和我说决定让我嫁出去的那天。
气愤到将物品一一扔进背包和行李箱,不忘带上洗漱用品,匆匆跑出家门,却在那是呗母亲逮个正着,堵在了门口。
她严肃地看着已经整理好行囊的我,然后默默从袖口拿出一张卡。
“这里是十万日元,走出这个家门就别回来!除了……你爸爸的祭日。”
就这样我过上了一人独居的生活,平时她也并不是不给我钱,只不过刚好我交水电费和买饲料罢了。
铃子阿姨从玄关走出,看起来她似乎搞定了一切。
“小姐,进去吧。”
“嗯。”
“夫人还在灵堂呢,我带你先进去吧。”
“嗯,拜托了。”
我随着铃子阿姨走进玄关,脱去球鞋,走入客厅。
还是和从前一样地长桌,四周匀布着大小形式一致的垫子,桌上早就备好了为我准备的木质水杯。墙面上全是江户川曾经的老画。
不知道为什么母亲老是这样保持传统,总觉得不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一样。而且她总是喜欢保持清高的姿态,真的不懂。
蹲坐在那里的同时,我能听见从另一个房间传来的低语。在两声击掌后低语也就此结束,这之后的脚步声不由让我有点精神紧张。
略微挺起胸后,静待来者。
只要置身于这场景,所有人都会和我一样不敢出声,所有的声响都汇聚在款款走来的脚步。
看到转角突然出现的白袜,我比刚才更加紧张了。
从那里走出的是一位面容消瘦的女人,被整理得异常整齐的发髻里夹杂着数根灰色的发丝。
不得不说,和爸爸死之前相比妈妈确实变得更老了。鬓角的银丝愈来愈多,鱼尾纹变得越来越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本来就长得不错的原因,这并没有让她因此失去曾经的芳容。
某种角度上,这让她更显得严肃了。
那张严肃脸似乎自她出生就有一样,从小她就这样看着我和爸爸,我一直想不通爸爸吃饭时对面是这样的脸色他是怎么吃下去的。
这些话对自己的妈妈说确实有些不太好,毕竟我还是需要她来维持生活的,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这样。完全没有一副女孩子该有的样子。”妈妈的脸异常冷漠,她看都没看我一样就蹲下身在一边的柜子里翻找东西。
“……”
“怎么样,回心转意了没有?”
“……”
“到时候市长会准备彩礼,你也能穿着一身白无垢出席婚礼了,以后的生活也不缺吃穿。”
“那种人……我不会……”
“你要是保持这种样子的话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明天早晨我就会让铃子帮你整理东西。”
“……”
她慢慢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了什么……
“啪!”
不是我向另一边倾倒的话,那个中国进的紫砂壶绝对会砸中我的脑袋,但这时的我和那种状态也差不了多少,整个脑子里嗡嗡的响。
“……”
我站起身,不敢抬头看向目光中充满怒火的妈妈。
“把你生在这里到底有什么用?你这么想丢我们北川家的脸吗?!”
“……”
没有刻意的解释,只有长久的沉默。
“夫人,也不用这样对小姐啦。”铃子阿姨过来想为我解围。
“要不是因为我和志宏只有这一个女儿,我才不会让她进这个家门!”
不听她的就是不孝,这貌似成了妈妈的固定思维。她就是这样的人,什么都要自己把握,什么都得自己决定。
这种人……糟糕透了。
但是为了能去看爸爸,我也没说什么,任凭她用愤怒的眼神盯着我。
答应那件婚事并回来住的话会有什么改变吗?我们的关系会缓和吗?
我觉得不会,发生了那种事情只能说明我妥协了。
下午。
中午简单地吃了顿饭,当然不是妈妈做的。听叔叔说,妈妈到我们家后一直管理着宅邸的事情,根本无暇做饭,都是保姆们代劳。
就算她真的会做也不会为我做饭。
约定的时间到来,我先到灵堂和父亲问了声好后,随着她们前往家族的专用墓园。
墓园建在一处山坡上,不知道是不是祖先为了显摆自己的地位,即使在小镇的公交站台上也能隐约看见大大小小的墓碑。
辈分越年长的墓碑就越在内侧,最里面的一排是我太祖父的碑,但他并不是死在这里的,只是为了纪念他而新立的。
父亲作为逝去中最年轻的一位,他的碑在最外侧,四周包围着白色的假花,贴着叔叔亲自为他题写的小诗。
上前参拜完后,妈妈有些凝重地看着那座最崭新的墓碑。
“志宏,你的愿望可算达成了,你那不肖的女儿来看你了!”铃子阿姨站在远处观望着,但母亲的声音她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我们当时要生出这样的孽种?我为家里做了那么多事情,她可倒好,仗着自己翅膀有点羽毛了,就开始无事生非!”
什么啊,明明是你的不对。为什么我的生活需要你安排?为什么我什么都要听你的?
“简直就是家族的败类!彻彻底底的废物!”
我要是废物的话可能就没什么必要呆在这里了,果然自己出去居住是个正确的选择吗?
我既没法考上京都大学,也没法继承家业,像母亲那样做好每一件事情,所以我在这里也没什么必要吧?
除了父亲的祭日,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有什么会让我想到要回家看看了。
“你要是觉得她还有救就睁开眼睛看看!”
“这说明我已经没救了吧?明明爸爸已经烧成灰烬了……”
再度坐上大巴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所有这两天发生的就和梦一样,清晰又朦胧。
母亲和那一个月的表现一样,不和我说一句话,全是铃子阿姨在帮我。
下午的大巴车上一个人也没有,空有驾驶座上的司机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十分钟后,想到很多事情的我拍拍脸蛋,好让自己清醒过来。
“嘛,这些事情以后再考虑,还是先想想怎么交房租吧!”
车上司机还在默默开车,没有人理睬我。
今天的心情空落落的,好孤单啊。
孤独的我,以后的生活会有什么变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