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空,这是我的艺名,真名公司不让说。不是龙门本地人,老家在很远的地方,平时通告繁忙,一年都不一定能回一趟家,以至于有时候被喊了真名都一下反应不过来。
作为偶像出道即将满两周年,期间运气不错,在经纪公司的运营之下人气一路高涨,偶尔能听合作方的staff八卦一嘴,说MSR高层跟近卫局的人关系挺铁,谁谁是谁谁的儿子,谁谁又是谁谁的老丈人。
别人家长里短当然是说不清的,但自从两个月前的遇袭事件后,我却有点想明白了。这么大的瓜,事发当时没有警察,没有记者,完了以后便按部就班,明里开发布会表态会更积极参加各种公益活动以此树立珍爱和尊重生命的人设,暗里操持公关对竞争对手进行打击,除了中途我被绑架的意外稍微打乱了步调,其他几乎都像是策划好一般的完美。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干这行的都得多多少少涉及这样的勾当,看到社交账号上呈爆发式增长的粉丝数,其中有多少人因此转粉不言而喻。紧接着发售的单曲也收获了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惊人成绩。
开口询问一嘴,经纪人小姐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警告似的瞪了我一眼。至此,这显然确实是个隐晦的勾当,连在自家公司的专机上都不能提及。
活生生将其他的话咽了回去,与之相反的是胃酸要涌上来了。假装镇定扭头往窗外看去,底下只有一片厚重的云层。飞至切尔诺伯格需要六个小时,这会大概还剩不到一小时,不知道这股强忍的恶心还要持续多久。
虽是没有外人的专机,但完全找不到人聊天,气氛肃穆得可怕。在公司里谈不上有什么朋友,或许正是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才能让所有人都像零件一样,驱使着MSR这台大型机器不断运作下去,进而获得节节高升的不菲收入。
我的收入在同行中算是中上,在这矿石病和天灾横行肆虐的时代,我的境遇已经相当不错了,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地方。
头顶音响传来机长的声音,打破了舱内沉默。
“遭到舰艇的拦截。”
经纪人小姐顺了顺身上的西服,高跟鞋敲在地毯上发出闷响,“对方是?”
“自称罗德岛的制药公司。”
“能直接通话吗?”
一般来说在行程之前,公司会先确认一路上的领空许可,这之中该是哪一环出了差错,经纪人小姐没有多废话,打算直接跟对方交涉。
不一会,音响里传出年轻女性的声音,“您好,这里是罗德岛。”
“您好,这里是MSR经纪公司名下的专机,因公司事务需要通过此处,证件都是齐全的,贵司需要的话可发予展示。”
“啊,您误会了,并不是因为此事才拦截贵舰,只是看贵舰行进方向是乌萨斯的切尔诺伯格吧?根据我们信使传来的最新消息,该城市接下来六个小时内会遭遇天灾的可能性高达87.6%,强烈建议贵舰绕道。”
“好的,谢谢您的提醒。”
“客气了,祝您路途顺利。”
罗德岛这个名字不算陌生,听说是世界上为数不多愿意接收感染者,且感染者和非感染者能和睦共处一块工作,致力于治疗矿石病的新兴制药公司。
这种逆流而上的气势,怎么说呢,跟我们公司真是完全相反啊。在公司的安排之下我没有一丁点能跟感染者接触的机会,即便是打着公益活动的名号,进入会场的人也都会经过严格排查,感染者向来是进不来的。连观众都如此,何况公司内的员工。因此更难想象跟感染者共事的感觉了。
不怕传染吗?不怕技艺暴走吗?这些外界普遍质疑的问题,她们是怎么解决的呢?
刚刚那个联络员会不会就是感染者呢?语气听着很温柔,言辞间也充满礼节,让人觉得这家公司里说不定真的做到了一派祥和。
“怎么办日向小姐?”我询问经纪人小姐接下来的安排。
“公司方面还没有传来天灾的消息。且不论对方提供信息的真假,这家公司一直很神秘,其本身的可信度就很难说。”
我点点头。确实,何况这次的通告是一桩大单子,更谈不上放弃了。
“还有多久到?”我听她向驾驶室的人问道。
“还有大概20分钟。”
“好的。”她又转向我说道,“保险起见速战速决吧。”
我还是只能点头。
结果,天灾没来,却遇上了更严重的事情。
起初是演出场外出现骚动,声音甚至盖过了音乐。紧接着就有一群身穿白衣全副武装的人闯了进来,在会场里用乌萨斯语大喊大叫,观众大多是本地人,突然也混乱了起来,纷纷夺门而出。
公司随行的保镖立刻冲上台来。我几乎被他们架着离开,慌乱中听见他们急匆匆对着耳边的对讲机说着什么,隐约能听见感染者、整合运动之类的字眼。
……整合运动?
随后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天花板摇晃得厉害,像是什么庞然大物砸在了楼顶。天花板结构掉下来那一瞬间,我发现身上变得十分沉重,尖锐的痛感袭来过后,眼前便一黑。
最后想到的,是还没告知家里人今天的行程。
醒来时,四周仍是昏暗的,半边身子不知被废墟里的水泥板压了多久,已经麻木得没有痛觉了。尝试着用还能动的右手拯救另一边,却发现无论抬还是推,都没办法脱身出来。在这块水泥板之上,还十分混乱地堆砌着别的结构,有些还大概能认出来是之前舞台上的装饰,这让我几乎看不见外面。
张了张嘴,发现已经没有力气说话。
现在情况跟上学时了解的地震后被埋在建筑里的情况非常像,而比那更可怕的是外面不停传来的声音——
枪声和爆炸,以及打斗的吼叫,听起来很杂乱。握着一块石头准备敲击求救的右手突然停下来。尽管情况很危急了,我却不知为何冷静得不行。
天知道我现在求救引来的会是什么人。手里拿着武器还肆无忌惮使用着武器的人不是很危险吗?
啊不过,企鹅物流的那几位朋友是例外。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突然一道慌乱的男声传来,似乎就在身边不远的地方。能听出声线颤抖得厉害,好像正处于恐惧的状态。
“投降不杀。”回答那人的居然是一道意外熟悉的声音。冷静得没什么起伏的语气,却有着另一种程度的威慑力。
不会错的,是她……!
身上鬼使神差来了力气,开始不要命似的砸石头。
“谁?”
德克萨斯小姐显然听见了我的动静,有些警惕地问了一句,接着听见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脚步声没持续多久,便随着一声惨叫消失了,然后是什么倒在地上的闷响,听着就在我旁边的样子。
“德、德克……”
不行,半边胸口被压着以至于无法喊出声。
上层的杂物很快被清开,露出德克萨斯小姐的脸,她的表情因惊讶而有了一丝波动。
“空小姐?坚持一下,我马上救你出来。”
果然是武力值高的人,力气大得离谱,只用了几秒就将我怎么推都纹丝不动的水泥板掀开了。
大口呼吸着这久违的新鲜空气,虽然掺杂了灰尘和火药味,但也比之前埋在底下时要好上太多。只是一直被压着的半边身子依然没有感觉,这让我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了。
不会要残废了吧?
然而一对上那双金色的眼眸,镇定且带了丝关切的眼神,霎时让我心安不少。
德克萨斯小姐身着熟悉的企鹅物流制服,其上脏污程度没比我好多少。她大致检查了一下我的身体,举起三根手指放到我面前,“这是几?”
“三。”
她点点头,一边向着耳边的对讲机报告,一边将我公主抱起,“找到一名受伤的干员,无大量出血,意识清晰,但不知道被废墟埋了多久,需要进一步救治,地点是D街的剧院,请求派人支援。”
“这边附近……”
她察觉到我想说话,但可能声音太小,于是低下头凑了过来。她的几缕长发垂到了我的颊边,感觉痒痒的。
“附近可能还有幸存者,有观众,还有公司里的员工。”
“知道了,很快会有人来帮忙搜索,我先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浑身都很难受,这种终于得救的希望让我放松下来,靠在她怀里的温暖更是增添了不合时宜的松懈感。我留意到她刚刚奇怪的表述。
“受伤的干员?”
“啊……别在意,我一时嘴快说错了。”
至少当时我完全没注意到她的不自然。直到被救上罗德岛的医务室,再度醒来时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又昏了过去,隐约只记得看到一片红色的世界,仿佛在地狱里走了一趟。
隔壁坐着一名身上多处缠了绷带的女性,她说她叫临光。她告诉我,罗德岛原本只是来救一位被称作博士的人,遇上整合运动带着感染者起义完全是意料之外,一边要护送博士,一边要在疯了般的整合运动中杀出一条路出来,已经没有余力去顾及卷入斗争中的幸存者了。
后面也许你也猜到了,德克萨斯小姐撒了一个小谎,称我是罗德岛的干员,这才让我得到及时的救治。
“德克萨斯小姐会不会受到处分?”
“我想问题应该不大。后来你昏过去了可能还不知道,天灾降临,我们能保存大部分战力回来已是万幸。如果当时没救你,你现在恐怕也……”临光小姐全程用着十分绅士的礼貌语调,并适时止住了后面可能会让人不舒服的词汇。
“那她……”
“德克萨斯不像我,受了点轻伤而已,这会已经出去帮忙了。”
松了口气的同时,我这才发现临光小姐有着一头灿烂的金色长发……本该是的,只是部分发梢和耳尖处的绒毛都有被烧焦的痕迹,再结合她身上病号服都遮不住的各处绷带,仔细一看这不是伤得相当严重吗?
而且是位正经美人,伤成这样实在太过分了!
“那个、虽然现在才注意到很不好意思,您还好吗?”
“挡了一发天灾罢了,都是皮肉伤。空小姐不用担心。”
这轻描淡写的语气跟内容完全不符啊!挡了一发天灾是什么?天灾能凭一个人就挡住吗?诶?诶??怎么跟我了解的天灾不太一样?
说起来,整合运动起义加上天灾,公司派出来的团队里算上我一共十六个人,最后幸存下来的难道只有……
我向刚好前来查房的医生寻求了联络工具,那名医生穿着黑色的罗德岛制服,紫色的长发之上竖着两只显眼的黑色长角。我忍不住盯了她一会,直到听筒里传来妹妹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跟家里人报过平安后,便犹豫了。本来还该跟公司取得联系的,但下意识地却不想让他们这么快知道我的下落。咬咬牙还是将通讯器还回给医生,脑子里却突然灵光一闪——那样的黑长角不常见,但作为这片大陆上的人多多少少有关于某个种族的常识。
这位医生是萨卡兹人。
无论感染者还是萨卡兹人,都是绝对不会在我们公司能看见的人群,也不会在工作中的任何地方被看见,MSR在这点上一直很坚持。
能在卡兹戴尔以外的地方看见萨卡兹人属实罕见,原本光是收留感染者并让他们在此工作,罗德岛这家公司就足够让外界匪夷所思了,万万没想到包容度还能高到容纳萨卡兹人。
歧视从来是存在的,且绝大部分群体选择了这样的做法。使得持着仁义道德的平等观念的罗德岛,在这种环境下成了异类。
“我是罗德岛干员芙蓉。空小姐,终于有机会见到您本人了,没想到真人比网络上还要可爱呢!”
“谢谢。”
这样的话其实听得不少,但由一位萨卡兹女孩用如此真诚的语气说出来后,感觉甚是新鲜,脸上也慢慢热了起来。虽然很想好好交流一会,但目前还是正事要紧。
“我想请问一下,从切尔诺伯格救出来的,除了我和那位博士,还有别人吗?”
芙蓉小姐撑着下巴想了一下,“据我了解应该没有了,您当时的处境其实也不太乐观,如果不是德克萨斯,再稍晚一步就不好说了。”
她的措辞比较委婉,大概是发现我的失落和不安,她又急忙摆摆手说道:
“空小姐不用太过担心,切城当局的武装力量也在积极止损,获救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我没有忽略躺在旁边床上的临光因不忍心而悄悄转开脸的小动作。整合运动,即便没有打过交道也大概听说过都是怎样的一群亡命之徒,若是城市被这些人占领了,当局恐怕也分身乏术。
工作期间大家互相都视对方只是身边的一颗零件而已,虽然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毕竟也一块共事这么长一段时间了,还有无辜的粉丝观众……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就这样消逝而去,而这些人也许家里都有还在眼巴巴等着他们回来的亲人。想到这,胃里的恶心感又激烈地翻涌了上来。
芙蓉医生眼疾手快拿了个袋子放到我眼下。我一埋头,再也无法忍耐,最后吐得五脏六腑都似乎搅在一起了。
在这期间芙蓉医生一直替我拎着袋子,末了又空出手来为我顺背。背上暖暖呼呼的,大概是她在施展源石技艺。她是那样温柔又充满耐心,我认为足以推翻所有对萨卡兹人的偏见。
吐完感觉好多了。她大概也觉察出我哪里不对,问道:“您之前有过什么胃病史吗?”
“慢性胃炎吧,去年因此住过院。”我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虽说是因为经常忙得没法按时吃饭而引起的病症,却为我带来了一年中最轻松舒适的一段时间。病房里的消毒水不好闻,但好歹可以往床上一躺什么都不用再管,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早些时候有没有不舒服呢?”
经芙蓉医生这么提醒,我想起在飞机上涌上来的几乎一样的恶心感。
“有的。”
医生了然地点点头,“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在我们这里做一下检查,后续也能为您提供一个更好的治疗方案。”
“这个……”
“请放心,罗德岛的医疗设施在整个泰拉大陆都算是数一数二的,还汇聚了许多顶尖的医师。”
所以更担心高昂的费用问题了。并非我支付不起,只是想到家里还有一群光靠母亲是没办法养活的弟弟妹妹在等着我,多少有点肉疼。
然而这位医生仿佛会读心术,接着补充道:“费用您也无需担心,不夸张的说,空小姐是罗德岛的全民偶像。大家甚至都抢着请救您回来的德克萨斯吃饭,听说她手上的饭票都能用到明年了。您能身体健康就是大家共同的愿望,在此基础上当然不会向您收取费用。”
“可这也不好意思。”我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那等空好了,就在岛上开一场演唱会吧。”
门口处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我扭头看清来者,几乎想展开双臂给她一个拥抱。等那人也热情扑过来的瞬间,我想起来自己刚刚才吐的上气不接下气,浑身脏兮兮的,气味也很糟糕,于是又赶紧把那人挡开了。
“空酱好冷淡!”
能天使装着委屈巴巴的样子还想凑过来,被隔壁床的临光小姐扯着后领拎开了一段距离。
“喔临光!很精神的样子嘛~”
“托各位的福。”临光小姐面对闹腾的能天使,绅士风度依然不减,“切城善后完成了吗?很抱歉我没能去帮忙。”
“别说这些勉强的话了,你还是救援行动的功臣呢,再自信一点也没问题哦。”能天使举起一只手想拍拍临光小姐,这大概是她习惯性的动作,但见对方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好的皮肤,还是作罢了。
“说起来德克萨斯呢,刚刚还好好跟在我身后,说要一起来看望的,走着走着人怎么没了?”能天使滑稽地扭过身去,动作仿佛是在找自己消失的尾巴似的。
“你是一路冲过来的。”
门口传来德克萨斯小姐冷静的声线,我的心脏像是被撩拨了一下,突突突开始狂跳不止。直到她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心似乎跳得更快了。
她朝医生点点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临光小姐,没说什么,只是过去跟临光小姐互相碰了一下拳头,像极了电视剧里那种好兄弟之间的打招呼,随后才看回我这边。
心跳得太快了,我几乎要窒息过去。我发现她换了一套干净的企鹅物流制服,白色的衣袖上有一道似曾相识的痕迹。我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再仔细一看……
等等?!这不是我的签名吗?????
我有些心虚,紧张地望向正跟临光小姐聊得热火朝天的阿能。
……完全没看向这边!
这会我明白了在医院签名时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了。虽然都是企鹅物流的制服,能天使的和德克萨斯小姐的也有不同的地方,最明显的就是袖子的颜色不一样。
“那、那个,签名的事很抱歉,我以为这是能天使的制服。”用的还是水洗不掉的油性笔,总之必须得道歉。
“啊,你说这个?”她扬了扬手臂,没看错的话嘴角似乎还微微扬起,连带眉眼都变得柔和,“没关系。”
再这样下去不止胃有问题,心脏也快生病了。
“关于你的同事,我来不及搜救,带你离开的时候天灾就来了。”
她从腰包抽出熟悉的巧克力棒,将其叼在嘴边,接着在衣服口袋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一枚打火机后又突然顿住,讪讪地将打火机放了回去。她并非能一直保持冷静,这也许就是她动摇时候的表现,尽管看起来并不慌乱。
“那之后呢?”
“闪灵赶过来,帮我们挡了不少伤害。”她像是想起什么,回过头跟临光小姐说道,“闪灵没事。”
被我们的对话吸引着看过来的临光小姐闻言,感激地点点头。我看着临光小姐浑身上下因为阻挡天灾而造成的烧伤,突然明白过来,晕过去之前看到的那一片红色,就是演出剧院被天灾燃烧覆灭的景象。鼻腔里仿佛又出现了所有事物都被烧焦的可怕味道。
救救我们……
我强忍着再次涌上来的恶心,“又被你救了一次,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感谢你了。”
她突然扶住我的肩膀,“在这之前,芙蓉,你来看看。”
芙蓉医生从隔壁的配药室赶了过来,“是不是胃又难受了?”
救救我们……
牙关颤栗得厉害,只能艰难地点头,下意识推开身前的她,弯下身不停地干呕。突然手臂被人抬了起来,一阵刺痛过后,感觉冰凉的液体被从小臂注了进来。
隐约间听到一个冷酷至极的声音。
“非病人和医疗部人员的无关人等立即离开。”那是有着一头白色短发的女人,她手指上的温度比刚才注入的药剂还要低。但与之相反的是。
好烫啊!好烫啊!
被火舌吞噬的人们,有同事,还有不认识的人,四肢狰狞地扭曲着,缓缓慢慢朝我爬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