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大会召开在即,墨家巨子杨朱往临淄路上,遭遇伏击,身中六魂恐咒,当场一命呜呼,大会由此延期
战报飞抵临淄之时,王城谯楼刚刚打响三更
胡杨林一片火红的十月,邯郸陷落,大批难民朝临淄蜂拥而入。秦国整顿新地乏力,派往亡国的官吏难以有效整饬民治,主力又分布在各个战场,少量镇抚守军对无数隘口关津根本无法控制,那些亡国的老世族们便趁此时机大举逃向齐国。齐乃六国之首,又因相距战地遥远所受波动牵连最小,成为亡国世族中庇护首选也在情理,只是这些亡国的老世族们多有支脉,其封地民众自然也要依着千百年的传统追随封主逃亡,动辄数百上千,大族人马更是数以万计,再加上粮草财货谋生家什,声势之大可想而知,近来齐国官员上下忙得不可开交,致使平日里门庭若市的摘星楼也是凄凉许多
说到摘星楼,除却这的姑娘们艳名远播,还有一位响当当的人物,此人名叫庖田,庖,指的是厨,置人名前,多有客人不为寻欢,只冲这位大厨而来
许是沾了自家主子的光,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庖田竟也格外殷切,霎时放下手中活计迎上前去:“桃儿姑娘怎的来了!?哟,可当心着您的衣裙,快请到一边干净地儿来说话!”
“总管这般见外,日后可真不敢到您这来了。”桃儿作了个揖
“姑娘有事儿派人来吩咐一声便好,这脏乱差的,让您见笑,到我屋里喝杯茶吧?”
“不必麻烦,也就顺路的事儿,说完就走,是这样,最近我家小姐…说来不知怎地,自前探亲省归便一直郁郁寡欢,连带着胃口也是不佳,近来真是清减许多。咱们这做奴婢的瞧着也是好生心疼不是?这不,便寻思着到总管您这后厨瞧瞧。”
庖田惊诧道:“桃儿姑娘是要准备亲自露一手麽?”
“我那几下哪能上得台面!您可别说笑了,我只是来问问,总管您手底下可有赵国来的伙计?”
庖田思虑半晌,“一时半会儿倒也没头绪,要不我把人都叫过来,姑娘您亲自问问?”
这姑娘也不客气,“有劳您了。”
没一会,庖田便领着众人排排站到了院子
“耽搁大伙儿一会儿时间,办好了有赏,也趁这空闲歇歇。”她客客气气把来意讲了一遍,不愧是芙姬亲自带出来的丫头,一言一行比些寻常府里的小姐还有教养,话音刚落,人群中就有人答话:“姑娘,小的是赵国人!”
这人十分积极,说着就推搡着挤到了前面
“就你麽?还有没有!?”
“呃...我堂兄弟阿宽也是”又回头扫了一圈,“阿弋妹子你也是吧?”
州清弋嫌他多嘴,狠狠觊去一眼
从邯郸回临淄,她便总是做梦,梦见那一袭被鲜血染透的白衣,梦见那双嶙峋黑污的手,还有那苍白肌瘦微微涨红了的脸
年初的最后一场雪,埋掉了这条街上排排破败泥泞的墙角,马车在不远处的雪地里巍巍行进着,女孩胖乎乎的小手中还捏着一块没吃完的糕点,吱的一声,华贵妇人眼疾手快护住女孩,那手里的糕点却是惯性掉了出去
妇人隐隐皱起眉头,很快便有人禀报道,“夫人,是新到的一批流民,小的马上处理。”之前每每从这路过都会兜个圈子绕去,因着今日忙赶回府,这才大着胆子没有选择绕路,掀开帘子,映入眼帘的,便是零散的几个流民在马车旁争抢着方才掉落下的糕点,妇人松了口气,命人把提前备好的食盒和一些御寒衣物拿了出来
“拿边上去,等车过了再分。”这是规矩,但凡从这条路过,发点善心,流民便也不会闹出太大乱子,说完,转身迈步,却发觉裙摆被扯住了,低头,便看到拉住自己的是只嶙峋黑污的手
一个孩子?
“您,要伙计吗。”咬着牙关发的声音
“施舍口饭吃,也好,除了自个,实在,实在没什么能卖给您的多了,与顿饭吃,好吗。”哀求的声音仍在继续,听起那样稚弱
妇人未答,倒是马车内的小姑娘忽探出了头,恶狠狠的欲要拍开对方的手,“不许碰我母亲!”
小人儿突然间受了惊吓,苍白肌瘦的脸颊微微涨红,拽著女人的手自个就松开来了
“清弋!”女人微微肃穆,探手覆了覆小人儿的手背,“别怕,让我看看你的脸。”
小人儿闻言,反将头埋得更深了些
妇人无计可施,隔了片刻,恍然笑了
“您,您施舍饭吃,行吗。”带著微的断续的呜咽声
“给你。”马车上的姑娘又伸手,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块糕点,“吃吧。”
小人儿怯怯的要接,又顿住了,似在权衡什麽
见状,小姑娘直接将糕点塞进她衣服里,又拿了一块丝绢,面上微有些嫌弃,却道,“我正好缺个丫鬟,我姓州,就住南门,一问就知道,这丝绢拿去当铺换几个钱,找地方将自己拾掇干净,再来我家!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儿愣怔,显然是好奇这看起来比她还小了几岁的小姑娘竟有这副大人做派
她说话管用麽?
一旁的妇人笑得宠溺,“清弋,回去坐好。”
“我,我叫司妤。”
“死鱼?”小姑娘顿了脚步,“可真难听…你以后就…”
“州清弋!”妇人切切实实恼了,一把将人推进车里,才略带尴尬的又拉着小人儿呢声道,“我这丫头在家里被我给惯坏了,我回去收拾她!你的名字很好听,妤儿,你家大人呢?”
“家中祖母在,前夜,冻死了。”
妇人哑然,更是内疚心疼,“好,妤儿,你先回家,安排好了,再来找我们,好吗?”
“你想跟着我,还是想去伺候小姐?”
“这孩子聪慧懂事,我喜欢得紧。”
“妤儿,我跟老爷要离开一段时间,弋儿便交给你了。”
“你叫什么?”
“小的陈卫!”
“行,小陈你留下,还有那两个,也留下。”
刚吩咐完,庖田便又按捺不住的凑了过去,不知议论着什麽,那桃儿姑娘忽然抬头瞄了州清弋一眼,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找了理由将人打发,赶紧带着他们几个走了
烟紫色的纱帐倾泻
女子的长发搭在泛着光泽的肩,留给人一个瘦弱洁白的背引人遐想
“愣着做甚?”女子歪着头,浴池中漂浮着娇艳红嫩诱人的玫瑰,热气在浴池里蒸腾,散发出缭绕的云雾,池边还摆着各种精致点心,“少主大人,后厨待得可还舒服?”
州清弋走过去,手上端着一盘亲自炒的小菜,往池子边一放便玩起了水,“勉勉强强吧,认了个老哥,人还不错,有事没事便帮我干活,偶尔偷摸带点剩饭剩菜,他还说好心疼我,等攒够银子就把我安排前院去呢,可…呃,其实也没那么好,看着老实,一不注意就动…其实也不是动手动脚,就是看我累了给我捏捏肩膀放松一下,你扭我干什么,欸,别动手啊!司妤你翅膀硬了你居然敢打自家小姐!哎哟疼,疼,姐姐,好姐姐,错了错了…!”
芙姬似笑非笑:“现在谁是小姐?”
州清弋很不服气,可惜技不如人暂且只能认栽,“这是何香料?”
“少转移话题!”芙姬瞪去一眼,“我问你,你既已易容,再有什么好避开的?偏那田炐还能认出你来不成?”
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州清弋哑口无言,正寻思又说个什么理由,突然一股力量将她整个人往下拉了去
“呸,呸。”州清弋吐出几口水,往脸上胡乱抹了两把,好容易睁开眼睛,见那始作俑者反倒缩着肩,眉梢眼角都透着几分委屈,她这火气顿时不上不下,憋得耳尖都红了,“你想干嘛!”
“服侍您沐浴呀…”
“你管这叫服侍?我差点喝你洗澡水!”
“别人想喝还喝不着呢…”
“咦…”
“你别不信,唉,小姑娘,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少来,你…算了”州清弋叹了口气,认命般又有些窃喜的解开衣带,她的确很久没有好好沐浴过了
芙姬赶紧凑过去帮忙
“近日可有赵国来的消息?”
“郭开死了,你没听说?”
“这算是新鲜事麽?”
“你猜是谁做的?转过去。”
州清弋哼了一声,“管他是谁,老东西得罪的人多了去了,死了皆大欢喜举国欢庆。哈,坑了本小姐那不少钱财,竟让他就这么便宜死了!”
“秦军尚且攻取外围城邑之时,嬴政接到密书———郭开请秦王先发王书于天下,明封郭开为赵国假王,如此可保赵国王室一人不缺全体降秦,密书同时附有郭开一支宽简,简单得只有一句话:‘邯郸危乱,开不能保王城王室无事,唯秦王可保也。’郭开的威胁之意显而易见——秦王不明定郭开假王之位,便只能得到一座废墟一片尸体的邯郸,郭开封王当日,我们便开始着手准备,然而密杀犹在筹划,赢政已经想我们所想,还比我们更急。”
“赢政出手倒也名正言顺。”
“可嬴政要诛杀郭开韩仓与一众赵国王室,原本堂堂正正之举,利用完了后只需要在邯郸大举法场,将一班乱臣贼子并湮秽太后罪孽大白于天下以法度刑杀之。”
这么说是秘密除掉的?州清弋一咕噜从水里翻坐起来,芙姬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继续道:“密事密杀之门一开,素来难以掌控,且不如依法刑杀能做到有度除奸,此举日后必定遭人非议。”
“的确心急了些,说来,远忍早该离开邯郸回来复命才是,为何至今未归?”
“派出去的探子还没回来。”她一边说,一边从旁边放置点心的盘子上拿了个瓷瓶,倒在掌心搓了两下:“别乱动哦。”
“这是什么?秦军日益壮大,若是能让公输去王翦帐下,日后对我北境必定大有用处,可他如今暂代罗网统领之职无暇分身,我思来想去,着实也感到甚是可惜,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要弄清楚远忍安危到底如何...”
“装傻充愣,以为我不知你心里在想什么?”除了方远忍,谁还有那个本事带她上寻龙山去?“后胜大张旗鼓的将先主葬于寻龙山上实在阴险,可明知山有虎,难道你还要去麽?”州清弋紧咬下唇无可辩驳,像用石头雕成的人,只有鼻翼不住翕动着的,才能使人感觉到那颗幼小的心还在胸膛中痛苦地跳动着,不由地,心中也隐隐难过起来:“城外有一人鬼庙,百姓常以祭祀祖先,虽说北境历来只兴墓祭,可如今情形不同,不妨入乡随俗一次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