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先不说这个少年到这里所为何事,我们先将目光转回到方才离开囚牢石室不久的赵瑞儿。
她素来行事懒散,但唯有在自己在意的事情上头才多少显得有些动力和冲劲。
她显示穿过重重的耳目,潜进了江折春的洞府内,她同江折春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关系,二人若不是长相姓氏不同,只怕少有人会认为他们不是亲姐妹。
因着这层缘故,江折春的大小诸事只怕除了汤哲雷娇君莫笑三人,便只有赵瑞儿最为清楚江折春的行为习惯了。
她想起前几日他父亲带头遍寻不到的芥子,便想起幼时江折春曾同自己说过关于极为紧要的东西所存放的地点,于是她将书柜上上数第三行的书取下,又跑去将与那山洞岩壁浑然一体的梳妆台抽屉抽出,看也不看丢到地上,然后伸手往黑漆漆的洞里摸,果不其然摸到一个小小的凸起,她心下大喜,只是用力按下。
果然,在她听见咔塔一声响动之后,便瞧见那书柜上上数第三行的岩壁猛地向后缩进去一块,随后推出一个台子来,上头摆满了各种普通但带着重要意义的小玩意儿,赵瑞儿在其中翻找一会,便找到了那个储物芥子,她将那芥子往怀里一揣,又将江折春洞府中的东西恢复原样后,便再度小心翼翼地摸了出去,却不料方才走出没多久,便被一人伸臂揽住,那人阴冷笑道:“好瑞儿,你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赵瑞儿不由心下大惊,只是暗道不好,那江折春的洞府同汤哲的洞府相近,但兰耽的洞府却距离二人居所有段距离,若非兰耽有心埋伏,只怕还当真遇不上赵瑞儿。
只是这回赵瑞儿却想错了。
原来兰耽这次并非有意,实在是个大大的巧合。
上回我们讲到赵瑞儿的父亲赵归崇语言威胁逼迫了君莫笑后,又在后面遇着了血眼佛薛家的大公子薛灜,那薛灜一派光风霁月,白衣素袍,清月郎朗,端的是一位佳公子,但是深夜鬼祟来访,却不是为了什么好事。
“竟不想是薛公子到访,却不知所为何事?”赵归崇见来人是薛灜,当即放下身段,虽然依旧端着所谓自己的修士气度,却不免从眼角旁露出一些谄媚来。
“深夜叨扰长老,是薛某不是,但此次前来,自然是有要事相商。”
薛灜来的稍晚,只瞧见君莫笑出门的时候,只因为隔得远了些,便没瞧见君莫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自然也就不知这两个师兄弟阋墙之事,只当是深夜为了江折春的事夜谈,但因为汤哲的事情,自然也晓得这两个人为了江折春的处置事宜而大打出手。
他本就受汤哲好处嘱托,有意周旋此事,加之本就无意害江折春性命,今次又得了汤哲许诺,自然是希望事情的走向别太糟糕。
赵归崇晓得薛灜来,定然不是为旁的事,他是修行多年的人精,这段时间他代君莫笑管理天极宗,自然门中大小诸事逃不脱他的耳朵,当然晓得这薛灜对汤哲殷勤备至,堂堂世家公子竟不惜纡尊降贵,亲自端水喂药,不管旁人如何议论,只是一派深情。
汤哲心里装着江折春,自然是三番五次拒绝,但奈何赵归崇瞧上薛灜背后的薛家,找了个由头将服侍汤哲的弟子撤了,倒给了薛灜殷勤备至大开了方便之门。
薛灜也不是傻子,晓得若无赵归崇同意首肯,自然也得不到今次汤哲许诺的好处。
他知道汤哲是翩翩君子,虽满心满眼都是那个江折春,但这次事到紧要关头,宗门中任何人都不敢出言相劝帮扶,而赵归崇对薛灜背后的薛家多少有些忌惮,只有薛灜相劝,多少还能为江折春找回条生路来。
事到如今,倒是两个明白人在装瞎子,来回推诿劝说,只是早就将江折春的性命明码标价,各取所需罢了。
“既然如此,那薛公子请吧。”
赵归崇将手一抬,便将人请进房中,兰耽直觉会有重要之事发生,破坏婚礼兼之将无辜少女下狱一事,皆是他兰耽一手策划,他是惯于将事情掌握于手之人,自然不肯错过这一刻,当即心一横,又从手边抓了只鸟,附了五感,又如法炮制一番。
“赵长老不必客气,灜小字芝玉,长老是长辈,请以芝玉称之。”
赵归崇与薛灜虚与委蛇了一番,又将话兜兜转转了好几回,相互吹捧之后才将话题落到了实处。
“今次前来,还是为了一事,虽有可能被说干涉旁人宗门内务,但薛某与江姑娘好歹有数面之交,加之薛某与汤……汤弟相熟,薛某相信汤弟人品操守,他说江姑娘绝不会是与魔门众人私相授受狼狈为奸之人,薛某自然也是信的,故而来此,拉下脸面,希望赵长老还她清白。”
赵归崇捻须轻叹,站起身来背对薛灜,看着窗外明月道:“赵某又何尝不知,这孩子虽与我不大亲近,但终究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做了这种错事,我这个长辈自然比起旁人是要心痛万分的,初知道这事,犹如晴天霹雳,心中不信,可是后来在她洞府内搜出的这些私通信件,却又由不得赵某不信了,况且……这是我宗门之事,薛公子插手,恐怕不妥吧?”
他这话说得痛心疾首,实际上还是一口咬定江折春通魔之事,却也是如此,若是不一口咬定此事,只怕他方才尝到的权力滋味,又要拱手让回给君莫笑了,到时君莫笑若是要秋后算账,只怕他这个戒律长老得不了好不说,还要被冷落处置,赵归崇这种毒蛇一般咬住了就不放松的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江折春。
兰耽闻言只是冷笑,心想这密信本是没有的,若不是自己同赵归崇事先制造出来的,只怕也难给江折春定罪,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聪明绝顶,不由得飘飘然起来。
薛灜晓得,你若求人一件事,需要先将你所求的事说的夸张些,待到那些人拒绝了夸张些的要求,你再提出自己真正想要的目的时,那些人便会同意了。
是故他方才打开天窗说亮话,目的就是为了引出下面真正的要求。
“是薛某唐突,只是……只是……事情并未发生,江折春现今又毫无还手之力,任由宗门处置,上天有好生之德,还请赵长老饶了她一命,便是废去修为囚在狱中一世,也总比要了她性命要好,赵长老仁义之人,此次善举,实在是世家中人所推崇的仁者之风。”
兰耽听到这里,不由得心下暗笑道:“我道这个姓薛的是个好心肠的,谁知道竟能说出囚人一世这样的话来,是了是了,若是叫江折春死了,他那个小情儿只怕立时翻脸,他心里这么喜欢汤哲,自然不会做出叫汤哲不高兴的事情来,只是囚人一世,他倒说得出来,只怕我那个好师妹若是知道余生如此,先不说会不会恨死了这个人,只怕会立时自尽,不叫这人如愿。”
他想着想着,又将心思拉回到屋内,继续偷听。
那赵归崇听见薛灜说出这种话,先是愣了一愣,这话里有话,只怕薛灜愿做赵归崇与世家的登天梯,心下自然大喜,随即又觉得这个人的心思想法同自己无不契合,当下生出好感,只是回头微笑:“薛公子仁义,却不知那孽徒会不会感激了。”
薛灜听赵归崇这般说,心下大喜,便知道虽未明说,但这事已然十拿九稳了,于是又说了几句话后,方才出去了。
那兰耽见那薛灜出去,随后收了五感,进了赵归崇屋内。
赵归崇见是他来,便也不端着,只是指了指椅子让人坐下。
兰耽自然不敢坐,他晓得赵归崇现在留他,不过是瞧他兰耽多少还有点用处,若是当真做了冒冒失失,只怕兔死狗烹,捞不到半点好处不说,还要吐出些东西来。
赵归崇见他恭敬站着,心下满意,于是喝了一杯茶后道:“先前许诺给你的,自然半分不会少,等到尘埃落定,你是去是留,自然也是随你。”
兰耽知道他的野心自然不止将江折春弄倒,处置江折春只是第一步棋,第二步便是要对服自己的师尊君莫笑,他不是什么忠义之辈,一生所求不过名利财富,若是留在天极宗这个小宗门自然到死也不会有什么出息,兰耽既不尊师,亦不重道,自然是跑得远些才好。
赵归崇只当兰耽是个卑鄙小人,也不放他在眼里,除了伪造密信一事是兰耽出的主意,其他时候倒是用他不着。
兰耽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脑子聪明,自然也会说话,他将话头一转道:“长老杀人,自然还是会使得君莫笑同雷娇二人不快。”
瞧瞧,他的心思暴露之后,竟是一点都不遮掩了。
赵归崇闻言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兰耽道:“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也不会报复,但谁说人一定要死在自己眼前呢?平白沾了晦气,名声还不好听。”
赵归崇眼珠一转,自是知道兰耽话中颇有深意:“你是说……”
兰耽恭敬道:“小人曾听闻,地域极东有汪洋,名唤墟海,墟海上有七十二岛,名叫浮屠,岛与岛之间,潮起不互通,潮落可来回。”
赵归崇听到这里,心下大喜,接了他的话道:“说是七十二岛,不过弹丸之地,那岛本是长岭,据说是三万年前的白龙落到海上变作长岭,后来时移世易,潮起潮落,那长岭落进海中,渐渐地便称作岛了。”
“是,是,浮屠岛上灵气稀薄,若是一个废了修为的人去到这荒无人烟的岛上,便会如何?”
“妙!妙哉!”赵归崇得意大笑道,“许久之前那儿便是流放被废去修为之人的流放地,还是你这法子妙,不用死在我的面前,又保全了名声,叫人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兰耽行礼微笑。
赵归崇笑着笑着又想到什么,横眉道:“说吧,你这般为我出谋,所求为何?”
兰耽俯首,随后缓缓跪下行了个大礼道:“昔日她嘲讽我机缘不如她好,资质不如她高,现今风水轮流转,等我今夜拿到她洞府中所藏之物后,只求明日长老再额外赐我一件差事。”
赵归崇将手一挥道:“你且说来听听。”
兰耽将头一抬,轻笑道:“只求长老赐我差事,让我有机会亲手碎了她的金丹。”
赵归崇先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可,只是这事要悄悄去做,别叫人察觉。”
兰耽又拜了一拜,随后推门出去,直直往江折春洞府里头去了。